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为难王言卿,洪晚情她哪来的胆子?陆珩都不舍得为难自家卿卿。
除了在床上。
王言卿习以为常地坐在他怀里,自然地靠上陆珩肩膀:“为什么?”
陆珩对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不经意道:“就凭她得罪了你。”
陆珩看到王言卿的表情,挑了挑眉:“怎么,还不信?”
王言卿觉得必然不止,但对着陆珩肯定不能这样说,她主动环住陆珩腰身,撒娇地晃了晃:“我当然信。但,只因为这种小事吗?”
“你的事可不叫小事。”陆珩很受用王言卿的主动,漫不经心接了一句,“顺便收拾几只苍蝇。”
王言卿一听就懂了:“又有人弹劾你?”
陆珩微笑着纠正怀中娇妻:“是一直有人弹劾我。”
最夸张的时候,陆珩两天内收到了五十多份弹劾。可见,他锦衣卫事务干的不错。
王言卿想到什么,但很快就把念头压下去,并不表露。陆珩瞧见,说道:“想问什么问吧,和我没必要藏着掖着。”
被看穿了,王言卿有些不好意思,替自己辩护道:“我没有。”
“刚才一定有什么划过了你的脑子。”陆珩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从容不迫道,“想问什么?”
王言卿确实很好奇,她怕他生气,主动靠在他身上,仰着头问:“他们弹劾的是真的吗?”
陆珩眼眸含笑,垂眸看她时的神态强势凌厉又气定神闲:“你觉得呢?”
王言卿没说话,哪怕朝夕相伴,她也并不完全了解身边这个男人。但王言卿觉得,至少弹劾中关于贪污的那一部分,可能是真的。
她声音不自觉变小,手指无意识扣起陆珩的束带:“你名下到底有多少产业呀?”
陆珩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没出息。想查夫君的账,还这么弱气?”
王言卿很少和人要东西,被他点穿后,脸都红了。她忙道:“我并不是怀疑你……”
“不用解释。”陆珩打住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拥有和我齐平的权力。下次想看什么,直接和管家说就是了。”
王言卿静静坐在陆珩怀里,片刻后,执拗地抬起眼睛说道:“我没有怀疑你。”
陆珩看着那双鹿一样清澈明净的眼瞳,特别想吻一吻她的眼睛:“我知道。”
他明白王言卿的想法。原来她以为她是他的养妹,对府中事情概不插手,是信任也是避嫌。现在她成了他的妻子,再看到他被人弹劾,难免心生担忧。
她想要了解他,至少知道,那些骂名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陆珩并不介意。从他决心娶王言卿为妻那一刻起,就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赌博。他将他的安全与性命共享给王言卿,同样,还有他的财富和权势。
换她朝夕相处,余生相伴。她今日能问出这些话,说明他的运气很好,又一次赌赢了。
第二天,管家果然送来了陆府账本,说:“夫人,这是都督在京城的产业。外地的账还没交,老奴让他们整理好,尽快送来。”
王言卿一看桌面上小山一样的账册,忙道:“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要查账。你们按正常的交账流程走就是了。”
管家应是,躬着手退立到一边,以备夫人询问。王言卿没想到她随口一提,陆珩真的把账本送来了。她看了许久,终于从小山堆中抽出最简单的一本。
王言卿看得似懂非懂,许多都得询问管家后才能明白个大概。她也不是为了核账,只是想预估一下陆珩的流水。她翻了几本后,心中越来越惊吓。
绸缎、酒楼、当铺、漕运,数得上名的生意陆珩皆有涉猎。这些有的是别人送给他的,有的是官员抄家后被他低价接手,有的是陆珩投钱对方运营,有的是套着别人的名字,实际上归陆珩。
王言卿哪怕只了解名目都数不过来了,她看着剩下一半的账本,默默放弃了估算。
陆珩回来后,见王言卿闷闷的,笑着问:“怎么了?夫人查了帐后兴致不高,看来我危险了?”
陆珩其实知道王言卿在担心什么。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觉得无所谓,可是在从小接受礼法教育的王言卿看来,他这些行径就太危险了。
陆珩不放在心上,只要他手里握有实权,这些事情无法动摇他分毫,如果他失去实权,命都没了,还在乎家财做什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没有风险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陆珩不愿意提及这个沉重的话题,故意开玩笑逗弄王言卿。王言卿明白陆珩的用意,但见他嬉笑散漫,还是气得慌。
王言卿没好气道:“先前我不曾了解过,今日一看,才知道都督真是取财有道。那么庞大的账务,就算你在外面金屋藏十来个娇,恐怕我也看不出来吧。”
陆珩一听,笑着抱起王言卿,拇指意味深长地在她后腰按压:“我外面有没有人,你不知道?”
他暗示意味十足,她好好和他谈话,他又往这种方面想。王言卿本来想冷着脸,可是他的手指力道和技巧十足,在她后背燎起一大片火花。王言卿纤薄的背肌细细颤动,脊椎爬上酥酥麻麻的酸,脸很快不争气地红了:“我哪知道。”
“那我今夜要努力一点了。”陆珩一本正经道,“要不然,夫人怀疑我的忠诚。”
质疑他的人品没关系,质疑他另一方面,却不行。
陆珩圈住王言卿腰,下巴抵在她颈边,呼吸像羽毛一样挠在王言卿耳廓:“正好,定制的椅子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王言卿的耳尖霎间通红。
第123章 南下
入夏之后,东南沿海捷报频传。四月,闽浙送来军报,朱纨率兵由海门进军,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活捉倭人首领稽天及海盗许栋。
朱纨在奏折中说,许栋本是大明人,为走私资财和倭寇勾结。他纠集了一批游民占据双屿,造双桅大船运载违禁货物,甚至在船上配备了武装火器,见了朝廷军都敢开火,拒不停岸接受朝廷检查。许栋自己造船,同样给外来船只提供港口,岛上来往之人皆说倭语、西洋语,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大明有海禁,许栋这种行为不止触犯海禁,更是公然挑衅朝廷军威。皇帝准许了朱纨的请求,准他在市口将稽天、许栋公开斩首,并在双屿筑塞,盘查来往船只,堵击倭寇。
双屿大捷后,战报不断传来,每次都是小胜、大捷。朱纨请命讨伐温、盘、南麂诸贼,调动浙中卫所,连战三月,上报大破敌军,平息处州矿盗。九月,朱纨在捷报中称佛郎机人到诏安抢劫,他生擒佛郎机国王三名,倭王一名,并逮捕了给外人引路的海盗九十六人,尽数诛杀于市。
佛郎机人是大明对西洋人的统称,这些人金发碧眼,高眉深目,和中原人长相迥异。朱纨在折子中大骂沿海有内奸,他斩首佛郎机人时,许多势豪之家替西洋人求情,甚至大批官僚都出面做说客。
朱纨甚至将矛头直指中央,说当地豪强和倭寇勾结走私,获得大批资财,送给京城出身闽、浙的官员,让他们帮忙遮掩,沿海倭寇这才屡禁不止。倭寇之乱,实则是内祸。
朱纨的奏折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浙可是科举大省,全朝一半以上的进士都出身东南。像约好了一样,京城和浙闽的弹劾折子一起飞来,霎间淹没了朱纨的战报。
当地御史、巡视、知府纷纷上报,说朱纨贪功冒进,谎报军情,他夸大战绩,瞒报明军死亡人数,只报胜仗不报败仗,而且在征讨双屿时,他还没有攻下港口,就已经写奏折说大获全胜。实际上,在三天之后,海军才真正登上双屿。
京城中御史也弹劾朱纨擅自杀戮,佛郎机人毕竟是异国人,朱纨没有请示朝廷就将人斩首,委实是藐视朝廷,擅权自傲。
一时说什么的都有,皇帝案前全是弹劾奏折,替朱纨说话的声音微乎其微,只有朱纨慷慨激昂地替自己辩护。舆论完全一边倒,皇帝也分不清到底是朱纨谎报军情还是闽浙官僚集团看不惯朱纨。皇帝只能暂时免去朱纨的官职,命令兵科都给事中杜汝祯去诏安考察审问。
年底,杜汝祯回来,说诏安那件事原来是小贩做生意,不知怎么被朱纨打成勾结倭寇。但凡被朱纨认定成勾结倭寇的人,无论缘由,统统都会被杀掉。小贩因此拒捕,得罪了朱纨,其实压根没有抢劫一事,那些佛郎机人完全是误杀。
这算是坐实了朱纨擅杀。朱纨在佛郎机人一事上作假,那诛杀的九十六名海盗,甚至之前打击倭寇的战绩,说不定都是假的。
证据在前,皇帝立刻下诏令逮捕朱纨,将朱纨带入京城受审。然而钦差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只带回了朱纨的死讯,说朱纨畏罪,已经自尽了。
曾经和朱纨共事的官僚纷纷上书,抖露朱纨督军期间诸多恶行。局势似乎很明了,朱纨贪功,刚愎自用,排除异己。皇帝听到朱纨死讯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军不可一日无帅,倭寇打到一半,好不容易取得的胜利局面不能半途而废。皇帝问谁能胜任,最后官员举荐,由南京兵部尚书张进担任新任督军。
朱纨冒进,换了帅后按理会肃清很多。但沿海战局却胶着起来,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海盗又开始流窜,朝廷几百万两白银砸下去,倭寇始终打不完。
端午过后,夏意日长,夜晚的风也是温柔静谧的,蝉鸣声在绿荫中此起彼伏。陆珩又天黑了才回府,王言卿让丫鬟去摆饭,她亲手帮陆珩脱飞鱼服,说道:“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你还全天在外面跑,多少注意些避暑。”
王言卿今日穿着松绿色软烟罗长衫,陆珩原来觉得没有人能把绿色穿好看,但王言卿这一身窈窕袅娜,莹白肌肤在绿纱下若隐若现,显得越发白皙细腻。
王言卿正在帮陆珩解衣襟,陆珩顺势搂住她的腰肢,感叹道:“果真冰肌玉骨,清凉无汗,要我说,带什么东西都不比抱住夫人更避暑。”
王言卿动作被他压住,她用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嗔怪道:“别闹。抬手,换衣服呢。”
陆珩看了王言卿一眼,慢悠悠放开她的腰,抬起双手。王言卿帮他换了身家常衣服,外面的晚饭已经摆好了。两人去外间落座,正要吃饭,外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侍从,停在院中抱拳:“都督,宫里有诏。”
陆珩没办法,只能放下筷子,换回朝服,立刻进宫。陆珩路上腹诽,皇帝这是存心不让他过夜生活。不过,皇帝这两年越发潜心修道,连早朝都罢免了,臣子等闲见不到皇帝。这么晚召陆珩入宫,多半是有什么急事。
陆珩赶到西内。皇帝如今已经不住在紫禁城,而是搬到西内。西内原是皇家园林,内有奇花异草,假山流水,三个湖泊连绵开阔,水雾渺茫,配上宫殿里缭绕的烟雾,在夜色里当真有些仙宫的意味。
守门太监见了他,施施然行礼,道:“陆都督,随奴婢这边来。”
自壬寅宫变后,皇帝再也不相信宫人,更不相信臣子,索性搬到西大内,身边人手全由自己调度,再不接受古往今来约束君王那一套。皇帝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每日待在西大内,只有他信得过的太监才能近身。臣子想见皇帝,只能先写折子禀报,然后等皇帝召见。
但若以为皇帝不上朝就不理政,那就大错特错了。朝政大权依然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而且因为早朝取消,大多数臣子不再参与议政,唯有管事的臣子单独向皇帝禀报。如此一来,君臣平衡彻底被打破,臣子相互猜忌又无法把控皇帝,只能内部混战,皇帝退出这场博弈,彻底成了评委和看客。
陆珩是少数能正常接触到皇帝的臣子之一。太监见了他,不敢刁难,立刻引着陆珩去见皇帝。
陆珩刚一进殿就闻到一股丹药味。他面不改色地低头,对帷幔后的人影行礼:“臣参见皇上。”
皇帝穿着道袍,坐在炼丹炉前,问:“对倭寇局势,你怎么看?”
这可是个送命题,陆珩心中飞快闪过这段时间的人和事,兵部一切如常,夏文谨忙着给二皇子启蒙,那就是内阁剩下那几人来见过皇帝了?陆珩的思量在眨眼间,他不动声色,很快回道:“总督张进在南京多年,熟悉海务,行事谨慎,爱民如子,有他督军,应当很快能传来捷报。”
在官场上,弹劾不一定是责骂,夸赞也不是为了你好。陆珩这些话看似是肯定张进,其实字字都有其他含义。
张进是江浙人,出身贫寒,但找了一个有钱岳父,资助他科举当官。之后张进留在家乡,在南京那一带当过知府、侍郎,借助职权给他岳父大开方便之门,是南方很典型的科举、乡绅互利模式。陆珩说张进熟悉海务,实际上是暗示他和当地乡绅商贾一条心;行事谨慎即自他督战以来,沿海再也没有剿灭过大伙海盗;应当很快能传来捷报,意味着他还没传来过捷报。
皇帝听完,从丹炉前站起来,走到桌边拿了一本折子,道:“刚才严维进宫,送来了一本折子,据说是九死一生才递到京城的。你来看看。”
陆珩进入帷幔内,接过折子,垂眸仔细看。
折子出自兵部侍郎赵文华之手。张进也是兵部尚书,但一直在南京供职,而赵文华却是从北京出去的,沿海巡视到浙江。陆珩印象中除夕假后就没见过赵文华了,看来,赵文华假借回家过年之名,实际上奉了皇帝密令,去江南暗访了。
正月,刚好是朱纨自尽之后。皇帝虽然免了朱纨官职,并命人捉拿朱纨回京,但并没有想杀他。然而送回京的却是朱纨的死讯,皇帝表面上对朱纨之死没说什么,实际上却记恨在心,暗暗派人去查访。
赵文华耗时小半年,今日才送回奏折。奏折中说倭寇只有少部分是东瀛浪人,其余八成都是自己人。他们不顾海禁和外人走私交易,所谓海盗,就是放弃务农,投身出海,给浙闽乡绅商贾和西洋人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朝廷有海禁,沿海官员为了掩人耳目,将这些人一并称为倭寇,以东瀛人之名掩饰私底下的出海交易。
海贸每年产生巨额利润,不经过朝廷,都流入当地乡绅、官僚腰包。倭寇一事私底下根盘错节,甚至好些官员家中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和海盗有联系。东南海师征讨倭寇,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甚至开打之前官员就提前给海盗放风,如此一来,倭寇怎么剿得灭?
张进是当地乡绅集团推举出来的,根本不会真正整顿倭寇,他养寇不战,耗着朝廷军资,但每次出兵都是做做样子。
赵文华还在奏折中说,前任督军朱纨到浙江后,在沿海严厉施行保甲连坐,大力整顿海防,海禁前所未有的严厉,因此被当地官僚嫉恨。在朱纨连续剿灭了许多海盗、港口后,终于触怒了当地官僚集团,他们联合京城浙闽系官员,一起弹劾朱纨。
据赵文华说,杜汝祯去诏安巡查时,被当地官收买,扭转是非,将海盗持火器和朝廷军对抗轻飘飘说成小贩拒捕,将那几个佛郎机国人说成误杀。朱纨也并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当地势力逼死的。
赵文华在密折的后半部分痛斥张进,说他几次催促张进出战,张进都说时机不到,按兵不发,一次又一次任由倭人及海盗在沿海村庄抢劫,等官兵追过去时,那些人已经乘船离开,往来如入无人之境。
赵文华在江南暗查期间,几次险些遭遇毒手,他写这封折子时,已经被张进那些人得知了。赵文华提醒皇帝,张进等人会想办法除掉他,就像除掉朱纨一样。不出意外,过几天前线会传来一次大捷,以此证明赵文华污蔑张进,动摇军心,好致赵文华于死地。
陆珩很快看完了,但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借着看奏折的动作,揣测皇帝的意思。
这份密折可谓精彩纷呈,信息量巨大,赵文华说张进养寇不战,甚至预言接下来张进要作秀,表演一场大捷给皇帝看。而这份折子呢,是严维递上来的。
赵文华敢孤身去江南,当然也是有后台的,听说赵文华和严维的儿子严庆楼相交甚好,如今看来,情报并没有出错。皇帝连早朝都不想上了,今夜却在炼丹中途急召陆珩入宫,看得出来皇帝非常重视这件事情。并且,皇帝叫陆珩来,是不是说明皇帝并没有完全相信严维,皇帝也拿不准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陆珩心里有数了,他合起折子,呈回御前,说:“赵侍郎所言甚广,臣不明内情,不敢妄言。不过,朱总督自上任以来,频频斩杀倭人,绝不会有通敌之心。他性格刚烈,嫉恶如仇,有些时候行事难免极端,至于他报喜不报忧……其实也无可厚非。唯独提前假报胜利不妥,可能是朱总督对自己的战术十分有信心,刚围住海寇时,就已经有把握将其全歼了。”
陆珩的话无疑说到了皇帝心坎上,朱纨即便有错,也不抵他的功劳。将在外,谁天天只报败仗不报胜仗呢,要是把皇帝看烦了,说不定直接就撤销了他的兵权。
皇帝让人将朱纨押回京城,就没想过杀他。可惜,朱纨太过刚烈,竟然自己了断了。
但这也是当地人一面之词,赵文华在朱纨死后才赶去江南,他也是靠人打听,难保朱纨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问:“那依你看,他对张进之言可尽实?”
张进背后代表着一整个利益集团,陆珩没有贸然下定论,而是说:“臣没见过张总督,不好置评。但既然赵文华敢在密折中断言张总督里应外合,不如再等几天,看前线会不会传来胜报。”
这个主意和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下定决心,重重将奏折扔到桌案上:“好,朕也要看看,到底是谁吃里扒外。”
吃饭到一半,陆珩突然被叫到宫里去了。王言卿让人将饭菜温起来,自己在灯下等陆珩。人定时分,陆珩终于回来了。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去门口迎接。
她发现陆珩脸色冷淡,毫无笑意,换衣服时似乎还若有所思。王言卿感觉到朝中又出了大事,她将衣物打点好,等两人舒舒服服坐下后,才问:“怎么了?”
陆珩叹气,在外紧绷一整天,唯有回到她身边,是他难得能完全放松的时候。他抱住王言卿,说:“东南战场要大变了。”
王言卿一听:“倭寇又生事端了?”
最开始征讨倭寇时,大家都对这场战役不以为然,区区海盗,能成什么气候呢?但是,开打之后战局却胶着起来,沿海战场宛如无底洞,国库里的白银流水一样填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陆珩叹息:“不是倭寇,是内部出问题了。”
王言卿一怔,不可思议道:“你是说沿海有官员通敌?”
“通敌倒还好了。”陆珩轻轻笑了声,眸子里光芒极冷,“依我看,作乱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人。”
王言卿眨眨眼睛,没听懂陆珩的意思。赵文华的折子是机密,陆珩没有过多和王言卿透露,而是道:“等等吧,看过几天前线会不会打一场大胜仗。如果真的赢了,那问题就大了。”
将士远在千里之外,朝廷已经有人知道接下来的战果……王言卿悄悄吸了口凉气,整个人不寒而栗。
她早年在傅家时,觉得宫廷、内宅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人们斗起来杀人不见血。但现在王言卿才觉得,相比于男人们的斗争,女人那点宅斗、宫斗算什么。
他们厮杀起来,那才叫腥风血雨,累累白骨。每一次成败,脚下都踩着好几个家族的性命鲜血。
大晚上说这些,实在影响兴致。王言卿握住他的手,说道:“朝事再复杂,也终究是明天的事了。你还没用饭,先吃饭吧。”
陆珩也不想为了那些人打扰他和妻子独处,陆珩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用饭了吗?”
王言卿摇头:“我一个人没胃口,索性等你回来一起用。菜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陆珩想到现在的时辰,沉下脸道:“我回来的晚,你就自己先用,如果我不回来,你还等一宿吗?”
“可是你总会回来的。”
陆珩一肚子责备的话卡壳,最终认命地握紧王言卿的手,扶着她起身:“行了,快去吃饭吧。”
接下来几天,陆珩又开始早出晚归,王言卿预感到接下来朝中不太平,再不出门,每日只在家中看书写字。半个月后,京城进入绵绵雨季。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房檐上,像是无垠天水,茫茫没有尽头。
而这时,东南前线传来捷报。倭寇数千人突然从水陆两途进犯嘉兴,张进遣三路人马合围,激战数日,倭寇大败。
战报上将这次大捷吹的天花乱坠,说这是抗倭以来最辉煌的胜利。而皇帝看完后,难得召集内阁成员和六部,在西内密谈一个时辰。
皇帝说了什么不知道,但阁老们出来后,各个汗流浃背,面如土色。紧接着,镇远侯傅霆州、武定侯郭勋被急召入宫,皇帝穿着宽松的道袍,一副温和淡然、不问世事的模样,问:“你们谁有信心,统率水师?”
郭勋和傅霆州不明所以,但他们能感觉到,皇帝现在心情很不好。傅霆州想起不久前送到京城的捷报,隐约猜测到,应是倭寇战场出问题了。
郭勋和傅霆州祖上几辈人都带兵,但他们一直扎根在西北,祖祖辈辈都是陆战,去水上打仗,实在没什么经验。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敢冒险,还在官场混什么?
傅霆州上前,抱拳道:“臣愿意一试。”
很快,京中就传出风声,皇帝下诏逮捕张进,命镇远侯傅霆州前往浙闽督战。给事中李用敬、闻望云上奏,说军队刚刚取得大捷,张进大煞倭寇气焰,此时不宜更换主帅,望皇帝收回成命。而且,镇远侯哪怕用兵如神,但他一直在平原和蒙古人作战,怎么能懂海仗呢?
皇帝的回答是将李用敬、闻望云狠狠打了一顿,削职为民,仍然派人捉拿张进下狱。
朝中好些人不明白,明明刚打了胜仗,皇帝为什么突然发作,以致于要临阵换帅?就算皇帝不满张进,但朝中有的是熟悉江南水务的文官,为何要换一个纯粹的北方系勋贵镇远侯?
事实上,皇帝就是因为傅霆州是纯正的北方人,才派他去东南。傅霆州背景够硬,他身后是以郭勋为首的一整群北方贵族。朱纨出身寒门,无权无势,死了都没人伸冤,但傅霆州不同。无论江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士林肯定不敢动傅霆州。
别看勋贵们内部撕得要死要活,但如果有人冒犯武将的利益,这群人最是团结。
想撼动一个坚固的利益集团,就只能启用另一个集团。
傅霆州从大同战场回来后,又要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各省的兵马,一下子引起全朝注意。京城众人忙着围观镇远侯出征仪式时,通惠河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正来来往往搬运东西。
据说这是一家富户嫁女。富户爱女如命,再加上姑娘嫁入江南大族,富户有心替闺女摆排场,送亲队伍极为庞大。随从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忙忙碌碌往船上搬箱子。新娘十里红妆,嫁妆颇为雄厚,大红木箱一抬挨着一抬,把半个船舱都塞满了。富户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实在扎实,这么大的船入水都吃水极深。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清点了嫁妆数量,出来后眼睛警惕而细微地打量码头,暗暗将船巡视了一周后,才快步走到一间船舱中,抱拳道:“都督,清点好了,并无可疑人等跟踪。”
一位修长的人影坐在桌边喝茶,他面如冠玉,眼如寒星,单手握着茶盏的样子宛如从诗词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他抿了口茶,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那就启程吧。”
“是。”小厮抱拳,欲要离开。而那个公子却站起身,悠悠然朝小厮踱来。小厮停下脚步,垂头问:“都督还有何吩咐?”
他走到小厮身边,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小厮的肩膀,声音和煦而斯文:“叫我少爷。”
小厮面色诡异地梗了下。他们自然不是真正的送亲队伍,而是锦衣卫乔装,打扮成小厮的这个人便是镇抚使郭韬。郭韬心道都督入戏真快,他垂眸应下,领命而去。
郭韬出去后,陆珩拍了拍衣袖,打算去后面看看他待嫁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陆珩:想不到吧,我还能玩新的角色扮演。
第124章 送嫁
早在皇帝召傅霆州、郭勋入宫之前,陆珩就被太监秘密带到皇帝跟前。皇帝将请赏战报扔给陆珩,说:“看来这群人以为朕好糊弄的很。”
陆珩快速看完捷报,保留余地说道:“战局竟然当真被赵侍郎言中了,看样子东南官场确实有人瞒着什么。”
皇帝好久没有被气成这样了,他在御案后踱步,最后像决定了什么般,说道:“必须得杀鸡儆猴了。”
打仗最忌讳长线作战,尤其围剿倭寇需要跨省调兵,出动水师,更是每一天都在烧钱。皇帝治理倭寇本是因为海盗勾结外国人,在沿海流窜作案,已经从小偷小摸发展成配备火器和朝廷军对抗,再放任下去,边境岂不是要反?
皇帝本预料这一战会速战速决,没想到竟然拖了这么久。皇帝自从登基后国库就很空虚,这些年靠着抄贪官、清土地,好容易收回一些钱,但皇帝前十年的积淀,一场倭寇战役全烧空了。
这场仗不能再拖下去了,若继续下去,国库耗空,大明但凡遇到点天灾人祸就运转不了了。如此一来,治理倭寇反而得不偿失。
陆珩静静站在青烟缭绕的宫殿,等待皇帝给出最终命令。皇帝想了许久,说:“倭寇之战刻不容缓,朕命你带两千锦衣卫,秘密下江南,查明浙闽倭寇之乱。必要时候,协助总督平乱。”
陆珩拱手,坚定冷静应诺:“是。”
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说来却截然不同。赵文华是严维的人,张进是江浙官僚的人,傅霆州是勋贵的人,他们都是各自利益集团的喉舌,皇帝谁都信不过,这种时候,他只能相信陆珩。
谁都不知道皇帝秘密召见了陆珩,随后,傅霆州入宫,临危担任治倭总督。陆珩听到领军人选时,暗暗叹了声皇帝不愧是皇帝,他和傅霆州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分两路奔赴江浙。而陆珩和傅霆州又有仇,不用担心他们俩相互配合,把持军权,反过来糊弄皇帝。
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同时解决了安全和真实两个隐患。在帝王心术方面,皇帝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傅霆州在京城热热闹闹准备出征时,陆珩已经悄无声息清点好人手,带着两千锦衣卫精锐离京,从通州出发,走水路南下。
他们这一行是秘密行动,不能惊动沿途官员,要是两千精壮男子一起出发,那不是敲锣打鼓告诉别人他们是朝廷军吗?所以陆珩重新编队,让锦衣卫化整为零,在小队长的带领下乔装成三教九流,秘密南下。
人手可以拆分,两千人的武器总不能分着运,一旦走露风声那就麻烦了。陆珩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夫人。
所以,王言卿同样被陆珩带上路,并借助王言卿女子的身份,陆珩亲率一百人乔装成送亲队伍。嫁妆箱子可以帮他们藏武器,还能躲避沿途官员的盘查。为了这些好处,陆珩不得不委屈自己,重新退回未婚人士。
船只已经启航,一如一艘寻常的客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水路不比山路,看久了之后风景乏味的很,路上时光漫漫,陆珩只能去找自己的“妹妹”解闷。
船后方最大最豪华的客舱门窗紧闭,船舱外巡逻严密,但来往侍卫都很注意,不敢东张西望。陆珩一路走来,随从见了他都整齐行礼,毕恭毕敬喊“少爷好”。陆珩对他们点点头,从容地推开舱门。
里面的丫鬟看到陆珩来了,齐齐行礼:“少爷。”
陆珩握着折扇,在掌心轻轻相击,说:“这里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丫鬟们没一个露出异色,应诺后井井有条退下。等舱门重新关好了,陆珩收起折扇,悠然往屏风后走去。
“妹妹,为兄来看你了。怎么,要嫁人了,就不欢迎为兄了?”
王言卿正靠在床边看书,听到他这话,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都这么大了,你单独来我闺房里不妥吧。”
陆珩用折扇掀开帘子,看到王言卿倚在床上,银红色软纱长衫越发勾勒出她婀娜有致的身材,半透明的单纱下,隐约可见白色主腰。
她的主腰是抹胸款式,因为裹得紧,上方隐隐有柔软的沟壑,而下方,露出一截纤细柔韧的腰。
陆珩坐到床沿边,眼睛不断在她的雪胸、小腹上看,很是让人疑心他说出来的话有没有过脑子:“没关系,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不讲究这些俗礼。你忘了,你小时候怕打雷,都是直接钻到我被子里的。”
王言卿忍无可忍,抬眸重重瞪他:“你有完没完。”
陆珩俯身去看王言卿手中的书,问:“妹妹在看什么,比哥哥都重要吗?”
王言卿知道剩下这几页她是看不了了,如他所愿合上书,没好气用书拍了下他的手臂。陆珩顺势握住王言卿柔软的手,王言卿嫌弃他放浪,用力抽手,平时雷打不动的人如今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直接被她拽倒了。
陆珩倒在王言卿身上,手臂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圈住他早就看好的纤腰雪肩。王言卿后腰仿佛被他手掌的温度灼伤,她双手赶紧推住陆珩胸膛,压低声音喝道:“你忘了,你现在可是我哥哥,此行是去送嫁的。”
“对啊。”陆珩眼睛坦然又无辜,里面蕴含着稀薄的笑意,“妹妹有别的男人了,就不在乎哥哥了吗?”
王言卿恼怒:“哪有别的男人?”
“那再好不过。”陆珩趁势在她脖颈上啄了一口,说,“我从小把你养大,凭什么把你交给别的男人?我们兄妹就该亲亲密密过一辈子。”
王言卿无语地看着他。她算是明白了,难怪她失忆时被陆珩骗的团团转,当年他骗她是她的二哥时,就是这样沉浸式演戏?
王言卿他们此行的身份是某富商家的兄妹,姓周,妹妹从小定了娃娃亲,现在要去未婚夫家里完婚。陆珩还给他们安排了诸如生母早亡、父亲忙于生意、只有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这种戏码。王言卿原本以为是陆珩有意把身份做得细致,以防路上盘查,现在看来,可能是他自己喜欢。
王言卿故意刺激他,说:“哥哥,你忘了,我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王言卿承认她是存心的,谁让陆珩演得这么投入。没想到陆珩眯了眯眼睛,竟然真的生气了。
他看着王言卿一笑,伸手去扯她衣襟上的系带:“对啊,妹妹定亲了。家里十分看重你这门亲事,父亲临行前嘱咐我,务必要将你好好交到妹夫手中。这么重要的任务,为兄怎么能偷懒,我这就帮妹夫检查一下。”
“你疯了!”王言卿发现陆珩的动作不像玩笑,都顾不上害羞,慌忙拦他的手,“这是在船上,外面还有人!”
外面巡逻的可都是锦衣卫,陆珩就这么大胆,在他的属下面前做这种事?
陆珩掐住王言卿的腰,直接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妹妹慌什么,我们在家里不是常干这种事吗?”
王言卿几乎要晕过去,要是周家老爷真有这么一对儿女,非得被气死吧。王言卿咬着牙瞪他:“船上装着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胡闹?小心被人埋伏。”
“我知道。”陆珩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所以我们速战速决。”
陆珩这几天忙着点兵、运输武器,已经好久没有和卿卿亲密过了。现在船刚刚出发,其实是最安全的时候,到了晚上他反而不能放松呢。
王言卿已经感觉到陆珩认真了,这种程度陆珩从没有放弃过,她放弃了,只希望陆珩说话算话,速战速决。
甲板上全是外男,王言卿作为名义上待嫁的大小姐,不方便露面,只能尽可能待在船舱里。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他们又在水上,船舱中极闷热,所以王言卿身上只穿了一层轻薄的纱。
现在便宜了陆珩,他坐在床边,手伸入她的纱衣里,掐住她的腰。宽大的马面裙堆叠在他腿上,只能看到裙阑上的鱼戏莲花。
花纹中的鱼仿佛在游动,王言卿很快出了汗。她想到外面都是锦衣卫,全程死死抿着唇,生怕发出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被人听到。
陆珩轻抚着她纤薄的背,手指在一处浅白色的伤痕上不断摩挲。他初看那些资料时,只觉得这个女子对傅霆州当真死心塌地,为了追随傅霆州不惜受伤。现在人到了他怀中,他才觉得这些伤痕碍眼。
隔了这么多年还有痕迹,她当初受伤时,该有多疼呢?要不然何至于十六七岁,就留下一身暗伤?
陆珩冷不防问:“疼吗?”
王言卿正咬着唇忍耐,她在想两人早都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会疼呢?随后她才意识到,他在问她背后的疤。
王言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摇头。已经是过去的痕迹了,除了洗澡的时候她觉得不好看,其余时间对她并无影响。
陆珩猛不防加深,王言卿毫无防备,险些叫出声来。她赶紧咬住嘴唇,恨恨看他。陆珩看着她笑了,王言卿从那双波光粼粼、温柔含情的眸子中,隐约看出些许恶意来。
王言卿的预感没有出错,陆珩一改之前春风化雨的态度,变得尤其……恶劣。王言卿越咬着唇,他越要逼她出声:“为什么忍着?”
王言卿听到外面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简直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她靠在他肩上,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呼吸急促,声线都发颤了。陆珩看着她迷蒙又忍耐的可爱眼神,心想果然矛盾的才最勾人,这样冷感的媚,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发狂。
可惜了,今日时间不够。改日,他一定要逼得她开口。
他们这一路伪装成婚船,走走停停,还算安稳。王言卿之前从未去过南方,她本来还担心自己上船后晕船,没想到竟完全没反应,只除了要应付某个时不时来待嫁妹妹闺房夜访的不孝之徒。
晚间河道上人少的时候,王言卿也会戴上幕篱,去甲板上散散心。有些时候陆珩陪她,但陆珩终究是个有公职在身的人,大多数时间赶不过来,王言卿便自己带着丫鬟散步。
船上锦衣卫都知道这是都督夫人,不敢阻拦,任由王言卿行动。但王言卿很明白轻重,平时只是去船尾吹吹风,并不会靠近放“嫁妆”的地方。
陆珩在这方面很相信王言卿,并不限制她行动,但是在船只驶过徐州后,船上巡逻明显严密了,王言卿明白接下来就进入南直隶,是倭寇经常出没的地方,她也减少了散步的时间,尽量待在船舱内。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闷热,现在可是六月,陆珩怕王言卿把自己闷出病来,傍晚时专程来找她:“妹妹,今日江上水雾淡,有很漂亮的夕阳。你要不要陪哥哥去看看?”
王言卿听到,诧异问:“现在?”
“对。”陆珩拉起她的手,说,“昨日传回消息,锦衣卫一千人已经抵达南直隶,专门有一队在岸上护送着我们的船。你不用这么紧张,出去散散心无妨。莫要倭寇没见着,先把我的夫人闷病了,那我多亏。”
王言卿听到岸上有人跟着他们,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过,她抬起眼睛,丝丝媚意从眼尾流露,像钩子一样,似笑非笑道:“现在又不当哥哥了?”
陆珩含笑,握紧她的纤手,宛如才想起来一般,说道:“差点忘了,妹妹现在还不是我夫人。”
全天待在船舱里,王言卿确实想去外面透透气。有陆珩在,王言卿放下心,说:“你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在船舱内穿的是轻薄的半透明纱,要出去肯定不能穿这一身。王言卿本意是让陆珩去外面等一等,但陆珩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大言不惭道:“我帮妹妹换。小时候,妹妹的衣服都是我帮你穿的呢。”
王言卿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明眸圆瞪:“别闹。”
陆珩眨眨眼,笑了:“我说的是帮你拿衣服,妹妹想到哪里去了?”
王言卿觉得,她迟早有一天得被陆珩气死。
最后,王言卿在屏风后更衣,陆珩站在屏风外,帮她递衣服。其实递衣服完全是陆珩强行加出来的环节,这么大的屏风,还搭不了一身衣裙吗?
陆珩站在氤氲的烟雨屏风后,一眼不错地欣赏着烟雨后窈窕朦胧的山谷曲线。卿卿可能不知道,相对于直接看到,若隐若现、半遮半掩,才最勾人。
王言卿换了身海棠红宋锦长衫,腰系鹅黄色百褶裙。江南湿热,连风吹来都是闷闷的,只能穿轻薄细致、坚柔并兼的宋锦。王言卿迫于身份,又回到了刚嫁人的时光,每天都得穿鲜艳的红衣。
王言卿收拾妥当后,陆珩帮她戴好幕篱,两人一起往甲板上走去。外面的人见了陆珩和王言卿垂下眼睛,熟练地喊“少爷”、“小姐”,自然的宛如随侍多年的家生子。
今晚的夕阳确实很美,天边仿佛撞翻了一盘染料,热烈地燃烧着,连江面都映上天火余波,橘黄金红变幻莫测。
江风袭来,吹起王言卿的面纱,她压住帽檐,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这是在江上,举目望去没有船只,王言卿也敢自由说话。陆珩帮她挡住江上风浪,说:“先去苏州,查朱纨之死。”
朱纨的死是皇帝的一个心结,查明朱纨的死因,既是给忠臣良将一个交代,也是切入江南官场乱相的一个着力点。
王言卿点头,朱纨是苏州人士,他“畏罪自尽”后,就由老仆收敛尸骨,送回家乡安葬。苏州正好在运河沿途,他们下船一来查案,二来也能给朱纨祭一炷香。
王言卿想到船上的东西,忙问:“朱纨之死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查完的,船上那些……嫁妆可怎么办?”
他们下船了,箱子谁来看管?陆珩扶着围杆,面对着浩浩长风,淡淡道:“只能停靠在岸边了。”
王言卿想到那副场面,不由压低了声音:“船上东西可不少,万一被人盯上,有人趁你不在劫船,或者干脆海盗来了,那可怎么办?”
王言卿虽然没看过她的嫁妆箱子,但看重量,里面应当是有火器的。在水上打仗,有没有火器压制是决定性的优势,洪武皇帝当年鄱阳湖一战能获胜,就是靠了火铳。
皇帝对陆珩是真的信任,此行陆珩下江南,不光带来了锦衣卫精锐,还带来了神机营最精良的火铳。这批武器要是落入海盗之手,那可麻烦了。
陆珩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桅杆,听到王言卿的话挑眉一笑,垂眸道:“妹妹,你可盼我点好吧。”
进入南直隶后,水面变宽,船只也变多了。放眼望去,河道上全是桅影,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热闹非凡。
他们乘着船顺流而下,颇有一日千里之感,很快,苏州到了。王言卿的夫家设定在杭州府,但送亲队伍初入江南,一路舟车劳顿,为了体体面面地去见未来亲家,顺便也该给闺女采购些江南时兴细软,所以富商家决定在苏州暂住几日,休整好了再去杭州。
他们的船只停靠在码头,陆珩作为千里送亲的好哥哥,亲自陪着待嫁妹妹,去城中放风采购。
这是王言卿第一次来江南,她看着和京师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就是苏州?”
“是啊。”陆珩说道,“妹妹,我们先寻今日的落脚之地。”
王言卿点头应诺,一路跟着陆珩,双眼好奇地看着两边摊子。陆珩察觉她朝一个地方看了好几眼,他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是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陆珩失笑,突然转身朝小贩走去。郭韬正奇怪都督怎么忽然离开了,随即就看到陆珩拿着一个兔子糖人回来,掀开夫人的幕篱,递到了夫人嘴里。
郭韬:“……”
他们几人默契而忍耐地转开视线,梗着脖子朝约定的地方走去。饶是他们把自己封印成一根木头,还是能听到后面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糖人是小孩子才吃的东西,我又不喜欢。”
“你不就是小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