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抬手免了田七的请罪,问道,“怎么只有三个?”

田七有点茫然,“皇上的意思是,应该有几个?”

纪衡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至少把朕加进去”这种话,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幼稚,于是脸一黑,没好气地说道,“带着如意出去玩儿,别在这给朕添乱。”

田七不明白皇上又怎么不痛快了。这位皇帝大概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总是喜怒无常,几句话说着说着就撂脸色,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要不是皇帝,她一定不会搭理他,不仅不会搭理他,没准还会用鞋底儿盖他的头。田七很不厚道地想到纪衡被人打得抱头乱窜的画面,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纪衡:“…”为什么会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田七连忙掩了嘴,带着如意溜了。如意拉着田七来到乾清宫的正殿,田七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然后,她从宝座侧面的阴影下,看到了戴三山。

…谁能给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七回头,看到跟着如意过来的有一个奶娘并两个小太监,其余人在外面听候吩咐。这三个人离着挺远站定,不敢靠太近。

田七挺奇怪,“你们这么伺候殿下,就不怕皇上看到?”

奶娘苦着脸道,“田公公有所不知,我们不敢离神龟太近,怕它发怒咬人。”

“它还会咬人?”

三人痛苦地点头,显然是亲身经历过。奶娘几句话说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事。原来那神龟今天自己从湖里爬出来了,溜溜达达来到乾清宫。皇上这回没有阻止它,只是让人看好它。

大家觉得挺好玩儿,加之昨天才看到田七和如意骑乌龟玩儿,大家就以为这乌龟脾气不错,都凑上来摸它的壳。结果神龟一生气,就咬了几个人。

“不过,这神龟对殿下很好,还任由殿下摸它的头。”

田七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微妙的得瑟感,就好像戴三山是她和如意养的私人宠物,别人碰不得。于是她抱着如意放在龟壳上,朝后面三人摆摆手,“如此,你们再站远一些也无妨,殿下有我看着。”

几个人连忙又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一龟二人。

田七依然怕戴三山兽性大发乱咬人,所以不肯让如意下来。如意就坐在龟壳上看着她逗弄戴三山。

戴三山本来缩在壳里,被田七拍了几下壳沿,探出头来,田七摸了摸它的头,它赶紧又缩回去。

如是再三,也不知道这一人一龟到底是谁在逗谁玩儿。

如意看得哈哈大笑。

纪衡听到儿子的笑声,十分好奇,终于没忍住,放下书走出书房。

乾清宫的正殿很大,田七和如意一边笑一边低声交谈,纪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走过去,站在宝座旁边认真听他们说话。

待到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纪衡的脸黑了个彻底。

田七:“龟-头出来了!”

如意:“龟-头出来了!哈哈哈!”

田七:“龟-头进去了!”

如意:“龟-头进去了!哈哈哈!”

纪衡:“…”

这俩人跟二傻子似的不知疲倦地重复那两句话,乌龟也成了个二傻子,不知疲倦地配合他们,伸头,缩头,伸头,缩头。

“住口!”纪衡暴喝。

玩儿得正高兴的两人都受到了惊吓,抬起头,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纪衡。待看清来人以及他脸上的怒意时,两人又都有点委屈。

乌龟也受到了惊吓,缩进壳再不出来了。

田七心想,明明是您让把殿下带出来玩儿的,我们这玩儿得好好的,您跟着裹什么乱啊!她不敢表达任何怨言,只是说道,“皇上请息怒,奴才愚笨,不知道自己这回又犯了什么错,请皇上明示。”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搁在她这里,伴君如伴神经病!

如意也不解地看着纪衡,满脸“父皇你怎么可以这样”式的不认同。

纪衡生气之余又有点无力,“不许说那两个字。”

田七更摸不着头脑了,“哪两个字?”

“…”咬咬牙,纪衡说道,“鳌头。”说完别过脸,脸上隐隐透着一层薄红。

田七还想辩解,“我没说鳌头,我说的是龟唔——”

纪衡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田七被按在墙上,纪衡的小臂横档在她锁骨前,架着她的肩头,导致她动弹不得。她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纪衡。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手臂下的身体柔软脆弱,好像他一用力就能压碎。纪衡松动了一下手臂,他被田七含着水光的大眼睛瞪得有些不自在。更加令他不自在的是,他的手心压着她的双唇,丰润柔软的嘴唇摩擦着他的手心,有点痒,好像又不止是痒。

纪衡更加恼怒,脸上的热度也加重了一分,他凑近一些,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田七,“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田七用力摇了摇头。

纪衡便有些无奈。他松开手,警告道,“总之以后不许说。”

田七乖乖点头,“遵旨。”

“…”他这辈子竟然还有发这种旨意的时候,人生啊人生。

田七实在好奇得紧,“那…皇上,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纪衡两眼一瞪,“也不许问。”

“遵旨,遵旨…”

纪衡命人把如意送回慈宁宫,又让人把戴三山抬着扔回太液池。然后,他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手心。

手心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感觉,奇怪又清晰,擦也擦不掉。

田七看到纪衡的这一动作,认为这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在表达对一个奴才的嫌弃,于是她很识趣地不在皇上面前晃了,灰溜溜地退下。

这头如意回到慈宁宫,把小泥人拿给太后看,告诉太后田七多么多么好,他有多么多么喜欢这个人。

如意的目的很简单。父皇不喜欢田七,还打田七,只要皇祖母也喜欢田七,田七就不会吃苦了。

太后知道田七这个人,长得好嘴巴甜。她这小孙子,鲜少在她面前夸什么人,现在遇到一个这样会讨他欢心的人,一定要好好地赏。想着,她吩咐人叫来了田七,夸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最后让人赏给她一锭银子。

田七捧着银子笑眯眯地回了乾清宫,之前纪衡带给她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

可是到了乾清宫,她发现皇上正站在正门外望天,不知道是在观星还是在赏月。

田七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给纪衡见了个礼,就想溜。

但是纪衡叫住了她。

田七惴惴不安,以为皇上的火儿还没发完。最要命的是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哄皇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纪衡的语气很温和,他问道,“你很喜欢出宫?”

必然的呀!外面多好玩!田七内心激动地呐喊着,表面装深沉,答道,“奴才的喜好全在主子的喜好,主子让奴才出宫,奴才自然就喜欢出宫。”

纪衡哼了一声。这会子又把机灵劲找回来了?刚才比乌龟都迟钝!

不过田七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纪衡对此事已经找到合理的解释。一个从十一岁就被阉了的太监,对这种事情丝毫不知,简直太正常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这小变态感到无比同情。

“你既然喜欢出宫,朕让你做采风使,可好?”纪衡说道。

田七惊喜得两眼放光,“谢皇上!”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纪衡移开目光不看她,嘴角微翘,“出息!”

从此田七就总结出一个规律。皇上虽然是个神经病,但是他每次发病后总会留点好处给她,这样一看他马马虎虎也算是个仁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顺眼

所谓采风使,顾名思义,就是去民间采听民风,然后上达天听的意思。这种官职并不是正式的朝官,而是由先帝创立,由太监们兼任,跳过朝堂,直接把民间和皇帝联系起来。

至于这些采风使都能打听到什么,那就因人而异了。

纪衡虽然对他爹的诸多政策不满,却保留了采风使一职。虽然这个职位没多少俸禄可拿,但却十分关键。既可以正大光明地往皇帝耳边吹风,又不用受御史台的监管,所以采风使的影响力是很难估量的。

因此,采风使的选拔也很严格,要聪明,又要老实,要忠心,不能和朝官勾搭,还要经过皇帝的亲自考察。像田七这样在御前混了不到俩月就能混成采风使的,十分罕见。

不过田七觉得,许多人高估了采风使的力量。不要以为太监想给谁告黑状是很轻松的事儿,这里头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皇上得信任你。考虑到皇上差点被宦官废掉的经历,田七觉得他不大可能信任任何一个太监。所以皇上才会放心地保留采风使一职:你说什么是你的事儿,我信不信,信多少,我心里有数。

不管怎么说,当了采风使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又可以出宫玩儿,实在是极好的。

这天,她出宫的时候,提上了郑少封的那只白画眉。虽然还没到郑少封领零花钱的时候,但她是好心眼的债主,可以先让他们祖孙团聚一下——画眉是郑少封的祖宗。

京城虽大,却也小。郑少封是首辅少子,只要是在权贵圈里混的,基本都认识他,所以打听起来也不难。田七去遛鸟人士聚集地转了一圈,得知郑少封正在八仙楼喝酒。

岂止是喝酒,他都快跟人打起来了。

争执的原因比较复杂,总之是因为某些不愉快的口角,发展到要动手,最后一个人站出来和平解决:赌牌吧!

赌注不是钱,而且郑少封也穷得没几个钱了。双方约定,赌输的人要给对方认错,还要在隆昌街上裸奔两圈。

田七到八仙楼的时候,郑少封正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家而发愁。他一看到田七以及他的小祖宗白眉鸟,几天前输成狗的凄惨涌上心头,登时精神一震,“田七,过来!”

田七走过去,听郑少封把事情说明白了,她皱着眉,“打吊牌可以,但是无论输赢我都不会裸奔。”

周围几个人便不屑,“就你瘦成白条鸡的样,裸奔也没人看。”

田七也不理会他们,在牌桌前坐定。

郑少封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吃亏就吃亏在脑子不大够用,所以田七跟他打对家不如跟纪征似的那样爽快。她跟纪征合作的时候,两人十分默契,出几圈牌就大致能猜出对方手里都有什么,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你出什么,这样玩儿起来能不痛快吗。

可是郑少封的大脑运转速度显然和田七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他不仅做不到默契,还偶尔扯后腿。田七只好孤军奋战,一个人挑三个人。幸亏另外两个人也不聪明,所以她赢起来不算太吃力。

几圈牌下来,田七和郑少封稍胜一筹。

郑少封乐得手舞足蹈,他不是没赢过牌,但从没赢得这么解气过。笑眯眯地受了输家们一脸屈辱的道歉,郑少封提醒他们要在后天休沐日,隆昌街最热闹的时候来裸奔,他还得提前宣传一下造造势。

俩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田七使坏,怕他们不认账,从后面高声喊道:“愿赌服输,果然是真汉子!”

郑少封便附和着,一边笑嘻嘻地拍田七的肩头,被她抖开。

这时,又有一人坐在牌桌旁,朝田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想领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牌技。”

田七一看,此人长眉朗目,鹰鼻薄唇,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她于是坐下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一愣,“你不认识我?”

田七奇怪,“你不也不认识我吗?”

他被堵得哑口,看向郑少封。

郑少封说道,“这个,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礼部尚书孙大人的长子,孙蕃,这位,是田七,宁王爷的…那个,”郑少封挤了挤眼睛,“朋友。”

郑少封的表情j□j又浮夸,孙蕃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田七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轻蔑。

田七朝孙蕃拱了拱手,“孙公子,我不赌钱。”

孙蕃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田七站起身想走。

他又放上一锭金子,“还有很多,赢了都是你的。”

田七沉下脸,挑眉说道,“要赌可以,你先找个和郑少封一样笨的人来做对家。”

郑少封:“…”

孙蕃果然从围观群众里扒拉出一个人来。由于他比较自负,所以找的这个人比郑少封还要笨一些。

田七猛地一拍桌子,目光狠厉,“你既然想赌,我就让你赌个痛快。说好了,不输光不许走。”

郑少封捂着心脏向后一靠,心想这小白脸今儿吃错药了?

孙蕃也被激起斗志,果断应战。

周围观战的人纷纷表示,这场厮杀实在是太精分了,往往是一个狠招接一个烂招,然后是一个更烂招,然后又来一招狠辣的…你要么狠到底要么烂个透,这一下狠一下烂的,真的很销魂。

当两个旗鼓相当的高手对决的时候,决定胜负的就是他们猪一样的队友了。这时候郑少封的存在感终于体现出来,因为同样作为猪一样的对手,他比另外一头猪要强一些。

孙蕃身上的钱一点点地变少,终于,当他输光的时候,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把手一摊,坦然承认,“我输了。”

“你还没输光。”田七提醒他。

孙蕃苦笑,“真的光了。”

“还有衣服。”

“…”

孙蕃发现了,这小子纯粹是想看他光着出去。他笑得有些轻佻,看着田七,“你不就是想看我脱衣服么,何必如此麻烦。你让我脱,我自然会脱。”

“那你脱吧,脱光了从这里走出去。”

“…”孙蕃没想到自己调戏人反被他接了招,他冷冷地站起身,“告辞。”

田七自言自语道,“真当自己是什么男子汉,输不起就别玩儿。”

“你——!”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田七挑眉笑,“你要是有种,就再跟我玩儿一局,咱们两个人,一局定输赢。赢了,钱拿回去;输了,脱光衣服从这里走回家。你敢么?”

孙蕃坐回到桌旁,“来就来!”没人拖后腿,他倒能多几分胜算。

因为是一对一,为防止太容易猜牌,他们用了两副牌,只抓其中一半。这时候就得有至少一半靠运气了。

田七今天的手气着实不错,所以还是她赢。

孙蕃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得只剩下亵裤,满面通红地怒视田七,“你等着!”

“我就不。”田七答。

“…”孙蕃怒吼一声,一溜烟跑下楼。

郑少封终于后知后觉就地担忧起来,“他爹好歹是内阁重臣,你就不怕得罪他?”

“我怕什么,就算是他爹,见了我主子不还是要跪。”

郑少封一想确实如此,宁王爷是皇亲国戚,皇上的亲弟弟。甭管兄弟俩有什么嫌隙,外人也不敢不把宁王放在眼里。

正想着宁王,宁王就出现了。

纪征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这边厮杀得正激烈,他就躲在人堆里围观,因此田七和郑少封都没注意到他。眼看着人都散了,他走上前来,笑看向田七,“你讨厌孙蕃?”

一下被说中,田七爽快地承认,“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他就想扇他耳光。”

纪征便安慰她,“会有机会的。”

郑少封觉得这俩人的想法太刺激了,于是岔开话题,招呼田七过来数钱。田七把钱都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把画眉鸟还给了郑少封。

双方都表示很满意。

这时,郑相派人来寻郑少封,因为听说他在八仙楼闹事,所以让他赶紧回去。

郑少封苦着脸被拎走了,余下田七和纪征又重新叫了一桌菜。

田七赢了钱,十分大方,“吃菜吃菜,这顿我请。”

纪征也不客气,点了这家饭馆的几个招牌菜。他给田七和自己分别盛了份鱼汤,两人边吃边聊。

田七想到自己之前的疑惑,看看眼前人。小王爷见多识广,人品靠得住,也不会在皇上面前告密,多好的咨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