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世子哦了一声,也不说信不信,不再继续问了。永平侯世子忽然凑近了,神神秘秘道:“你这段时间没来,错过了许多热闹。你可知道,现在私底下都在盛传陆珩转性了,竟然玩起金屋藏娇。”
傅霆州对这些阴私八卦毫无兴趣,只不过对方是陆珩,他才多问了一嘴:“你是说陆珩?”
“对啊。”永平侯世子笑道,“难以相信吧。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以为他们开玩笑,结果竟是真的。”
傅霆州觉得以陆珩的年纪,身边有女人才是正常事,先前陆珩不娶妻也不纳妾,他们私底下一直觉得陆珩身体有毛病。不过,傅霆州奇道:“为何?他若看上什么人,直接娶回家就是,哪怕他现在因为守孝不能办喜事,也有的是办法替代。他何必要金屋藏娇?”
永平侯世子摊摊手:“谁知道呢?可能对方的身份不方便公开吧。前段时间,就是张家被查之前,他还带着那个女子进宫了。”
傅霆州越听越觉得怪异,能带对方进宫,说明这不是青楼女子等见不得人的贱籍,那陆珩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傅霆州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问:“是吗?以陆珩多疑的性格,能让他把人放进自己家里,不知该是何等天人之姿?这个女子长什么样子?”
永平侯世子似乎喝高了,大着舌头道:“我没见过,但听宫里人说是个冷美人,高挑苗条,大概这么高,皮肤很白,尤其难得的是长相冰清玉洁,说话却温温柔柔的。”
傅霆州暗暗眯眼,是他想多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个描述很像卿卿?
永平侯世子又兴高采烈说了通醉话,趴在桌上睡着了。傅霆州静静看着他,眼中神色莫辨,叫人进来结账。
他不觉得永平侯世子只有这点酒量,更不会认为永平侯世子跑半座城,特意在兵马司门口截他,就只是为了讨论陆珩的私事。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霆州需要去查另一件事。
凡事唯有有心算无心,一旦起疑,后面的事情根本经不住推敲,就算是陆珩也不例外。果然,没几天,傅霆州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他以前只想着搜查民宅,为什么没有想过,王言卿再小心谨慎也只是个普通女子,什么住宅能瞒过傅霆州的眼睛?
除非,那是另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的府邸。
傅霆州看着纸上林林总总的汇报,咔嚓一声,竟然生生将茶盏捏碎。
他没有看错,去年冬天在城门口偶遇的马车,除夕时在陆家看到的女子背影,真的是她。可笑他去找陆珩摊牌时,陆珩大言不惭地把利益摆到台面上谈,虽然冷血,但莫名真诚,傅霆州竟然信了。
简直蠢的不可救药,他居然相信陆珩!
作者有话说:
陆珩:我随便说说,你竟然真的信?
第50章 相逢
三月初二,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傍晚时分,窗外落了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敲打在屋檐上,宛如丝乐。
因为下雨,天色早早就暗下来,光线昏沉朦胧。陆珩解开披风,衣角滑落一连串水痕,落珠一样砸在地上。王言卿站在一边,亲手拿来毛巾,问:“二哥,我遣了人去给你送伞,没送到吗?”
天上刚飘雨时,王言卿就派人往南镇抚司送雨具,生怕陆珩回来时淋雨。然而没想到,陆珩还是带着一身雨水回家。
陆珩当然收到了,事实上,他就是看到了那柄伞,才萌生了提前回府的念头。
锦衣卫的差事大多隐秘而危险,栉风沐雨是常事,他们没有不能淋雨这种娇贵毛病。而且,就外面飘丝这种下法,在陆珩的观念里,根本不算下雨。
但依然有人给他送来了伞具。南镇抚司自然认得长官的下人,东西没有耽搁就呈到陆珩面前。那时候陆珩正从诏狱里回来,鼻尖血腥味都没有散去,他和属下交代怎么上刑,一个校尉跑过来,说陆府送来了伞,问陆珩要放到哪里。
陆珩怔了一下,随便指了个角落。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之后陆珩继续说刑讯的事,其他锦衣卫也没放在心上。但是出去时,每个人都不免往屋角瞥了一眼。
那里放着一柄天青色的伞,伞缘仔细收着,整整齐齐立在墙角,竟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意思。锦衣卫们都觉得很稀奇,指挥使竟然也有这么柔情的时候。传闻陆府里多了位女主子,他们原本以为是捉风捕影,现在看来,应当是真的了。
以小见大,从这柄伞不难看出,这位女主子应当是个温柔雅致的性子。看不出来,指挥使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
这实在是一桩小事,属下陆续退出,大殿里又恢复安静。但是这次,桌上永远处理不完的卷宗突然失去了吸引力,陆珩莫名想回去了。
他是南镇抚司长官,他要离开无人敢说什么,何况本就快到散衙时分,这个时间点走合情合理。只不过以往陆珩总会在南镇抚司待到入夜,众人见惯了陆珩昼夜断狱,突然正常下衙一次,竟显得格外突出。
陆珩离开是因为王言卿送来的伞,然而他回程时却没有使用。撑伞就不能骑马了,锦衣卫的披风是特制的,上面涂了桐油,雨雪不侵,陆珩实在不想为了这洗脸都嫌不痛快的雨势,耽误自己回家的时间。
他更想早点见到她。
这些话陆珩没有对王言卿说,淡淡道:“送到了。但雨势不大,没必要麻烦。”
王言卿踮脚,小心用巾帕擦拭他脖子上的水迹:“这雨下不久,就算懒得撑伞,再等等就好了,何苦非要赶着雨回来?”
她嘴上说着埋怨的话,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又细腻。陆珩感觉到脖颈上若有若无的触碰,心想难怪洞房花烛能和金榜题名齐平,家里有这样一个人等着他,他如何能等雨停?
陆珩总不能说是为了她,含糊道:“有些事明日才能办,再等着也无用,我就先回来了。”
王言卿哦了一声,也没怀疑,手中的巾帕沿着水珠,逐渐碰到陆珩喉结上。陆珩今日穿着石青色官服,衣服上沾染了雨水,颜色越发深沉,衬得他脖颈修长白皙,在衣领中莹莹发光一般。那块形状鲜明、线条纤薄的突起微微动了一下,最后没有躲,任由王言卿的呼吸扑在他身前,替他擦拭脖颈上的水痕。
他非常配合,巾帕很快带了细微的潮意。王言卿将用过的帕子递给后方丫鬟,又换了块新的棉布,替他擦拭手指上的水。陆珩从雨中赶回来,手指冰凉,皮肤显得尤其白。王言卿用干燥的棉布包住他的手,那双手由她施为,修长的指节静静搭在白布中,好看得不可思议。
王言卿微一晃神,手指就擦完了。王言卿将帕子交给后面的丫鬟,湿衣服和棉帕自然有丫鬟收拾。陆珩自然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里走去。
两人坐下,陆珩仔细感受了她手上的温度,这才满意道:“比我的手暖就好。最近有没有按时喝药?”
王言卿暗暗撇嘴,说:“有。二哥,你怎么总问这种事?”
现在是月初,王言卿的小日子又该来了。陆珩去年十二月给她配了药,之后每次月信前后都逼着她喝。丫鬟提醒她喝药就算了,陆珩总问算什么?王言卿不信她每天在府里做什么陆珩会不知道。
陆珩听到王言卿的语气,低头扫了她一眼,笑道:“不乐意了?小没良心,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王言卿自然明白,但这种事难以启齿,她实在不知道陆珩怎么能稀松平常地问出来。王言卿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陆珩就像看不懂脸色一样,依然说:“这几天寒潮反复,你不要学那些丫头片子,早早就换春衫,等过几天暖了再换。”
灵鸾侍奉在一边,听到这话表情尴尬起来。她飞快瞥了眼窗外的雨滴,觉得自己说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要是明日被指挥使发现,那就麻烦了。
灵鸾斟酌着语气,小心说:“奴婢失职,前几日给姑娘做了上巳节的衣服,恐有些单薄。奴婢这就让人改,绝不耽误明日姑娘踏青。”
陆珩听到毫无波动,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王言卿却不太忍心,都这个时辰了,突然要改衣服,府里的针线丫头岂不是一晚上都不能睡了?她于心不忍,说:“不用麻烦了,反正我也不想出去,明日不去踏青就好了。”
陆珩慢慢想起明日是三月三,难得属于女子的节日。据说在水中祓禊可保来年平安健康,邪祟不侵,陆珩当然不相信在河边撩一撩水就能保证一年不生病,但,这是全城女子的盛会。
陆珩说:“衣服都做好了,为何不去?衣服单薄就让她们加厚,如果怕湿了鞋,明日在河边围一块干燥向阳的地方,有人预定就报我的名号。全城女子都要去河边踏青,你为什么不去?”
以陆珩如今的身份,钱财于他已成了一个数字,根本无需在意。王言卿什么东西都用顶尖,节庆游玩怎么能委屈了呢?
王言卿还是觉得太麻烦了:“二哥你又不去,我一个人不想折腾。何况,我脑子还没好,就算去了也一个人都不认识,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家里歇着。”
王言卿说这些话时睫毛下敛,菱唇微翘,她说着不在意,但口吻中不无失落。陆珩顿了下,那一刹那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痛快。
王言卿自从来到,或者说,被陆珩抓到陆家后,衣食住行从来没有缺过。陆珩虽然骗了王言卿,但除此之外,一切待遇都像他真正的妹妹一样。珠宝首饰永远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衣服一季一换,从不重复,饮食用度样样比照陆珩,假如陆家真有一个小姐,待遇也不会比王言卿更好了。
陆珩敢保证,她在陆府的吃穿用度比镇远侯府只好不差。镇远侯府上面有两个老夫人,下面有一堆嫡庶小姐,王言卿作为名义上的养女,在傅家的生活未必比陆家舒心。可是,有一点是陆珩无论如何都无法带给王言卿的。
——她没有交际。
她不能像其他家的女眷一样,大大方方地出门赴宴,和投缘的夫人小姐交朋友,她甚至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怎么说呢,陆府的养女吗?陆家来京城后虽然低调谨慎,但家里到底有几口人,外面还是知道的。先前王言卿所有行动都跟着陆珩,有陆珩在,没人敢多说多问,再加上她接到的都是罪犯、普通锦衣卫、低阶宫女,一些无缘介入上流社交圈的人,所以王言卿没感觉到不对。但是,一旦她见到那些公侯夫人、贵族小姐,陆珩苦心维持的谎言就要被戳穿了。
陆家根本没有养女。
这种认知让陆珩很不快,她来到他身边,就变成什么低人一等的存在了吗,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站在人前?是他见不得人还是王言卿见不得人?陆珩心里含着无来由的怒气,说:“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她们认识你就够了。我有旬假,这个月的还没用过,明日我调一下,陪你一起出去。”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王言卿是惊喜,而灵鸾是惊吓。
调假不是问题,但……指挥使莫非忘了,王言卿是被骗到府上的?明日许多人都要出去踏青,如果只有王言卿一人好糊弄,避开人群,去个僻静的地方就行了;如果陆珩也在,那无论去哪里都不可能避人耳目。
就算安排的再好,室外也无法完全隔绝视线,万一遇到傅家人怎么办?
王言卿没注意灵鸾怪异的表情,她看着陆珩,意外又期待地问:“不影响吗?”
官员除了除夕、上元等节庆,平时十日一休,一个月有三天旬假。但以往陆珩很少用月假,伴君如伴虎,皇帝面前任何差池都会导致失之千里,陆珩哪敢放什么假?要不是今日提起,陆珩都不记得他每月有假期。
王言卿期待地看着他,眼中水泽莹润,光芒闪烁。灵鸾同样隐晦地看着陆珩,虽然一言未发,但陆珩懂那种目光。
灵鸾心里肯定在想碰到人怎么办,更甚者不小心撞到傅家怎么办?这让陆珩心里那团邪火烧得更盛了,他凭什么要处处避让傅霆州?
陆珩飞快将自己全副身家清点了一遍,不含任何偏见,他平心而论,除了傅霆州早认识王言卿十年,他任何一点都不比傅霆州差。但陆珩自己也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在模糊重点。
他是一个连替身都不算的冒牌兄长,哪怕谎言再天衣无缝,哪怕王言卿在他身边巧笑嫣然,一旦遇到傅霆州,这段时间营造出来的海市蜃楼都将现出原形。他窃用了其他男人的身份和情谊,他所拥有的柔情,都建立在王言卿以为他是“二哥”的基础上。
他是傅霆州的扮演者。身为影子,避着光还来不及,如何敢去正主面前招摇呢?
可陆珩偏偏忍不了这口气。他最终还是被情绪裹挟,做出了一个非常不理智的决定。
陆珩对上王言卿的视线,唇畔含笑,目光清浅,从容笃定说:“不影响。”
二哥也要同去,王言卿无疑喜出望外,但她想到陆珩刚才的话,又有些犹豫:“可是,二哥你刚刚说,有些事明日要办。”
那是陆珩随手诌出来的说辞,陆珩眼睛都不眨,再次胡诌道:“我已经嘱咐了郭韬,明日他们自己也能安排,不妨事。”
王言卿安心,表情终于雀跃起来。陆珩看到,心里涌上股无法言说的情感,最终只余悠悠叹息。
他曾十分看不上傅霆州,他觉得就是傅霆州不断委屈她,才让她养成了这副委曲求全的性子。可是陆珩又好在哪里呢?他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
但陆珩至少能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他说了陪王言卿出门,第二天果然让人去南镇抚司报了旬假,巳时带王言卿往城郊走去。
他哪怕冲动也会给自己安排好退路。陆珩有自知之明,他要是出现在河边,一定会引起许多人注意,到时候好事者来给他请安,万一说漏了嘴,他就麻烦了。
所以陆珩打算带王言卿去上游的私人庄园,这是一个太监送给他的,太监在享乐上绝对是行家,那座庄园据说出自江南名家之手,引入上游活水,亭台楼阁,奇花荟萃,移步换景,修建的十分精巧。陆珩也没去过,今日正好带着王言卿去,可以放心看水,又不必担心遇到人。
昨天下了雨,好在不算大,地皮只湿了薄薄一层,今晨被太阳一照,露水晶莹,空气清新,呼吸间沁人心脾。今日出城的马车格外多,越临近城门越堵,最后几乎寸步难行。陆珩停在马车边,耐着性子等城门疏通,百无聊赖时忽然有人追上来,面带焦急地看着他:“指挥使。”
陆珩看到对方脸色,不动声色下了马,往人少处走去。王言卿隐约听到有人喊二哥,她将车帘浅浅掀开一条缝,关切地看向另一边。
周围人多眼杂,王言卿也不能完全掀开帘子,只好将就着看。她看到报信的人凑到陆珩身边,捂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珩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王言卿直觉他心情变糟了。
尤其是陆珩打发报信的人走后,在原地停了一下,才往马车这边走来。王言卿越发确定应当发生了什么急事,众人等着陆珩回去拿主意。王言卿很懂事,陆珩走近后都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道:“二哥,人太挤了,我不想出城了。我们回去吧。”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陆珩哪能不知道这是违心话,她为了迎合他罢了。都已经走到这里,再回去太扫兴了,陆珩看了看前方,对王言卿说:“皇城那边发生点事情,我得回去看一眼。你先去庄子里歇着,等我处理完就来找你。”
王言卿迟疑:“我是闲人,哪一天出门都行,既然二哥有事,今日就算了吧。”
“但只有今日是上巳节。”陆珩很坚持,“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能委屈你。”
王言卿还想再说,陆珩却抬手,抵住她的嘴:“二哥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能,还要靠妹妹来委曲求全?”
王言卿咬咬唇,低声道:“自然不是。”
“那就听我的。”陆珩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说,“你先走,我一会来找你。”
陆珩说完就走了。他走后,出城队伍突然加快了速度,王言卿待在马车里,没一会出了城门,往庄园走去。
这个庄园离京城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门口有太监守着,看到陆府的马车出现,立刻殷勤跑过来迎接。
这里原本是太监的私产,“孝敬”给陆珩后,里面依然留了很多太监打理园子。陆珩不在,王言卿也没心思游园,引路太监看她脸色淡淡,逢迎道:“姑娘坐了许久的车,应当累了,干爹修了一个水榭,风景极好,姑娘不妨去水榭里歇歇神。”
王言卿没有异议,便让太监带路。这个庄园不愧出自名家之手,一步一景,走在其中宛如身临江南。王言卿进入水榭后有些累了,她让灵犀灵鸾在外面待着,自己去后面更衣。
灵犀灵鸾习以为常,王言卿在陆府便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她们没有异议,顺从地守在门口。王言卿进入内室,刚转过屏风,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都来不及反应,靠直觉往后刺去。
自从失忆后,每次王言卿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匕首。这柄匕首不长,刀刃只有三寸,可以自然地藏在袖子中。王言卿觉得这应当是自己的习惯,连陆珩见了都没说什么。
来人没料到她突然抽刀,但多年的熟悉还是让他避开要害,用力握住王言卿手腕。他的手臂被划出一条血痕,鲜红的血慢慢渗透衣服,滴答坠落。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王言卿本能防御,直到此刻才看清对方的脸。她惊讶了一瞬,没有立刻喊出灵犀灵鸾。就这片刻的耽误,对方已经用没受伤那只手捂住王言卿的嘴,压低声音道:“卿卿,别喊,是我。”
第51章 捉奸
傅霆州上个月被永平侯世子提醒,突然对陆珩起了疑心,暗地里一查,果然发现卿卿在陆珩手里。傅霆州气的不轻,他恨陆珩无耻,但更恨自己愚蠢,竟然被他骗了这么久。
埋伏是陆珩做的,山崖底下也没有足迹,王言卿在哪里根本无需怀疑。他竟然轻信了陆珩的话,还怀疑王言卿想要离开他。除夕那天他失魂落魄从陆府离开时,指不定陆珩怎么笑呢。
傅霆州气恼之余同样觉得不解,他先前相信陆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上门时撞到王言卿,他出声叫唤,她毫无反应。为什么呢?难道她变心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傅霆州掐灭。不可能,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他母亲、妹妹都可能在陆珩的蛊惑下对他不利,但卿卿绝对不会。她一定是被陆珩胁迫了,入城那天陆珩就跟在马车旁边,除夕那天她身边跟着丫鬟,一定是这些人威胁卿卿,她才无奈为之。
傅霆州想到这里,心脏仿佛被滚油煎熬,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是他的错,连累卿卿落崖,还害卿卿落入陆珩之手。陆珩就是个疯子,没人能预料到他想做什么,他把王言卿留在身边这么久,指不定如何折磨她。算上上元那次,傅霆州足足有三次和卿卿擦肩而过,她眼睁睁看着他错过,心里不知该有多么痛苦。
他要救卿卿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傅霆州立马安排起营救的事。硬闯陆府绝对不行,在王言卿出门时劫车也不现实。一来他不知道王言卿什么时候出门,二来陆珩这种谨慎过头的老狐狸,定会在王言卿身边布下重重守卫,傅霆州很难全身而退。他们如今在京城中,一旦闹得大了就会惊动宫里,万一闹到圣前,以陆珩和皇帝的关系,最后肯定是傅霆州吃亏。
他只能想办法,安排“巧合”。
傅霆州始终坚信,哪怕王言卿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和陆珩虚与委蛇,她内心也一定时刻想着逃离,所以,她才会在上元节主动出门,寻找逃脱的时机。可恨傅霆州被洪晚情绊住,竟然生生错过了大好时机。
这次上巳节,她一定还会找机会出来。而以陆珩假模假样的性格,他多半会大方同意,悠闲钓鱼,再在最后关头破灭王言卿的逃跑计划。陆珩此人最喜欢做的就是给猎物希望,然后再一点点碾碎。
傅霆州这段时间一直在预判陆珩的想法。以傅霆州对陆珩的了解,陆珩会答应王言卿的要求,但不会带她去人多的地方,而会去一个陆珩能完全掌控的场合,比如这个有山有水的庄园。傅霆州知道,这个庄子地契上写着别人名字,实际上早就归陆珩了。
庄子是太监修建的,美则美矣,安全上却差很多。陆珩很少住这里,他一年来不了两三次,不值得重新改造。庄园中引入活水,草木葳蕤,移步换景,美自然是美的,但同样方便了藏人。
果然今日盯着陆府的人禀报,看到一辆马车驶出陆家。傅霆州立刻猜出来里面是卿卿,但有一个意外,陆珩也跟出来了。傅霆州没料到陆珩竟然请假,他让人在皇城门弄出点动静,将陆珩引走,然后亲自来庄园营救王言卿。
错过三月三,下一个能让女子出门的节日就得等七夕了。今天就是傅霆州最好的机会,他一定要见到卿卿,带她回来。
截至目前一切还算顺利,他成功找到王言卿,接下来只需要杀掉那两个侍女。没想到王言卿到后面更衣,那两个侍女竟然没有跟进来。傅霆州颇为意外,但这总归是好事,陆珩的侍女都是特殊训练过的,就算是他,也很难在不惊动外面守卫的情况下将两人灭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静静走入内室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动容。她眉眼如画,神情安然,穿着一身莹白袄裙,闲静时如皓月当空,行动时如繁花照水。一别多日,她美貌分毫未减,身上并没有被折磨的痕迹,反而姝美动人。
傅霆州心中的感觉难以言说,他以为她被迫和他分开,应当会消瘦抑郁,事实上她却活的平和自在。这是好事,至少,她没有受皮肉之苦。
这一点上,陆珩还算个男人。
傅霆州见外面没有察觉,就悄悄现身,来找王言卿。他料想过她可能会比较激动,但没想到她直接抽匕首朝他刺来。
幸而傅霆州和王言卿相伴十年,她的一招一式都是和傅霆州学会的,两人过招已经成了本能。傅霆州及时躲开要害,用胳膊挡住刀刃,让王言卿看到了他的正脸。
他怕这里的动静惊动外面侍女,只能用手捂住她的嘴。他注视着那双熟悉而美丽的眼睛,说:“卿卿,别喊,是我。”
仅是说出这句话,傅霆州就浑身战栗,心痛不已。
王言卿的眼神平静下来,傅霆州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没来得及多想,他见王言卿没有喊叫的意思,就慢慢放开自己的手。然而预想中久别重逢的拥抱并没有出现,王言卿获得自由后,先是往后退了一步,拉出社交距离,然后垂着手,对他行万福礼:“镇远侯。”
傅霆州被这个发展搞迷糊了,他以为卿卿和他置气,再次说道:“卿卿,是我啊。”
事态再一次超出傅霆州的预料,王言卿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喜悦、委屈甚至动怒,脸色反而愈发冷漠了。王言卿垂着眼睛,语气平静的让他害怕:“我当然知道你,镇远侯傅霆州。”
傅霆州看着王言卿疏离漠然,宛如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眼睛,终于意识到出问题了。他拧着眉,问:“卿卿,你怎么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如果生气,回家我们慢慢谈,但现在没时间了,你要赶紧和我走。”
王言卿心想二哥说的没错,镇远侯果然疯疯癫癫的。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用这种指使的语气和她说话?
王言卿一动不动站着,虽然垂着头,脖颈却挺直,脊背绷出一条柔美修长的线条,并不似其他女子一样含胸驼背、弱不禁风,反而像杨柳,沉静中自带一股力量感。
王言卿念及二哥和傅霆州都在京城,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闹得太难看,便说道:“镇远侯,感谢你的厚爱,但我蒲柳之姿,不敢高攀侯府。哪怕我家破人亡,无父无母,也容不得我给别人做妾。何况,陆府便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傅霆州看着王言卿,一时都怔住了。他眼神一寸寸冷下去,哪怕心里安慰自己她在说气话,也着实被激怒了:“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语含怒气,居高临下,颇有质问之感,王言卿听到心里也止不住生气。王言卿同样寒了脸,冷冷说道:“镇远侯,我和你并不熟识,劳烦镇远侯唤我名字,不要叫我卿卿。卿卿这个称呼只有我二哥能叫。”
傅霆州终于明白那股违和感来自何处了,他紧紧盯着王言卿,因为惊怒,语气控制不住地抬高:“我不就是你二哥吗?”
王言卿简直忍无可忍,二哥说的没错,这个人脑子有什么问题吧?她眼中划过不屑,道:“镇远侯,请你自重。”
外面灵犀灵鸾听到声音,走近了敲门:“姑娘,出什么事了?”
陆珩的人就在一门之外,而傅霆州始终盯着王言卿,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险境。王言卿知道如果让灵犀灵鸾闯进来,事情闹到二哥面前,那就彻底收不住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给二哥再添一门仇家,所以没有声张,淡淡对灵犀灵鸾说:“没事,你们退下吧。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外面似乎停顿了瞬息,随即,女子行礼的声音穿过门窗,传入隔间:“是。”
王言卿没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她知道灵犀灵鸾就守在门外,她也不想再和傅霆州浪费时间,索性挑明了说道:“镇远侯,我不记得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些话,但既然你今日来了,不妨一次性说开。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入了镇远侯的眼,只一次就让侯爷念念不忘。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愿意,陆家不愿意,您的未婚妻洪小姐恐怕也不愿意。既然注定无缘,镇远侯何必执着?我们就此别过,以后我继续做我的平民女子,镇远侯迎娶娇妻,平步青云,双方相忘江湖,岂不是皆大欢喜。望镇远侯以后不要再做一些让大家难堪的事,若有下次,我便不再客气了。”
傅霆州定定盯着她,声音冷若寒铁:“是他逼你这么说的吗?”
王言卿愣怔:“什么?”
“是不是陆珩逼你?你被他胁迫,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傅霆州上前,试图握住王言卿的胳膊,“卿卿,没关系。你随我回去,后面的事我来处理。无论今日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王言卿看到他竟然还想动手动脚,立刻后退一步,脸色倏地沉下来:“镇远侯,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自重,不要再缠着我。”
不要再缠着我。
傅霆州听到这些话,内心仿如刀绞。但语言再伤人,都不及她冷漠疏远、避之不及的眼神带给他的痛楚大。傅霆州不知道王言卿这是怎么了,他们只分开了三个月,她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陆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傅霆州还欲再说,如果实在不行,他今日就算将她打晕,也一定要带她走。傅霆州靠近一步,还没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
“指挥使。”
一个熟悉的、从容的声音淡淡嗯了一声,问:“她人呢?”
王言卿听到这个声音,眼神骤然亮起。她最后扫了傅霆州一眼,恪守礼节给他行问安礼,然后就绕开他,快步朝外走去。到门口时,她甚至小跑了几步。
二哥回来的比她预料中快一点,王言卿没空再陪傅霆州发疯,赶紧出去拦住陆珩。王言卿和傅霆州对峙之地在屏风后,开门时不怕外面看到。但王言卿不敢赌,陆珩是干什么的,他一靠近绝对会发现。到时候闹起来,就完全无法收场了。
王言卿光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头疼,哪怕陆珩说他遍地都是仇家,也不该闹得如此难看。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少结一门仇是一门。
所以王言卿想尽量私下解决此事。她不记得失忆之前发生过什么,但她再和镇远侯开诚布公地说一遍,她的话已经坦白成这样,傅霆州还纠缠不休那就太不要脸了。而二哥,最好不要知道。
至少明面上不要知道。
王言卿怕陆珩进来,赶紧跑出门,一出去就反手把门合上。王言卿觉得傅霆州既然能进来,肯定能自己出去,她把陆珩拦在外面,如果这样还被陆珩抓到,那傅霆州就别混了,活该被整治。
陆珩去闹事之地,看了一会就明白了。他心想傅霆州倒也不完全傻,但是,太晚了。
陆珩立刻出城,赶往京郊庄园。他按太监的指路来到水榭,一进门就看到侍卫在外面守着,灵犀灵鸾守在一间屋门口,表情似乎有些奇怪。陆珩一眼便懂了,他气到极致,心中都笑了出来。傅霆州,好样的,都闯到这里来了。
当他是死人吗?
陆珩语气平静,脸色如常,淡然的仿佛在谈论天气,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这样往往最可怕,灵犀灵鸾连忙跪下,还不等她们说话,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冰肌玉骨的女子跑出来,仿佛生怕被人看到一样,赶紧关了门。
王言卿状若无事地笑着,主动迎向陆珩:“二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王言卿后,陆珩唇边浅浅挂了笑。他含笑看着她,就当没发现王言卿语言中的漏洞:“说好了来陪你,我怎么能失约?”
王言卿怕陆珩深究,她尽量装作随意地搀上陆珩手臂,笑着带他往外走去:“是吗?二哥,你衙门里的事办完了吗?”
陆珩由着她的小伎俩,随她朝外走去。转身时,陆珩眼角似有似无扫过后方紧闭的隔扇门,淡淡说:“一些小苍蝇而已,不足挂齿。卿卿,听他们说你一进来就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过。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王言卿硬着头皮道,“二哥你不在,我一个人没兴致,在这里等你而已。”
陆珩听到这话终于笑了,他不再关注后面那扇薄薄的门,握住王言卿挂在自己臂弯的手,说:“那如果我今日不来,你便一整天苦等着?”
“对啊。”王言卿这回倒没有夸张,想都不想说道,“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凡事有二哥才有意义。”
王言卿自然说话,没有刻意遮掩声音,屋里的人只要留神都能听到。陆珩握紧她的手,含笑道:“那可不行。佳人美景,岂能虚待?庄子里有一处花圃很好看,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陆珩内心:这只狗子。
傅霆州内心:这只狗子!
第52章 真假
庄园果然修建得极漂亮,西南角种着一大片草木,时值初春,桃花、杏花、樱花、海棠争相绽放,花树高低错落,花瓣从深红到浅白,应有尽有。有些地方绯红和雪白强烈冲撞,有些地方深浅不一的粉连绵成一片,远远看去像一团粉红色的云。
花园搭配得讲究,但春风不解意,一阵风吹来,淡妆浓抹的花瓣被一齐吹落,混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毯。沿着小路走,每一步都有不同的景致,不像是庄园中种了一片花林,更像是在花海中安了一个家。
陆珩践守承诺,带王言卿看完花后,又去河水边祓浴。哪怕王言卿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捉奸”,置身此情此景,慢慢也忘了紧张。陆珩见王言卿兴致高,又在庄园里留了一会,用了饭后才回城。
回到陆府后,时间已经到申时。今日王言卿在水边待了许久,不免荡了一层尘土。她先回自己房间更衣,等换下出门的大衣裳,穿上家常衣服后,她看了眼外面天色,最终还是往主院走去。
陆珩也换了身深青色圆领袍,坐在案前翻东西。他听到王言卿进来,静静朝门口瞥了一眼,问:“还没到饭点,你怎么来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找二哥说话。”王言卿将自己外面的披风解下,交给丫鬟,款步朝陆珩走来,“我打扰二哥了?”
“怎么会?”陆珩笑着将手里的卷册合起,让丫鬟收走,不紧不慢说,“你愿意来找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难得清闲,我们把上次那半盘棋下完,怎么样?”
王言卿点头应好。侍女去取棋盘,王言卿坐到陆珩对面的罗汉床上,顿了一下,才开口:“二哥……”
她甫一出声,陆珩就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精准地攫住她。他一言未发,面色如常,唯有一双眼睛波光粼粼,悠悠笼罩着目标。王言卿对上那双眼睛时,不自觉屏住呼吸。
王言卿莫名觉得,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中午的事情王言卿一直没提过,她不说,陆珩也不问,仿佛没有丝毫怀疑。王言卿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遇到傅霆州的事说出来。
其实王言卿本来不该犹豫的。她在庄园支走陆珩是为了避免冲突,给三方都留下颜面,等僻静无人时,她合该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二哥。可是,下午在田庄游玩时,王言卿几次想张口,都被一股莫名的心悸拦住。
她总觉得,她似乎搞错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可是直到回家,她也没想通哪里错了。
她主动来找陆珩,本就存了开诚布公的念头。可是此刻面对陆珩的眼睛,她再一次想起傅霆州的话。
傅霆州说,我不就是你二哥吗。
王言卿当时听到觉得傅霆州疯了,后面越想越诡异。他就算心存不轨,死缠烂打,也不该用这种低劣的借口骗人。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会分不清谁是她的哥哥吗?
但很快王言卿就意识到,她失忆了,她真的分不清。
王言卿被这个想法折磨了一路,她当然不是怀疑二哥,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逻辑,傅霆州作为一个能越级袭爵的人,总不会是个疯子傻子吧。
傅霆州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诉求是什么?
王言卿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打算来二哥这里探探口风。然而话到口边,她又犹豫了。
一念之差,王言卿将要说的话转了个向,笑着道:“二哥,我和镇远侯是怎么认识的?”
陆珩一直看着王言卿,他唇畔笑意更深,但眼睛中却没多少欢欣。这时候棋盘取来了,陆珩一边复原上次下了一半的残局,一边淡淡开口:“很简单,见色起意而已。”
王言卿噎住,仅是如此?她笑道:“是吗?我不过中人之姿,何至于让堂堂侯爷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之前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
陆珩半垂着眸子还原棋局,玉质棋子落在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的声音就在这种韵律莫名的玉石声中响起:“卿卿,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娶你吗?”
王言卿放轻呼吸,认真看着陆珩。陆珩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好,淡淡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手:“因为他觉得可以借助你来挟制我。见色起意是一个方面,毕竟哪个男人不好色?利益考量,是另一个方面。”
陆珩这么一说,王言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总觉得只见了一面就要死要活非卿不娶很扯,见了傅霆州本人后,这个说法更站不住脚了。如果这其中还掺杂了政治因素,那就说得通了。
王言卿疑虑打消,难怪傅霆州过分执着,原来如此。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他的反常,王言卿今日看得很明白,他听到她提起二哥时,瞳孔放大,眼睑提升,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这种身体反应是装不出来的。王言卿闷声想了一会,陆珩敲敲棋盘,说:“该你了。”
王言卿下意识拿棋,等触碰到冰冷的圆润玉石,她才发现,陆珩不借助任何帮助,谈笑间将一整盘棋复原了。
甚至连王言卿放错的棋子也完美重现,纹丝不差。王言卿咋舌:“二哥,你记性这么好?”
陆珩淡淡嗯了一声,随意道:“还行。”
王言卿心想这可不叫还行,她不记得上次的思路了,想了一会,才在一个角落放子:“二哥,你和镇远侯到底有什么仇怨呀?”
“没什么仇,就是看不顺眼,隔阂越积越多,慢慢就变成现在这样。”陆珩手指夹着棋子,忽然抬头,笑着睨了王言卿一眼,“出去一趟,你怎么不叫他傅贼了?”
王言卿身体僵住,以为陆珩发现了什么,但陆珩说完后就继续下棋,仿佛完全是随兴一问。王言卿不敢再试探,她低头笑了笑,掩饰道:“原来如此。”
王言卿心思不专注,下棋下得很慢,陆珩坐在对面,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王言卿落子。他看了一会,悠悠问:“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王言卿哪敢说原因,含糊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吗?”陆珩手指夹着一枚黑棋,慢条斯理在棋盘边缘敲击,“你进来说了七句话,其中三句都在问他。这倒让我觉得,你来找我说话是假,借机询问他才是真。”
王言卿完全没注意她说了多少句话,她没想到陆珩的记忆力竟然好到连临时发生的琐碎事情都能记住。王言卿慌了一瞬,很快稳住心神,说:“哪有,我是来找二哥的。”
“那就好。”陆珩手臂自然搭在腿上,姿态放松,眼中含着稀薄的笑意,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我不喜欢在我的地方,听你提起另一个男人。尤其是你我独处的时候。”
陆珩带着笑,但王言卿立马意识到他生气了。王言卿垂眸,不敢再提傅霆州的事,默默想下一步该放在哪里。因为这个岔子,王言卿越发没法提她和傅霆州相见的事。
有些话,一旦犹豫,就说不出来了。
最后,王言卿走时,也没有告诉陆珩今天的真相。她离开后,屋子里的馨香淡去,室内又重归寂静。陆珩手搭在桌沿上,看着面前跳跃的火芯,冷幽幽地想,她没有坦白。看来,她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她到底恢复记忆了没有,或者说,恢复了多少。
傅霆州铁青着脸回到镇远侯府,陈氏本来想问今日见到永平侯府没有,有没有和洪晚情游春,但是她看到傅霆州的脸色,莫名瘆得慌,一句话都不敢说。
出入门时都该去长辈屋里问安,傅霆州走完了流程,就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院落。他一进门,没有耽误,立刻说道:“唤太医来。”
管家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问:“侯爷,您受伤了?”
傅霆州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管家吓住,霎间不敢再问。小厮赶紧行礼,正要出去请太医,又被傅霆州叫住。傅霆州沉着脸想了想,说:“算了,换民间郎中。”
侯爷显而易见心情不好,下人们办事都很麻利。很快,一个江湖郎中就被带到镇远侯府。傅霆州屏退侍从,单独在屋子里问:“你可知有什么药能让人认知错乱吗?”
郎中被这种奇怪的描述弄晕了:“认知错乱?”
傅霆州换了种方法描述:“比如记忆错误,本该是和某人做过的事情,却错认成另一个人的。”
郎中紧拧眉思索,片刻后迟疑道:“这种药闻所未闻,小人行医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病例。”
没有这种药吗?傅霆州皱眉,他突然想到什么,问:“如果从高处坠落呢?”
郎中想了一会,捻着胡须缓缓点头:“如果是摔跤时不慎撞到了头,倒可能出现记忆混乱、认不出人、记不起事的情况。侯爷,府上有人受伤了吗?”
傅霆州脸色冷肃,根本没心思和郎中说话。他看到王言卿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等后面,他完全确定有些事情脱轨了。他最开始以为陆珩用什么药物控制了王言卿,把她当傀儡一样养在身边,但这种药物太玄乎了,看王言卿今日的表现也不像被操纵。多半,是她从山崖摔下去时不慎撞到了头,遗忘了一部分记忆。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难怪王言卿看到傅霆州却不回应,几次对他视若无睹,主动亲近陆珩,还称呼陆珩为二哥。
狗屁二哥,陆珩算她哪门子哥哥?
傅霆州被陆珩气得头晕,他以为他已经了解陆珩了,但陆珩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能刷新傅霆州的认知。这个缺德玩意,竟然趁卿卿识人不清,顶替她的兄长身份。
傅霆州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行为,不缺八辈子大德,想不出这种主意吧?
郎中问完后,许久没听到傅霆州回话。他壮着胆子朝上瞥了一眼,只见那位年轻英武、仪表堂堂的侯爷坐在桌案后,脸色冷厉,眼神冰冷,周身凌厉的能化出刀来。
郎中害怕,赶紧垂下眼睛。傅霆州不断控制自己情绪,好容易勉强压制住,能正常说话:“这种病能医治吗?”
郎中面露难色,他从未见过这种病例,仅仅在医书里看到过,而且是作为怪谈,寥寥一语带过。连先例都没有的病,谈何医治呢?
但郎中不敢说,他感受到屋里的气氛,直觉他要是说出实话,上面那位侯爷绝对能撕了他。郎中打了好几遍腹稿,斟酌地说:“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没有看到病人之前,小人不敢擅自开药……”
傅霆州沉默,脸色逐渐恢复平静,淡淡挥手示意郎中退下。等人走后,他又在座位上呆坐良久,忽然疲惫地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白日那一幕。
她头也不回从他身边跑开,奔向另一个男人,口中还甜甜喊着:“二哥。”
她依然还爱着他,却忘了她爱的人是他。他听到那声“二哥”时,宛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陆珩怎么敢鸠占鹊巢,窃取他们十年的情谊,卑鄙地挤入她心中?她怎么能忘了,他才是她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