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黎语冰问。
“看看能不能翻窗户。”
“你……”黎语冰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棠雪突然地一脸惊喜,“诶?这个窗户没锁上。”说着,用力推,推啊推,使足了劲,憋得面红耳赤。
黎语冰一阵无奈,走过去帮忙。
那扇窗户不知道怎么卡住了,看这样子,之所以没锁,并不是老师粗心,而是老师也搞不动。黎语冰的力气很大,有了他的助阵,窗户终于一点点挪开了。
算这窗户运气好,没有直接被他掰下来。
棠雪麻溜地翻进教室,黎语冰在她身后提醒道:“你慢点。”
“你快点!”
俩人找到自己曾经的座位,擦了擦灰尘,坐下。
刚一坐好,回忆的闸门突然打开,童年种种,仿佛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黎语冰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他和棠雪一起的经历。
他们在一个学习小组,他给她检查过作业,改过错字,润色过作文,她还写作文诽谤过他;
他们一块做过社会实践活动,在旅游景点做免费导游,他帮棠雪做讲解,棠雪帮他拉客户;
他们一起做过黑板报,两人意见相左,各执己见,最后黑板报做成泾渭分明的两块,风格迥异,老师看到之后哭笑不得,一通批评;
他们一起做值日,棠雪喜欢在垃圾里边找八卦,她曾经找到过同班同学画给黎语冰的情书,好一通嘲笑,他撕了情书,一天没搭理她;
他们一起吃午饭;
他们一起做游戏;
他们……
……
人真是奇怪。
许多事情当时觉得美好,很久之后再回忆,可能变得面目可憎一地鸡毛;
许多事情当时觉得无法接受,很久之后再回想时,满心里却只有温暖与感动。
时光啊。
……
“黎语冰,你看。”棠雪突然开口,打断了黎语冰的思绪。
黎语冰低头,看到她正指着桌面上的一道线。那道线是用小刀刻了浅浅的一道,然后用蓝色的钢笔画上去,画得像墨线一样齐整。钢笔水渗进了木质的材料,颜色因为氧化作用,变得有些暗沉,不再鲜亮,一看就有些时间了。
他们用的课桌都是双人课桌,难免会发生领土争端。划分界线的事情,许多人都干过,但很少有这么整齐的。
这条线是黎语冰画上去的,因为棠雪那时候写字的姿势像个螃蟹,横着要占不少空间,胳膊肘老是往他面前怼,黎语冰被逼得像个独臂大侠一样,只能用一只手学习。他看到别的同学都划线,无奈之下,也画了一条。身为全班第一的小孩,画线也有自己的风格:精确测量,一丝不苟,画出来的线也是全班最优秀的。
可惜,这么漂亮的线,效果却不怎么理想。棠雪依旧我行我素,并没有从螃蟹变成小龙虾。
黎语冰用指尖摸着那道线,有些感慨:“这课桌竟然还没换。”
“嗯,”棠雪点头,“我爸说桌椅不能换得太频繁,要培养同学们勤俭朴素的品质。”
不过现在这张课桌确实该换了,桌面已经损坏了不少,桌腿也有些摇晃,该退休了。也不知道换下的课桌会去哪里,棠雪有点遗憾,好想把它搬回家。
她趴在课桌前又看了看,上面除了那道整齐的界线,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画上去的有刻上去的,她在这些凌乱的线条里,找到了自己曾经画过的一张扑克牌。扑克牌已经被蹭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后来居上的线条压住,根本看不清原先是什么。
棠雪指着那硕果仅存的半个黑桃,问黎语冰:“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黎语冰只看了一眼就答,“记得。”说完突然笑了。
这张扑克牌,记录了棠雪的一个屈辱史——她曾经有过破产的惨痛经历。
认真追究的话,破产还是因为黎语冰引起的。
黎语冰有段时间被棠雪压迫得喘不过气,就打算搞点副业,他在班里弄了一个抽奖活动。奖品是从家里带来的玩具,一等奖是个小机器人,这在当时来看是很新奇的了,然后二等奖三等奖也都不错,安慰奖是圆珠笔芯,而且他牢牢地抓住同学们虚荣的心理,安慰奖不叫安慰奖,叫“优秀奖”。
抽奖是一块钱一次,没有钱也没关系,可以用其他东西抵,零食玩具文具,都行。并且呢,黎语冰非常鼓励大家用物品抵账,因为钱未必能到他手里。
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被要求保守秘密,否则有可能失去竞争机器人的机会。
这次抽奖活动搞得红红火火,一到下课就有人围着黎语冰。赵老师好奇地问他们在干什么,所有小孩众口一词地答:“我们在看黎语冰的机器人!”
好嘛,看就看呗。赵老师也就不理会了。
黎语冰成为整个班级最大的庄家,连棠雪都参与了,当然考虑到她的身份,黎语冰允许她免费抽了两次,棠雪抽到两根笔芯之后,突然特别地眼热。
她眼热的不是黎语冰的机器人,而是抽奖坐庄这项活动,感觉好风光,适合她。于是过不多久,她自己也山寨了一版。
奖品虽然没有黎语冰的机器人,但也是时下流行的东西,所以也是比较受欢迎的。
可惜棠雪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她当时年纪太小了,对中奖概率这个事情没有概念,所以并没有科学地去设计赔率,而是直接根据感觉拍脑袋定的。结果第一天抽完奖,盘点一番,发现赔钱了,她以为自己运气不好,于是在课桌上画了个黑桃A,希望借助神秘力量转转运。
但是她运气没有转过来,情况越来越坏。
后来她欠下好多奖品发不出来,同学们找老师去伸张正义。赵老师感觉棠雪真是个人才,闯祸都能闯得这么有创意。她把棠雪批评了一顿,然后又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棠校长。
棠校长快被这个小家伙气死了,“你这是地下博彩你知道吗?!”
棠雪含着两包眼泪,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棠校长自掏腰包,把亏下的奖品给同学们补上,然后对棠雪说:“这钱不是白补的,你得自己赚回来。”
赚回来的方式是打工,打工的内容是捡狗粪。
棠校长发了狠,一定要让棠雪知道误入歧途的下场有多么悲惨。
所以那一个月,棠雪一到周末,就拎着袋子和铲子,在小区溜达,捡狗粪,一块狗粪一块钱。运气好的时候会遇到提着垃圾袋遛狗的叔叔阿姨,上去卖个萌就能得到一两块狗粪。叔叔阿姨们的表情都挺一言难尽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狗粪干什么呢……
黎语冰有幸参观过一次棠雪捡狗粪的场面,印象深刻,心有余悸,回头赶紧把自己的产业给停了。
……
……
……
所以现在黎语冰笑,笑的是棠雪捡狗粪的狼狈。
棠雪被他笑得一阵毛燥,推了他一下,“你不许笑!还不是因为你!”
黎语冰被她推得身体一歪,趴在课桌上,用手拄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她,眉宇间全是促狭,可目光又是温柔的。
棠雪转过脸不理他,不自在地扒了扒头发。
黎语冰看着她的侧影,视线更远处是明亮的玻璃窗,窗外有阳光照进来,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他与阳光隔着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心有些痒。
黎语冰第一次这样和喜欢的女孩子独处,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既能让彼此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又不要显得那么唐突。他只有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感受自己心跳的频率。
棠雪并不是一个文静的人,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又手痒,在书桌里翻了一下,空荡荡的书桌,竟然被她掏出一条红领巾。
“哟,”棠雪有点高兴,“过来,我给你戴个狗链。”说着,拿着红领巾要往黎语冰的脖子上套。
黎语冰笑着躲她。
他身体比她长很多,她想逮他,逮不到的,到后来黎语冰突然一扣她的手,弄得她一阵怔愣,他轻巧地把红领巾夺过来。
“你会么。”黎语冰拿着红领巾,说道。
“怎么不会。”
“你小时候的红领巾,都是我给你系的。”
“咳。”
黎语冰说得也不算错。棠雪小时候在家是爸爸给系红领巾,她在学校喜欢玩红领巾,解下来经常随便搭在脖子上,三年级之前都是黎语冰帮她系。她从四年级才开始自己系红领巾。
明明是事实,可被黎语冰这么讲出来,她就莫名地老脸一红,也不知道在羞涩什么。
黎语冰趁着她发呆,把红领巾往她脖子上一套,低着仔仔细细地给她系。
他给她套红领巾时,指尖碰到她脖子上裸露的肌肤,弄得她一阵战栗,不自觉地紧张了一些。
时隔多年,棠雪已经从小萝莉长成了曼妙少女。黎语冰看着她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感觉不能好了,手指轻微地抖动着。
棠雪盯着黎语冰的脸,一开始看着他鼻梁旁边那颗小小的漂亮的痣。黎语冰五官长得英俊帅气,气质偏硬,气场比较强,这颗痣刚好在他脸上添了灵巧别致的一笔,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染上了一丝生动柔和,恰到好处,堪称杰作。
看着看着,棠雪突然问:“黎语冰,你脸红什么呀?”
“你的身材太好了。”
“……”棠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时,她也脸红了。
然后她一脚踢到他的椅子上,把连人带椅子踢出去一些,“走开!流氓!”
黎语冰闷笑不止。
棠雪解下红领巾放回到课桌里,起身,翻窗出去。
黎语冰紧跟着翻出去,把窗户用力拉回到原位,这才一边笑,一边噔噔噔地追上去。


第70章 真爱与谎言
俩人到了外边,尴尬稍微缓解了一些。棠雪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到广场,那是他们以前每周一升旗的地方。
广场旁边种着一排杨树,黎语冰想到一件事,走过去从头到尾开始数杨树。数到第十二棵时,棠雪也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俩人在杨树上开始寻找。
时间隔得太久,杨树长得高大粗壮了许多。他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个扭曲的图案。
一个鸭梨,和一块糖。
这是棠雪拿小刀刻上去的,刻的时候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好玩。当时黎语冰也在,但他拒绝参与,棠雪当时还跟他解释:“我听说,刻一下树皮,树不会死的。”
她本来想刻他们两个的名字,但是笔画太多了,刻了几笔就放弃了,只画了一个鸭梨代表黎语冰,一块糖代表她自己。
本来小孩的画工+雕工就不怎么样,加上杨树的自然生长,现在那两个图案勉强能辨认,再过段时间,估计就认不出了。
这会儿,俩人看着糖和梨,棠雪突然一阵感慨,说道:“黎语冰,你说,要是当时一中没有给你那十万块钱,现在会是什么样呢?”说完,她扭头看着他。
黎语冰在她的注视中怔了一下:“十万?”
“你不用装傻,你妈都跟我爸说了,一中为了抢生源给了你十万块钱。”棠雪解释道,然后又安慰他,“我可以理解的,十万不是小数目,要是我,我可能也会和你一样选。”
原来,是这样吗?
黎语冰想到那天棠校长看到他时充满敌意的眼神,他终于明白了。
他只当自己那时的不告而别算是表明态度,棠雪自会理解,却哪里知道,她竟然被一个谎言骗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啊。
时间是温柔的,它能化解仇怨;但时间也是残酷的,能不断地给误会增加砝码,直到它不可承受。
黎语冰突然不敢说出真相了。
棠雪见黎语冰不愿回应她,多少有点失望,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说道:“去操场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