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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洲觉得很稀奇,“你这小孩,怎么鬼点子这样多,还师出有名?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书上学来的。你看历史上那些诸侯想要叛上作乱,起兵时,尚要扯面大旗‘清君侧’。我若因他说你坏话而打他,那是私仇,若因他毁谤师长而打他,那是公愤。”
林芳洲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旁人真的会相信你这借口?”
“信不信不重要。”
“那你为什么又把我和太爷的谣言透露出去?这样一来,你所谓的‘师出有名’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我所谓师出有名,只是针对书院那边,在县令这里,还是让他知道真实原因较好。”
林芳洲不傻,她知道为什么要让县太爷知道真实原因,并且她知道县太爷必定不肯声张这种丑话。她拄着下巴,仔细端详小元宝,看了一会儿,说,“我感觉,你要成精了。你真的只有十岁吗?”
小元宝突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若不聪明一些,根本活不到现在。”
林芳洲有些伤感。她敲了敲桌子,“最后一个问题。”
“嗯?”
“猪血是会凝固的,我亲眼见过。你是怎样做到让瓶子里的血不凝固,随时可以泼出来?”
“猪血是陈小三给我的。他说在猪血里放盐,一边放盐一边搅拌,等到猪血凉了,就不会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奸诈吗?”
…
县令听说书院闹事,有学子受伤,很是关切,当天就派一个大夫前去慰问探视伤者武照临,次日又派另一个大夫再次探视,把武照临一家感激得直念佛。
第三日,那武照临的家人和林芳洲一起跪在县令面前,进行调解。武家人要求林芳洲赔偿医药费五百两银子,县令问林芳洲:“林芳洲,你可愿赔偿他们五百两银子做医药费?”
林芳洲苦着脸道:“太爷,小人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嗯,”县令点点头,问武家人道,“令郎病在哪里,需要这多钱诊治?”
“我儿现躺在床上下不来,浑身都疼,补品流水似的吃,早花去许多银两,往后还不知要花多少钱,要他五百两,还不见得够呢!。”
“是吗?”县令冷笑,“本官连派了两名大夫前去探视,两人回答如出一辙,武照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更没有内伤,又如何会卧床不起?”说着,重重一拍桌子,把地上跪的人吓得重重一抖,那县令声色俱厉地说道,“分明是你坐地起价,借机敲诈,你还敢在本官面前做鬼?如此刁民,不打不行!来人,给我拉出去打板子!”
左右吆喝一声,这就要将他拉出去,那人见情势急转直下,登时慌了神,连忙说道,“不敢了不敢了,小人不敢,求太爷放条生路…”
县令一抬手,左右退下。他缓声问道,“吃补品花了多少钱?”
“五、五两银子…”
“嗯,林芳洲。”
“在,太爷。”
“本县判你赔他五两银子的补品钱,此事一笔勾销,你待如何?”
“全凭太爷做主!”
那武照临的父亲也不敢再说什么,两家就这么和解了。
林芳洲虚惊一场,把小元宝领回家,劝了几句,叫他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打人,然后她又买了些礼物,去找书院的先生们说情,希望他们网开一面,不要把小元宝赶出去。
此次打架事件虽然伤害不大,可是动静不小,把书院从上到下都惊动了,还闹到衙门里去。关于怎样处理两个学子,书院先生们的说法不一。有说把两个人都除名的,有说除名林芳思的,也有人觉得武照临品质太恶劣应该除名——那山长果真派人私底下询问一番,有些学子怕自己惹上祸事,不敢隐瞒,结果表明武照临确实喜欢背后嚼舌根,“毁谤师长”的行为是存在的,且比较严重。
最后讨论了几天,书院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人都被训斥一顿,最终还是留在了书院。
武照临平白无故挨一顿打,自然是怀恨在心。
这一日,小元宝正在看书,胡四郎从外面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一直跑到小元宝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武照临找先生告状,说你给我们写大字,怎么办呀?”
小元宝轻轻一笑,摇头哂道,“如此离谱的谣言,先生不可能相信。”
装得跟真的似的。胡四郎呆了一呆,心想,难道之前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第二天,胡四郎又跑出去打听,打听完了回来跟小元宝学:“先生说,‘林芳思写的字全班最丑,怎么可能给旁人写大字呢?’,先生还说武照临无事生非,把他骂了一顿。”说完大笑,觉得很解气。
小元宝点点头,自此之后把“写字”一项从自己的生意列表里划掉。
又过了两天,武照临埋伏在小元宝放学回家的路上,把他拦下来了。
一起被拦下的还有陈小三,陈小三见到高高壮壮的武照临,吓得双眼开始飚泪花。
小元宝背着双手,从容地看着武照临,“你要打我?”
武照临幻想过无数次把林芳思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在他的想象里,林芳思除了哭就是求饶,可是眼前的人,镇定非常,不似个孩童,让人看了就生气。
武照临道:“我打你怎的?”
“你可要想好了。书院已经警告过我们,再有下次,直接赶出去。你今日打我,明日就会被书院除名。停云楼书院是方圆几百里内最有名的书院,你被停云楼书院除名,其他书院也不会再收你。那样你就前程尽毁。读书无用,功名成泡影,你只能去饭馆做个账房先生了。”
“你…!”武照临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这小兔崽子,太可恨!
小元宝继续说道:“除非你把我打死,毁尸灭迹,还一定要保证不会被发现,否则你会被斩首,你家就断了香火。哦,没断,你还有个小弟呢。你弟弟是你父亲的小妾所生,若你死了,庶子承家,主母的地位,多少会有些尴尬。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你娘没了亲儿子,说不准会把庶子视如己出,母慈子孝,倒也很好。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死。”
“闭嘴,不要再说了!”
武照临气得够呛,抡起拳头想要打他,看到他冷冷的目光,武照临终于还是怕他一语成真,只好虎着脸骂道:“往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你!你给我等着!”说完,转身走了。
陈小三擦掉眼角的一滴泪珠,呆呆地看着武照临的背影,“他就这么…走了?”
“外强中干。”小元宝用四个字做结案陈词。
陈小三眨眨眼睛:“什么意思呀?”
小元宝一边走,一边给陈小三讲了“黔之驴”的故事。
从此陈小三——哦,不止陈小三,几乎整个蒙学班的人,都以小元宝马首是瞻。
20
县令闲来无事,把书院打架事件回想一番,想到那林芳思所作所为,所谋所略,越想越觉震惊。最难得的是,从头到尾,那十岁的小孩不曾有半点惊慌,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真仿佛天潢贵胄一般。
他暗自忖道:没想到这小小永州县竟也出了这等人物,此子往后必成气候,林家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全在他了。林芳洲那等泼皮败类,也不知几世修的福分,前不久才遇到隐士高人,现在又捡到一个旷世奇才…
这都是命啊!
县太爷有些嫉妒,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他想得长远。林芳思好好读书,往后他与他也许能在官场上相遇,不如此时结个善缘。因此,县令对待林家兄弟倒有些格外照拂,逢年过节会赏些东西,偶尔见到小元宝时也会提点几句,虽依旧看不上林芳洲,态度上终究和缓了一些…这是后话,且不提。
中秋节这天,学生不用上课,衙役不用当差。小元宝早起惯了,无事可做,便又去提水,半桶半桶地,把一个大水缸提得满满当当。九万站在树上看着他提水,偶尔叫一声,看到太阳快出来时,它就去睡觉了。
林芳洲也终于起床了。
她带着小元宝去吃早餐,在早餐摊子上遇到王大刀。王大刀说,“大郎,小元宝真的已经十岁了?看着十分瘦小。”
“真的,他乞讨时哪里吃得饱,自然没长够个子。”
王大刀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又说,“这样可不行,他这么小,在书院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这话说出来,旁边有人笑出了声。王大刀扫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止住笑,埋头狂喝豆浆,心里却想道:天降的小魔王,只有他欺负别人,满书院从大到小,谁敢欺负他?
王大刀继续对林芳洲说,“我看不如这样,让他跟着我习武吧?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学些武艺傍身,技多不压身嘛。”
林芳洲有些犹豫,“倒是不错,可是他还要上学,哪有时间习武?”
“让他早起半个时辰,放学后早点回来,时间总是能抽出来的。”王大刀说着,又想到另一点,“上学放学要么坐马车,要么干脆跑着,可以省出不少时间。”
林芳洲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弟弟是牲口吗?可是要累出人命的!”
“不会出人命的,他活动活动筋骨,上学也精神呢,不犯困。”
“这是什么歪理。”
那王大刀不管林芳洲,只看着小元宝,问道:“小元宝,你可愿意跟我习武?”
小元宝看向林芳洲,“你觉得呢?”
林芳洲:“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要学了。”
王大刀锲而不舍地劝他:“往后假如有人欺负你哥,你可以打回去。你看你哥,细胳膊细腿的,还等你这做弟弟的护着呢!”
林芳洲有些听不下去,“喂…”
小元宝却点了点头,“好,我学。”
…
永州一带的风俗,中秋夜几乎家家户户都放河灯。林芳洲买了两个河灯,晚上同小元宝一起出城放。那河边早聚集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林芳洲怕与小元宝走散,便一手拿着河灯,另一手牵着他的手。
林芳洲的手又细又软,小元宝反握住她的手,跟着她在人群里穿梭。
天上挂着一面月亮,银盘一样,地上千千万万点亮的灯火,把本来冷清的河岸映得有些温馨。小元宝一开始被林芳洲牵着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走到前面,牵着她。
又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
林芳洲问道:“怎么了?”
小元宝站在一棵树前,说道,“就是这里。”
他仰着头,她看到他在笑。月光与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眸子灿若星辰般,那样的明亮干净,他笑吟吟的,嘴角微微弯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这里。”
林芳洲有些莫名其妙,她说,“这里就这里吧。”
然后领着他,把灯送进河里。
两盏莲花形的小河灯随着水流悠悠漂走,越漂越远,接着混进千万盏灯里,顺流而下。河面上浮着一盏盏小灯,仿佛一条镶了无数宝石的锦缎。
林芳洲终于再无法分辨哪一块宝石是她的。
她站起身,眼望着河面,问他:“小元宝,你想家吗?”
小元宝摇了摇头,“不想。”
“胡说,你不想你娘吗?”
“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从未见过她。”
林芳洲觉得小元宝好可怜,她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