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泛起一团团殷红的血色,掉下去的人,再也没能浮上来……

“太子殿下。”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他们吗?”萧锦夜下了马,气得扬起马鞭,抽了几个士兵。

“殿下,那个后掉落之人,一定死了,他身中八箭,绝无生还的可能。”一个将领连忙说道。

“那还有一个呢?”萧锦夜仰着头,晲着眼睛问。

“还有一个……也身受重伤,她想游过景江绝对是不可能的,她要是没死,一定还在这边。”将领回禀道,“我们派人沿着江面布防,一段一段找,挨家挨户搜!他就算上岸了也绝对逃不掉我们的搜捕。”

萧锦夜点点头道:“很好,就这么办吧。”

萧锦夜打了个哈欠,身边的随从连忙牵来他的骏马,让他能早点回去休息。

萧锦夜翻身上马,骑了一段,忽然想起什么地说:“啊,对了,把这些刺客的武器全部送回猕国,告诉他们,本太子将这些勇士永远留在景江里了。”

说完,他哈哈哈大笑着离开。

身后的将领,士兵,跪成一片:“恭送太子殿下。”

夜,越来越静,景江里的江水依然滚滚向前,皎洁的月光下,水面上缓缓浮起一片暗红的血色,那片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江底浮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划着江水,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血色青白,似乎已是个死人,那暗红的颜色,围绕着两人一圈圈散开。

“白画尘,你给我坚持住。”麦蒙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她焦急地往前游着,平日里自诩水性很好的她,今夜游得也很吃力,全身就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好几次都差点沉下去,可她总能挣扎地浮起来。

她不停地向前游着,逆着水流的方向,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只是想,萧锦夜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找她的,若顺着水流下去,虽然阻力小,但是被找到的可能性会加大!

所以,她只能逆向行驶。

一个浪花打来,麦蒙蒙没能躲开,往后退了一些,她累得想放弃了,干脆顺着水流流,流到哪里是哪里,沉下去也好,被抓到也好,随便吧。

她真的一下也不想动了,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麦蒙蒙轻轻闭上眼睛,整个人浮在江面上,任水流推着往下漂,这种感觉很舒服,像是小时候睡的摇篮,软软的、晃晃的。

在这晃晃悠悠中,她忽然想起了师兄,想到了他临别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想死就给我死远一点,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啊……

这次,她真的死得好远,真的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了呢。

这下如他愿了,可不要哭才好啊,师兄……

麦蒙蒙想着想着,自己却先哭了起来,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师兄了,一想到自己死了师兄内疚的样子,一想到师兄落落寡欢一辈子不开心的样子,她就难过得想哭!

才不要,才不要死,才不要放弃!

她要回去!要回到师兄身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他身边、他眼前,她就是要膈应他,就是要他心疼。

麦蒙蒙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咬牙,挣扎着扑腾起来,又一次拽着白画尘逆着水流往上游,坚持!坚持!再游一点就上岸,再游一点就上岸!

她不停地这样催眠着自己,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往岸边游去。

江岸有些高,她先将白画尘往上拖过来,伸手摸出怀里的匕首,将漏在他身子外面的箭羽砍断,然后将他托上江面,半趴在岸上,然后自己再爬了上去。

她躺在岸上,恨不得就这么睡过去,可是危机意识告诉她,这里并不安全,如果睡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麦蒙蒙完全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背着白画尘找到一个废弃的窑洞,躲了进去。窑洞挺大,四通八达,不容易被包围,也不怕火攻,是个易守的好地方。

麦蒙蒙用匕首划开白画尘的衣服,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像寒玉一般的男子,身上满是伤痕,有十几年的老伤痕,也有刚刚长出新肉,泛着粉色的刀疤。

麦蒙蒙咬着嘴唇,瞪着双眼,眼里居然满是羡慕!

这是满身的荣誉啊!这才是男人嘛!这才是皇卫嘛!

麦蒙蒙在土窑里找了生火的木炭,堆在一起生火,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抬手,将白画尘手臂、腿上和腹部的四支箭拔出来,然后用滚热的匕首烫在皮肤上,杀菌,消炎,又能快速止血,封住伤口,官窑里传出肉被烤焦的味道,有些诡异,但是并不难闻,弄得麦蒙蒙都有些饿了。

她望了眼完全昏死过去,连拔箭、烙铁都毫无知觉的人想,这时候把他割了吃掉,估计他也没啥感觉吧。

麦蒙蒙困急了,她努力地睁着眼睛,将白画尘身上的箭全部拔掉,剩下一支离心脏颇近的箭,她用匕首割开一些皮肤,然后将箭取出来,最后从怀里拿出青檬送她的伤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一切弄好后,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握着手上的匕首,倒头就睡在了白画尘的身边。

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窑洞里照不到阳光,只从土胚墙壁的缝隙中露出一道道光线,光线中飞舞着尘埃,暖暖地照在两人身边,为他们冰冷的身体,稍稍送去一丝温暖。

清晨,猕军士兵发现景江对面划来一艘小船,连忙发出警告,所有士兵全部备战起来,紧张地望着景江中心。

猕皇自尖刀队走后,便一直没睡,他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一晚上在帐篷里走过来,走过去!现在有了动静,让他如何不紧张,他不等通信员来,自己披上披风就走出帐篷,远远听见一阵阵哭声,他心下一沉,走到江边问:“发生何事!是谁在哭?”

围在江边的士兵们让开一条路,纷纷跪下,哽咽地喊:“参见皇上。”

他们一跪下来,猕皇便透过他们身上看见了摊在江上的武器,有熟悉的流星锤和长剑,还有断掉的双刀,沾满血迹的长棍。

那是猕国四大护卫的武器,一样不少……

身边是士兵们的低泣声,四大护卫代表着猕国最高的武力值,而他却让他们在第一战,就死在了前方。

猕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下损失了四员大将,让他心疼地吐出一口血来。

身边的士兵们紧张地喊道:“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猕皇挥挥手,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营帐,坐在龙椅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四大皇卫全部阵亡的消息传遍了猕国,本就已经极度不安的猕国百姓更加绝望,都城里不知谁先哭了出声,再后来那哭声一家传遍一家,渐渐大了起来。那座开满荷花的城市里,在那天,弥漫着细碎的哭声。

都城白府,家丁们在管家的指挥下,换上白衣,将府里的门梁上挂满白布,已经开始着手操办葬礼,只等着前线运回尸体便能下葬了。

只听说,少爷死在了敌军大营,身中百箭,连尸身都被投入江中,无法找回。

老管家想到这里,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转身,望见门口直立的鹅黄色身影,连忙走过去说:“小姐,您快回屋休息吧,您都站了一天了。”

啊白白呆呆地回过头来,未语泪先落,珍珠一般的泪水一颗颗滑落在脸颊,她摇摇头说:“我不回去,我在这儿等哥哥回来。”

“小姐……”管家想再劝些什么,可啊白白却固执地站在门口,轻声说:“我哥哥不会死的,他武功那么好。这种大风大浪他经历得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前线的战报,一定是出错了。不是说,没找到尸体吗?没找到怎么能说死了呢?我才不信,哥哥,哥哥他不会丢下我的。”

啊白白说着说着,扶着门缓缓跪下,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哥,哥!哥,你不要死,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哥……”

“小姐,你别哭坏了身子。”管家连忙扶住啊白白,哭着劝道。

啊白白使劲摇着头,她自小丧父丧母,白画尘对她而言如兄如父如母,她无法接受,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一想到,哥哥出征之前,自己还为了蒙蒙的事对他发脾气,还不理他,还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就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对哥哥说出,我不是你妹妹就好了。这种话呢?

她明明最喜欢哥哥了,明明最乖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白画尘最疼的就是他妹妹,明明知道,哥哥做什么决定都是为她好的,而她却还要说这种话。

啊白白想到就悔恨得直拿手捶自己的头:“我是白痴啊!白痴!我为什么没能好好对他说句话!为什么没能说,哥,你小心点,我等你回来。为什么一句人话也没有说。他走的时候,我还关着门不见他,我还觉得,他抢走了蒙蒙,他好坏,我好讨厌他。”

啊白白一边说一边哭得不可自已,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的管家连声安慰道:“小姐,少爷知道您说的是气话,少爷一向疼你,不会对你生气的。”

啊白白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无法起身。

不远处,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静静地望着这一暮,他的双眼通红,嘴角倔强地抿着,俊颜上满是强忍的伤痛。他才不会像女人一样懦弱地哭泣,即使他的心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即使,他比她还后悔,她离开的时候,他没好好对她说句话。

可是,他才不会哭,更不会相信麦蒙蒙已经死了。

他知道她没离开,他能感觉到,他能。

她一定躲在某个地方,也许受伤了,也许等着他去救她,也许,在心里暗暗得意,暗暗揣测,他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

才不会,才不会。

他才不会让她如意,才不会让她回来,有机会笑话他,哭了吧,伤心了吧,师兄,我就知道你最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