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读过,”哈利说,“行为模式可能会遗传,但我更愿意相信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
“你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只是按照习性生存的动物吗?”玛蒂娜曲起手指,挠了挠哈利的下巴。
“我认为我们的大脑把所有因素都丢在一起进行大锅炒运算,包括色欲、恐惧、刺激、贪婪等,而头脑非常聪明,它会进行计算,而且几乎不会出错,所以每次都得出相同的结果。”
玛蒂娜用一只手肘撑起身体,低头看着哈利:“那道德和自由意志也包括在内?”
“它们也包括在大锅炒运算里。”
“所以你认为罪犯总是会……”
“没有,不然这行我就干不下去了。”
玛蒂娜用手指抚摸哈利的额头:“所以你认为人还是可以改变的喽?”
“反正这是我的希望,我希望人会懂得学习。”
她把额头抵在哈利的额头上:“人会懂得学习什么呢?”
“人会懂得学习……”哈利的话声被她舌头的触碰打断,“不要独来独往;人会懂得学习……”她的舌尖舔触他的下唇,“不要害怕;还有,人会懂得学习……”
“学习如何接吻?”
“对,但绝对不是跟刚起床的女人接吻,因为她们的舌头上会有一层白白的很恶心的……”
玛蒂娜的手啪的一声打上哈利的脸颊,笑声清脆得有如玻璃杯里的冰块。她的舌头卷上他的舌头。她把他盖在被子底下,拉起他的毛衣和T恤,让带有被窝暖意的柔软腹部贴上他的腹部。
哈利把手伸进她的上衣,游移到她的后背,感觉在肌肤底下活动的肩胛骨,以及她朝他蠕动时紧绷和放松的肌肉。
他解开她的上衣,直视她双眼,一只手抚过她的腹部和肋骨,直到他拇指和食指的柔软肌肤捏住她硬挺的乳头。她朝他吐出炽热的气息,张开嘴巴贴上他的唇。两人亲吻。她把手挤到他们的髋部之间。他知道这次他无法停止,也不想停止。
“它在响。”她说。
“什么?”
“你裤子里的手机……在振动。”她笑了起来,“感觉……”
“抱歉。”哈利从口袋里抽出静音的手机,倚身放到床头柜上,他想视而不见却为时已晚,手机屏幕正好面对他,他看见来电的是贝雅特。
“该死,”他吸了口气,“等我一下。”
他坐了起来,看着玛蒂娜的脸,玛蒂娜也看着他正在聆听贝雅特说话的脸,而她的脸有如镜子一般,两人似乎在玩一场哑剧游戏。除了看见自己,哈利还看见自己的恐惧和痛苦,最后他的无奈也反映在她脸上。
“什么事?”电话挂断后,玛蒂娜问道。
“他死了。”
“谁?”
“哈福森,昨晚两点九分过世,那时我正好在外面的谷仓里。”
第四部 慈悲
在子弹穿入额头之前,他终于在这么多年的怀疑、羞愧和令人绝望的祷告之后,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尖叫或祷告。
29 指挥官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今天是今年白昼最短的一天,但是对哈利·霍勒警监而言,今天还没开始就已无比漫长。
他得知哈福森的死讯之后,走到屋外,跋涉穿越厚厚的积雪,走进森林,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破晓的天空,希望寒冷可以凝冻、缓解,或者至少麻痹他的感觉。
他走回屋子。玛蒂娜只是看着他,眼中带着问号,但未发一语。他喝了杯咖啡,吻了吻她的脸颊,坐上车子。后视镜中的玛蒂娜双臂交叠,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更为娇小。
哈利开车回家,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在咖啡桌上那沓文件中翻找了三次,最后宣告放弃,同时感到困惑不已。从昨天开始,他已不知道往手腕上看了多少次时间,却只看见手腕上空无一物。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莫勒的手表,这块表还正常运转,暂时可以拿来戴。他开车前往警署,把车停进车库,就停在哈根的奥迪轿车旁。
他爬楼梯上六楼,听见中庭里回荡着说话声、脚步声和笑声,但一踏进犯罪特警队,门一关上,就好像声音被调到静音一样。他在走廊上遇见一位警官,那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又默默地往前走。
“嘿,哈利。”
他回头看见托莉·李。他记得托莉好像从未直接叫过他名字。
“你还好吗?”托莉问道。
哈利正要回答,张开了嘴,却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今天简报过后,大家聚在一起悼念。”托莉用轻快的口吻说,仿佛是在替哈利掩护。
哈利点了点头,表达无声的谢意。
“也许你可以联络贝雅特?”
“没问题。”
哈利站在办公室门前,他一直惧怕这一刻的到来。他开门入内。
哈福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靠着椅背上下晃动,仿佛等了好一段时间。
“早安,哈利。”甘纳·哈根说。
哈利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没有回答。
“抱歉,”哈根说,“很烂的开场白。”
“有什么事?”哈利坐了下来。
“我来致哀。今天的晨间会议上我也会公开表达遗憾,但我想先当面跟你说。杰克是你最亲近的同事,对不对?”
“是哈福森。”
“抱歉?”
哈利把脸埋在双手中:“我们都叫他哈福森。”
哈根点了点头:“哈福森。还有一件事,哈利……”
“我以为我把枪支领取单放在家里了,”哈利从指缝间说,“可是却找不到。”
“哦,这件事啊……”哈根改变坐姿,似乎在那把椅子上坐得不舒服,“我想说的不是佩枪的事。由于差旅经费缩减,我请财务部把所有收据都送来给我审查,结果我发现你去过萨格勒布。我不记得授权过任何国外出差,而且挪威警察在萨格勒布进行任何调查,都算得上公然抗命。”
哈利心想,他们终于发现了。他的脸依然埋在双手中。这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大纰漏,终于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把这个酒鬼警监踢回属于他的地方,踢回那些未开化的死老百姓身边。哈利试着感觉自己的心情,却发现自己只是松了一口气。
“明天我会把我的决定递交到你桌上,长官。”
“你在说什么啊?”哈根说,“我想挪威警方在萨格勒布并未进行过任何调查,否则这对大家来说都太尴尬了。”
哈利抬头望去。
“根据我的解读,”哈根说,“你是去萨格勒布进行了一趟小小的考察之旅。”
“考察之旅?”
“对,没有特定主题的考察之旅。这是我对你口头征询萨格勒布考察之旅所签发的同意书,”一张打印纸滑过办公桌,停在哈利面前,“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了。”哈根站起身来,走到墙上挂着的爱伦·盖登的照片前。“哈福森是你失去的第二个搭档,对不对?”
哈利侧过了头。这间狭小无窗的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哈根咳了一声。“你看过我办公桌上那一小截雕刻骨头,对不对?那是我从长崎买回来的,是二战期间日军著名指挥官安田义达的小指骨复刻品。”他转头对哈利说,“日本人通常会火化遗体,但他们在缅甸必须用土葬,这是因为尸体数量太多,火化一具尸体要花两小时,因此他们切下死者的小指加以火化,寄回家乡给家属。一九四三年春天,勃固[16]附近一场决定性战役之后,日军被迫撤退,躲入丛林。安田义达请求长官当晚再度发动攻击,以便拾回战死弟兄的尸骨,但他的请求遭到驳回,因为敌军数量实在太多。当天晚上,他站在弟兄们面前,在营火火光的映照下含泪宣布指挥官的决定。他看见弟兄们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于是擦干眼泪,拔出刺刀,把手放在树木残干上,切下小指扔进营火之中。弟兄们高声欢呼。这件事传到指挥官耳中,第二天日军就发动了反攻。”
哈根拿起哈福森桌上的削铅笔机仔细观察。
“我刚担任主管的这段日子犯了些错误,有可能其中一个错误间接导致哈福森失去性命。我想说的是……”他放下削铅笔机,吸了口气,“我希望自己能像安田义达那样激励人心,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哈利感到尴尬困窘,只能保持沉默。
“所以让我这样说好了,哈利,我希望你能揪出这些命案背后的主使者,就这样。”
两人避免目光相触:“但你如果随身佩枪的话,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你知道,在大家面前做个样子……至少维持到新年,然后我就会撤销这项命令。”
“好。”
“谢谢,我会再签一张领取单给你。”哈利点了点头,哈根朝门口走去。
“后来怎么样?”哈利问道,“那次日军反攻?”
“哦,那个啊,”哈根回过头来,歪嘴一笑,“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
谢尔·阿特勒·欧勒在警署一楼工作了十九年,今天早上他坐在办公桌前,投注单就在面前,他心想圣诞节次日富勒姆队对南安普敦队的足球赛,自己是否敢大胆地赌客队胜。他打算在午休时顺便把投注单交给奥肖,但这样一来时间就有点赶,因此当他听见有人按下金属访客铃时,不禁低声咒骂。
他呻吟一声,站了起来。他曾在甲级足球联赛为斯吉德队效力,有十年不曾受伤的辉煌足球生涯,但后来在为警察队出赛的一场比赛上,看似无害的拉伤竟导致十年后的今天他仍得拖着右腿走路,这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柜台前站着一名留平头的金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