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经聚集了数千个拍翅震动的小飞艇，它们在半空中犹如鸟群聚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闪光残影。颜渚这时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初公爵会带着如此多的侍从上船。
“战斗。”飞行器内的希林公爵回答道，“死去的布兰丹和贝基是我的侄子，我要为他们复仇。”
第437章 我们继续战斗
鲨牙正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永恒宫中奔跑。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顾及他的动向。更可怕的敌人已经到来。神明发疯的守卫哨兵即将吞噬这个星球。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像那位大人说的那样, 就算有些微的变数，这条命线依然会按照它既定的方向前行。
而他在这个星球的使命必须要完成。
从安全委员会的老熟人探长射影手中拿到的物品——阿卡特方块的碎块, 正像黑色玻璃一般反射着王宫四周的景色。他的倒影映照在阿卡特方块的截面上, 但投入眼帘并非是现在他的模样，而是一个更加年轻的少年。阿卡特方块反射的幻影从来不是现在时的景象。
啧，年轻的我看起来真是让人生厌, 鲨牙暗想。
他触摸了一下方块，抬头看向前方。
天空之中浓烟滚滚，那扭曲而庞大的块状身影正在若隐若现，那正是因为阴谋而恶意释放的古老先行者的哨兵。它们正在现身, 它们正在降临, 它们正在毁灭。
它们长得真难看，鲨牙想。而后他就为自己的自以为是笑出了声。那是科技远超现在的古代造物, 连穆丁人都无法战胜的禁忌之物。整个西宜奇也许在顷刻后就会彻底完蛋，自己却有闲情逸致品评这可怕怪物的外观。
“但也不过如此。”他对自己轻声说道。
无论是神明还是神明的哨兵, 只要存在, 就定然能够被毁灭。
他唯有战斗, 然后前行，就像是自己过去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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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尔吉公主走进大厅时, 她看见了很多熟悉与陌生的人。他们当中有军队的指挥官，手中拿着头盔。此外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有大臣, 贵族, 但更多的是自愿前来参战的志愿者，以及诸多赛狄军人。一种情绪正在诸人之间酝酿，那是担忧，惊恐, 以及对如今荒谬世界的愤怒。
这种情感正在众人的视线与气味中散播。
但每个人都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正因为知道，才会聚集于此。
王都的防御军指挥官点开了全息投影，那上面闪烁着哨兵们出现的方位，它们正越来越多。在压倒性的破坏力面前，要做的只是分配兵力。
部署完毕后，所有人的眼睛望着她，她是目前这个星球上名义上身份最高的人。但阿尔吉公主却一个词也说不出来。初代女王因为神明之命而降临到西宜奇，它们这一族的隐秘使命就是守护昔日众神的遗产。漫漫时光已逝，西宜奇虫群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守望于此。那是多少代女王的传承啊。
眼下一夕之间却天崩地塌。
古代神明的哨兵，本该守护神明遗产的伟大恢弘之物，却因为黑盒会的阴谋被恶意利用。
她最尊敬的母亲不在了。她最爱的父亲在她眼前被杀害。她的亿万子民如今正即将被哨兵们屠戮，万劫不复。
她们一族的使命，她们应当要守护的子民，都在逐渐化为泡影。
太多想要吐露的信息气味在她的腺体内徘徊不去。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愤怒与悲伤撕拉着她的身躯，痛得她动弹不得。阿尔吉公主想，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想法都已经在方才的通讯网中尽数说出。
没有再多要说的了。
于是，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宣战，没有任何华丽的战前演讲。
身处在大厅内的各个部队的指挥官卫兵志愿者们以及异星参战者安静地凝视着她。
她望着他们。
“英勇就义吧，诸位。”
所有人无声地将自己的武器指向天空。阿尔吉公主能够感觉到那特有的西宜奇人之间的彼此感应连接，那是在压倒性危机前的冰冷的愤怒，那是已经在无法挽回局势前的透彻觉悟。
她本该只能感觉到西宜奇虫族的信息链接，但此刻这种感应却仿佛链接了在场虫群以外的种族，那些只会发出唧唧声响的赛狄人也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发出了回应。
于是，我们出发。
我们战斗。
有廷臣想要拦住她，说什么西宜奇如今不能再失去一个公主。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后路可言了，所有人都即将死去。她躲在后方又有什么用呢？
……
……
她抵达了王都的前线。
这时阿尔吉公主才深切了解到哨兵们的可怕。天空正在燃烧，大地也在燃烧，无数的亮光正在不断跳跃，闪得人头晕目眩。所有军官与战士们都保持了沉默，眼前的敌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也超出了所有人的作战认知。
后来她记不得开始时的任何细节。
在她抵达要塞的那刻，要塞上的激光炮正在轰鸣齐射击杀出现在眼前的所有哨兵。那强大的能量炮火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出，冲击着那由不明物质组成的块状物体，几乎是在立刻就将它们在现实的形体给冲散了。
那是西宜奇上所有生命意志的体现。
没有人因此喜悦，因为哨兵绝不会如此脆弱。
当灼目的闪光散去后，就像是流淌着的胶质油脂，在所有士兵们的眼前腾空而起。紧接着，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热浪翻滚而来。古神的哨兵重新凝聚再度建构。周围的建筑与街道就像是它的燃料，它汲取着四周的能量，转瞬之间再度重生。
“不要停下！！开火！！开火！！”王都防御指挥官耶特瓦尔高声喊道。
激光炮再度轰鸣。
但就像是刚才一样，强大的炮火能量洪流的确能够将哨兵们打散蒸发，只在转瞬间，哨兵们便重新聚合复生，化作一个个扭曲的块状体，撕裂开周遭的一切物体，向他们袭来。本来能够焚毁一切的炮火变成了只是延缓一下的释缓剂，让所有的抗争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游戏。
我们的战斗并非毫无意义。
所有倾泄而出的炮火都在为西宜奇上所有的生命争取更多的时间，都在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喘息之刻。
然而哨兵们的数量与攻势远超他们想象。
他们不知道自己击杀了多少个哨兵。一波又一波的新生哨兵重生袭来，一次比一次攻势猛烈，一次比一次数量众多。
阿尔吉公主所在的位置是要塞防御部队的后卫，她正坐在重装机械骑兵的座驾内，通讯接收器上正回响耶特瓦尔反复催促她后退的消息。正当她试图与指挥官耶特瓦尔通话时，对方的回音消失了。
随后闪电划破了天空，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之间陷入黑暗。只有微微闪光在烟雾中点亮。
那哨兵特有的嘶嘶尖锐声响在周围回荡不息，连大地都随之震抖不已。
“耶特瓦尔指挥官？”阿尔吉公主喊道，“卡娜老师？”
通讯网络中只有嘶嘶的电流声，没有回应。
她抬起眼睛，传感视器显示在烟雾弥漫的不远处，一个哨兵正现出了身形，那块状的物质在炮火弧光下像生了锈般地发黄。
就算此刻阿尔吉公主身处在重装机械骑兵的护盾之内，她没有收到任何伤害，但她仍觉得自己仿佛浸入了滚烫的热水。
不要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母亲与父亲正在夜曲山看着我，她默念道。而后她推下了操作杆。
“开火！！”
闪光在刹那间燃起。灼热的能量从机械骑兵的炮管中喷涌，无数星火在空气中跳跃。被击中的哨兵在空气中摇晃，击中点正在融化分解。
“殿下小心！！”通讯器内传来侧边护卫的呼喊。
但现在正是机会，阿尔吉公主想，从刚才的作战中她发觉在击中的那一刻，哨兵并不会立刻修复。这就是可乘之机。
于是她操纵着机械骑兵跃身向前，保持平衡，就像在平时训练做的那样。在一个呼吸间，她跳到了那个哨兵的面前，而后举起力场剑，对着它从头劈下。
手起刀落，绝不犹豫。
热量就像油脂般喷出，她甚至能感觉到哨兵的物质外壳正在脱落。她半转过身后退跳开，在一阵闪亮的火光与热浪中哨兵融化了。那明亮的强光让她的视界暂时陷入了一片苍白。
“干得漂亮！！”
“开启护盾。”公主说道，“它们很快就会有更多。”
在过去的时光中，阿尔吉虽然也曾想过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从未想过是以这种方式。西宜奇需要一个强大坚韧的女王，就像是她的母亲。她知道自己以后要面临着艰苦的战斗，但她以为最多只是和自己妹妹们的你死我活的王位之争。西宜奇虫族的特性决定了她将来会有不止一个妹妹，能继承王位的只有一个女王，是她，或者是杀了她的妹妹。
坚韧的意志，以及不输于常人的耐心和冷血，这些都是女王必须的品质。可是如果所有人都将死去，守护的西宜奇也不复存在，那么成为女王还有何意义呢？
现在的她早就忘了平日里诸位老师以及廷臣们对她再三强调的事项。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守护西宜奇，她必须要与大家一起作战。在灭顶之灾降临之际，所有西宜奇战场上的战士们已经将自己的思绪链接在一起，那就是为了生存而战的意志与决心。
护盾嗡嗡作响。
公主看到通讯显示的亮光又少了一排。
不知不觉中，新生的哨兵们又吞噬了一部分士兵，那些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们永远地离开了。
母亲，父亲，请看着我，她抬起眼睛，视线再度回归到传感视屏上那无穷无尽的敌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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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从理那鲁亲王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无数的火球在防护盾上碰撞着分散着崩裂为一个个小火星。无穷无尽的哨兵群们正从街道的尽头涌来。与之相比，剩下的士兵们就像是不自量力的螳臂挡车，他们此刻正躲在防护盾内负隅顽抗。
此刻的理那鲁亲王已不再是那副永远光鲜亮丽的美貌亲王了，此刻的他浑身都被覆盖了烟灰，他的每一根节肢都在因为用力过猛而紧张地抽搐。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不断有侍从劝说他撤下，但他根本不愿离去。
因为哨兵正无休无止地涌来。他亲眼目睹那些建筑在顷刻崩塌。一群又一群逃难的平民们化为尘埃。他现在只能和西宜奇的战士们站在一起，献出自己的力量对哨兵们对抗。
“电浆炮发射！！”卫队长喊道。
引擎响动，一道灼热的闪光在哨兵群中炸开。这在哨兵集群中炸开了一个空洞，几个哨兵扭曲着缓缓倒地，这看起来很有成效不是吗？
但很快这些看起来融化的物质就会聚拢在一起爬起来继续前行，仿佛只是被威力巨大的电浆炮绊了一脚。
“去死吧！！”理那鲁抬起枪管，对着远处的哨兵扣动扳机，他的手早就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但他的意志告诉他一切都尚未结束。
这时他的头顶突然炸开。
防护盾被哨兵撕开了一道裂缝。
一个人将他扑倒在地。
他的眼前短暂地陷入了黑暗。
当理那鲁找回自己的意识时，那位赛狄的财务部长正半躺在他的身边，她的鱼鳍软沓沓地倒向一边，她的侧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是你救了我吗？”理那鲁问道。
“我只是顺手一推。”
没有比今日更糟的一天了，理那鲁暗想，被我的一生之敌艾谢尔亲王救了两次后，最后又被最讨厌的胖头鱼给救了。
“谢……”还没等他将道谢之语说出口，虎鲸人用眼神示意不远处，“你应该感谢他。他又救了我们。”
理那鲁抬起头，在那倒塌的建筑废墟上，站着一个瘦削的黑发男子，犹如黑暗中的幽灵阴影。
他一闪而过，消失在破碎的城市街道中。
“鲨牙。”理那鲁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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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护盾嗡嗡作响。
我究竟战斗了多久？
阿尔吉公主有一种全身脱力的疲惫感。不断有警报在她的传感视界中闪现，她的机械骑兵的护甲正因为气浪的冲击滋滋作响。
眼前的哨兵已经突破分解了她的第一层防护盾。
而她的枪管正在处于充能阶段。
她能听见通讯器内护卫们正在仓皇地呼喊她。
被哨兵分解侵蚀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个错误提示接连跳出。
阿尔吉瞪视着眼前的警报闪光，就到此为止了吗？
母亲，父亲，请看着我。
她恶狠狠地喊道：“我是西宜奇的女儿，尽管来吧！！”
而后，闪光乍现。
气浪滚滚而来。
公主屏住了呼吸。
在她的眼前，一道犹如闪电的能量光波充斥着眼前的一切，被炸开的哨兵们犹如暗色的雨滴。
在那一声巨响之后，数艘星舰撕开了现实的帷幕跃现在穹顶之上。黑与金，她认了出来，那是穆丁人的船舰。
在两艘穆丁人的船舰之中，有一艘美丽的银灰色船舰，就像是一把精致细长的银之刃。她的视野上浮现了这艘船只的标识：泽金号。
而后，她的泪水滚落。
一个身影出现在泽金号的船头。全息影像亦同时打在天穹之上。
在那一刻，公主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一个她在临死前看见的幻象。
但同时也意味着奇迹。
因为她即是西宜奇的希望。
“你们做得很好。”女王说道，“接下来，我们继续战斗。”
第438章 最终防御决议
千亿条生命在他的耳畔歌唱。
那无数的闪亮的丝线在他的身侧飘荡交错, 又生成了千亿条新的丝线。
绿色的小鸟漂流在金色丝线构成的海洋之中，就算是已经穿越了上千条命运之线，它依然看不清前方的命运之路。
无尽的悔意正灼烧着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是空气先生舍弃性命的封印, 却因为我的观测而功亏一篑。
它的低鸣在虚无的空间中飘荡，绿翼挥洒出点点的星光, 就像是它的泪水。
对不起，颜真, 对不起，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千亿条生命唱出了恐惧与悲伤的挽歌。
它仿佛被这无形的哀痛拉扯着坠入了深渊, 那悔恨的情绪似乎将要它撕成碎片。骤然间，它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就像是无尽深海之上出现的一盏灯塔, 一颗夺目的珍珠, 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迷雾。
那是一个光点, 一点星辉，一个在绝望中闪现的希望。
当小鸟接近时，光点先是露出了两个小小的尖耳朵，然后是一条灵巧的毛茸茸尾巴。那是一个小小的猫。
“猫先生？”绿色的小鸟拍动着翅膀喊道。
“刘星泉, 观测者。”小猫回应道，它的声音很柔软清脆。
羽毛翻飞, 它——他，刘星泉变回了人形。他惊喜地喊道：“猫先生，你没事吗？”但接下来, 他注意到它与猫先生的不同, 这只猫披着一件小小的斗篷。它看起来比猫先生小很多。
披着斗篷的小猫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你好，我是猫先生的迭代下级分支。猫先生将你送走之时，它让我跟随在你身边。”
“猫先生, 它还好吗？”
斗篷小猫回答道：“我的原型猫先生正在与殁世龙交战。”
刘星泉沉默了一下，而后他问道：“它能赢吗？”
斗篷小猫没有回答他。
“那么颜真呢？”刘星泉急切地问道，“颜真还能回来吗？”
斗篷小猫只是用那双冷静的金色眼瞳注视着他，没有回答，没有声响。
“颜真……”悔恨涌上心头，他说，“都是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斗篷小猫说，“殁世龙的苏醒无法避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你的回溯观测是必须的。”
“但我让空气先生和颜真的牺牲都白费了。”
“在既定事实的道路上，你走出的是必要的一步。”斗篷小猫说，“殁世龙需要你的观测，我们同样也是。”
“我不明白。”刘星泉说。
“你不必悔恨。”斗篷小猫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我只想让颜真回来。
他的话语尚未说出口，刹那间天旋地转，他再度于天空中飞翔。炫目的闪光充斥于他的视野，随后他看见了旋转的星云潮水，黑暗与光明此起彼伏。走到尽头的超新星正喷涌着毁天灭地的能量，星云在引力塌陷处再度凝聚成恒星。同一时刻，无数个恒星逝去，无数个恒星新生。
在新生恒星的光芒照射下，有些星球成为了生命的起源之地，有些星球则依然是死寂之地。银河星图的景象在他的眼前变幻，地壳开裂，大洋涌动，高山夷为平地，深海化为沙漠。
他脚下的星球变成了西宜奇，广阔汹涌的海洋以及如大片浮沫般漂浮的大陆板块，在那之上点点星光交织成为城市。在点点星光之下，是几千人几万人几亿人，他们是这个星球的文明之火。
可现在，这个灰色珍珠般的星球上闪烁着不定型的杂斑，这些杂斑正越来越多，就像是蔓延的疫病脓疮。西宜奇正在被侵蚀。
“发生了什么？”刘星泉问道。
“是哨兵。”斗篷小猫说，“失控的智库守卫。它们能将所有东西都改写为它们自己。”
“我们该怎么阻止这一切？”
“以你的主观时间单位来算，本来哨兵在10分钟内就能吞噬完整个西宜奇，根本来不及有什么抵抗。但现在西宜奇人依然能组织起一定烈度的反击。”
“你是说哨兵被削弱了。”刘星泉意识到了什么，“莫非是猫先生……”
“猫先生对智库守卫设置了一个全体迟缓阻尼，使它们的主观时间流速变得很慢。这也是现在西宜奇人能够组织防御反击的原因。”斗篷小猫说。
“猫先生果然好厉害！”刘星泉举起斗篷小猫喊道，“你也好可爱！！”
斗篷小猫有些害羞地晃了晃尾巴。
“那么请问，我们能做什么呢？”
斗篷小猫盯着虚空中变幻的景象，“奇点要消失了。”
“什么？”
小小的猫爪指向了一点。只见西宜奇的大陆之上有一团交错变幻的金色网线，根根暴起的光芒之中有一个像是梵高繁星般的扭曲光点。它正在逐渐黯淡。
它说：“那个不稳定的奇点，就要消失了。”
*****************************
所有人都在战斗。
在中央控制室内，颜渚可以清楚地看见由一片闪动光影组成的图文信号。一艘艘战舰和星际战斗机正在飞向天空，试图争夺制空权。地面上的炮台正朝着那恶性细胞般的块状物质齐射开火，连续的爆弹正爆出连环的闪光。
大批的机械化部队，重型装甲部队以及机械骑兵组成的钢铁洪流正涌向抵抗哨兵的前线。
防护盾上闪烁着光芒，轰鸣声响彻天空。哨兵们在炮轰之下分崩离析，但在须臾间又重新聚合，随后那些冲在前线的战士们便在瞬间如水蒸气般湮灭无痕，剩下的部队们依旧傲然前进，只为了在被吞噬前为西宜奇争取更多的时间。
“战斗！战斗！”
“守住！给我守住！！”
他能听见通讯网络中的指挥官们激烈的吼声与指令。他们的声音高昂如歌，热烈如火，但很快就会有声音突然消失归于死寂，紧接着便会有新的陌生声音顶替，他们的战歌在嗡嗡的电波声中依旧高昂。这是生命的勇气，亦或者是无意义的愚行？
炮火齐射，天空中划过了无数道光雨尾迹。光芒溃散之时，便意味着击溃了一个哨兵，但同时也意味着更多哨兵的新生。这片富饶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充斥着毁灭的火光。千万条生命正随着光芒的闪动灰飞烟灭。
数支军团部队的标识已像是熄灭的星火灰烬，其他闪光的部队正在英勇赴死。
待到火光消逝，除了哨兵还会留下什么呢？
雾气涌上了颜渚的视野。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世界，他抵达地下避难所的第一天，他依然能听见当初避难所会客大厅内迎接新人的欢呼声，他还记得他和几个同学在宿舍床上指点着国际形势，他们是如此的充满自信而又生机勃发。头两个月时，一到夜晚宿舍里便会响起平板播放各种电视剧电影的轻微声响，柔软的光亮照射着他们的脸。在这五彩缤纷画面的闪烁下，那昔日的平凡生活就仿佛近在咫尺。他们都对回归这样的未来坚信不疑。后来避难所开始限制用电，晚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宿管来回巡视。他经常躲在军用毯下，打着幽暗的手电翻看着哥哥的日记本，贪婪地读取每一个文字片段，直到眼皮发涩昏昏入梦。
在那些梦里，他常常会回到自己的学校，操场还是老样子，红色胶质跑道边缘上长出了参差不齐的杂草。几个穿着运动短裤的田径队员从旁边走过，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汗味。而他在思考怎样避开学校保安的监视，偷偷在操场中心的篮球架前和哥哥打一会儿篮球。
就像是眼前转瞬即逝的闪光，无法挽回的死亡已经覆盖了他的故乡。当他在尹染的飞船上眺望那个水蓝色的星球时，他们说地球上的生命已经化为乌有，那些燃烧的街道与城市上只有非人的怪物。他仿佛能听见千万个游魂徘徊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之上，永远地悲鸣哭泣。如今那些死者的影子已经永远沉入他的记忆深处。
中央控制室的设备不断嗡嗡嘶鸣着。
他只能坐在设备前看着眼前的标识不断明灭闪烁，看着他们接连赴死。
我甚至连他们的忙都帮不上，颜渚暗自苦笑。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逻辑错误。逻辑错误。逻辑错误。”
控制室的电脑一直在不断地报错，吉尔公爵离开了，那只已经完全不会说话的猫先生正蹲在控制台面板上舔毛。现在控制室的唯一活人就是他，于是颜渚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控制台的电脑回应道：“我正在分析最终防御决议的数据。”
一大片复杂的图标跳了出来，在颜渚眼里，那只是一片混乱的符文与矢量图标和各种抽象的三维数学模型图像。
完全看不懂。
“哦，结果呢？”
“阿尔吉公主下达了用最终防御决议打击哨兵的命令，但执行陷入了死循环。”控制台电脑说，“吉尔公爵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就是靠西宜奇压箱底的最终武器也没有办法对付哨兵。”
“是的，我无法理解哨兵，我也无法理解最终防御决议的算法。”控制台电脑说，“它的计算体系与我所能运行的原理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二维与三维的跨度。”
应和着控制台电脑的言语，控制室内的设备齐声沙沙作响，不断闪烁的信号光点显示着满负荷高速运转核心处理器的焦灼。房间里明明有温度控制系统，颜渚仍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热量。
“毕竟那可是堪比神明的先行者遗产。”颜渚说，“最终防御决议到底是什么？是一种超级核弹吗？”
“我只能读取它的说明信息。”控制台电脑说，“西宜奇种族唯一被授权使用的智库武器，仅限在西宜奇种族陷入灭族危机之时使用。它是概念毁灭武器。并非是摧毁生命，而是一种对目标的概念抹除。”
“……”颜渚说，“那可以用它来对付黑盒会吗？”
“错误。”控制台电脑说，“黑盒会是一个广泛的名词，最终防御决议需要一有明确具体的目标，二有详细明确的位置坐标，三是必须存在于本维度的物理现实。光是黑盒会这个名词无法执行命令。”
颜渚的心怦怦地快速跳了几下，他又问道：“那么哨兵呢？为何这个最终武器不能攻击哨兵？”
“最终防御决议隶属于智库系统，哨兵是智库的守卫。让它们彼此攻击只会是自相矛盾的死循环。”
“死循环啊。”颜渚低声说，他将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心怦怦飞速跳个不停。
透过他的手缝，他能看见全息投影上一个个闪烁的光影，闪动的影像边缘渗出了猩红的光晕，那是燃烧的火光涟漪中一个个正在消逝的生命。如果再拖延下去，这个星球上将会彻底归于死寂。
他的心跳逐渐恢复，而后他说道：
“电脑啊。”
“请说。”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请叙述你的办法并说明可行性。”
他放下了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道：“我的办法就是，将最终防御决议对我执行。”
“……”
“我那个世界的琴酒曾经和我说过，跨越世界线可以存在于一个个本体存在的无限可能性上。但我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我绝不会出生，从起点开始就是零。我就是这个世界的悖论。黑盒会利用我这个悖论放大了信息密度导致世界濒临崩溃，所以智库守卫哨兵才会失控无差别攻击这个它们认定不安全的世界。”颜渚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么，只要将我概念抹除，世界就能得到拯救。”
“……”
“对我执行吧，电脑！”
电波的沙沙杂音在设备内作响，控制台电脑说：“逻辑成立。”不知道是不是颜渚的错觉，他觉得电脑的声音有些不情愿。
“那么，请对我执行吧。”
“……”
“快点。”
电子干扰音刺耳地在电脑的扬声器里炸了几下，电脑再度出声了，“逻辑成立，逻辑不成立。我不理解。”
“什么意思？”
“你是智人生命体，智人的本能是延续自己的生命。放弃自己的生命违反生物本能。我不理解。”
“可是你看他们。”颜渚指向控制台前闪烁的全息影像，那是正在战场上激战的战斗群，“在刚才我们交谈的短暂时间内又已经有很多人战死了。每浪费一分钟都有无数人死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会死。是我导致了这一切，那么也应该由我来终结这一切。”
“……”
“为了挽救西宜奇，为了这个世界，为了……”颜渚顿了一下，“这也是为了这个世界我的家人。请你执行吧。”
电脑没有任何回应。
“一边是我一个悖论，一边则是整个世界，这是不用想的选择。”
“……你不害怕吗？”
“……”颜渚回答道，“我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但这个方法这是大家唯一的生机。”他轻声说，“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其实我只想让这个世界的家人活下去。求你了。”
“……”
“求你了！别再拖了！”
“我明白了。”
控制台上的闪光信号急速地跃动，所有设备都在齐声轰鸣，所有运算引擎全在运转不停。
他知道，电脑接受了他的提议。
自降临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心平静气的轻松感，嗡嗡作响的设备运作声就像是他昂扬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