他脸上也仍然冷冰冰的全无表情,就和他的同伴刚才卷起那条死狗时完全一样。

  狂风突起,从远方吹过来,风中还带着远山上的冰碴子。

  童铜山身后的大汉们,却只觉得掌心在冒汗。

  墨白凝视着童铜山,淡淡道:“阁下是否已肯化干戈为玉帛?”

  段十二突然纵出去,厉声道:“你还得再问问我这柳刀……”

  一个白衣人慢慢的从墨白身后走出来,道:“我来问。”

  段十二道:“你也是用刀的。”

  这白衣人道:“正是。”

  他的手一分,果然从短杖中抽出了一柄刀。

  段十二这才看出,他们手里的短杖,有宽有窄,有圆有扁,里面藏的兵器显然都不同。

  别人用的若是剑,他们就用剑来对付,别人用的若是刀,他们就也用刀。

  段十二冷笑道:“好,你先看这一刀。”

  他身形半转,雁翎刀已带着劲风,急削这白衣人的左肩。

  白衣人居然也不避不闪,掌中刀也同样以一着“立劈华山”,急削段十二的左肩。

  但段十二的武功,却显然不是童扬所能比得上的,他招式明明已用老,突然悬崖勒马,转身错步,刀锋反转,由八方藏刀式,突然变为倒打金钟,刀光如匹练般反撩白衣人的胸肋。

  哪知白衣人竟也悬崖勒马,由八方藏刀式,变为倒打金钟。

  他出手虽慢了半着,但段十二若不变招,纵然能将对方立毙刀下,自己也万万避不开对方的这一刀。

  白衣人不要命,他却还是要命的。

  他一刀削出时,已先防到了这一着,突然清啸一声,振臂而起,凌空翻身,挥刀急刺白衣人的左颈。

  他这一着以上凌下,占尽先机,白衣人全身都似已在他刀风笼罩下,非但无法变招,连闪避都无法闪避。

  可怕的是,他根本也不想闪避。

  段十二一刀砍在他颈上时,他的刀也已刺人了段十二的小腹。

  三尺长的刀锋,完全都刺了进去,只剩下一截刀柄。

  段十二狂吼一声,整个人竟像是施放火箭般,直蹿上两丈。

  鲜血雨点般落下来,一点点全都落在这白衣人身上。

  他的一身白衣突然间已被染红,但脸上却还是冷冰冰的全无表情,直等段十二从半空中跌下来,他才倒下去。

  对他说来,死,就像是回家一样,根本就不是件值得畏惧的事。

  童铜山脸色已变了,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这算是什么武功?”

  墨白淡淡道:“这本就不能算什么武功。”

  童铜山怒道:“这算什么?”

  墨白道:“这只能算一点教训。”

  童铜山道:“教训?”

  墨白道:“这教训告诉我们,你若一定要杀别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

  辛四突然冷笑道:“只怕未必。”

  他还是用小指勾着剑上的丝绦,慢慢地走了出来,剑鞘拖在冰雪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磨擦声。

  可是他惨白的脸上,却似已有了光,眼睛里也在发着光,冷冷道:“我若要杀你时,你就休想杀得了我。”

  一个白衣人淡淡道:“只怕未必。”

  他的话说完,他的人已到了辛四面前,身手显然比刚才两人快得多。

  辛四道:“未必?”

  白衣人道:“无论多辛辣狠毒的剑法,都有人可破的。”

  辛四道:“杀人的剑法,就无人能破。”

  白衣人道:“有一种人。”

  辛四道:“哪种人?”

  白衣人道:“不怕死的人。”

  辛四道:“你就是不怕死的人?”

  白衣人道:“生而何欢,死有何惧?”

  辛四冷笑道:“你活着就是为了要准备死的。”

  白衣人道:“也许是的。”

  辛四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就成全了你。”

  他的剑突然出鞘,眨眼间已刺出七剑,剑风如破竹,剑光如闪电,只见满天剑影如花雨,令人根本就无法分辨他的出手方位。

  白衣人也根本就不想分辨,也不想闪避,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他早已准备要死的,对方的剑无论从什么地方刺过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辛四七剑刺出,这白衣人竟连动都没有动,辛四的剑一发即收,七剑都被逼成了虚招,突然一滑步,已到了白衣人背后。

  他已算准了这部位正是白衣人的死角,没有人能在死角中出手。

  他要杀这个人时,绝不给一点机会给这个人杀他。

  这一招刺出,虚招已变成实招,剑光闪电般刺向白衣人的背脊。

  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人肉。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锋在磨擦着对方的骨头。但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这一剑并没有刺上对方背脊,却刺上了对方的胸膛。

  就在他招式已用老的那一刹那间,白衣人竟突然转身,以胸膛迎上了他的剑锋。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着,无论谁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剑锋。

  但这白衣人竟以他自己作武器。

  辛四的脸色变了,用力拔剑,剑锋显然已被对方的肋骨夹住。

  他想撤手时,白衣人的剑已无声无息的刺了过来,就像是个温柔的少女,将一朵鲜花慢慢地插入瓶中一样,将剑锋慢慢的刺人了他的胸膛。

  他甚至连痛苦都没有感觉到,只觉得胸膛上一阵寒冷。

  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全部冷透。

  鲜血红花般溅射出来,他们面对面的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白衣人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辛四的脸上却已因惊惧而扭曲变形。

  他的剑法虽然比童扬高得多,出手虽然比白衣人快得多,但结果却是同样的。

  这一战突然已结束。

  童铜山霍然站起,又坐下脸上已全无血色。

  他并不是没有看过杀人,也不是没有看过人被杀,但他却从未想到过,杀人竟是件如此惨烈,如此可怕的事。

  杀人或被杀都同样惨烈,同样可怕。

  他突然觉得想吐。

  墨白凝视着他,冷冷道:“你若要杀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这教训你现在想必已该相信了。”

  童铜山慢慢的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根本已无话可说。

  墨白道:“似乎你也该明白,杀人和被杀,往往会同样痛苦。”

  童铜山承认,他已不能不承认。

  墨白道:“那么你为何还要杀人?”

  童铜山双眉紧皱,忽然道:“我只想明白,你们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墨白道:“不为什么。”

  童铜山道:“你们不是老杜找来的?”

  墨白道:“不是,我既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他。”

  童铜山道:“但,你们却不惜为他而死。”

  墨白道:“我们也不是为他而死的,我们死,只不过是想要别人活着而已。”

  他看了看血泊中的尸体,又道:“这些人虽已死了,但却至少有三十个人,可以因他们之死而活下去,何况,他们本来也不必死。”

  童铜山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们真是从青城来的?”

  墨白道:“你不信?”

  童铜山实在不信,他只觉得这些人本该是从地狱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