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陈七星也不答乔慧的话,以魄带形,倏地一下就从右侧院墙翻了出去。他能听出这边也伏的有人,但呼吸略显滞重,估计魄力有限,闯出去要容易些。
他刚翻出院墙,眼前魄光一现,光中现出一物,身材庞大,丑陋至极,嘴一张,半尺长的大门牙惊心动魄,竟是一头河马。
河马魄的主人站在十余丈外,也是一条矮胖粗壮的汉子。陈七星扫了一眼慌忙错开眼神,莫说河马丑,这位爷也实在不漂亮。那河马一声吼,撒蹄子奔过来,那声势极为惊人,邱新禾的野牛魄与之相较,气势上似乎还要略逊一筹。
“难怪他呼吸粗重,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判断错误,陈七星暗叫糟糕。他将血环幻成山茶花发出去,也成一个环。桃花、茶花无所谓,修这种魄的人很多,不可能根据一个茶花魄就把他认出来。
一朵茶花幻成花环,几乎是还回血环的本相了,倏一下就箍住了河马的脖子,尽全力一箍。不出陈七星所料,河马这种东西,体形巨大,魄力也强,一箍之下,河马只是狂吼一声,不但不退,反加劲冲了过来。
如果三环齐出,陈七星估计能把河马箍住,甚至两环都可以,一个环确实差了点儿。可问题是,现在不是三环齐出慢慢打的时候,四面都有敌人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他神意一转,箍着河马脖子的花环往斜里一带,带着河马斜斜往左冲去,正撞在围墙上,“轰”的一下,倒了半边围墙。陈七星自己却笔直地往矮胖汉子身前冲去。矮胖汉子还有一个魄,是一株老柚子树,树上还挂着十多个黄橙橙的柚子。陈七星环在身前,往前一砸,矮胖汉子的柚子树枝丫舞动,拦住陈七星花环。莫看是花环,可藏着血环的力量,这一下砸得柚子树哗哗乱响,断了不少枝丫,可把那矮胖汉子吓了一大跳。一个花环,魄力如此之强,也太惊人了。
如果陈七星有心,连砸三环的话,绝对可以砸开矮胖汉子的柚子树防护。不过陈七星没有打架的心思,他一环引开河马,一环砸住柚子树,身子往前一冲,倏一下就从矮胖汉子身侧穿了过去。
乔慧在屋顶观战。这矮胖汉子姓凌名震,在她手下的护卫中,虽不是第一高手,也能排进前三。在她想来,陈七星要想冲开凌震的拦截,不说完全没可能,至少不会太容易,结果陈七星两个花环放出,一环引,一环砸,竟弄得凌震手忙脚乱,轻轻松松就冲了过去。而且陈七星明显只一个魄,怎么可能这么强?她一时大是吃惊,本不想出手,这会儿倒是忍不住了,叫一声:“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想走,阁下也太没礼貌了吧?”
她说着,飞身追出,人在半空,两道魄光就飞了出去,一道魄光在上,光中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一道魄光在下,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哈巴狗。
她是斜里飞出,陈七星还在她前面,但那两道魄光太快,陈七星不能不拦一下,一个花环在上拦住鹦鹉,一个花环在下拦住哈巴狗,同时斜眼瞟了一下,却就吓一大跳。乔慧虽然只放出两个魄,脑后却有四道魄光,她小小年纪,居然是一位四魄降真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她还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魄术了?射日侯大名享誉千年,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他猜得没错,乔慧还真是在娘胎里就开始了魄术的习练。怀胎八月,魂魄初成,射日侯就请了异人,在她娘肚子里给她种魄,这是真正的孕魄了,乃是一枝六百年的雪参魄,既补体,又强魄,以至于乔慧不到六岁,第一个魄便修成了。而大鹦鹉和哈巴狗也是让她从小养起,她八岁那年先采了哈巴狗魄,十岁那年采了鹦鹉魄,随后又以七年时间,修成了第四个魄。
陈七星吃惊,其实乔慧更惊。乔慧的鹦鹉魄和哈巴狗魄都非凡品。这一代射日侯乔寒轩中年得女,对乔慧宝贝异常。虽然乔慧是个女孩子,却也下足了本钱。给乔慧她娘孕魄的人形雪参就不说了,鹦鹉魄和哈巴狗魄也是早早就找来了,都有两百年以上。那条哈巴狗,看上去身形小,魄力之强,不在凌震的河马魄之下。鹦鹉魄也不弱,若是和江进的苍鹰对上,散的绝对是苍鹰而不是鹦鹉。可陈七星只以两个花环,就将它们挡住了,任它们鸟叫狗吠,就是冲不近陈七星身前。眼见陈七星就要翻过第二道围墙,乔慧厉叱一声:“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我站住了,否则后果自负,莫怪射日侯府欺负了你。”这话口气大,陈七星忍不住回头,却就倒吸一口凉气,真个站住了。
乔慧脑后四道魄光尽数显了出来,外面的鹦鹉魄、哈巴狗魄不算,头顶一株雪参魄,形如一个百岁老寿星,只不过身子小,仅两尺长短,但胡子却长,千百枝胡须垂下来,如一张网,遮在乔慧头顶,谁想要伤乔慧,先得过这张雪参魄网。
陈七星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人形雪参,而是乔慧的另一道魄。魄光中显出一物,居然是一张赤红色的弓,此时弓拉半圆,搭了一支箭。很显然,只要乔慧起心,弓一拉圆,箭就可以射出去。
“射日弓?”确定自己没看错,陈七星一时只觉后背心发麻。
射日弓是射日侯府的镇府之宝,当年第一代射日侯乔扬眉的第五个魄,就是射日弓。
射日弓射出的,不是普通的箭,而是魄光凝成的箭,威力极大,再经射日弓强力射出,普通的强弩根本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当年,幻日血帝就对乔扬眉的射日弓颇为头痛。由此可见,射日弓威力之强。
每一代射日侯,他的主魄一定是射日弓,像乔扬眉,后来据说修成了第六个魄,可主魄还是射日弓。
这里面有个疑问,射日弓是一种魄术,当然每一代射日侯都会继承都会修炼,可首先得要找一张含有灵魄的弓才成啊,找不到含灵魄的弓,就无法借魄修成弓形,怎么去练射日弓?这就涉及到射日侯府的一个大秘密,射日侯府的那张射日弓,竟是一件异宝,可以种魄。上一代射日侯采完了弓中的灵魄,下一代射日侯就又可以在弓中种魄,十年便可成魄。
这事说来玄异至极,要知道,并不是任何器物都可以寄魄的,能寄魄的器物,必须要有元气。正因为有元气,魄才能进来寄身,而一旦灵魄寄身,器物中的元气也就会被吸光,到灵魄被采走,元气也就没了,这件器物也就成了凡器。可射日侯府的射日弓却可以反复生出元气,过十年便可成一个魄,所以每一代射日侯都可以修炼射日弓。不过历代的射日侯都是以第五个魄修的射日弓,乔慧竟然以第四个魄就修成了射日弓,陈七星如何不吃惊!射日弓威力极大,尤其是前三箭,而陈七星突围的方向是后花园,翻过围墙,前面是数十丈的空地,他可不敢以背对着射日弓,所以只得停下来。
乔慧见陈七星停下,眼中露出自得之色,道:“阁下既识得射日弓,当不是无名角色。报上名来,若是朋友,我射日侯府也不至于逼人太甚。”这话说的,江湖上谁不识得射日弓啊?给她一说,却好像一般人就不配识得射日弓一样,真是会自抬身价。
陈七星凝神戒备,眼光紧盯着箭尖,道:“听闻射日弓有惊神泣鬼之威,既然撞上,也是有缘,便请小姐放箭。”
“阁下连名字也不敢报吗?”
“敝人孤绝子。”这个名,是陈七星从自己的孤绝之魄中想出来的,却也有自伤之意,孤儿绝魄,孤绝天地之间。
“孤绝子?”乔慧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不必想了。”陈七星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哀愤之气,长声道,“听闻射日弓前三箭威力绝伦,乔小姐,你就射我三箭,看射不射得死我。”
眼前是箭,头顶是天,天要绝我,那就让射日弓射死我吧。
“但要想我死,却也没那么容易。娘生了我,好不容易养我到八岁,说给你射死就给你射死?哪有那么容易?”陈七星两眼发红,仿佛站在他面前张弓搭箭的不是乔慧,而是那冥冥之中的天意。他心中凝着一股气,什么是绝?不死不休是绝,你死我亡是绝。要我死可以,我死也要咬你一口,绝不后退,是为绝。
“这人眼光怎么如此凶厉,跟受伤的孤狼一样。”乔慧与陈七星目光一对,心中竟是一凛,有种不敢与陈七星对视的感觉,却不愿弱了气势,冷哼一声:“既如此,阁下小心了!”声一落,她头顶射日弓霍地拉圆,“铮”的一声,射日箭闪电般射出,速度太快,箭支已完全看不清楚,只见一道赤红的光飞射而至,如天际流火。
陈七星因哀而愤,心中有些迷乱,但到底不糊涂,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只将三个血环幻成三朵山茶花,又将血斧幻成一个花苞,放在血环之后。射日箭一闪而至,倏一下射穿三个血环凝成的山茶花,钉在血斧化成的花苞上,箭势已竭,虽将花苞钉得凹进去一块,却无力射穿。
乔慧“咦”了一声:“阁下魄力不弱啊,嘿嘿,第二箭来了!”
她“嘿嘿”两声,其实是讽刺陈七星弄了鬼,以一个草头魄能挡住射日箭,还真没听说过。虽然她看不出陈七星的鬼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也绝不信陈七星就只有这一个草头魄。
陈七星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却也不反驳。他知道射日弓前三箭力道是一箭大于一箭的,担心接不住,山茶花化圈,箭一到,三圈霍地凝紧,射日箭虽快,血环也不慢,三圈同时箍住射日箭。虽然茶花圈无法发出血环最大的威力,但这一箍,威力也不小,射日箭虽然仍是钉在了血斧化成的花苞上,力道却似乎还不如第一箭。
“岂有此理!”乔慧又惊又怒,扬声道,“第三箭来了,阁下当心!”她一声清啸,头顶射日弓霍地扩大将近一倍,三尺长的魄箭,这时也长达五尺有余。射日三箭,第三箭威力最大。箭一出,发出刺耳的长啸,空气似乎也给燃烧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美丽而又骇人。
“难怪她能以第四个魄修成射日弓,魄力果然强劲。”陈七星暗暗惊叹。他还是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却将全身魄力尽数逼了出来,前三环尽全力去箍,同时将血斧凝成的花苞又缩小了一圈,力凝则强,对上射日箭。
三个花环未能扯住射日箭,射日箭钉在花苞上,深深地刺了进去。陈七星全身凝紧,却闻“嘶”的一声,血斧凝成的花苞仍是破了,前后对穿。虽然射日箭力道也尽了,箭支悬留在花苞上,随后散去,可血斧既然被钉穿,也是元气大伤。
陈七星只觉胸口猛然刺痛,仿佛真给一箭射在了身上一般,而幻日血斧的感觉更是不好,一股巨大的劲力往外泄,就如一只破了的皮囊,劲气从开口处狂泄出去。魄藏于五脏之中,血斧魄力外泄,陈七星的感觉更不好。他感觉不是血斧缺了个口子,而是他身上给穿了个洞,全身的气血都疯了般地从洞口泄了出去。
“我要死了吗?天意如此,那就这样吧。”陈七星心底惨笑,也不挣扎,任由魄力外泄,眼前却突地一亮,生出奇异的变化。
血斧幻成的花苞上,就在那个箭洞处,突地生出亮光,光呈淡黄色,先只是微微一点,随后越来越亮,到最后竟亮若晨星,星呈六角之状,大如酒杯。从黄色六角星的中心处,一缕黄光射出,正射在陈七星头顶,黄光弥漫,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黄光从六角星中不停地泄出来,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浓,先看着似光,后来像雾,再到后来,竟几乎浓如泥浆了。这时候陈七星的身子已经看不见了,仿佛给包在了浓稠的淡黄色的泥浆中。
“这是什么古怪?”乔慧又惊又疑,四面的护卫也是个个脸露惊疑之色。
不说他们惊,便是陈七星自己也是同样的惊疑,脑中忽地闪过一念:“那次在沉泽中,沉泥魄不也是这个样子吗?难道沉泥魄给我吸食后,竟然没有化掉,就藏在我魄中?幻日血斧一破,它又自己泄了出来?”沉泥魄的裹劲,陈七星可是有着深刻印象的,要是被沉泥魄包裹起来,就真要被乔慧生擒活捉了。
陈七星心下大急:“老天爷难道真的如此容不得我?”心底戾气生出,“我就不信了,那天吸得你,今天就吸不得你。”神意一动,血斧内吸,只一吸,身上裹着的黄光倏一下就又从六角星中钻了回去。霎时间,浓稠的黄雾便给吸得千干净净,速度之快,与泄出来比,何止倍数。
黄雾吸回魄中,魄力竟也不再从血斧上的箭洞外泄。事实上那箭洞也不见了,就留着一颗黄色的六角星,散发出柔淡的黄芒。
太奇怪了,陈七星也不觉得身上虚弱或疼痛,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从内到外,说不出的舒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试着收了一下幻日血斧,也收回来了,似乎并无伤损。既然没什么事,倒也用不着求死了,离开这里再说,他一抱拳,道:“射日弓果然威力强绝,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