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合约,麻三爷派人引陈七星到魄江边,上了一艘大客船。这客船长约十余丈,高三层,雕栏画栋,比宫九那艘客船要豪华气派得多,既然出得起这么高的镖价,拥有这样的客船,也在情理之中。
船上仆佣不少,丫环下人之外,精悍的武士至少有二三十人。接他的人自称麻管家,四十多岁年纪,单单瘦瘦,一脸麻皮,眼睛倒是成了精,灵活之至,在陈七星脸上溜了几圈,道:“阁下就只一个人?”陈七星明白他的意思,下巴抬着,冷眼看着他:“你管付钱,我管保命,其他的你不必问。”杀手的风格,冷硬如钉。
麻管家也不在意:“怎么称呼?”
“血影。”
麻管家点点头:“请,我给阁下引见三爷。”
进舱,窗下太师椅上坐着个老者,应该就是麻三爷。他五六十岁年纪,中等身材,胖乎乎一张脸,肤色白得有些不太正常,两眼无神,明显是酒色过度给掏空了身子。麻管家上前禀报,麻三爷抬眼看了陈七星一眼,却又飞快地闪开,仿佛是对陈七星心怀畏惧似的。这也正常,血影恐怖江湖,不怕的人不多,何况这麻三爷明显只是普通人。他冲陈七星拱了拱手:“有劳先生。麻管家,好生招待,不可怠慢。”麻管家引陈七星出来,陈七星的舱房就安排在麻三爷隔壁,麻管家道:“有事但请吩咐,劳阁下多多费心。”
陈七星点点头:“见了正主就行,其他的不用吩咐。”他始终冷硬得像枚钉子,麻管家点点头,自行出舱去了。陈七星将随身带的一笼血烈鸟挂在窗下,这是来前鹰六新交给他的,在床上躺下来,心里思量:“这麻三到底是什么人,要一天一千两银子请人保护?”
见这一面,和没见面前一模一样,完全摸不清麻三爷的根底,这段时间在京中打混,京中权贵大抵知道,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且不管他。”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陈七星懒得去想了,到窗前打开鸟笼,放了一只血烈鸟出去。
没过多久,血烈鸟就飞了回来。陈七星在窗前看了一下,天上已有巨鹰盘旋。
这会儿又走一趟,陈七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宫九,心里暗暗感叹,又想到麻三爷:“这家伙莫非跟宫九一样,身上也揣着什么东西,否则就他那一身肉,值得一天一千两银子的保价吗?”
船行一天,入夜泊船,没什么异动。
第二天一早起航,又是一天风平浪静。陈七星在船头看了一天风景,心头可就犯嘀咕了:“这三麻子不会是钱多得没处放,找个江湖第一杀手团做保镖来砸银子玩?”不过想想宫九那一路,先也是风平浪静,直到出了赤虎关进了清江这才出事,心中暗想,“会不会也是这样?”只不过宫九身上有暗账,是人人争抢的目标,而这麻三爷应该没有这么大价值吧?但若真没价值,又何必一千两银子一天请血影保镖?
入夜泊船。午夜时分,陈七星正在床上盘膝练功,忽隐隐听得一声鹰唳,心中一动,疾步出舱。夜色中,一前一后两艘大船正快速靠过来。
“嘿。”架势和宫九那夜碰到的一模一样啊,陈七星这下乐了。
这时麻管家也被惊动了,疾步出来,一眼看见陈七星,道:“血影,来了敌人。”
“我知道。”陈七星点头,吹了声口哨。麻管家抬头看天,这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忍不住又转头看陈七星,陈七星不理他。陈七星静听风声,经过血影以特殊法子训练的巨鹰,滑翔扑击时几乎无声无息,麻管家明显练有魄术,头天也看见过天上的鹰,却听不出风声的异常,直到巨鹰飞临百丈左右,他才看到,眼睛猛然瞪圆。
扑下来的,一共是四头巨鹰,分呈左右之势,扑向两艘大船。两艘大船上的人完全没有发觉,只管一门心思往这边划过来,直到巨鹰临头,后面一艘船上才有人“啊”的一声,却已经晚了。一只巨鹰已扑到头顶,几乎紧擦着船舱顶掠过,巨爪一伸,“咔嚓”一声巨响,船舱竟整个儿给抓飞了,露出船舱里面数十条黑衣汉子,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另一只巨鹰到了,这只巨鹰巨爪一伸,抓住了船舷,又是“咔嚓”一声巨响,半边船帮居然给扯掉了,大船立刻侧翻。
“皇天!”麻管家失声惊呼,一双眼睛整个儿瞪圆了。便是陈七星也是暗暗吃惊,巨鹰一爪之力,竟至于斯,太惊人了。
两艘船同时遭袭,下场也一模一样,都是给扯开船帮侧翻的,船很快就沉了下去,数十条汉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血影却并不就此放手,巨鹰往来扑击,每次往下一扑,必会抓起一个人,到数十丈高空再松爪扔下,砸在水面上,掀起数丈高的浪花。其实这些人还在空中就死了,巨鹰的锐爪长及尺余,一爪抓下,胸穿腹开,比刀子还要厉害得多。
巨鹰来来去去,落水的汉子惨呼不绝,在夜色中传开,有如鬼嚎。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惨叫声才停息下来,所有落水的汉子全给杀了个千干净净,仅余一江浮尸,缓缓下漂。
“血影杀手,名不虚传。”麻管家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陈七星一揖,声音明显有些儿发颤。他肯定杀过人,更莫说见别人杀人,可像巨鹰这样子杀人,他绝对没见过。
“今夜没事了,睡吧。”陈七星一直凝神看着,两艘船上并没有出现鬼面人那样的高手,其实就算鬼面人那样的高手,他也不会出手,只会召唤巨鹰带了麻三爷躲开,这是先就盘算好的。
第二天没事,第三天也没事。第四天黄昏时分,麻管家对陈七星道:“今夜有艘船要靠过来,要装一点东西,还望打个招呼。”这两天他一直在观察,几乎每时每刻,头顶都有三只以上的巨鹰在盘旋,不跟陈七星打好招呼,任何船只靠近,下场必和那夜的两艘船一模一样。
“好。”陈七星取一只血烈鸟,写了几个字插入腿上竹筒,放了上去。不多时,血烈鸟飞回,陈七星点头:“可以了。”
麻管家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这才转身出舱,拿了个灯笼,在后舱摇了三圈。远远的江面上,有灯笼回应,也是摇了三圈。不多会儿,一艘船靠过来,也是这种大型客船,外貌和这艘船几乎一模一样。两船靠拢,搭上桥板,从那艘船上抬过来几个大柜子,抬入这艘船下面的舱室。随后两船分开,那船没入了夜色中。
陈七星看了一眼,那些柜子看上去颇为沉重,他心中奇怪:“这些柜子里装的什么?这三麻子难道是个大走私贩子,可也不像啊?”
天魄帝国管制最严的,一个盐,一个铁。铁的管制主要是在边境上,不许外流,境内管制不太严,严的只是个兵器,所以这些柜子里不可能装的是铁,也不可能是盐,兵器倒有可能。陈七星心里转念:“这家伙也不像个贩兵器的贩子啊?难道是什么皇族,想造反?”
他是保镖,雇主的事他自然是不好问的,不过心里实是有些好奇,也只是好奇罢了,没想过要怎么样。
当夜无事。第二日夜间,其实差不多是黎明时分了,陈七星突然觉出异动,他的魄极为警醒,又是静夜之中,一丁点儿不对就能把他惊醒过来。
异动来自后舱。陈七星先以为是只老鼠什么的,后来想想不对,老鼠爬动打斗的声音和惊醒他的声音完全不同,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开柜子门的声音。一想到柜子,他心中一动,也不起身,微运神意,把血鹰灵目放了出去。
血鹰灵目从窗口穿出,往后舱飞去,鹰眼微眯,黄芒不露,就一点蓝色魄光,船上有守夜的武士,但除非恰从眼前飞过,否则根本看不出来。血鹰灵目进入后舱,从窗缝里看进去,舱中几个大柜子摆放着,有一个柜子门打开了,响动似乎就是从柜子里传出来的。不一会儿,柜子里居然钻出个人来,拿着一个盆,放到一边,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却是一些干粮,慢慢地吃了起来。
柜子里居然有人,陈七星暗暗奇怪。不过略一想也不稀奇,这些柜子中途上船,鬼鬼祟祟,如果藏着一些重要物件,那么有人押送也很正常。
看那人,二十来岁年纪,黄脸淡眉,没什么特色,但陈七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好像似曾相识似的,可细细回想,却又明明不识,倒是怪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只老鼠爬到了旁边一个柜子顶上,那人听到响动,扭头一看,居然“呀”的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不过随即就捂住了嘴,但身子却仿佛还在发抖。
一只老鼠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陈七星看了暗暗好笑。那老鼠也被那人的反应吓坏了,倏一下溜得没了踪影。那人东看西看,确信老鼠跑了,这才轻轻抚胸。他衣服本来宽松,这一抚胸,胸前却鼓起两团,虽然不太明显,但血鹰灵目何等锐利,还是看出了不对。
“这人是女子,女扮男装。”陈七星一愣,而先前这女子那一声尖叫虽然轻,还是被陈七星听到了,脑中电闪,猛地想了起来,“她是容华郡主!”
这一确定了人,再看她的身材动作,没错了,确实是容华郡主。难怪先前总是觉得眼熟呢,原来就是熟人。可容华郡主居然女扮男装,而且还藏身在柜子里,这么鬼鬼祟祟的,什么意思呢?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心中怒意陡生:“官九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暗账在容华郡主手里。她这么鬼鬼祟祟,就是偷去南都,整合掌控暗账中的店铺财物。”
陈七星对容华郡主,本来很有些好感。这样的一个大美人,身份高贵,却先是献曲,后叉助战,再又软语相求,是个男人,心中都会生出好感。所以容华郡主求他护送宫九出关,他不但不打宫九暗账的主意,反尽心尽意,哪怕对上谭轻衣,也是竭尽全力相护,而宫九的狠辣忠诚,更让他生出一份敬意,可那些居然都是假的。官九身上那份暗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容华郡主的好意,只是个骗局,当时对官九生出的敬意,这时也只觉得好笑,这就是他恼怒的原因。
正文第四十二章
当然,也许官九身上的暗账是真的,容华郡主这么偷偷摸摸溜出去,也许另有目的,但陈七星不是傻瓜,不再是陈家村那个卖水的少年。他可以绝对肯定,容华郡主从献曲开始,就是在布一个局,就是在等着骗他。
“难怪就是了,好端端的,她一个郡主,又是献曲,又是观战的,乔慧那丫头还一脸暖昧,嘿嘿,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个美人计。”先前一直没想通,容华郡主凭什么对他一个江湖汉子那么看重,而且他扮成的孤绝子又是个大胖子,关莹莹觉得亲切是女人的直觉,容华郡主凭什么,原来根子在这里。
容华郡主吃了东西,又躲进了柜子里,关上了柜门。陈七星暗暗冷笑,收了血鹰灵目,心中却是怒气难平,脑中几转,嘴角泛起冷笑:“美人计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写了张字条,悄悄把血烈鸟放了出去。
第二天依旧是平平静静。这也正常,官九的死,估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谭轻衣都出了手,无论是深宫中的天魄大帝,还是阉党权奸,必然都认定暗账是被官九毁了,所以容华郡主偷偷溜出来,再没人留意。说起来,容华郡主这一条计策,还是非常成功的,不过她自己还是不放心,所以又高价请了血影来保镖,偏生血影居然是陈七星的手下,如果容华郡主不那么疑神疑鬼,不请血影保镖,而只是藏身普通客船溜出去,可以说就非常完美了。
陈七星与容华郡主几次接触,容华郡主给他的感觉,便如空谷幽兰,清逸高贵,而现在回想,从她自己亲自出马施展美人计,到让宫九假揣暗账的鱼目混珠,竟是计中套计,诡异万端,让人不得不暗暗叹服。
“难怪人们说,这世间最难看清的,就是女人,还真是这样呢。”陈七星摇头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