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从简筠那里得到的信息模糊不清,但是锦衣卫出手,马上就把韩文彦的行动查得明明白白。王言卿早就有所预料,听到陆珩的肯定,她心中一时百味陈杂。
权贵家政治联姻,要三妻四妾,普通人盲婚哑嫁,要寻找爱情,连从小长大的表兄妹,也会背叛。
王言卿冷冷淡淡道:“出去偷情吗?”
“在外面偷情?”
王言卿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回头:“他难道在季涣的家里和常汀兰……”
陆珩眸中噙着笑,意味不明地道:“也有可能在韩文彦自己家里。”
王言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场景,霎间露出鄙夷之色。陆珩好笑道:“这算什么,京城里那些阴私龌龊多了去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肮脏。”
王言卿看到陆珩不以为意的眼神,心里突然觉得不痛快:“哥哥,你见惯了偷情通奸,会不会觉得这种事无伤大雅,不足为奇?”
“不会。”陆珩握住栏杆,俯身撑在王言卿身边,垂眸看着她,“我只会觉得他们肮脏、愚蠢。案子见多了,就会发现大部分案件起因都相似,他们就像是一群被欲望主宰的牲畜,因为同样的原因,一遍遍重复丑态。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和蠢货犯同样的错误。”
陆珩说完,了然地刮了下她的鼻梁:“现在放心了?”
王言卿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王言卿时常觉得她在陆珩面前宛如没穿衣服,那些小心思在他看来一览无余。王言卿不好意思再继续偷情的话题,问:“那他叫常汀兰做什么?”
陆珩还没说话,包厢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大人,鱼进网了。”
陆珩笑着收回手,从围栏前站起来:“走吧,与其费劲猜测,不如直接去问。”
第92章 杀妻
秋寒霜重,一个人影罩在斗篷下,手里提着一盏昏灯,飞快从夜色中掠过。两边草木葳蕤,秋风席卷,树林深处似乎有呜呜的哭声。
黑影仿佛完全不怕,步履匆匆,两边的环境越来越荒僻。树木将天空围住,黑洞洞的看不到亮光,灌木丛肆意生长,乍一看去仿佛黑爪挣扎伸出泥潭,奋力想抓住什么东西。
一阵风从河面吹来,带着粘稠潮湿的绿藻腥味,灯盏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周围景象一时亮一时暗,明明空无一人,又好像树下站着许多东西。就算是八尺壮汉见到这种场景也要腿软了,黑影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向一个地方,弯着腰,在树丛中翻找什么东西。
黑影翻了一会,有些暴躁地站起来,又去扒其他地方的树丛,喃喃自语道:“怎么不见了呢?”
“你想找什么?”
夜黑风高,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黑影狠狠一惊,手中的灯落地,撞了一下后熄灭了。这时候幢幢树影中亮起火光,一行人执着火把,整齐划一从黑暗中跑出来,将黑影团团围住。
黑影躲在兜帽下,眼睛被火光刺痛,本能地抬手挡住眼睛。亮光穿过指缝变得斑驳模糊,让人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头晕眼花中,黑影看到一个人踏着火光走出来,他身上穿着最常见的男子衣袍,但气势轻而易举压倒众多执刀官兵,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黑影用力眨了眨眼睛,猛地反应过来:“是你!”
火光照亮了雪白的刀刃,也照亮了兜帽下的人脸。陆珩负手不慌不忙而来,轻描淡写说:“常娘子,你深夜孤身出现在这里,所为何故?”
常汀兰扫过两边明显训练有素的士兵,再看向从容站在人前的陆珩,已经明白自己中计了。这样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需要租房子的不得志文人,常汀兰一时骇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种人物:“你是……”
“放肆。”陆珩还没说话,旁边握着刀的士兵就寒着脸打断常汀兰的话,“见到都指挥同知大人,还不下跪?”
常汀兰听到“都指挥同知”本来有些迷惑,但是她看着这些人冷酷凶煞的态势,猛然一惊:“你们是锦衣卫?”
陆珩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常汀兰已经冷汗涔涔,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大人饶命,民妇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那你求饶什么呢?”陆珩走到常汀兰最初直奔的地方,低头看地上的痕迹,“原来,这就是韩文彦抛尸之地。”
“大人,民妇冤枉!”常汀兰实在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人命案,怎么就惹上了锦衣卫,但她久闻诏狱内抽筋扒皮、生不如死的刑讯手段,不等陆珩逼问就全招了,“民妇并未杀他,他欲对民妇动手动脚,民妇推了他一把,他倒在地上昏迷了。民妇害怕,就赶紧跑了,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会淹死在河里……”
常汀兰的声音又急又尖,生怕说迟了就被大刑伺候。陆珩用刀柄扒开树丛,仔细看里面的痕迹,漫不经心道:“你若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随他来这么僻静的地方呢?”
常汀兰噎住,眼珠飞快转动,支吾道:“他说有要事相商……”
“商量怎么下毒吗?”
常汀兰悚然一惊,惊骇地抬头看陆珩。陆珩已经把案发现场大概还原了,示意锦衣卫过来,将这个地方标注。陆珩握着绣春刀,慢慢走向常汀兰:“上月廿一,你从暗市买了砒'霜,你作何解释?”
常汀兰慌得手都在抖,哆嗦道:“民妇……民妇买来毒耗子……”
陆珩冷笑一声,说:“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上个月你买了砒'霜,没过多久韩文彦就死了。死前你们两人偷偷见面,他身上贴身带着你的手帕。我不过在人前提了一句现场可能有遗落之物,你就顶着夜色来案发地检查。地上的草虽然被人整理过,但根部有倒伏痕迹,看长度正好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草丛底部有一块地方被土掩埋,已经结块,应该是呕吐物。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密林就直接往韩文彦倒下的地方跑?人证物证俱在,还说不是你杀的人?”
“民妇冤枉,真的不是民妇!”常汀兰听到陆珩准确说出当时的景象,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心态彻底崩溃,泪如雨下道,“民妇一时糊涂,买了毒药,但民妇并没有杀人。”
王言卿提着灯,慢慢走过来。陆珩出发时没有带斗篷,他怕王言卿着凉,伸手握住王言卿的手替她取暖,耐心已经告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你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如实招来。不然,你就去诏狱里想吧。”
“民妇不敢。”常汀兰捂着眼睛痛哭,一边抽抽搭搭说出实情。
原来,年初季涣意外找到十年前失散的知己后,对韩文彦一见如故,主动给他介绍人脉,还让他们一家搬到自家房子里。两家人成了邻居,相互帮忙,最初倒也其乐融融。
从二月份起,季涣突然忙了起来,他心思完全被转移走,根本不关心常汀兰,反而长时间停留在隔壁,和韩文彦商量写书的事。常汀兰不满,跟过去旁听,但他们说的都是一些常汀兰听不懂的事情,常汀兰经常被冷落,反倒是简筠能时不时插几句。渐渐的常汀兰不想自讨没趣,不再去了。
季涣自知疏忽了妻子,但他无暇顾及家里,只能托好友兼同乡韩文彦帮他照应。韩文彦一口应下,常汀兰被丈夫怠慢,独守空闺,再加上韩文彦斯文秀气,风度翩翩,一来二去,他们俩人就勾搭上了。
常汀兰和韩文彦偷情小半年,前段日子季涣终于忙完了,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了起来,渐渐发现了常汀兰的不对劲之处。季涣怒不可遏,去找韩文彦理论,常汀兰本来心惊胆战,但不知道韩文彦和季涣说了什么,季涣并没有将事情闹大。
常汀兰以为丈夫要脸面,不想和离,所以才息事宁人。常汀兰慢慢放下心,想要收心思和季涣好好过日子,然而没想到,季涣对她却越来越冷漠。常汀兰心生疑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她暗暗留心,发现季涣似乎对隔壁简筠有意,甚至有一次做梦都喊了简筠的名字。
常汀兰哪能受得了这种气,不断咒骂简筠。常汀兰气了一会,突然想起她在话本里看过的招数。
常家就是办小书摊的,家里有很多话本子。常汀兰虽然不识字,但图册还是能看懂的。她记得图册里有人在酒里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仇家毒死了,连官府都查不出来。
书商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常汀兰借口毒耗子买到了砒'霜,逼着韩文彦给简筠下药,将她毒死。韩文彦为了讨好常汀兰,就同意了。
常汀兰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等,足等了半个月,韩文彦还没有动静。常汀兰不满,正好这时候韩文彦约她见面,常汀兰就趁季涣出门,偷偷跑出来质问韩文彦。
这个地方隐蔽,常汀兰和韩文彦时常在这里私会。两人对峙中,常汀兰得知韩文彦对简筠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将从小陪伴到大的表妹毒死。除非,常汀兰将季涣也毒死,然后常汀兰改嫁给韩文彦,他们两人做一对长久夫妻。
常汀兰当然不肯,她只是因为寂寞才从韩文彦身上找慰藉,其实并不想和季涣分开。常汀兰和韩文彦发生了分歧,争执中韩文彦拉扯常汀兰,常汀兰怒而推了韩文彦一把,韩文彦摔倒在地上,竟然晕过去了。
常汀兰害怕,怕人发现她和韩文彦私会,就赶紧提裙跑了。常汀兰回到家中缓了很久,心情才平复下来。她心想那个地方隐蔽,应该没人看到她和韩文彦见面,反正摔一跤又出不了人命,常汀兰就没当回事,安然在自己家里打发时间。
谁能知道,韩文彦竟然会掉到水里,还淹死了。
说到最后,常汀兰呜咽道:“大人,您明察啊,民妇真的只是推了韩文彦一把,并没有杀他。民妇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有杀人的胆子呢?”
陆珩轻笑一声,讽道:“没有杀人的胆子,却有私入毒药、教唆别人下毒的胆量。”
常汀兰哑了声,跪在地上哭,不敢抬头。陆珩没耐心再听这个毒妇给自己开脱,对身后人淡淡使了个眼色:“带走,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常汀兰一听自己还要进诏狱,吓得连忙求情,但很快就被捂住嘴,呜呜地拖走了。锦衣卫带着常汀兰离开后,树林里又恢复安静。王言卿环顾四周,这里四面都被树围住,不远处是河道,幽静冷僻,等闲不会有人过来,确实是偷情乃至杀人的绝佳场所。
河上的风越来越凉,陆珩将王言卿揽在身前,双手包住她纤细冰冷的手,问:“冷吗?”
王言卿摇头,问:“哥哥,是她吗?”
陆珩没做表态,反而问:“你觉得呢?”
王言卿想了想,如实说:“我觉得她没有撒谎。”
到底是简筠勾引季涣还是季涣变心主观偏见太大,但除去那些情绪化的责骂,常汀兰叙述的事情经过应该是真的。
按照她的说法,她回家时气愤季涣移情简筠,但并不知道韩文彦已死,直到街坊去隔壁找简筠,她才知道韩文彦竟然淹死了。
王言卿回想白日的情形,确实,他们刚去常家的时候,常汀兰骄矜暴躁,急着想将房间租给陆珩两人,这样一来就能赶走简筠。她神情中有不满有愤怒,但并没有害怕,直到隔壁的门被人敲响,常汀兰一刹那露出惊讶、害怕之色。
她的说辞和她的表现完全吻合。包括后来去河边看尸体,常汀兰手心不断出汗,手指冰凉,再没心思谈租房的事了,完全不见曾经的骄横。周围人怜悯简筠要守寡时,常汀兰露出了不屑,但并没有说简筠坏话。
很符合她当时心虚又害怕的心境。
陆珩挡住林间传来的阴风,越发紧地抱住她,说:“前面的话还需要验证,但把韩文彦扔到水里的人,确实不是她。”
王言卿抬眸,仰着头看他。陆珩拉着她往一个地方去,说:“这里被人处理过,但仔细看,现场的痕迹还在。这一带草根有折痕,方向比较杂乱,上方有呕吐物,应当是韩文彦和常汀兰争执中摔倒,面朝这个方向倒下,并口吐白沫,所以草被随意压倒,地上有濡湿痕迹。可是从这里开始,草都朝一个地方折倒,树干上的苔藓被蹭掉一块。”
王言卿跟着陆珩的指示走,果真看到了树上掉落的苔藓,地上若隐若现的一条路。陆珩带着王言卿往前走,一直停到河边,说:“这就是韩文彦昏迷后,被凶手拖曳及抛水的路线。韩文彦身长七尺,哪怕是文弱书生,这么长一段路也不是一个女子能拖动的。看树上被擦蹭的苔藓高度,此人应当有七尺半左右。他将韩文彦投水后,又扫去了地上的拖痕,将被压倒的草扶起来,并掩盖了韩文彦昏迷时吐出来的白沫。”
王言卿听着陆珩的话,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季涣?”
陆珩站在河边,晚风将他的衣袂吹起,猎猎招展。他轻笑一声,望向茫茫无际的河面,说:“看来郭勋那些行军打仗的资料也不是白给的,他倒是学会很多糊弄官府的手段。趁人昏迷时将对方淹死,确实神不知鬼不觉。但想要瞒过我,还差些火候。”
王言卿叹息,不得不佩服道:“你今日敲开季家门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一般官员见到尸体从河水中打捞上来,只要没有致命伤,都会直接断定溺亡,可是陆珩非但能分辨出生前落水和死后落水,他甚至看出来韩文彦是神志不清醒时被扔入水中的。下午他去季家问话时,那时候他们都没见到简筠,陆珩就留下了“尸体上有半截吊穗”这条钩子,果然钓出了常汀兰。
陆珩在建安巷安插了探子,一路尾随常汀兰,找到了最初案发现场。
所以,从一开始,陆珩就在怀疑季涣了吧。
陆珩以前从不会多做解释,但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在王言卿面前显摆,只为了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充满崇拜的赞叹。陆珩虚伪地谦虚道:“那时候韩文彦还没被人发现淹死,我怎么能知道季涣杀了人?我只是觉得季涣的态度很奇怪。”
王言卿挑眉,陆珩这是要抢她的饭碗?王言卿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不及你天赋异禀,我只是从一个租客的角度出发,觉得季涣的话不合逻辑。”
王言卿赶紧回想季涣白日说过的话,皱眉问:“哪一句?”
“我们刚进去的时候。”陆珩说,“他声称隔壁已经租给同乡,不方便转租,却问我们什么时候要。”
王言卿眨眨眼,慢慢感觉到这里面细微的差异。是啊,一个人如果真不想租,压根不会问时间,可是季涣却询问陆珩要房时间,可见他心里想促成这门生意。
季涣潜意识里有这种想法,要么说明他和韩文彦貌合神离,要么说明,他其实知道韩文彦已经死了,隔壁那间屋子会空出来。
后面的事情证明,季涣是两者兼而有之。
王言卿更佩服了,只是随口一句话,想来季涣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陆珩却察觉出不对劲。难怪陆珩随之转变了口风,他们原本计划拿租房当借口,而进去后,陆珩突然变成坚定要租房。
王言卿发自真心地叹道:“哥哥,以后要是你的身边人变心,肯定瞒不过你。”
陆珩低头扫了王言卿一眼,似笑非笑:“卿卿这是在敲打我?”
“在夸你。”王言卿道,“你不要以己度人。我明明在称赞你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我宁愿没有这种能力。”陆珩握紧了王言卿的手,刚才还算良好的心情骤然阴暗下去,“去捉拿季涣吧,早点了结此事,我们也好早点回去。”
如果陆珩是洞察人心,王言卿就是体察情绪。王言卿马上发现陆珩的心情变差了,她悄悄看陆珩,小声问:“哥哥,你不高兴了?”
“你说你要变心,你觉得我高兴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
“不要拿这种事情举例。”陆珩声音低沉,手掌不觉握紧了王言卿,“类似的事情,哪怕是假如,我也不想听到。”
王言卿低低“哦”了一声。锦衣卫见陆珩回来,上前问接下来怎么办。陆珩说:“去季家逮捕季涣,路上安静些,不要让其他人听到。”
锦衣卫抱拳,吹灭了火把,迅速三五结阵走了。陆珩拉着王言卿落在后面,四周静悄悄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王言卿走了一会,轻声问:“哥哥,你还在生气?”
夜风转大,陆珩将王言卿拥到自己身前,说:“我没有怪你。我只是……”
他只是害怕。他光想想王言卿将来可能恢复记忆、重新爱上傅霆州的画面,都觉得要发疯。他可以占有她的身体,用婚姻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却无法关住她的心。
王言卿用其他事情开玩笑,陆珩都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不会发生。唯独她变心这一点,陆珩一丁点都无法忍受。
陆珩似乎想说什么,停了一会,最终低低叹气:“算了,我没事。季涣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没你那么厉害。”王言卿说,“我只是感觉到季涣在撒谎。”
陆珩牵着王言卿的手,不疾不徐道:“这已经很厉害了。旁人要跑好几个现场、排查许多人证才能得到线索,而你只是一照面就能锁定嫌疑人,还不够厉害吗?他在哪里说谎?”
“街坊邻居敲门,告知简筠韩文彦死了的时候。”王言卿说,“季涣眼睛睁大,半张着嘴,一副很惊讶的模样。”
陆珩挑挑眉,不由问:“不对吗?”
“刚听到熟人死了,惊讶很正常。”王言卿轻哼了一声,说道,“但隔壁报信的人都跑出去了,他还表现的一脸惊讶,时间未免太长了。真正的惊讶往往出现在一瞬间,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超出两次眨眼时间的惊讶,大多都有表演成分。后来我们第二次去季家,季涣一个劲暗示韩文彦是因为身体不适,失足落水致死的,我就觉得他更可疑了。”
王言卿轻哼的那一声又软又娇,语气中充满了“这么拙劣的演技也想来骗我”的骄傲感。陆珩忍俊不禁,刚才的气闷不知不觉消散了:“卿卿好眼力,想骗你可真难。”
王言卿被陆珩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佯装镇定地岔开话题:“哥哥,季涣为什么要杀人呢?”
“卿卿。”陆珩低头看王言卿,意有所指道,“仅妻子移情别恋这一点,已足够让一个男人起杀机了。”
王言卿觉得陆珩话中似乎有其他意思,但又琢磨不出为什么,只能暂时搁下:“那他怎么知道韩文彦昏迷,并且找到私会地点的呢?”
前面就是韩家了,陆珩抬眸,淡淡朝前方扫了一眼:“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第93章 杀友
季家大门如往常一样紧闭,但是陆珩推开,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屋里,季涣身上还穿着中衣,已经被锦衣卫堵住嘴巴,压着跪在地上。
季涣看到陆珩和王言卿走入,睁大眼睛,先是不可置信,但随后想想竟然也不意外。
今日天黑后他如往常一般歇下,但白日发生了不少事情,季涣睡得并不踏实。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噩梦,猛然惊醒,发现身边是空的。他吃了一惊,掀开被褥站起来,在屋中寻找常汀兰的踪迹。还不等他想明白常汀兰去了哪里,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捂着嘴将他撂倒。
季涣这才发现,门窗被人撬开了,一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到他家里,伺机对他下手。季涣不停地想这伙人到底是谁,是谁要置他于死地?莫非真是前段时间那本书惹上了祸事?
直到看到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进门,季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白日他就觉得这两人不像租客,以这两人的相貌气质,怎么会需要租房呢?而且他们一直抓着韩文彦的死因问,未免太热心了。
屋里暖和多了,陆珩安置王言卿在里面坐下,随后,自己才走到主位,大马金刀坐在上首。
锦衣卫取走了季涣嘴里的布团,控制着他跪在陆珩脚下。陆珩弹了弹衣袖上沾染的灰尘,懒洋洋开口:“说吧,你和韩文彦都发生过什么。”
考中了秀才就可以不下跪,季涣连见了武定侯都不卑不亢,此刻被人强迫跪倒,心里极为抵触。他垂着眼帘不说话,陆珩叹了口气,说:“你妻子已经被押到诏狱了,我以为,你会比她识时务些。”
季涣听到“诏狱”二字,手指蜷紧,显然他也知道诏狱代表着什么地方。他脸侧的肌肉不知不觉绷紧,说:“我认识武定侯,和侯爷还算说得上话。”
陆珩看着季涣,轻声笑了下:“你以为,我会怕郭勋?”
锦衣卫干的就是监视群臣、查办勋戚的脏活,还怕得罪人吗?何况,季涣不过一个小小的书生,郭勋愿不愿意替季涣出头还是两说呢。
季涣搬出武定侯是为了威吓这群无法无天的鹰爪,陆珩若不上套,季涣也毫无办法。陆珩见季涣还不配合,没什么波澜说道:“拔他两个指甲下来,要不然,他还真以为锦衣卫是做善事的地方。”
两边人听到这种话毫无动容,直接有人拿着钳子上来。季涣看到钳子上黑红色的锈迹,吓得魂飞魄散,忙道:“大人饶命,我说。”
季涣不知道韩文彦死亡的事怎么会惊动到锦衣卫,只能一五一十交待:“我意外发现妻子和韩文彦有染,我念在岳父对我的资助之恩,没有休弃她,而是斥责了她一顿,警告她日后安分守己。没想到,她依然水性杨花,死性不改,竟然又和韩文彦勾搭起来。我察觉不对,这几日出门后特意绕了一圈,守在巷口观察。今日,我看到韩文彦出门,随后常氏也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去一个十分隐蔽的小树林里私会。我藏在树林里,悄悄逼近,听到韩文彦让常氏杀了我,和他双宿双飞。我大为震惊,我对韩文彦掏心掏肺,给他介绍生计,又给他寻找房子,他竟然这样对我。后来常氏把韩文彦推倒,我看他昏迷,想到我若再以德报怨,这个恶贼就要杀我。为了自保,我只能将他推到水里。”
陆珩似笑非笑看着季涣,他唇边笑着,眼中神色却让人胆寒。读书人就是会说,连杀人都能乔饰成迫不得已,以德报怨。
陆珩没时间探究文人那点可悲的自尊心,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常汀兰和韩文彦私通的?”
作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居高临下逼问这种问题,可谓对自尊的双重打击。季涣面露不悦,但还是不敢违逆陆珩,不情不愿说道:“七月。”
“你七月就发现他们偷情,为何直到这几天,才想起去巷口监视他们?”
“因为这几日,我发现常氏时常走神,心生怀疑,所以就暗暗盯着他们。”
陆珩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在这种事情上不止女人敏感,男人同样能感觉到异样。尤其常汀兰有过前科,季涣警惕说得通。
陆珩问:“韩文彦是怎么昏迷的?”
“我怕被发现,没敢探出头看。”季涣说,“隐约看到那两人拉拉扯扯,常氏用力推了韩文彦一把,韩文彦就摔倒了。”
“他们两人当时在争执什么?”
“无非就是杀我、私奔的事情。”
截至目前所有证词都和常汀兰的说辞对得上,妻子偷情,杀人自保,季涣的作案动机很充分。陆珩转而问起另一个他觉得奇怪的事:“韩文彦为什么要杀你?”
季涣绷紧了下巴,面露排斥,但看到两边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最终还是低头了:“因为我替武定侯写文章,文章太长了,一时半会写不完,再加上我想提携韩文彦,就分给他一部分。武定侯的赏赐我每次都原封不动拿回来了,但是韩文彦觉得我另有私吞。”
“什么文章?”
季涣犹豫,吞吞吐吐不肯说。陆珩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他:“你以为你不说,锦衣卫便查不出来吗?你自己说是一个结果,如果等我查出来,那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季涣嘴唇喏嗫,还不等他想好,陆珩直接挥手,示意手下上钳子。季涣的手被掰着伸出来,冰冷的金属触碰到他指尖的一刹那,季涣吓破了胆子,连忙哀求道:“我说,我说!叫《英烈传》。”
“讲什么的?”
季涣抿唇,他觉得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引来这群恶狼了。锦衣卫只查高官勋贵,死了区区一个平民,怎么会传到锦衣卫耳朵里呢?
季涣知道,现在不是他说不说的问题了,锦衣卫既然已经找上门,无论用什么手段,总要逼问出结果。他不如主动交待,免得受皮肉之苦。
跨出第一步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季涣自暴自弃说道:“讲了洪武皇帝率领功臣建功立业的经过。”
“文稿在何处?”
“在床头下面的柜子里。”
陆珩微微抬了抬下巴,立刻有锦衣卫进里面翻找。递给武定侯的书都是誊抄过的,写书之人家里必然会遗留下大量文稿。很快,锦衣卫抱着一个匣子出来了:“大人,您看。”
陆珩打开匣子,随便抽出来两页,上面笔迹还算工整,勾勾画画写着很多东西,并没有重复。陆珩确定这就是手稿,合上匣子,示意手下将东西收好。
陆珩目的达成了一半,他换了个姿势,手臂随意撑在扶手上,问:“常汀兰说你和简筠私通,可有其事?”
季涣听到陆珩提起简筠,明显紧张起来,忙道:“大人,此事和简娘无关,请大人不要罪及女眷。”
“罪不罪及,取决于你。”陆珩说,“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季涣忍耐地低下头,说道:“只是我恋慕她。她知书达理,韩文彦却丝毫不珍惜她,只将她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践踏。我实在不忍,心生怜惜,但我和简娘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矩之处。”
陆珩一言不发盯着他,季涣额角渗出汗,勉力撑着。陆珩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个懦弱胆怯的书生,没有给妻子求情,却给简筠求情。
也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无情。
陆珩问:“韩文彦写的那部分文稿在何处?”
“都在我这里。”季涣说,“只有我能联络武定侯府,所以韩文彦写完了文稿都会交到我这里,由我整理誊抄后送给武定侯。”
陆珩审问的差不多了,他不动声色看向旁边。王言卿坐在暗处,季涣却跪在明处,她能看到季涣的表情,季涣却看不清她。
王言卿细微摇头,陆珩心里有了数,示意属下将季涣押回诏狱:“路上注意点,别惊动巡逻的人。”
虽然傅霆州现在不在京城,但五城兵马司里有傅家的势力,要是被巡夜的人撞到,恐怕会提早惊动郭勋。
世人都觉得锦衣卫招摇过市、横行无忌,但在陆珩这里,能少一事,还是尽量少一事。
季涣被带走后,陆珩走到王言卿身边,问:“你觉得他说谎了吗?”
“前面没有。”王言卿语气从容肯定,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关于简筠的部分他有隐瞒。”
陆珩点头,和他的想法一样。陆珩问:“怎么说?”
“你询问简筠的时候,他眼睛转动次数增多,身体僵硬,看起来像在掩饰什么。”
陆珩同样有这种感觉:“我也这么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我无法想象他得知妻子私通,冲过去质问奸夫,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并且回来后,还能和奸夫继续做邻居。”
王言卿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陆珩在这种事情上共情很深。王言卿默默看着他,问:“那你觉得季涣为什么这样做?”
陆珩摇头:“我理解不了这种行为,实在没法揣测他的想法。来都来了,把韩文彦家也搜一遍吧,说不定搜完,我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王言卿无语,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查死人案只是顺便,他真正想做的是搜家。王言卿点头,道:“好。但这么晚了,隔壁恐怕都睡了。”
这算什么事,陆珩浑不在意道:“把她叫起来就好了。”
陆珩说完,意识到什么,好笑地补充了一句:“我在这边陪你,等她穿戴好了再过去。”
季涣虽然交待了放手稿的地方,但陆珩依然让人将季家搜了一遍,连一条砖缝都不能放过。陆珩信奉人性本恶,没有验证之前,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陆珩和王言卿在季家等了一会,锦衣卫回来禀报隔壁处理好了,陆珩这才带着王言卿起身,悠悠前往下一个地点。
隔壁宅子里,简筠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头发披散,面容憔悴,看起来刚刚惊醒。简筠看到陆珩进来,没有询问陆珩身份,低眉顺眼给陆珩行礼:“民妇参见大人。”
这是陆珩第一次进入韩文彦和简筠家里,他站在堂前,大致扫过屋子,说:“季涣杀了你的丈夫,你可知晓?”
简筠手指一抖,惊恐地抬起眼睛,又很快垂下:“民妇……民妇不知。季大哥一介书生,文质彬彬,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韩文彦吗?”
简筠摇头,陆珩居高临下盯着她,说:“因为他得知韩文彦要杀你,心生怜惜,索性先下手为强,就将韩文彦杀了。”
简筠眼睛睁得更大,整个人看起来都呆了。在场好些锦衣卫,看到简筠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接连卷入凶杀案,不免心生怜惜。王言卿暗暗叹息,悄悄拉了拉陆珩的袖子。
很明显陆珩是故意的,他感受到身后那阵轻柔的力道,但丝毫没有唤起他怜香惜玉的善心。陆珩笑意从容,继续问道:“你不知道韩文彦伙同常汀兰,预谋杀你吗?”
简筠咬住嘴唇,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左手拭泪:“我知道他和常娘子不清不白,但我不知,他竟要做到这种程度。”
陆珩授意属下去院子里翻找:“常汀兰交给韩文彦一瓶毒药,他身上没有,肯定在家里。去找。”
锦衣卫抱拳领命,转身出了屋子。陆珩完全没有夜闯寡居女子闺房、需要避讳的自觉,闲适在屋里散步:“你什么时候发现韩文彦和常汀兰私通?”
“五月份。”
这么早。陆珩轻笑一声,问:“为何不说?”
简筠垂着眸,脸上露出苦笑:“大人,您是男子,自然不会理解女人的委曲求全。他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丈夫,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装不知道,等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回来。”
王言卿跟在陆珩身边,听闻这话,脸上露出了同情。陆珩莫名觉得自己被排斥了,他暗暗眯眼,道:“那你为何不告诉季涣?”
“我和季大哥不过点头之交,这种事,我如何启齿?”
“点头之交?”陆珩挑眉,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你说你们是点头之交,可是季涣却为你神魂颠倒,梦里都喊你的名字。你当真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意?”
简筠低头,沉默了。王言卿悄悄瞥了陆珩一眼,示意他差不多行了。陆珩心里气堵,长得文文弱弱真是占便宜,陆珩问了两句,竟还成了恶人?
陆珩看简筠越发不顺眼了。他往书房里走去,路上随意打量摆设,问:“你知道韩文彦给你下毒吗?”
简筠摇头,猛地神色怔住,露出犹豫之色。陆珩见到,问:“到底知不知道?”
简筠叹气,说:“我原本不知道,但听大人提醒,我突然想起前几天,表哥破天荒地要和我喝酒,我推辞不过,只好陪他共饮。中途我离开了一会,回来后,他又给我斟满了一杯,极力劝我喝。我晚上还要做活,不能喝醉,推开时不小心把酒撞翻了。我本来要收拾,表哥说不用,他来就好,我便没当回事……”
事情刚发生时不觉得异常,现在回头看,简直毛骨悚然。那杯酒,很可能就是毒酒。
可惜陆珩这种人永远没有怜香惜弱的心,他只关心他的案子。他走到书架前,一边打量书籍,一边不留情面问:“什么时候?”
“大概是上个月底,具体哪一天我也记不清了。”
王言卿仔细在书架上寻找,陆珩将书架交给她,转身去看书桌上的东西。他随手拿起一支笔,突然顿了一下。
陆珩低头,定定打量了一眼桌面,放下笔,问:“季涣说曾让韩文彦帮忙写书,有这回事吗?”
简筠点头:“有。”
“写了什么?”
“民妇不知。”简筠低声道,“家里是表哥主事,我只管操持家务,学问上的事我不清楚。”
陆珩示意,随行的锦衣卫上前,陆珩打开匣子,拿出一张纸,随意捏了一下扔给简筠:“这是韩文彦的字吗?”
简筠下意识接住,展开看了看,点头道:“是。”
陆珩轻轻颔首,让锦衣卫将纸收回来放好,吩咐道:“搜查书房,把可疑东西都带走。”他自己却离开书房,往内室走去。
简筠看他往寝屋走去,甚至要打开衣柜查看,不由面露难堪,忙道:“大人,那是民妇贴身衣物。民妇如今寡居,名节不值一文,但不能玷污了大人的官名。望大人开恩。”
这种事简单,陆珩招手,唤道:“卿卿,你来看。”
王言卿被叫过来,她古怪地看了陆珩一眼,还是依言打开橱柜,翻看里面的衣物。王言卿一连打开好几个箱子,翻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悄声问:“大人,够了吗?”
陆珩没漏过她叫他“大人”,她竟然在人前和他撇清关系?陆珩微微眯眼,脸上丝毫看不出,淡淡道:“可以了。”
这时候在院外翻找的人也回来了,抱拳说:“大人,找到一瓶砒'霜,已经用过。”
“带走。”陆珩淡淡抬手,他回头看向在书房搜查的人,锦衣卫面露难色,默默摇头。
陆珩也不意外,他看着院中众锦衣卫,声音清淡,但谁都不敢轻忽他的话:“收拾好证物,回衙。”
锦衣卫领命,站在两边恭候陆珩。陆珩朝门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简筠说:“韩文彦一案疑点颇多,你将他的生前之物收好,听候审问。”
简筠垂着头福身,怯弱应是。
今夜的事像一场噩梦,那些人从天而降,又倏忽而去,眨眼间只剩下一地冷风,恍惚的像是幻觉。但简筠回到屋子,看着被翻乱的书房、卧室,又知道不是幻觉。
另一边,走出简筠家后,王言卿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今日如此为难一个孤弱女子?”
陆珩只是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回南镇抚司,我要重验韩文彦的尸体。”
第94章 杀夫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隐星稀,乌雀无声,整个城市已经进入梦乡。但陆珩是一个一旦开始工作就不知疲惫的人,他马不停蹄赶回南镇抚司,叫回白日经手的人,重新检验韩文彦尸体。
大晚上的,空荡荡的房间里躺着一具尸体,经过一白天的腐坏,尸体已经开始肿胀发臭。夜风呼啸,鬼气森森,一群影子静默地围在停尸房内,提灯的锦衣卫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和同伴说:“大人这么晚了还回来验尸?他回来就算了,另一个女子怎么也跟来了?”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见到这种景象都浑身起鸡皮疙瘩,而陆珩带着王言卿看尸体,真是一个敢带,一个敢跟。同伴耸耸肩,说:“能被大人看上的女人,总归有不寻常之处。别说了,小心大人听到扒你的皮。”
前方,陆珩摘下手套,旁边随侍的锦衣卫立刻上前接过。王言卿见状,轻轻走过来,问:“哥哥,你看出来了?”
陆珩不欲多说,道:“先出去再说吧。”
停尸房充斥着异味,陆珩本来不想带王言卿过来,但王言卿执意,陆珩只好由着她。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不好,陆珩找出答案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王言卿离开,剩下的话随后再说不迟。
陆珩在南镇抚司有单独的办公宫殿,有时候赶不及回家,宿在南镇抚司也是常事,所以殿里换洗衣物一应俱全。陆珩去后面洗手更衣,王言卿在寝殿等他。
宫殿中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一屋子书卷档案,但王言卿安静坐在座位上,完全没有去翻动卷轴的意思。过了一会,陆珩换了身衣服出来,他一抬头,就看到王言卿捧着一杯热茶,乖乖巧巧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官衙的椅子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她只占了小小一半,但依然努力笔直坐着,像在原地等待猎人归来的兔子。
陆珩心里止不住变软。他在锦衣卫十二年,从没注意过南镇抚司的摆设。如今有了她,他突然觉得这间宫殿似乎活了过来,不再像曾经那样冷漠肃杀。
陆珩放下衣袖,快步朝她走来:“夜深了,今天可能要留在南镇抚司。累不累?”
王言卿摇头,她敏锐察觉到陆珩话里的意味,问:“哥哥,你今夜还有事情要做?”
陆珩脚步微顿,抬头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卿卿的读心术越发厉害了。”
王言卿摇头,对此很有自知之明:“我虽然能识别表情,但更多的是查找破绽,如果对方没有破绽,我就看不出来。不像哥哥,能根据季涣下意识的一句话推测出隐含信息。我之所以能听出你的话音,无非是因为足够了解你。”
陆珩对这个说法非常满意,他笑着走到王言卿身边,明明旁边有更宽阔的座位,但他偏要和王言卿挤:“卿卿说的对。”
王言卿无论身高力气都不如陆珩,哪里挤得过他,很快就被迫靠在陆珩身上,被他半抱起来。王言卿叹气,说:“哥哥,这是你的衙门,外面有不少人呢。万一被别人看到,你这个长官还如何立威?”
“我立威可从来不靠摆脸色。”陆珩依然毫不避讳地抱着美人,说,“卿卿还想不想继续了解我?”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深更半夜,此情此景,总让人疑心他在暗示其他。王言卿脸微红,含羞带怒嗔了他一眼,道:“你正经点。你在韩文彦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
陆珩挑眉,笑着道:“卿卿,良辰美景,你都坐在我怀里了,还和我提另一个男人?”
“他是个死人。”
好吧,既然是个死人,陆珩勉为其难允许他占据王言卿的注意力。陆珩手臂环着美人纤腰,下巴自然而然靠在她发髻上,觉得一整天的工作都放松了:“你也说了,提审季涣时,他很明显在隐瞒什么。那时候我还不懂,他都把杀人、写书交代出来了,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直到今日去了简筠家里,我终于想明白了。”
王言卿十分好奇,连忙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