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瑾是想劝她和付闻樱和好的,先打感情牌:“沁沁,虽然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但如果今天出事的人是你,你妈妈也会为你做尽一切。她今天为宴臣做的,换做是你,她也会做。”

许沁没吭声,麻木地往嘴里塞东西。

“同样……”孟怀瑾停了一下,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汗颜,“如果当年不听话的是宴臣,她也会那样做。我承认,我们不是好的父母。比起考虑儿女的感情,我们考虑更多的是家庭利益。但爸爸还是想和你说,不论我还是你妈妈,对你,对孟宴臣都是一样。”

“我信。”许沁低着头,轻声问,“但是,孟宴臣痛苦,妈妈会心疼。可我痛苦,妈妈会心疼吗?”

孟怀瑾一愣。

许沁固执地不肯抬头,问:“如果心疼,是和心疼孟宴臣一样,还是和心疼堂哥一样?”

“妈妈问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母。可妈妈在毁掉我最心爱的人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如果想过我会痛苦会哭,她心疼吗?”

她手指紧紧攥着筷子,很平静,但一大颗眼泪掉下去,

“如果换做是孟宴臣,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有一丝不安吧。

所以,可能……妈妈只是没那么在乎我而已。”

“但可能是我的错,有时我在想,要是我更活泼一点,讨人喜欢一点,会说话一点,或许从小就能和你们走得更近一些。可……孟宴臣明明也不爱说话。

为什么妈妈对他笑得多,对我笑得少;为什么生日的时候给他拥抱,却不抱我?我也很想要妈妈对我笑,也想要妈妈抱我啊。”

她低头将眼睛压在手背上,忽然不说了。

孟怀瑾听完她这番话,眼睛也有些红,无力地挽回道:“你妈妈生孟宴臣的时候,太辛苦,所以对他偏爱些。”

许沁拿手背迅速抹掉眼泪,道:“我知道。毕竟我十岁才来家里,那样要求也太苛刻。这些我都理解,但是……爸,宋焰那件事,我过不去。我原谅不了。”

“沁沁,”孟怀瑾稍显急切了,道,“家人是捆在一辈子的亲人,一路走下来一定会有摩擦痛苦,磕磕绊绊。哪能轻易断绝关系?出了事情,大家商量解决——”

“怎么解决?”许沁抬头看他,打断,“还他清白和前程吗?”

孟怀瑾愣住:“这——”

“你有没有想过,宋焰那种受不得半点欺辱的性格。就算天皇老子欺到他头上,他也会反抗报仇。可他从没想过把这事捅出去。孟家的对手不少,他从没泄露过半个字,是他放过了你们啊。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为了我叫你们一声爸妈,跟你们坐在一起吃饭?”

这次,孟怀瑾没有开口了。

许沁道:“当然了,你们不会同意我和他结婚,就像我不会原谅你们对他做过的事一样。这些矛盾不是坐在一起吃两顿饭就能解决的。爸,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面对这些事,也不想再哭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提。至于家人,”她寡淡一笑,“大家过好各自的生活,有事见面,没事也不必强求。”

孟怀瑾眉心越皱越紧,却还不肯放弃,但又担心适得其反,忙道:“不说了不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日子还长,慢慢来。爸爸还是认为家人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许沁不吭声,表情平淡,显然已不想再在“家庭”与“和好”这类问题上多费言辞。

孟怀瑾见状,不提了,转言道:“你是铁了心要和宋焰结婚?”

“他已经是我的未婚夫。”

孟怀瑾一愣,想要说什么,可看她表情,终于没再劝,只道:“沁沁,就算结了婚,也不能没有娘家,是不是?”

许沁微咬唇,不说话。

“要是以后你受了欺负,也得回家找爸爸妈妈。”

“他不会欺负我。”她笃定道。

孟怀瑾又要开口,却看见许沁手上的戒指。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钻石个头不小,某珠宝名家的经典款,价格能抵上一辆轿车。怕是那小子倾其所有,真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孟怀瑾忽然彻底无话可说。

他这些年过得富足安稳,家庭幸福,儿女成双,他也认定并遵守着家庭内部的一套规则。

工作生活中接触的人皆是如此,就连他手下的小年轻们,相个亲都要计较半天。你家出车,我家才出装修。你家出彩礼,我家才买金饰三件套。

女方出彩礼时琢磨着把钱用在买房子上,不能用在买车上。因为房子会升值车会掉价啊。

男方呢,琢磨着多花钱装修,钻戒买小一点。装修了自己还能住,钻石大了却戴在女人手上。

这些年来,他再难遇到那种倾尽一切去付出的人了。

听上去多么危险,愚蠢,让生活变得未知,不安;

可为什么,又隐隐有种年轻鲜活的力量在里面,仿佛能真实感受到血液热烈的温度似的,像真实地活着一样。

他想,大概是他老了吧。老了,就胆小了,就舍不得给了。自己的一切都团团抱在怀里,怕别人抢去。

都忘了年轻时为爱人做出付出时的乐趣和畅快了。

吃完这顿饭,依旧没解决任何问题。

倒是孟怀瑾离开时说了,她要是暂时不想回家见父母,不回去也罢。等遇上家里有事,再聚也行。

又问:“爸爸妈妈约你在外头吃饭,这样可以吗?”

许沁沉默。

孟怀瑾叹口气,拍拍她的肩:“有什么事,记得找爸爸妈妈。”

说完这话他才离开。

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许沁沿着道路走了好一会儿,让冷风把脑子吹得清醒了些,望望天空,今天天气还是晴朗的。

她站在路边给宋焰打电话,听到嘟嘟声时,心情慢慢转好。

“喂,许沁?”他接起电话,话筒里有风吹的声音。

“你在哪儿呢?”她问,嗓音轻快。

“队里临时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他有些抱歉,说,“今天不能陪你了。”

她一愣,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就好了,轻声道:“那你好好工作吧。”

“别不开心啊。”他轻哄。

她一下子就笑了:“没事儿,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第64章

今天天气极好,帝城上空一片蔚蓝。

大理石白的公安部大楼正正方方,一派恢弘大气。

冬日的阳光照射着,广场平坦,道路宽阔,大楼映在蓝天下,更显庄严肃穆。

宋焰进了楼,很快找到七局的办公所在地,就见墙上挂着由深蓝、红、银三色组成的警徽——

深蓝色盾牌上书写着六个汉字:“中国公安消防”;中央一面盾形红色国旗,上边三样消防标志性工具:水枪、安全锤、云梯;底下银色的长城与橄榄枝托举着盾牌,写着三个英文单词:“”。

楼道里亮亮堂堂,走廊上干干净净。这楼建得极其端方正气。

宋焰按电话里说的位置,很快找到陈处长办公室。正准备敲门,见里头有几个人拿着本子围坐一圈像在开会。

宋焰避开到一旁,站在墙边等了一会儿。

没等几分钟,里头的人出来了。

宋焰敲了敲门,陈处长抬头一见,笑着招招手:“进来进来。”

办公室是常见的标准配置,办公桌椅,沙发茶几,书柜饮水机。

私人特色在于绿植很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绿意,在冬季看着格外舒服。

墙上挂了几幅画,水墨山川。

宋焰坐下,接过陈处长倒的茶,人是一点儿不局促,更不紧张。

陈处长扫他一眼,目含欣赏,坐下了,道:“我跟你说的那事儿,想得怎么样?没想好也不打紧,今天当面谈谈,聊聊你什么想法。”

宋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说:“今天过来,就是想着当面谈话更郑重,先谢过陈处长的赏识。”

他语气诚恳,简短表达谢意,但点到为止,不反复矫揉,也绝无阿谀低下之态。

陈处长笑着点点头,隐约察觉他有其他真意。

宋焰道:“能调来七局工作,机会的确很好。说实话,我对自己工作的目标规划,也是进七局。”

陈处长这回明确听出了他下头有转折,等着他说。

“但比起事后检查和管理,我更想做的是前期预防及中期操作。”宋焰表情认真严肃,道,“我个人对消防的兴趣点和擅长点都在技术标准这块儿,不论是建筑火灾预防技术标准,还是消防员日常训练和救援实战的技术标准。这几块才是我最擅长,最想在工作规划里充分发展的。”

他把自身看得清清楚楚,且目标明确,不被短利所惑。这一番话说出来自然就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陈处长被拒绝也心服口服,笑道:“原来是不想在我手下做事。你要愿意,我跟隔壁处说说,给你找个合适的位置。”

宋焰不禁笑了一下,道:“谢陈处。不过,我认为还是先在下头锻炼几年。下边隔火场近,更直观,操作性强,反馈也快。我在中队待了这么多年,虽说经验丰富,但大队里工作经验没有,大局观有待培养。想一步步走来,虽然慢点,但老话都说,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他话说到这份上,陈处长也不劝了,对他反是更欣赏,问:“我听你们指导员说,你要升职去大队里头了。”

“对。”

“也好。脚踏实地。”陈处长不停点头,他一贯看人准,感叹这小子以后不可限量,道,“那我就等着你两三年后再来七局。”

宋焰笑得坦荡:“行。”

宋焰短暂拜访后离开,进了电梯,正要下行,外头有人喊:“等一下!”

他摁了开键。

“谢谢。”

蒋裕大步跑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平稳,皆是风波不起,很快移开目光。

电梯门关上,缓缓向下。

蒋裕过来按了负一层。

电梯壁上倒映着两人的眉眼,有那么半分相似。

两人站着,谁也不看谁。

轿厢里头安安静静,空气流动都变得迟缓。

直到“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门慢慢打开,宋焰出了电梯,头也不回。

蒋裕无声朝外看一眼,只看到门缓缓阖上。

……

许沁手腕处的伤恢复后,回医院上班了。

主治医生的职称已评定下来,急诊科的轮岗工作也临近结束。春节休假后她就能回门诊。

只是今年过年晚,要等到二月中。

她换白大褂时,想起要取戒指,看看手上的戒指,竟有些不舍。

说起来,这戒指仿佛有魔力。

自宋焰求婚后,她像在外漂泊很久的人终于有了归处。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安稳。每天都觉得很幸福。

她想到这儿,不免叹口气,世上工作那么多,她怎么就偏偏挑了个总要摘戒指的?

可转念一想,每天戴一次,提醒她一次,不要习惯不要遗忘,也未尝不好。

正要取戒指,小北惊呼:“许医生你要结婚了?”

一群医生护士看过来。

许沁:“……”

“嗷,我看看戒指!”小西蹦过来拉她的手。

“这不是xxx家的经典款吗?钻石这么大?”几个女医生也惊了,“很贵诶,你嫁给富豪啦?”

小北护道:“许医生家本来就有钱,门当户对的送这么大戒指一点不夸张。”

许沁看着自己被众人捏住的手,想抽回来,抽不动:“……”

“有未婚夫照片吗?想看看呀。”小南好奇是谁俘获了许医生芳心。

“你们见过。”许沁说,“十里台消防中队的宋焰队长。”

“啊???”众人差点儿掉下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很久了。”许沁把手抽回来,想着要去洗手了。

“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小东感叹,看一眼许沁的戒指,“买这么大钻,看来是铁定不离婚了,不然离了得亏死。”

张医生推她一下:“怎么说话呢?”

小东吐吐舌头,许沁倒不介意。

小北心有疑问,琢磨很久后还是问出了口:“许医生,你未婚夫买戒指是问过你的意见?”

许沁:“没有。”

大家交换眼神,还以为是她要求的呢,又问:“他花那么多钱,你会不会舍不得?”

许沁:“不会。”

众人:“……”

许沁却不太明白为什么舍不得。

她享受得心安理得。

他说这辈子要把她往死里头宠,她就安安心心乖乖受宠好啦。

到了星期六那天,宋焰再一次没能放假。

队里有士兵要退伍了,那天有退伍仪式。

但前一晚,宋焰给许沁打了电话,让她第二天去看看退伍仪式,顺便在消防队里玩一遭。

许沁还挺诧异的:“我能进去玩吗?”

宋焰笑一声:“你是家属,这点儿福利都没了?”

这话让她乐得差点儿满床打滚。

第二天许沁六点就起了,想着要去见他手下的兵们,怎么也得打扮得好看点。想来想去,挑了件白色毛衣配灰色长裙,外头套一件杏色风衣,头发洗了吹了,柔顺地披散着。还特意涂了宋焰送她的口红。

七点差两分,她到了十里台消防队门口,心有期待。

站岗的士兵看她一眼,移开目光。

许沁在原地一下一下慢慢踮着脚,时不时朝里头张望。想起她上次过来,还是在酒吧里听了歌,一时冲动来找他,结果扑了个空。

那时是夏天,这条街上树木葱郁,可她窒闷悲凉得发慌。

而如今呢,

树木枯干,街色萧条,但她心情像枯枝上的蓝天一样晴朗。

她在岗亭处站了没一会儿,就见宋焰一身军装,远远从操场那头跑来接她。

她忍不住笑,还真有点儿家属探亲的意思。

宋焰在好几米开外就看见她灿烂的笑脸,不禁深吸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想她想得慌。

那天她在电话里头说:“没事儿,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她不知道,他在那头,心软成了棉花,眼睛都红了,不是没出息,是那一刻终于明白了家的感觉。不过就是一个人,在等你。

他几大步跑到她跟前,见她这一身精心装扮过的模样,也没忍住笑了笑,说:“好看。”

许沁还不承认,道:“跟平时一样呀。”

“一样好看。”他说,又拉一下她的手,问,“等久了?冷吗?”

她看一眼站岗的哨兵,抹开他的手,小声:“你是队长,注意形象。”

他只是笑,带她进了营地,时不时扭头看她。

才几天不见,跟阔别几年似的。

她被他看得笑容停不下来,嗔道:“你总看我干什么?”

他说:“口红颜色和上次不一样。”

“是你送的那个。”她眼珠一转,说,“你要愿意,可以还你一点。”

“怎么还?”他问。

她笑:“你说怎么还?”

宋焰看一看四周,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低下头迅速在她嘴上亲了一下,问:“这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