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收赐田?”徐令宜轻轻摇头,“战争不平,这件事就没人主持,只要没有开始,就有缓和的余地。”
那就只有是为了宣同的战事。
十一娘不想提。
就像每个人都有个逆鳞,战事,就是徐令宜的逆鳞。
“那侯爷还担心什么?”她坐起身来,笑盈盈地望着他,“侯爷快些睡吧!您这样,我也睡不好!”
徐令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应了声“好”,顺从地躺了下去。
十一娘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徐令宜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回应她,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十一娘静静地依着他,等着他入眠,可一直听到屋外传来小丫鬟起床的洗漱声,徐令宜也没有合眼。
这样下去不行!
十一娘吩咐琥珀给徐令宜做了参茶,亲自端去了书房。
徐令宜有些意外,望着她笑。
十一娘从来没这样殷勤过,她低头帮徐令宜收拾书案,吩咐他:“快点喝了,凉了就有味道了。”
徐令宜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啜着参茶。
灯花匆匆走了进来:“侯爷,雍王爷来了!”
夫妻俩都有点意外。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或者,是给皇上来传话了!
徐令宜想了想,对十一娘道:“我去去就来!”
十一娘送徐令宜出了书房门。
“舅舅不用和我这么客气。”雍王爷了件宝蓝色云龙纹素面袍子,一双凤眼明亮如星,边说边笑,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开一次中门很麻烦的,被皇上知道了,还要训斥我游手好闲,整天东逛西跑的…您开了侧门让我就来就行了!”
徐令宜笑着上前给雍王行了礼。
雍王没等他拜下去就托了他的胳膊:“舅舅,有点事,我们屋里说话去!”
徐令宜和雍王去了小书房。
十一娘早已避开。
雍王前些日子也常来,最喜欢徐令宜书房里那个醉翁椅。
他很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
“舅舅,皇上已经下旨,让欧阳鸣接任刘宏为征西大将军,即日前往宣同。我们把谨哥儿弄回来吧,我跟欧阳说说,到时候让谨哥儿帮着运个粮草什么的,有了战功,决不会少他那一份,封个侯伯公什么的,也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不大好吧!”徐令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妈的绝对不会让他去宣同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请王爷帮着谋划谋划了!”
雍王听了恍然,笑道:“舅舅是怕仗打败了吧?”他说着,笑起来,“您就放心好了。这次皇上调了山东、山西四十万大军,那鞑子不过八、九万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帮鞑子给淹死啊!”
第七百二十九章
调了山东、山西四十万大军…徐令宜虽然在家,但朝廷上的事也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并没有听说,可见皇上刚刚做的决定。
临阵换将…
他思一思索,问雍王:“现在战事如何了?是谁提议换了欧阳鸣去?”
宣同城被破,范维纲下落不明。
不明还好,以死抵罪。
就怕还活着,事后追究,家族受累。
“大同总兵赵诺阻鞑子于大同,急报请求增兵。皇上就派了欧阳鸣去。”雍王笑道,“兵部路尚书亲自前往通州调运粮草。谨哥儿的事,我也跟路尚书打过招呼了。”
“这是稳赢的事,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争着要去吧?”徐令宜笑道,“我们也跟着掺和,只怕会惹了闲言闲语。”又说起战事来,“知道派了谁做参将吗?”
“好像调了山东和河南的几个参将过来。”雍王爷兴冲冲的来,见徐令宜是真的不感兴趣,闹了个糖不甜,胡乱说了几句话,讪讪然告辞了。
徐令宜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良久。
欧阳鸣任平西大将军…他一直在禁卫军里干,忠心被没问题,可打仗却不是比忠心的事…范维纲,当年是先帝的侍卫,因为忠心,所以被任了宣同总兵…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站在《九州舆地图》前,神色有结晦涩。
十一娘却在那里琢磨着。
没有留雍王吃饭,算算时间,雍王应该告辞了。
她差了冷香去打探。
含笑进来禀道:“夫人,万义宗家的和常九河家的安顿好了,来给你磕头!”
“让她们进来吧!”
在听到宣同府破城的消息,十一娘立刻让万大显把在果林的万义宗一家和在田庄的常九河一家接到了金鱼巷的宅子里──她怕鞑子打到了燕京,两家人避之不及,受战火连累。
“夫人宅心仁厚,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之人。”几天过去了,万义宗家的和常九河家的说起这件事还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要不是您让我们把那些带不动的东西都丢下,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我们现在就是想进城也进不了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常九河家的忙解释道:“宣同被破,那多人都往燕京逃,现在大家都知道消息了,也跟着往城里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天天在城门外驱赶流民,看着粗衣布衫的,一律不让进城。有些人只好往山东、河南去,听说有几万人呢路上的树皮都吃完了。”
万义宗家的也跟着叹气:“我们当家的天天坐在屋檐下抽汗烟,说要是夫人的信再来的晚一点,我们也进不了城了。”又道,“夫人,不会真的打过来吧?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十一娘心里也没有底。
如果徐令宜也没有办法保全她,那像万义宗、常九河这样人家就更没有保障了!
“应该不会吧!”她含含糊粗地道,“反正,有我的一天,就有你们的一天!”
两个人安下心来,对十一娘谢了又谢,十一娘和她们闲聊了几句,两人看着含笑从外面进来,立在一旁不说话,知道十一娘有事,恭敬地磕头告退。
“夫人,雍王爷已经走了,侯爷一个人在书房,”含笑行了礼,含蓄地道,“嘱咐了灯花,谁也不见。”
十一娘点头,直到徐令宜回屋才问他:“雍王爷来干什么呢?”
“没什么!”徐令宜轻描淡写地道,“说了说战事。”
具体的,一个字也不说。
十一娘也不问。
温柔地服侍他歇下。
半夜,徐令宜把她搂在怀里,一反往日的柔情蜜意,急切中带着些许的浮躁,片刻也不愿意放手,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溜走似的。
十一娘受了感染,身子很快如烧开了的水般沸腾起来。但随着一波一波的潮涌,她渐渐有些跟不上节奏起来,到后来,只有忍着的份,心里开始有点明白。
他好像借着这机会在证明些什么!
不忍心开口嗔怪他,反而尽量放松了身子任他为所欲为…直到她渐渐有些昏眩起来,徐令宜才感觉到不对劲,忙停了下来,抱了眼角眉梢的春色都有些僵硬的十一娘:“默言,默言…”声音焦灼而不安。
十一娘缓过气来。
这些日子徐令宜太反常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放在心里没有办法释怀又不能对身边的人明言。
想到先帝最后一次招他进宫时他从容地安排着家里的事…她心里有浓浓的怜爱,不禁动作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没办法控制情绪了。
徐令宜心生愧疚,翻身躺到了一旁,声息却粗重的半晌也没有平息下来。
黑暗中,十一娘咬了牙,趴到了他身上,咬了他的耳朵嗫嚅着:“我很喜欢…”手伸出去,撩拨他。
徐令宜知道她的身体,此刻不过是顺着自己,心生愧疚,身子却情不自禁…犹豫半晌,才捉了她的手。
“默言!”他亲了亲她的面颊,“我没事…”声音绷得紧紧的,显得很艰难。
十一娘感受到他的身体却更是亢奋…索性顺势入了巷。
徐令宜低低地“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翻身压着她开始律动起来!
好在十一娘难得的主动如消魂香,让他没有坚持的太久就投了城。
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令宜舍不得起身,和她温存了好一会才抱着她去了净房。
待收拾好重新躺下,外面已有丫鬟们起床的响动。
“侯爷,妾身服侍你起来吧!”
从前也有这样闹到天亮的时候,但考虑到儿子媳妇孙子还有两位姨娘都会来给他们请安,他们会先起来,去给太夫人问了安再回来补个觉。
这一次徐令宜却没有作声,而是把正要起身的十一娘紧紧地箍在了怀里,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的答案。
“侯爷…”十一娘有些不安。
徐令宜却用大手覆了她的眼睛:“睡会吧!”又道,“我陪着你!”
他的怀里很暖烘烘的,十一娘也实在是累了,一眼上眼睛,醒意就上来了,偏偏徐令宜又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了句“有我呢”,她眼皮再也睁不开,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轻声喊她:“夫人,夫人,您快醒醒,江都公主过来了!”
十一娘猛地坐起身来:“侯爷呢?”
“侯爷被皇上叫进宫了!”琥珀已帮她准备好了衣裳,也知道她最担心提什么,“跟四少奶奶和五少奶奶说,您昨天有些受凉,头有些昏,让她们晚上再过来问安!”
十一娘匆匆点头,起身穿了衣裳。
琥珀眼角瞥见好肩头有吸吮留下的紫色痕迹,低着头抿着嘴笑了笑,手脚麻利地帮着穿了褙子。
江都公主等不及,一面嚷着一面进了正屋:“舅母,舅母!”
自从谨哥儿去了贵州,十一娘就从“永平侯夫人”变成了“舅母。”
十一娘手脚有点发软,攥儿挽了两次也没有成功,琥珀看着忙上前帮忙,江都公主已经闯了进来。
“哎呀舅母还没有梳妆好!”江都公主有点意外,她索来大方,也不尴尬,坐在了十一娘的身边,却被她镜奁里的一朵鬓花吸引住了目光。
“真是漂亮!”她托在手里欣赏。
那鬓花有婴儿的手掌大小,用白色的贝壳作花瓣,做成了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花边缀了用淡红色的珊瑚和紫色的珍珠串成一根根的珠串,色泽淡雅却透着华丽,让人看了惊艳。
这花是徐令宜送的。从前只觉得花太大,份量太重,戴出去一个不心就可能从发髻上滑落,现在觉得拿在手上把玩也是件不错的东西。
十一娘笑了笑,柔声问江都公主:“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并不提这鬓花的事。
江都公主也是见过世面的,又有事而来,并没有放在心上,很随意地把鬓花放在了镜奁里,正色道:“舅母,你知不知道明天三皇兄来过?”
十一娘起身,一面领着江都公主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一面笑道:“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三皇兄来做什么?”江都公主追问。
十一娘微愣:“我还没来得及和侯爷说这件事!”
她的话音刚落,江都公主已“哎呀”一声,慎道:“你也真是的,一点也不关心谨哥儿──欧阳鸣马上就要授平西大将军,领军四十万前往大同抗鞑。三皇兄好意来跟舅舅说,让他把谨哥儿从贵州调回燕京,跟着路尚书做些转移军粮的事,等欧阳鸣旗开得胜,以谨哥儿的身份,怎么也能谋个侯伯之爵。”她说着,急道,“舅母,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大周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就是三皇兄出面,这件事办的也不是一帆风顺,结果舅舅却说,怕人说闲话,婉言拒绝了三皇兄。三皇兄气得在家里跳脚,还是三皇嫂急着来告诉我,让我出面劝劝舅舅,我这才知道的。”
十一娘闻言一喜。
从来没想过让儿子去和徐嗣谆争,可儿子未来会怎样,她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现有个机会能让儿子的未来更明确,她当然高兴。可这高兴刚刚流露到脸上,她又很快冷静下来。
运运粮草就可以封个侯爵或是伯爵…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
怕就怕到时候的这军功是抢的那些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又没有背景的将士的。
何况徐令宜也觉得不行。
第七百三十章
十一娘犹豫良久,最后还在心里长叹一声,柔声对江都公主道:“这样的大事,都侯爷做主,我看,还是要商量侯爷的…”十分为难的样子。
江都公主不由急起来:“舅母,这可不是贤惠的时候。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又道,“三皇嫂说,只要舅母答应了,我们就去跟三皇兄说去,兵部武选司的公文已经发出去了,到时候舅舅就是知道也没有办法了!”
十一娘实在是很感激。
她携了江都公主的手:“谨哥儿有你们,真是他的福气。可这件事事关重大,没有侯爷点头,我实在是不敢答应。”
江都公主的高兴一点点地褪去,换上了失望,勉强道:“谨哥儿也帮了我们很多,舅母不必放在心上。”起身告辞。
十一娘心里更不好受,送了江都公主出门:“雍王爷和公主的好臣妾都明白,等侯爷从宫里回来,我再和侯爷好好说说。”
江都公主怏怏然地点头,打道回府。
掌灯时分,徐令宜才回来。
十一娘得了信就迎了出去。
大红灯笼下,他的神色凝重而冷峻。
十一娘曲膝行礼,一句话也没有说,迎了徐令宜回屋,默默地帮他换了家常的茧绸道袍,上了茶水。
徐令宜进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十一娘的身上,随着她进进出出,转来转去。此刻她停了下来,他嘴角微翘,露出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来。
十一娘也不追问,笑语殷殷地问他:“侯爷吃过饭了没有?要不,妾身下厨给您作碗什锦面?”
“好!”徐令宜立刻答应,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出了什么事?他竟然一副怕她询问的样子…
十一娘擀着面,在心里兜兜转转的。
难道皇上临时决定让他重掌帅印?就算这样,他也用不着害怕自己询问啊!他是一家之主,别说这些朝堂上的事了,就算是家里要收购谁家的铺子,按道理他也不用和她商量的…难道是谨哥儿的事…除了儿子事,她想不出还有事会让徐令宜面对自己的时候很为难!
念头一起,她不由心乱如麻。
谨哥儿会有什么事?
他不是派了几个人偷偷跟在他身边吗?
怎么会出事的呢?
她思商着,匆匆撒了点葱花就把面端了过去。
徐令宜盘坐在炕几上连吃了两碗才放下筷子。
十一娘亲自服侍他漱口,净手。
现在的局势这样乱,知道他从宫里回来却一个字也没有问…这么多年了,他不说,她也不问,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怀疑,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
想到这些,徐令宜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
他拉了正要去给他道茶的十一娘。
“默言,四十万大军,不仅调动了山东、山西的全部兵力,甚至是隶属左军都督部的远东、浙江,隶属后军都督府的保定、万全都抽调了部分兵力,皇上虽然意属欧阳鸣领军,可欧阳鸣从来没有独立将兵打过仗,皇上心里没谱,所以特意宣我进宫,问我欧阳鸣是否能担此重任!”
如若他的回答正如帝意,他又何必要这样详细地向她解释!
十一娘望着他紧紧拽着她的大手,肃然地道:“侯爷向皇上推荐了谁?”
默言,是很聪明的人!
徐令宜垂下眼睑:“贵州总兵龚东宁!”
十一娘骇然:“这与谨哥儿有什么关系?”
“兵部黄册上,他在贵州普安卫平夷千户所。”徐令宜的声音低沉,“如果龚东宁授了平西大将军,兵部考虑到权衡,肯定会让龚东宁带贵州都司的兵力北上。人人都知道谨哥儿是我的儿子,这个时候他留在贵州,弱懦怕事,国难之时逃避责任,他的名声可就全完了,而且还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你想想,谁愿意把重担交给一个遇事不敢担当的人!”
听着他话里话外都透着说服的味道,十一娘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这感觉从脑海里驱走,冷静地道:“如今宣同被破城,大同危在旦夕,贵州离这里千里迢迢,皇上就是听从了侯爷的建议,此时调龚东宁入京或是调贵州兵力北上都不太可能。何况那欧阳鸣是先帝留给皇上的辅佐之臣,深得皇上的依赖,皇上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同意侯爷的推荐,侯爷到底在担心什么?”话音未落,她福至心灵,失声道,“那天皇上宣侯爷进宫,曾向侯爷问策,难道那个时候就曾让侯爷推荐平西将帅不成?”
徐令宜没有作声,默认了。
原来是这样!
他当时应该推荐龚东宁,却因为顾忌谨哥儿,保持了沉默。待到宣同府被破城、范维纲下落不明、鞑子挥军大同、两地百黎流离失所…他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因此寝食不安,日夜难眠!
十一娘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就像她,明明知道答应了雍王爷和江都公主的好意,谨哥儿有可能因此平步青云,可想到儿子牺牲了别人的前程所到的未来,她就没办法若无其事的接受甚至是享用。
徐令宜也是如此吧!
用了龚东宁,有可能很快地结束这场战争,也有可能比现在更糟糕。可到底是没有经过做主的事,他不免往好处想,而且会越想就会越后悔…
“徐令宜!”十一娘不由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蹲在了他的面前,仰望着他的眸子,“皇上,是不是同意了用龚东宁?战事这样吃紧,有没有可能让龚东宁单独进京?”
“皇上没有答应。”徐令宜拉她起来,把她搂在了怀里,“可我有个不好的预感,鞑子既然集结了十几个部落的兵力,还敢大举进犯,怎么也不可能只有这点人。那还有的人去哪里了?会不会还有哪个部落的首领另领了一队人马从甘州那边入侵。如果是这样,一旦甘州失道,大同腹背受仇,胜,则险情缓解,败,则燕京危已。兵部唯有调四川、贵州兵力围剿…”
十一娘脸色渐白:“也就是说,按侯爷的预测,十之八、九会变成这样!”
谨哥儿就得跟着上战场了!
徐令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四川总兵丁治此人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如若让他任右军都督府都督,他恐怕会让贵州都司的兵马冲锋在前,偏偏龚东宁这人又爱兵如子,定会和他针锋相对。仗还没有打起来,他们倒先乱了…”说着,他微微地轻叹了口气,“路尚书此人虽然善于阿谀奉上,但做起事也有几份魄力。如果出现了这种局面,加上有我的举荐,他肯定会力争让龚东宁任右军都督府都督以领右军…”
他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好像穿透了这万水千山到达了西北的山丘沟壑,十一娘一时语塞。
如果龚东宁胜了还好说,如果败了,做为举荐人,徐令宜是要负连带责任的。在这种情况下,路尚书肯定会极力促成此事的──如果他举荐丁治,战败了,他就要负连带责任,如果龚东宁做了右军都督府都督,他既可以免去举荐之责,又可以买徐令宜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那,怎么办?”十一娘求助似地望着徐令宜。
“希望是我胡思乱想。”徐令宜苦笑,语气有些飘忽,“也许鞑子没有那么多的人。”
这话估计他自己也不相信,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这种口吻说话了。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有小厮隔着帘子禀道:“侯爷,赵管事求见!”
徐令宜用力搂了搂十一娘,笑着安慰她:“我们也别在这里瞎琢磨了。也许那欧阳鸣和我一样,是个百年不遇的帅才呢?想当年,五军都督府的那些都督看我,也如我今天看欧阳鸣一样!”
十一娘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柔声道:“这么晚了,赵管事恐怕有急事。侯爷快去吧!”
默言可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看不到进展,她是不会罢休的。
徐令宜第一次痛恨她的这种理智。
但此时,他也只能轻轻地说句“我去去就来”,转身出了内室。
十一娘觉得自己像是在火上煎似的。
欧阳鸣手里可有四十万大军,一比四,就算是打人海战也能把鞑子给打败了…如果欧阳鸣能大捷,就算鞑子有一队人马潜往甘州也没有用…到时候欧阳鸣只需要调兵南下就行了…龚东宁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谨哥儿也可以继续在他的始阳种地,在夷平开矿了!
心里这么想,脑海里却不时掠过徐令宜的分析,让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太信任徐令宜的能力,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的缘故,偏偏又没有办法释怀。
事实是检验的唯一标准。现在唯有等待大同那边的战报了!
想到这些,十一娘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徐令宜为何到了后半夜才归,更没有心思管徐令宜会不会被吵醒,辗转反侧的,到了天亮才阖了会眼。
徐嗣谆和姜氏来给他们问安。徐嗣谆请徐令宜示下:“如今城里的米已经涨到了八两银子一石,瞧着这样,估计还要涨。我们家在城里不是有两家米铺吗?我想把门关了。这样,家里的米也充裕些,如果亲戚朋友家里困难的,我们也可以资助些许,帮着大家先把这难关度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徐令宜面露赞许:“你和诫哥儿一起去办这件事吧!”
徐嗣谆恭声称“是”。
庭哥儿见大人说完了话,笑嘻嘻地跑到了十一娘的面前:“祖母,六叔父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他提起谨哥儿,十一娘眼神一黯,强打着露出个柔和的笑容:“庭哥儿想六叔父了?”
庭哥儿点头,笑道:“七叔父说,要是六叔父在家就好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大同了。”说着,高兴地跳道:“祖母,祖母,我长大了也要跟着六叔父和七叔父去大同!”
十一娘笑着把庭哥儿搂在了怀里:“我们庭哥儿真乖!”
正说着,徐嗣诫和英娘带着庄哥儿过来了。
庄哥儿羡慕地望着在十一娘怀里的庭哥儿。
十一娘看了笑着朝他招手。
庄哥儿立刻跑了过去。兄弟俩喜笑颜开地拉了手。
徐令宜已吩咐徐嗣诫跟着徐嗣谆去关米铺,又嘱咐两人:“…派几个护院过去,怕到时候会出现抢粮的事!”
徐嗣谆沉吟道:“要不要帖个告示,就说因为封城,米运不进来,米铺无米可卖。别人知道米铺是因为这个关的门,也不会去抢了。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派护院过去了…”他迟疑道,“我怕家到时候家里的人手不够…”
“不可!”徐令宜立刻反对道,“这样容易引起恐慌。还是加派人手吧!至于家里的护院,我会商量白总管的。”
父子俩商量着家里的事,女眷们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待事情都安排下去,徐令宜站了起来,大家跟着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在佛堂,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淡淡的檀香。
“您这么早就去礼佛了?”徐令宜笑道。
“外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这鞑子何时才能被剿灭。”老人家的气色不太好,由二夫人扶着,神色疲惫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我给菩萨多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欧阳将军能旗开得胜,早日搬师回朝,天下也可以清泰平安!”
知道宣同城破,徐令宜第一时间接回了太夫人等人。
“娘不必太担心。”徐令宜笑着接过丫鬟端过来的茶,亲手奉给太夫人,安慰着太夫人道,“有四十万大军呢大同很快会传来捷报的。”然后转移了话题,把徐嗣谆出主意把家里两间米铺关了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慈爱地望着徐嗣谆,微微颌首:“这才是做世子的气度。”然后看了屋里的其他人一眼,叮嘱道,“你们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和百姓争利,会招人恨的!”
众人躬身应“是”。
徐令宽和五夫人带着诜哥儿和诚哥儿过来了。
给太夫人行过礼,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再回头,太夫人竟然坐在那里打起磕睡来,大家忙打住了话题。
二夫人则轻轻地摇了摇太夫人:“娘,您要是累了,到回房歇会吧!”
太夫人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地望着众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徐令宜朝着徐令宽使了个眼色,笑道:“外院还有事,我们正要告退呢!”
“哦!”太夫人点头,“那你们去忙吧”然后吩咐二夫人,“把《金刚经》拿出来,我们接着昨天的继续抄。”
二夫人笑着应喏,其他的人起身告辞。
还没有走出院子,徐令宽拉了徐令宜:“四哥,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徐令宜想了想:“我们去书房吧!”
徐令宽点头,跟着徐令宜走了。
十一娘和五夫人说了几句话,也各自散了。
姜氏扶着十一娘:“母亲,您气色不是很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英娘带着两个孩子笑吟吟地走在前面,闻言转过身来,打量着十一娘:“母亲,你是不是还没有好利索?四嫂说的对,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了!”连着两夜都没有睡好,又担心着谨哥儿,气色怎么可能好,十一娘道,“我休息休息就行了”又对姜氏道,“花厅那边,你去处理吧!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
两人见她态度坚决,不好多说,服侍十一娘歇下,姜氏去了花厅处理家务事,英娘带着两个孩子在正院玩,十一娘有什么事,可以随叫随到。
十一娘闭着眼睛,听不到一点声响,明明很累,却难以入眠,脑子里全是谨哥儿。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龚东宁会给谨哥儿安排一个什么职务呢?是为了保全谨哥儿的性命而让他待在安全的后方呢?还是和雍王一样,觉得这是个机会,让谨哥儿阵前冲锋谋取军功封妻荫子呢?
虽然没见过龚东宁,可通过徐令宜对龚东宁的描述,只怕龚东宁也是个宁愿“马革裹尸而还”的人…那可就糟了…他多半会安排谨哥儿上阵杀敌…
想到这些,十一娘哪里还睡得着。
她索性坐了起来。
旁边服侍的含笑立马上前轻声道:“夫人,您要什么?”
她要儿子平平安安的!
十一娘在心里默默地道,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希望欧阳鸣打败那些鞑子。
她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声“菩萨保佑”。
含笑满脸狐疑,轻声道:“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她服侍十一娘的时候不长,可也看得出来,十一娘不太喜欢礼佛,至少,十一娘屋里就没有像其他富贵之家的妇人一样设个佛堂或是放个神龛之类的,更没有闲暇的时候就招了师太到家里来讲经或是聊天。
十一娘听着撩被而起:“含笑,去叫了琥珀来!”
含笑不敢怠慢,匆匆去喊了琥珀来。
“琥珀,”十一娘道,“我想去慈源寺上香,你去跟白总管说一声,看方不方便!”
琥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恭声应是,快步去了白总管那里。
外面的气氛有些紧张,但因为是十一娘的意思,白总管自然要想尽办法克服。
第二天一大早,白总管派了侍卫处的管事亲自陪着十一娘去了慈源寺。
慈源寺的香火很旺,很多妇人嗫嚅着长跪蒲团不起,慈源寺的知客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把十一娘迎到了大雄宝殿。
“请你保佑谨哥儿平安无事,只要你能做到,我愿意从此以后做你的信徒…”十一娘闭着眼睛,虔诚地祷告。
可事情还是向着不尽人意的方向发展。
没几日,就有战报传来。欧阳鸣兵分三路,一路支援大同,一路围剿攻占了宣同的鞑子,一路驻扎在离燕京四百里的地方。而宣同久围不下,大同节节败退,兵力折损十分之三。
皇上召了徐令宜进宫。
不到中午,十一娘就得到了消息。
兵部任龚东宁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丁治任兵部侍郎,龚东宁不必进京谢恩,立刻领右军都督府兵力驻扎甘州,丁治即日进京任职。
十一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无语。
中午,徐令宜回来。
琥珀迎了出来。
“侯爷,”她的声音比平常更轻几分,“夫人不舒服,在内屋躺着…”一句话没有说完,内室传来十一娘的声音:“是不是侯爷回来了?”
琥珀面露犹豫。
徐令宜已撩帘而入。
“我回来了!”
十一娘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遣了身边服侍的丫鬟。
“您派的人,还跟在谨哥儿的身边吗?”罗帐的光线不足,更显得她肤白如雪,带着几份赢弱。
徐令宜坐到床边,不禁握了她的手:“一直跟在他身边。”又道,“我已经让人给他们带信了,让他们一定注意谨哥儿的安全…”
“庞师傅不是军藉,他能跟着去吗?”十一娘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安慰她的“你别担心”腹死胎中,也让他意外地语气微凝,片刻后才道,“我已经让人帮庞师傅和黄小毛、刘二武他们弄了个军籍,有他们在身边,谨哥儿也有人可用。”
“知道龚东宁把谨哥儿安排在哪里了吗?”
徐令宜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龚东宁毕竟是三军统帅,有些事,我不便过问。”
十一娘点了点头,没在多问,又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我有点累,想歇会。侯爷有事,就叫琥珀吧”说着,闭上了眼睛。
徐令宜望着她眉头微蹙的俏颜,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起身离开了内室。
十一娘眼角落下一滴晶莹剔的泪珠。
或者是以逸待劳,或者是打草惊蛇,二十天以后,从甘州传来消息,龚东宁的右军在离甘州还有五百里的凉州卫附近遇到鞑子的伏击,右军死伤一千余人,杀敌五百余人,俘虏鞑子一百多人,缴获马匹三百多匹。
消息传来,大家都主动忽视了右军的死伤,把注意力放在了“杀敌五百余人,俘虏鞑子一百多人,缴获马匹三百多匹”上,特别是在对比大同的失守,更显弥足珍贵。
皇上频频招徐令宜进宫。
没多久,甘州又传捷报。
右军杀敌三千,俘虏鞑子两千多人,缴获马匹一千多匹。
燕京精神一振,街头巷尾说的都是龚东宁。
徐令宜更忙了,有时候还会被留在宫中。夫妻偶尔见面,十一娘总是问他:“有没有谨哥儿的消息?”
“他挺好的。”徐令宜笑容里带着几分安慰,“龚东宁把谨哥儿带在身边。如今谨哥儿是龚东宁的亲卫呢!”
第七百三十二章
龚东宁是主帅,在他的身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十一娘长长地舒了口气,更加关注右军战事。
端午节过后,甘州战报称,龚东宁共剿敌一万余人并借助缴获的战马训练新兵,三千骑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大同,杀敌两千,另有二万鞑军往嘉峪关逃窜,解欧阳鸣之困。到了五月中旬,又有捷报传来,龚东宁留四川都司兵马镇守甘州,他亲率贵州都司兵马赶往大同,围剿鞑子二万余人。
徐令宜喜上眉梢:“舍宣同而赴大同,断鞑子后路,再合欧阳鸣之兵攻打宣同,既收复失地,又解燕京之危。”然后高声喊了灯花,“递牌子,我要进宫。”声音欢畅洪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十一娘也跟着微笑起来:“是不是这场战争的胜算很大?”
徐令宜点头,坐到床边柔声对她道:“所以我要进宫──得说服皇上让龚东宁来指挥三军,要不然,一军两帅,到时候肯定会有变故的。”
在这种情况下,皇上应该会同意徐令宜的奏请吧!
十一娘心时舒坦了不少。
徐令宜动作轻柔地把她垂在耳边的几缕青丝拂到耳后,温柔地道:“今天天气很好,你要不要去后花园里坐一坐。”
自从那天,她就一直不舒服。
他知道,她这是心病,也没有请大夫,她想睡的时候就睡,不想睡的时候就由着她做做针线或是看看书,万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尽管这样,她还是一天天的苍白起来。
或者是之前太压抑,此时心情突然畅快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累。十一娘伏在大迎枕上:“我想睡一会!”人懒洋洋的,没有精神。
徐令宜望着她几乎透明的脸庞,目光中充满了爱怜:“那就睡一会。家里的事有姜氏,还有英娘。”随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忍不住安慰她:“龚东宁信上也说了,谨哥儿很聪明,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他很喜欢,如今让谨哥儿帮着他整理文书呢!”怕她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又解释道,“谨哥儿现在做的事好比是内阁的大学士──把军中各司、各卫的公文整理好后给龚东宁批示,然后再把龚东宁指示好的公文转给各司各卫,看似琐碎,却可以了解军中大事小情,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对他以后在很大的帮助。”又道,“鞑子这次既然得了手,这几年西北都不会太平了。战后,龚东宁多半会授兵部侍郎衔,任右军都督府都督镇定西北。他也有这个意思,想把谨哥儿带在身边磨练几年,然后再慢慢放手让他独挡一面也是迟。”
言下之意,这次谨哥儿就不要上战场了,也不要争军功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龚大人考虑的极周到。”十一娘心里又舒坦了几分,眉眼间就多了几分明快。
徐令宜看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声音越发的柔和:“那你快睡一会吧!中午的起来,我们一起用午膳,好不好?”
十一娘“嗯”了一声,翻身睡了。
徐令宜静静地坐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书房。
十一娘睡得很沉,睡来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偏西,早过了午膳的时间。
“怎么不喊我起来?”她问服侍她穿衣的冷香。
“侯爷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您,结果宫里有内侍来,让侯爷即刻进宫,”小丫鬟捧了铜盆进来,冷香围了大帕子在十一娘的胸前,帮她捋了衣袖,“侯爷就让奴婢们别吵了您!”
十一娘洗了把脸:“那侯爷岂不也没有用午膳。”
“是啊!”冷香说着,含笑已端了燕窝粥进来。
或者是躺久了,身子还有些软。
十一娘用了燕窝粥,重新偎了被窝:“让厨房准备着,侯爷一回来,就上膳。”
含笑应声而去。
不一会,徐令宜从宫里回来了,没换衣裳先坐到了十一娘的身边,“还有睡啊!用了午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