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看着程知府,似乎笑了下,缓缓道:“程大人这么久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真是令人惊叹。那依知府大人看,那些村民到底和清虚观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程知府干笑,搓手道:“这……下官还没想出来。”

  陆珩看了眼天色,不欲再耽搁,吩咐道:“陈禹暄,你带着一队人去搜查清虚观,挨个房间查看,一个地方都不要漏过。方戟,你带着人搜山,务必找出那些道士的踪迹。”

  陈禹暄和方戟两人领命,各自带队出去。程知府见状,见缝插针道:“陆大人,您看已经快申时了,要不您先回县衙里休息,搜查的事交给下面人?”

  陆珩淡淡道:“程大人若是累了,自可离去,不必顾忌我。”

  “哪里哪里。”程知府讪笑,“陆大人这是说什么话。”

  陆珩依然在后殿中走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没一会,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陈禹暄停在大殿门口,紧绷着脸抱拳:“指挥使,属下找到一些东西,不敢定夺,请您过目。”

  陈禹暄脸色严肃,陆珩心知有事,立刻转身往外走。程知府等人见状,赶紧跟上。

  陈禹暄在前引路,径直走到一间屋子里,侧身道:“指挥使,您看。”

  这是三清殿东路配殿,里面有不少日常用具,座椅床榻俱全,看起来是某个道士居住之所。然而小屋的主人已不知所踪,原本还算干净的屋子被翻得一团乱,连床板都被掀开了。虽然锦衣卫的行径有些过分,但,床底下还真被他们找出东西了。

  锦衣卫抬起被褥,给陆珩看下面的东西。陆珩看了一会,将那张纸缓慢从木板间抽出来。

  这是一张女子画像,她身穿甲胄,手握双刃,骑在马上怒目高喝。画外人听不到她在喊什么,但是可以想象她的声音应当极为嘹亮,一呼百应。

  程知府见陆珩看着一幅画良久不动,不由问:“陆大人,怎么了?”

  陆珩将画像递给程知府,说:“程大人,你来看吧。”

  程知府将信将疑接过,陶一鸣就站在程知府身后,同样看到了这幅画像。程知府表情先是疑惑,随后凝滞,最后深深皱着眉:“莫非,这……”

  陆珩负手而立,这样显得他尤其修长。陆珩沉静地看着这两人,缓缓道:“没错,这是唐赛儿。”

  有些官兵不识字,悄悄问:“唐赛儿是……”

  “白莲教女匪首。”陆珩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的令人害怕,“如果你们还不知道白莲教,那永乐年间滨州叛乱,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洪武末年,燕王发动靖难之役,后来又迁都至北京。山东是靖难时主要战场,后来迁都又征调数十万民夫,修宫殿,运粮食,挖运河,死伤惨重。再加上那几年干旱洪涝不断,瘟疫流行,山东百姓苦不堪言。滨州一位女子在动乱中占山为营,率众造反,反潮曾一度席卷青州、莱州、莒州、胶州等九个州县。

  那个女子,就叫唐赛儿。后来造反军被朝廷镇压,但唐赛儿在乱军之中逃走,官府寻找多年,未觅得其迹。这件事在山东、河南一带流传甚广,哪怕朝廷极力镇压,民间还是有不少人偷偷供奉唐赛儿。甚至有人称其为佛母,传言战后唐赛儿得道飞升,位列仙班,所以朝廷军才怎么都抓不到她。

  看来住在此屋中的道士,便是唐赛儿的信徒之一。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程知府急急忙忙道:“陆大人,您要明察,下官身家清白,对皇上赤胆忠心,绝对没有和白莲教勾结。”

  陆珩淡淡瞟了程知府一眼,说:“那这些东西为什么出现在卫辉府辖下?”

  “下官不知啊。”程知府握着手急道,“下官管着这么大的卫辉府,哪能处处都看到。陆大人您放心,回去后下官必然详查,一定把这些反贼全部揪出来!”

  陆珩扫过程知府,眼睛落在陶一鸣身上。陶一鸣也低头拱手:“下官失察,竟不知清虚观内窝藏着白莲教教徒,请指挥使降罪。”

  陆珩什么都没说,示意陈禹暄收起画像,自己朝院外走去。程知府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呵斥陶一鸣道:“你看看你闯下的祸,你一个人失职,要害卫辉府衙所有人丢命的!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和陆大人求情。”

  陶一鸣低着头,任由程知府呵斥。程知府训斥完下属后,赶紧追上陆珩。

  陆珩再次站在列阵工整、手持刀剑的纸人面前,他一言不发,程知府就顶着烈日在后面等着,一口大气不敢出。陆珩看了一会,冷不丁说:“程大人,你可记得一个传闻。”

  “下官无知,请陆大人解惑。”

  “相传唐赛儿在石头缝中找到了天书和宝剑,她学会了天书上的法术,剪纸为兵,点石成金,而那柄宝剑亦是神兵利器,唯有唐赛儿能用。她以能剪纸为兵马相号召,招揽了大量人手,一呼百应,民间响应者众多。后来叛乱被镇压,山寨里的造反首领全部斩首,里面唯独不见了唐赛儿,那本天书和宝剑,也由此不知所踪。没想到百年过去,竟在一个道观看到了唐赛儿的画像。这些纸人,和当年传说中的纸人纸马,何其相像。”

  程知府停了会,低声问:“陆大人的意思是……”

  “清虚观道士偷藏唐赛儿画像,后殿摆放着作法祭坛,你说,会不会清虚观的道士学会了唐赛儿的妖法,将河谷村村民变成纸人,供自己驱使?”

  程知府啊了一声,说:“陆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纸人其实是活人变的?”

  “是啊。要不然如何解释清虚观里的东西?”

  程知府半垂着身体拱手,他看不清陆珩表情,只能感觉到陆珩站在前方,身量极其笔直高挑。六世军卫之家长大的孩子,行动作风都刻到了骨子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坐得端站得正。阴影投下来,宛如长戟标枪。

  程知府脑门上被晒出汗,最后,他故意笑着道:“陆大人又说笑了。”

  程知府夸张地干笑,前面的陆珩也轻轻笑了声。这一声笑的程知府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陆珩却转身,亲近地拍了拍程知府的肩膀,认真道:“我没开玩笑啊。”

  程知府脸上僵住,陆珩刚才还面容冷肃,沉着脸的样子忒吓人,但转瞬就笑了起来。如此阴晴不定,让程知府完全无法琢磨他想做什么。

  陆珩直视着程知府的眼睛,意味深长道:“程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和程大人交交心罢了。永乐初年天灾人祸不断,这才给了反贼可乘之机,但不过六十天,造反便被完全镇压。更不必说如今皇上圣明,海晏河清,即便有宵小供奉白莲教,想效仿当年唐赛儿之举,也注定不会成功。不过,皇上好道,如果能找到唐赛儿当年的天书和宝剑,这样大的一桩功劳,程知府之明日,当真贵不可言。”

  程知府眼睛快速动了动,他脸上肌肉僵硬,似乎想笑,但摆出来却不伦不类:“陆大人,下官愚钝,望陆大人明示。”

  陆珩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他又转身看向众多纸人,长叹道:“这么一看,这些纸人还真是栩栩如生。若不是纸胚子,说是真人也有人信。”

  陆珩说完这些话,去后山搜查的锦衣卫也回来了,说并没有发现道士的踪迹。眼看清虚观再找不出线索,陆珩下令回城。

  县衙,王言卿精疲力尽从外面回来,守在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十分惊讶:“王姑娘?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傅霆州的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绕开了守卫,截止现在,这些人还不知道王言卿失踪了。王言卿现在脑子很乱,她不想惊动陆珩,就淡淡说:“没什么,我自己随便出去走走。”

  守卫觉得不对劲,但王言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应当没事,可能是他们换岗时没注意到?守卫犹豫间,王言卿已经进去了。他看着王言卿的背影,默默吞下口中的话。

  算了,可能就是他们没看见吧。

  王言卿回屋后,立刻躺到床上,裹紧被子睡觉。她这一趟累极了,能走到这里全靠意志强撑。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后,是被胃里不断加剧的绞痛叫醒的。

  王言卿看向窗户,原来都快酉时了。她一天没好好吃饭,难怪她胃痛得厉害。王言卿经痛加上饥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正好这时厨房的人来问她是否用饭,王言卿看到又是昨天那个仆妇,没有作声,道:“有劳了。”

  仆妇很快提了食盒过来,她一边往外放菜,一边说:“姑娘,中午陆大人的人过来说您的午饭不必准备了,我们就没管。可惜了灶上那只老母鸡,煲了好久呢。”

  王言卿静静听着,她心中明白,中午去厨房通知的并不是陆珩的人,而是傅霆州的手下。之后,他们装作厨房的人,提着加了药的食盒来给王言卿送饭,守卫不知真假,就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这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坏处,现在县衙里有陆珩、程知府和陶县令三班人马,这些人相互不认识,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如果在陆府,来往都是熟人,想做手脚可不容易。

  王言卿突兀地想起傅霆州的话,她不知为何没有说出真相,而是顺势遮掩下来:“没错,我自己想出去看看,就没在府里用饭。”

  仆妇没有多想,一个小娘子来了新地方,出去逛逛是正常事,她将碗筷摆好,乖觉退下。屋里又只剩王言卿一个人,她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毫无胃口,但她知道,她要是不想明天疼得起不来床,就最好吃饭。

  王言卿强逼着自己拿起碗筷,麻木地夹菜吃。淇县虽然是小地方,但厨娘手艺不错,菜烧的格外地道,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味。可惜王言卿根本尝不出味道,她木然地喝汤,脑海里全是白日傅霆州说过的话。

  他说陆珩在骗她,她并不是陆珩的养妹,而是被陆珩设伏后掳来的人质。后来陆珩得知她失忆,才将计就计应下。

  别说,陆珩干得出这种事。

  王言卿在心里悄悄反驳,陆珩能一字不错地说出她的身份来历、童年趣事,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但这个借口连王言卿自己都说服不了,别人或许没办法,然而对于锦衣卫来说,查一个人的生平简直易如反掌。

  今日傅霆州说话时,王言卿一直观察他的表情。王言卿没有看出任何说谎的痕迹,户籍、家书也再真实不过。王言卿脑子里仿佛有两股能量打架,她心如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想,或许是她看错了,傅霆州其实说谎了,只不过她没有看出来。或者用表情、行为判断真假未必准……

  王言卿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她意识到,她在用情感倾向干扰判断。当一个人立场不再客观,那鉴谎也就失去了意义。他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她手里捧着汤碗,眼睛怔怔不知望向哪里,良久没动。忽然,外面传来行礼声,王言卿倏地惊醒,赶紧放下碗起身。

  她刚刚站好,屋门也推开了。王言卿迎面看到陆珩,慌乱了一瞬。她用力攥了下自己的手,笑着对陆珩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陆珩扫过她的脸,又看向她手边那盏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汤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怎么现在才吃饭?我不是早就吩咐他们,一到酉时就给你送饭吗?”

  其实送饭时间是对的,只不过王言卿心神不宁,这才耽误到现在。王言卿抿了抿头发,垂眼说:“我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晚了。”

  陆珩应了一声,果然没有再追究。他按住王言卿肩膀,王言卿下意识躲了一下。陆珩尽收眼底,却像什么都没发觉一样,说:“你继续吃饭,不用管我。”

  王言卿摇头:“我已经吃完了。二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陆珩眼神含笑,委婉说道:“有点复杂。”

  那可不是一般的复杂,连白莲教都牵扯出来了。

  王言卿叫人进来收拾碗筷,跟着陆珩问:“怎么回事?”

  陆珩走到另一边解佩刀和护具,叹气道:“一言难尽。我听守卫说你今日下午出去了,怎么一个人出门?”

  王言卿悄悄看陆珩,他低头解袖扣,神态随意,眉目安宁。他皮肤白,眉眼长得尤其俊俏,这个角度看宛如菩萨垂眸,有一股无声的悲悯和美好。他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像发现了什么,王言卿咬咬唇,用抱怨的口吻说:“你留下来的都是男人,我出去买些女子的东西,怎么能带他们?”

  陆珩笑了,他抬眸,眼中笑意诚挚、水光潋滟,定定看着她道:“是我疏忽,下次不会再有了。”

  他看似认错,其实目光已经落到王言卿身后。他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饭桌朝向门的那条边歪了。变化非常细微,但陆珩常年在暗杀中行走,对任何器具的位置变动都十分敏感。

  他又看向那个地方,饭桌西北角偏斜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应该是什么人从门口进来,撞了一下,后期忘了复原。陆珩松开袖子,解下细长冷硬的绣春刀,他借着放刀的动作走动,果然扫到墙角花盆里有菊花碎瓣。

  菊花花瓣已经失去了颜色,应该被拿来做汤或者羹了。菊花是性寒的东西,他不会点,王言卿也不会点,那是谁带来的?

  陆珩这回是真的笑了。他必须在三日内破案,此事行宫内人人皆知。陆珩就说这么重要的把柄傅霆州为什么不利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作者有话说:

  陆珩:下章给大家表演影帝卫冕之战。

第63章 拆招

  绣春刀放到刀架上,传来精钢特有的闷响。陆珩心里非常清楚今日谁来过了,王言卿下午去见了谁,但他转身时依然带着笑,如往常一般和王言卿说话。

  他自认耐心还不差,只要王言卿不戳穿,他就能陪她一直演下去。

  陆珩询问她今日吃了什么,身体是否有不舒服,王言卿一一回答。这种对话几乎每日都会进行,王言卿本已司空见惯,但是今天,她听着却格外揪心。

  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个连她月信日期都能算出来的人,会是在骗她吗?

  王言卿终于忍不住了,抬头问:“二哥,我的户帖在哪里?”

  王言卿半仰着脸,眼睛像雨后星空一样,澄净又深邃。陆珩心想这双眼睛长得真是好看,这样的眼神,简直让人恨不得倾尽所有,只为了守护里面的星辰。

  可惜,陆珩终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守护这种美德与他无关,他只想拥有。他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就理所应当说道:“当然在京城。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随身携带?”

  非常充分的理由,王言卿听后沉默。陆珩默默注视着她的神情,笑着问:“卿卿,你问这些做什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王言卿垂着眼帘,良久后摇头,说:“没事,我随便问问。”

  陆珩挑眉,他不语,随意走到桌边坐下,不慌不忙地倒茶。茶水拧成一柱,汩汩落入茶盏,声响由浅及深,逐渐急促:“卿卿,关于案子,我有一事想不通,能不能请你帮我梳理一下。”

  王言卿闻言,当然立刻坐到陆珩身边:“好。二哥,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陆珩将茶水放到王言卿面前,自己另外拿起一个茶盏,说道:“我顺着昨夜出现的纸人查,在临县一个铺子问到,他们掌柜在清虚观上香时正好撞到观内做法事,两旁纸人栩栩如生。掌柜大感惊异,忙上前追问这些纸具是在哪里买的。道士不耐烦,说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那些纸人十分逼真,掌柜念念不忘,今日衙役一打听,他就想起来了。”

  王言卿点头:“掌柜以手艺谋生,看到有人比他们做得好,惦记在心里很正常。”

  陆珩说:“我因此去了清虚观。可惜清虚观里已经没人了,唯余一百零一个纸人,算上昨日那个,正好和河谷村失踪的一百零二个男丁对应。后殿里还有祭坛,祭文后面附着一百零二人的身份姓名和生辰八字,我查过,都是对的。”

  王言卿听着慢慢拧起眉:“你怀疑是清虚观的道士作怪?”

  “依目前所有证据来看,只能是他们。”陆珩握着茶盏却不喝,慢悠悠说道,“他们自己会做纸人,道观内有现成的证据,观内道士不知所踪。我还在一个道士的床板底下,找到了唐赛儿的画像。”

  王言卿越发惊讶:“唐赛儿?”

  “对,永乐初年白莲教女首领。”陆珩颔首道,“若他们信奉白莲教,那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他们欲要效仿唐赛儿剪纸为兵,所以通晓扎纸人之术。后殿里有作法事的痕迹,应当是他们掌控了河谷村一百余名男丁,用某种妖术将他们变成纸人,留作驱使。昨日那个纸人突然出现在房顶上,在众人包围中逃之夭夭,一转眼又出现在县衙门口,就是道士在驱役。”

  王言卿听完默然,片刻后,她隐晦地问:“二哥,你真的相信活人能变成纸人?”

  陆珩听到她的称呼笑了,从容地掀动茶盖,说道:“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一切人证物证都指向这个可能。实证在前,由不得我们不信。”

  “可是,证据可以伪造,还是要合乎常理才是。”

  “是啊。”陆珩眸光定定锁着她,不紧不慢说道,“证物可以伪造,感觉却不会。”

  王言卿一怔,觉得陆珩意有所指。或许说,他绕这么一大圈,搬出一套离奇的活人变纸术,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证物可以伪造,感觉却不会。

  王言卿顿住,愣怔了一会,脑中仿佛豁然开朗。是啊,她怎么犯了这种错误。大脑每时每刻都在视、听、嗅、感,可是能被意识到的想法,不足十之一二。见到某一个人或某一样物品时第一瞬间的感受,往往是大脑经过漫长的积累,处理了无数细节后锻炼出来的直觉。当理智无法抉择时,那就听信第一感觉。

  今日见到傅霆州时,他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神态中的迷惑是真的。傅霆州连她来小日子时会疼都不知道,而陆珩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记得她每一次来月信的时间,无需说话就能理解她的意思。他对她了如指掌,默契十足,她怎么会因为外人随随便便一通话,就怀疑二哥呢?

  王言卿不由想起之前陆珩的话,他说傅霆州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发起疯来什么话都敢说,说不定会给陆珩泼脏水,以此挑拨他们兄妹的关系。王言卿当时还觉得自己一定能识破,没想到,今日竟差点中了计。

  王言卿霎间对陆珩佩服非常,他那么早就猜到了傅霆州的做法,并且预料的分毫不差,简直神了。

  王言卿由衷说道:“二哥,你真厉害。”

  陆珩眼中仿佛藏着湖光山色,月海星河,他噙着笑,不疾不徐望向王言卿:“哪里厉害?”

  王言卿说:“料事如神,堪称神异。”

  陆珩垂下眼帘,敛住眼睛中的笑意。哪有人能预料到半年以后的事情呢,这不过是一个正常人得知真相后,最可能的反应罢了。

  在算计人心这方面,傅霆州还是太嫩了。

  陆珩忍住笑,再抬眸时又是一派光风霁月:“卿卿过誉了,是老师厉害,教得好。”

  这一点陆珩确实要感谢内阁诸位阁老,这些千年狐狸各个话里藏针,想上眼药却不明着说,只在外围轻轻一点,剩下的让皇帝自己去想。陆珩深受其苦,照搬过来试验一二,果然效果不错。

  王言卿听后没有追问,她安静片刻,忽然对陆珩说:“二哥,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陆珩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点头道:“好,你慢慢说。”

  王言卿坐正了,认真看着陆珩,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我今日见到傅霆州了。”

  陆珩稍稍挑眉,示意她继续。王言卿接着往下放猛料:“不光今日,其实上巳节那天,我也见到他了。”

  陆珩觉得他上巳还装不知道就戏太过了,遂微微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是你藏在更衣间的那个男人?”

  “不是我藏的。”王言卿连忙撇清,“我进去时,他已经躲在那里了。我怕事情闹大,就没有声张。”

  陆珩反客为主,他一个撒谎行骗的人,竟然反过来教训王言卿,十分义正言辞:“胡闹,你想粉饰太平,但你可知我和他根本没有情面可言?你倒是天真,还想和他好好说话,然你怎知傅霆州打着什么主意?万一他将你打晕掳走怎么办?”

  王言卿被教训的抬不起头来,其实,傅霆州还真把她迷晕掳走了。王言卿见陆珩又说中了一点,心里越发愧疚,嗫嗫道:“二哥,我错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陆珩半真半假发作了一通,觉得差不多了,就适时露出怀柔的一面:“你今日下午出去,就是去见他了?”

  王言卿不敢告诉陆珩她是被打晕了带走的,小小撒了个谎:“是。”

  “他今日和你说什么了?”

  王言卿垂着头,乖乖交待道:“他说你在骗我,借着失忆冒充我的二哥。还拿出了我的户帖和我父亲的家书,说当年是镇远侯府收养我,并非陆府。”

  王言卿心中有愧,不敢抬头,自然也错过了陆珩眼中若有所思的目光。陆珩微微眯眼,傅霆州这个小人,竟然还藏了王骢的书信?

  这就麻烦了。锦衣卫管情报系统,假造一份户籍不成问题,陆珩敢保证能做的比原版还像真的。但家书却不好伪造。

  陆珩没有办法解释,干脆不解释,一通乱拳把场面搅浑:“你就是听了他的话,所以刚才又是骗我,又是试探我户籍在何处?你当真怀疑我?”

  王言卿被说的越发愧疚了,哪还敢追问户帖和家书的事:“没有。”

  陆珩却一副非常受伤的模样,心痛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你不肯信,但一个外人随便编排两句,你就为了他来欺骗我。若我今日不问,你打算瞒多久?”

  “我没有……”

  “当真?”陆珩微微眯眼,步步紧逼道,“卿卿,如今没有外人,你不妨和二哥说实话。若我和他发生冲突时,你到底信他还是信我?”

  王言卿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听到这话,她抬头,认真地看着陆珩:“自然信你。”

  她眼瞳认真,仿佛在做什么神圣的承诺。陆珩装模作样冷哼一声,说:“这是第二次了,凡事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下次若再犯……”

  陆珩本该接一句威胁的话,但他想了一下,竟然没想出能怎么惩罚她。而王言卿十分乖觉,立刻接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陆珩忖度着演戏的度,他觉得差不多了,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力点了下王言卿脑门:“你这还没嫁人呢,就向着外人怀疑哥哥。等你日后有了夫婿,岂不是要和我反目成仇?”

  王言卿下意识接道:“不会。”

  “不会什么?”

  王言卿卡住,没法说到底是不会和陆珩反目成仇,还是不会嫁人。陆珩不动声色瞥了王言卿一眼,轻飘飘将这个话题掀过去:“行了,念你也是被人骗了,暂且饶你一回。以后离傅霆州远些,不要和他说话。”

  这次王言卿却没有立刻应答,她静了一会,抬眸说:“二哥,就算他能假造户帖,那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经历的?”

  陆珩没想到王言卿竟然还没忘记这回事,他从容笑着,说:“他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有问题。”王言卿执拗地看着陆珩,说,“我想要再试探一次。”

  陆珩内心颇为棘手,但作为一个问心无愧的“真哥哥”,这种时候阻拦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是太危险了……”

  “没关系。”王言卿认真地说道,“万一是我们身边有他的眼线呢?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

  陆珩头疼,他真诚地笑了笑,咬着牙颔首:“好。”

  王言卿和陆珩说了傅霆州的事后,如释重负,连腹中隐痛似乎都减轻了。果然,身体状况和心态息息相关,只要心情好,身体一点病都没有。王言卿浑身轻松,立马想起刚才被他们岔开的纸人案件。王言卿认真地问:“二哥,这个案子真的是清虚观道士作案吗?”

  陆珩手指摩挲瓷杯,眼睛虚虚望着一个地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他听到王言卿的话,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可能是吧。”

  王言卿皱眉,觉得十分离谱:“二哥,现在没有外人,你不必遮掩。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一百零二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变成纸人呢?”

  陆珩听到这里回神,似笑非笑睇了她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信道,世上怎么可能没有鬼神呢?”

  王言卿眉心微颦,意味不明地看着陆珩。陆珩对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说道:“别想这些了,你先去收拾行李吧。今日是第二天,明日,我们就要回行宫了。”

  皇帝只给了陆珩三天时间,明天无论有没有结果,他都必须回去复命了。王言卿低低叹了一声,起身往寝屋走去:“我还是觉得不是鬼神,而是人为。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是清虚观道士作案,他们私底下供奉白莲教,县令当真不知道吗?”

  陆珩呷了口茶,淡淡问:“你怀疑陶一鸣?”

  “对。”王言卿点头,“陶县令出身贫寒,苦读多年好不容易做了官,却徘徊在底层,郁郁不得志,甚至要被程知府这种阿谀小人欺压。若我是他,绝不会甘心。我对白莲教不甚了解,但这种不被主流承认的教派,一般吸纳的都是穷人、妇人、小孩。陶县令仕途不得志,却是当地父母官,应当是白莲教重点争取对象才对。”

  陆珩点头:“没错。今日进入清虚观后,程攸海喋喋不休,陶一鸣却格外沉默。或者说,从昨日见到我开始,他就很少说话。”

  王言卿一边折自己的衣服,一边问:“那要查查他吗?”

  陆珩回头,望了眼窗外天色,说:“天黑了,这是明天的事情。你先睡吧。”

  王言卿想到昨夜看到的情形,心里有些不放心。但天色已晚,她知道陆珩肯定不会让她出门的,只好压住担心,无奈道:“好。”

  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旦天黑,除了睡觉也没什么事情能做。王言卿洗漱完,看到陆珩站在西屋里翻东西,走过去问:“二哥,你在看什么?”

  陆珩回头,看到王言卿提着一盏灯,长发披散,仅着中衣,因为刚刚洗漱,她肌肤莹白,眼睛却湿漉漉的,让人联想到鹿。陆珩心想她未免太信任他了,穿成这样,直接就过来找他。

  他在她眼里,到底不是外人呢,还是不是男人?

  陆珩内心一时不知该作何是想,他克制地转过眼睛,盯着手中的卷宗道:“随便看看。”

  王言卿突然想到什么,走到桌边翻找:“有一本卷宗我白日看了一半,里面和清虚观有关。我记得就放在这里……”

  她俯身,衣领不由散开。陆珩居高临下,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衣领间雪白的皮肤,顺着脖颈往下,甚至隐隐能看到莹白起伏。陆珩喉结微动,最终将视线转到旁边,握拳抵在唇角,低低咳了一声。

  王言卿抬头,陆珩刻意看着旁边,说:“你要找的那本书在我这里。”

  王言卿了悟,赶紧说:“我在那几页上做了标记……”

  她怕陆珩找不到,上前欲要帮他翻。陆珩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还敢靠近,一阵暖玉馨香不由分说闯入他鼻端,陆珩手指紧了紧,正在斗争他要怎么办,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珩动作快过脑子,立刻将卷宗扔到桌案上,揽着王言卿的肩膀转身。

  他刚刚抱着王言卿站好,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禀指挥使,出大事了……”

  陈禹暄急着禀报,一时忘了这是外地,还把这里当南镇抚司,推门就入。他进来后才发现指挥使背对着他而站,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但下方却隐约露出一截女子的衣摆。

  陈禹暄脑子卡壳,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这时,陆珩转身,用一种很危险的目光盯着他。

  陈禹暄骤然惊醒,他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手掌高高挡在眼前:“指挥使,真的有大事。陶一鸣上吊了。”

  作者有话说:

  陆珩:他竟然藏了家书,太卑鄙了。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没关系,我们讲情怀。

第64章 畏罪

  陈禹暄知道指挥使要发作,赶紧一口气把事情禀报完了,随后低头,结结实实把手遮在眼前。

  是他疏忽,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夜深人静,美人在侧,指挥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他也不想打搅指挥使好事,但是,陶一鸣那边真的拖不得了。

  陆珩沉静地扫了陈禹暄一眼,念在外地,暂时忍住不发:“人救下来了吗?”

  陈禹暄头垂得更低,声音沉闷紧绷:“没有。”

  陆珩细微地点点头,冰冷地瞥向陈禹暄:“出去。”

  陈禹暄行礼,忙不迭退下。他全程垂着眼睛,一眼都不往陆珩和王言卿的方向看,出门时还体贴地关上了门。等人走后,王言卿从陆珩身后探出来,皱眉道:“二哥,怎么会这么巧,我们刚刚怀疑陶一鸣,他就出事了。”

  陆珩不予置评,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言卿连忙点头,她抬手拢住头发,刚要往外走就被陆珩按住肩膀。陆珩默然看着她,问:“你做什么?”

  “去命案现场啊。”王言卿理所应当地说,“正在结案的当口,陶一鸣突然上吊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如今县衙把守重重,知情人跑不了,肯定还在县衙里。县令出事,他应该也会去现场围观,我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怀疑他是被人杀害的?”

  王言卿并不否认:“我们刚要查他,他就出事了。这实在太巧了。”

  陆珩看着王言卿面若白玉,长发如云,宽松的中衣松松揽在身上,像一朵诱人采撷的清水芙蓉,而她自己还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问题。陆珩最终无奈地叹气,说:“先去换衣服。”

  王言卿本想着穿上外衫、罩件披风就够了。但陆珩却不允,硬是让她穿好了全套衣裙,甚至把头发都绾好了,才勉为其难同意她出门。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可想而知,等陆珩到时,陶一鸣屋子外已经挤满了人。

  程知府、淇县县丞等人都在了,他们守在外面,等着陆珩过来主持大局。他们都觉得以陆珩工作狂的秉性,听到发生命案必然第一时间赶来。然而没想到,连程知府都来了,竟然又等了一炷香,陆珩才姗姗来迟。

  程知府焦急地在外面踱步,不断左顾右盼,抚手叹气。他频频往院门处张望,等终于看到台阶后出现熟悉的人影时,程知府长松一口气,快步迎上来:“陆大人,您总算来了。屋里出大事了!”

  白日暴晒,夜晚却十分凉爽,陆珩走在凉风习习的夜空下,下台阶时自然地伸手,扶住身旁女子。等王言卿站好后,他才不慌不忙地问:“怎么了?”

  程知府哎呦一声,忙道:“陆大人,你快去里面看看吧,陶一鸣上吊死了!”

  “哦?”即便听到死人的消息,陆珩脸上依然波澜不惊,从容不迫问,“人在哪里?”

  “陶一鸣的尸首在房里放着,人也叫齐了,都在里面等着您定夺呢。”

  陆珩点点头,程知府连忙往前跑,跑了两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他惊讶地回头,看到陆指挥使依然慢条斯理,甚至有闲心扶着身边的女子说:“小心台阶。”

  程知府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王言卿顶着众人或探究或谴责的视线,坦然地躲到陆珩身后,借着他身形遮挡观察人群。无论陶县令是自杀还是他杀,王言卿敢肯定,此刻幕后之人一定混在人群中。王言卿出门前和陆珩说,她需要时间观察周围人表情,她没想到,陆珩竟然是这样帮她争取时间的。

  程知府终于把指挥使迎进屋,脑门上汗都出了一层。县令住在县衙主院,房子正面三间,非常广阔气派。然而现在主院已毫无气派可言,屋里挤满了人,西间被锦衣卫隔开,他们握着刀站成一排,不让任何人靠近,灯光映在锦衣卫挺括的衣服上,威风凛凛,华丽又杀气。

  透过杂乱的衣摆,隐约可见一个担架放在西屋地面上,上面盖着白布,一动不动。陆珩进来后率先往西边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

  锦衣卫内等级鲜明,回话也要一级一级传。郭韬被留在行宫,陈禹暄就是这里品级最高的人,他上前禀报道:“回禀指挥使,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巡逻,走到陶知县院里时感觉不对劲,破门查看,发现他已经吊在西屋房梁上。属下等人立刻将他放下来,可惜发现得太晚,当时就断气了。”

  陆珩问:“你们发现尸体时,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屋里只有陶知县一人。”

  “死状如何?”

  “脖颈有一道勒痕,角度和自缢相符,应当是吊亡。”

  陆珩看向死了人的西屋,问:“你们进来时,这里就是这般模样?”

  “是。”锦衣卫对此很有经验,一发现命案就赶紧将现场隔开,并没有人进来破坏。

  陆珩听到死人面色不变,他走到西屋,不紧不慢绕着屋子查看:“没有打斗痕迹,也不是被人勒死后吊上去,那就是自杀?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陆珩说着抬眸,他琥珀色的琉璃眸像冷血动物一样,冰冷无声地扫过在场人群:“之前可有人来找过他?”

  陈禹暄垂着头说:“属下并不负责陶知县的院落,巡逻到这里感觉不对,这才发现陶知县的尸体。属下靠近主院时没有人出入,但之前没有看到。”

  陆珩看向淇县县衙的人:“你们呢,案发时在何处?”

  县丞为难道:“回陆大人,最近县里怪事频发,县令怕再出现昨夜纸人的事情,命我们严加把守各出入口。县令这里……并无人看着。”

  陆珩点头,意味不明道:“也就是说,没人看到事发时陶一鸣在做什么,换言之,任何人都有机会溜进来。”

  县丞紧绷着脸:“陆大人莫非怀疑我们?陆大人明鉴,小的和陶县令关系融洽,绝无杀害知县大人的道理啊!”

  陆珩淡淡瞥了他一眼,说:“我又没说你,你紧张什么?”

  县丞拱着手赔笑,脸上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陆珩在屋中缓慢走动,外面的人就屏息看着他,俱眼睛都不敢眨。

  陆珩最后停在书案前,伸手去翻桌面上的东西。陶一鸣的尸身就躺在不远处,陆珩却像看不到一样,从容自若,丝毫不受影响。

  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几本旧书整整齐齐合着,旁边放着一盏茶,茶水已经喝光。这都是陶一鸣用惯了的东西,看不出什么端倪。陆珩拉出抽屉翻找,就在推回去时,他忽然挑了挑眉,屈指敲击抽屉底部。声音清脆响亮,不像是实心的,陆珩抽刀,用刀尖抵住抽屉底板,轻轻一撬,夹层就被他破坏了。

  陆珩收刀,绣春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越的金戈声,宛如龙吟。果然,抽屉下方还有一层暗格,陆珩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解开最大的那张卷轴,看清上面的人影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程知府不觉屏住呼吸,紧张兮兮问:“陆大人,您发现什么了?”

  陆珩抬手,示意锦衣卫将这些证物收缴。他自己则拆开另外一封信,边走边看道:“没什么。看来陶知县闲暇时,活动倒是很多。”

  程知府忙问:“陆大人,陶一鸣他做了何事?”

  陆珩一目十行扫完书信,他将信纸扔到程知府身上,说:“他做了什么,你自己看吧。”

  陆珩走出屋子,负手站在廊下。他长身玉立,肩宽腿长,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程知府飞快读完书信,慌里慌张地追出来:“陆大人,微臣冤枉啊。卫辉府总领六县,下官忙于府务,并不知道陶一鸣竟和白莲教徒勾结。如今陶一鸣畏罪自杀,下官还一头雾水,可见臣与白莲教毫无瓜葛。还望陆大人明察,还臣一个清白!”

  陆珩笑笑,说:“程大人,兹事体大,我无法定夺。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和皇上说吧。”

  程知府苦着脸道:“下官自知疏忽,御下不严,铸下大错。臣不敢奢望陆大人开恩,只望明日面见圣上时,陆大人能为微臣美言一二。陆指挥使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

  陆珩不应承,只是道:“程大人客气了。陆某奉皇命查案,之后自会将案情一五一十汇报给皇上。皇上英明,定会给众人一个公道的。”

  程知府叹气,深深作揖道:“多谢陆大人,下官感激不尽。”

  陆珩从陶一鸣的书桌暗格里找到了唐赛儿画像、和白莲教的往来书信,陶一鸣勾结白莲教一事水落石出。白日陆珩找到清虚观,并且在道士床板下发现了唐赛儿画像,陶一鸣害怕事发,所以就悬梁自尽。勾结叛党之事一旦发现就是诛九族的重罪,与其受尽酷刑而死,不如自己动手,好歹留一个全尸。

  陆珩亲自保管书信等证据,他让锦衣卫将陶一鸣的尸体看好,连同察人不明的程知府、县丞等人,明日将一同押往行宫,等候皇帝发落。

  事情至此尘埃落定,县衙里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如释重负,俱都静默地收拾残局。陆珩也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养精蓄锐,等待明日面圣。

  王言卿默不作声跟着陆珩回来,她默默转身关门,陆珩看到她的表情,笑着问:“卿卿,你今天看出来什么了?”

  王言卿眼睛明净,安静地看着他:“看出来挺多的。”

  陆珩微笑,过来按住她肩膀,将她推往寝屋:“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现在你该休息了。”

  时隔两日,陆珩再次回到行宫。行宫依然热闹鼎沸,士兵绕着行宫巡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到陆珩回来,许多人肃立行礼:“参见陆指挥使。”

  陆珩淡淡颔首。已到行宫门口,陆珩下马,对身后人说:“护送她回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锦衣卫领命,护送着马车往另一条道走去。程知府认出来这是陆珩身边那个侍女的马车,他发现离行宫越近,陆珩的表情就越严肃,等停到行宫门口,他神情冷淡,口吻淡漠,似乎有些迁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