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十一娘和徐嗣诫说说笑笑地从宴息室出来,没有看见谨哥儿。知道是徐令宜带去了外院的小书房,徐嗣诫有些羞怯地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母亲…”
参加科举,不仅关系到徐嗣诫的前程,对徐家的来说,也是件大事。不可能不商量徐令宜。虽然在十一娘面前自信满满的,可让面对徐令宜,徐嗣诫还是有点没把握。
十一娘笑:“我陪你去跟你父亲说。”
有些事,徐嗣诫要慢慢学着独自面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脸上已露出毅然之色。
十一娘看着在眼里,暗暗赞许,和他去了外院的小书房。
徐令宜斜斜地躺在醉翁椅上,腰间的玉佩坠落在半空中,随着醉翁椅的晃动,如种摆般来来回回地摆动着。
“武昌!”、“荆州”、“襄阳”…他随口念着地名,趴着九州舆图上的谨哥儿就厥着屁股在上面找。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十一娘吓了一大跳。
“娘!”谨哥儿跳了起来,“我和爹爹在玩找地方”他把十一娘拉到舆图面前,“您看,这是舆图,大周的舆图”然后歪了脑袋问十一娘,“娘,您知道不知道什么是‘舆图’?”他细细地解释道,“就是把大周的山川河流都按照一比十万的大小画在这画上。”又道,“您知道不知道什么是一比十万?”他说着,伸出食指,“你看,我的指头只有这么长,可画上的这么长,有我的指头十万个长…”
“好了,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令宜走了过来。他摸了摸谨哥儿的头,“你少在你母亲亲面前显摆。你母亲亲不仅知道什么是舆图,她还有本《大周九域志》。武昌在什么地方?离燕京有多远?旁边有哪几条河?下辖哪几个县?都写得一清二楚了。”
谨哥儿睁大了眼睛望十一娘,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敬畏。
十一娘横了徐令宜一眼,柔声对儿子道:“娘是有这样一本书。可有这样一本书和能对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却是两回事…”
谨哥儿“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知道,我知道。”他嚷道,“娘和我读《幼学》一样,有的字认得,有的字不认字──有的地方知道,有的地方不知道。”
大家听他说的有趣,都大笑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谨哥儿嘟呶着,有些不快。
“你说的很对。”徐令宜望着儿子,眼底露出几分十一娘不明白的骄傲来,“所以你要把所有的地名都记会才行。这样别人再说起什么地方,你就不会答非所问了。”
谨哥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则朝着徐嗣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徐令宜此刻的心情很好,这个时候和徐令宜说最好不过了。
徐嗣诫虽然明白,可是他第一次当着徐令宜的面前提要求,他还是感觉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情绪才低声地道:“父亲,我,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想到十一娘陪着徐嗣诫来的,他神色一正,做出副认真聆听的样子。眉宇间习惯性地流露出几分凛然,反而让徐嗣诫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起来。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正色的时候表情有多严肃吗?
十一娘不禁在心里腹诽,朝着徐嗣诫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徐嗣诫看着,心渐渐平静下来。语速虽然很慢,还带着几分怯意,但还是很清楚地表达了他想参加科举的意思。
徐令宜抬头朝十一娘望去,难掩错愕。
“诫哥儿跟我说过,”十一娘坦然地道,“我是赞成的──他既然有这样的决心,不如试试。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呢?不是有‘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的说法吗?我们诫哥儿今年才十二呢”说着,又朝徐嗣诫笑了笑。
徐嗣诫心时又多了几分胆气。
“父亲,您就让我试试吧!”他语气很真诚,“我会好好用功的…”
就算是考不上,他至少还想到要靠自己去谋个前程。总比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要强…
“行啊!”徐令宜立刻有了决定,“你要什么,直接跟白总管说。”想到他性格腼腆,又道,“或者跟你母亲说也一样!”
“谢谢父亲谢谢父亲!”徐嗣诫欣喜若狂──这不仅仅是读书的问题,而是父亲对他决定的肯定,“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他激动的有点语无论次了。
徐令宜不免有些感慨。
刚把他抱回来的时候,也不过打算衣食无缺地把他养大,然后想办法给他谋个差事,再成个家,也算给徐令宽一个交待了。没想到这孩子不声不响的,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志气。
他不由道:“你已经长大了,行事就要有大人的样子了。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就不能半途而废。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坚持下去。我们做父母的,一定会支持你的,其他的,就要你自己的造化了…”
徐嗣诫恭敬地听着,连连点头,向徐令宜保证道:“父亲放心,我一定像二哥一样,好好读书的。”然后要去双芙院找赵先生:“我想把我的事跟先生说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赵先生的模样。
赵先生于他,是良师益友吧!
徐令宜笑着颌首:“你去吧!”
徐嗣诫雀跃着去了双芙院。
谨哥儿却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袖:“爹爹,五哥像二哥一样要考进士,是不是要去乐安读书?那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去乐安读书?”很担心的样子。
徐令宜一愣,随后笑道:“怎么?你不想去乐安读书?”
“那,那我能不能把长顺、随风、黄小毛、刘二武他们都一起带到乐安去?还要一一、二二他们…我也想一起带去!”
徐令宜大笑,目光却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我想让振兴帮着给诫哥儿找个学识渊博的要西席。你看怎么样?”
自徐嗣诫说要参加科举,十一娘就考虑过这件事。
赵先生人品、学问自然不错,只是他更擅长教诗词歌赋,策论、八股之类的,恐怕还是另寻明师的好。她也曾考虑过送徐嗣诫去安乐。一来是乐安路途遥远,她有点舍不得徐嗣诫;二来徐嗣诫和徐嗣谕的情况又不同,徐令宜当初送徐嗣谕去乐安,主是为了让徐嗣谕和姜松定下师生名份,拉近徐嗣谕和徐嗣谆的关系。要不然,若大个燕京,哪里找不到个能指点徐嗣谕举业的先生来?
让曾是庶吉士的罗振兴专程请给徐嗣诫请个西席,再好不过了!
“好啊!”十一娘笑道,“那我明天就去趟弓弦胡同吧!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诫哥儿也好早点安心读书!”
夫妻两个商量好了,第二天,一个去见了赵先生,一个带着谨哥儿去了弓弦胡同。
罗振兴看见谨哥儿,别提多高兴了。和谨哥儿玩了好一会,才和十一娘说起正事来。
听说是为了徐嗣诫请先生的事,罗振兴有点惊讶,虽然满口答应,却也告诫十一娘:“这举业,三分靠先生,七分靠自己。要不然,怎么那么多的落第秀才教出会元来,举人教出了进士来呢你还是好好盯着他辛苦用功要紧!”
“我也知道。”十一娘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才拿到了去国外的全额奖学金的,“只是先生的学问好一点,学生也可以轻松些。”
两人又说了些余杭的家常,十一娘用了午膳,这才和谨哥儿回了弓弦胡同。
徐令宜刚在外院和赵先生一起用了午膳回来。
“赵先生也觉得另给诫哥儿请个西席好!”他喝了小酒,情绪有些高,抱着谨哥儿连亲了几口,谨哥儿被他薰得嗷嗷直叫。“这样一来,他上午就专心地教谨哥儿,下午专心地教谆哥儿。谨哥儿的进度也可以快点了!”
十一娘拧了帕子给徐令宜擦脸,谨哥儿趁机跑了。
“喝了多少?看把孩子吓得!”
“心里高兴呗!”徐令宜笑着,把帕子递给十一娘的时候顺势一拉,十一娘跌到了他的怀里,“我们家谨哥儿,会看舆图呢”说着,在十一娘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屋里服侍的看了,一个个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发酒疯了!”十一娘挣扎着站了起来,端了一旁的醒酒汤递给他,“快醒醒吧!”
徐令宜不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十一娘好笑。
坐到炕边喂他喝。
徐令宜就拉了十一娘的手:“默言,以后让谨哥儿去我的书院描红吧!”
“孩子小时候要养成好习惯。”十一娘委婉地道,“你看我,天大的事,也先督促谨哥儿把功课做了再说。侯爷事多,哪有那个时间!”
“我有什么事,不过是瞎忙活。”徐令宜凝视着十一娘,表情显得很认真,“谨哥儿到我屋里去描红,正好陪陪我。”
十一娘听着心里一酸。
徐令宜今年才三十六。
搁在她那个年代,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
“那我们可说好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可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过了端午节,罗振兴和一位姓常的举人到徐府做客。徐令宜和常举人谈了一个时辰就吩咐白总管把双芙院不远处的听涛阁收拾出来:“以后五少爷就跟着常先生在听涛阁读书!”
“五少爷和二少爷一样,要到乐安去读书!”的传言终于落幕,大松一口气的却是徐嗣谆。
“我说过,母亲去找舅舅了,”徐嗣诫笑望着哥哥,“舅舅会给我找个西席的。我不会去乐安的。”对十一娘非常的有信心。
“我这不是怕舅舅万一找不到合适的人吗?”徐嗣谆有些讪讪然,“到时候母亲看二哥在乐安读得好,一狠心,把你也给送到了乐安…那我岂不一个人了”话说到最后,有点怅然。
徐嗣诫心里暖暖的:“不会的家里不是还有六弟吗?就算我到乐安读书,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会回来啊!”
这样一想,他的话好像有点问题。
徐嗣谆有些不好意思。
六弟不是不好,只是他年纪小,和他玩不到一块去…下意思的,他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哎呀,我们不要说这些了。”他挥了挥手,忙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现在你不用去乐安了,读书的地方还在双芙院的隔壁,我们到时候又可以一起去上学了。”然后道,“你什么时候正式去听涛阁上课?常先生虽然是你的西席,我要不要也去拜会一下?”
“我也不知道。”徐嗣诫道,“要不,我们去问问母亲?”
两人去了正屋。
徐令宜正和十一娘说孩子们的事:“…谆哥那边,赵先生知道该怎么做。谨哥儿到我这边来描红,我也会督促他课堂的。就是诫哥那边,我看赵先生是个十分严谨的人。他从前跟着赵先生读书,散漫惯了,换了个先生,只怕有些不习惯。他又是个腼腆的性子,你要多问问才好。至于常先生的束修,我准备比较赵先生刚来的时候──一年三十两银子,一个小厮,热冷四季的衣裳各两套。如果教得好,年底的时候多给些赏银就是了。要是诫哥儿能中秀才,我再另外的赏。”
燕京西席的束修在二十两和三十两之间,何况徐令宜还另配了小厮,有冷热衣裳和红包。这样的待遇不算低了。
十一娘微微点头。
“侯爷放心!”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又不到用冰的时候,她拿了把团扇帮刚进门的徐令宜打着扇,“我会注意诫哥儿的。只是谨哥儿在您那里,您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还有,不能带他去马场骑马。怎么也要等他十岁。实在是要去,您亲自带着他…”
她站在他身边,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
“你到底是让我带他去骑马呢?还是让我不带他去骑马?”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身上。
白色银条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随着她打扇的动作如水般荡漾开来,让她的丰盈更显饱满,腰肢更显纤细,有了欲言还休的诱惑。
他猛地抽过她手里的团扇,狠狠地扇了两下。
“一会说不行,一会又说行。你再这样,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十一娘瞪着他。
是谁又带了谨哥儿去骑马?弄得孩子三天两头想着这事。看见他回来就献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像小狗似的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
“我不让,可侯爷听我的吗?”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娇嗔,“还说什么男孩子,不能整天和丫鬟、媳妇子混在一起,见识短不说,还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道:“侯爷,夫人,四少爷和五少爷过来了!”
十一娘忙打住了话题。
徐令宜见她面带薄怒,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冲。把团扇塞到她手里,趁机握了她的手:“好了,孩子们过来了!”声音低了几分,语气十分柔和,就带着几份哄她的味道。
十一娘不是不赞成他的观点,只是不相信那些从来没见过的骑马师傅,宁愿谨哥儿跟着他。又烦他语气不好。见徐令宜低了下气,心里的那点不快自然烟消云散了。但还是在他肩膀上拧了一下,才笑了起来。
越来越像孩子了。
徐令宜笑着摇了摇头。
徐嗣谆和徐嗣诫走了进来。
“你们来的正好!”行了礼,十一娘让小丫鬟端了锦杌他们两人坐下,徐令宜没等两人开口已道,“常先生过了五月十五就来家里坐馆了。”他望着徐嗣诫,“你这几天把东西收拾收拾,以后就到听涛阁去上课。”然后对徐嗣谆道,“诫哥儿去了听涛阁后,赵先生早上给谨哥儿上课,下午给你上课。你以后每天早上和我一起到外院的书院学着管理家里的庶务。”
两个孩子忙恭敬地起身应“是”。
徐令宜又交待了两个几句“要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多听多看,不懂的就问白总管,不要随随便便就做决定”之类的话,就让两个孩子下去好好准备。
徐嗣谆朝着十一娘使眼色。
十一娘不动声色,送两个孩出门。
徐嗣谆忙道:“我想到时候请常先生吃个饭,您看行吗?”
“行啊!”十一娘考虑到徐嗣谆不会参加科考,没有一个能证明赵先生教得好的标准。家里有一个先生的时候还无所谓,现在有两位先生坐馆,赵先生的人品她信得过,常先生却没有什么接触,如果两位先生之间有了不快,受影响的还是徐嗣谆和徐嗣诫。她叮嘱徐嗣谆:“赵先生是你先生,又教过你五弟。这么多年,待你们亲如子弟,你们可不能怠慢了赵先生。既然要请常先生,不如请了赵先生作陪,让赵先生帮你们款待常先生。两位先生也可以借此机会认识认识。”有个好的开端,总是有利些。又想到徐嗣谆马上要正式接手家里的庶务了,吩咐他,“你在外院,对家里的管事也要礼遇些,他们可是你以后的帮手。”
徐嗣谆连连点头。
待常先生正式搬进来之后,他果如十一娘嘱咐的那样,请赵先生做陪,在自己的院子设宴款待了常先生。常先生先知道两位少爷都是赵先生启的蒙,偏偏赵先生只是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自然不用严格要求。他却要教徐嗣诫八股文,需要严格地督促。有点担心徐嗣诫怕苦,先入为主,处处拿他和赵先生比较,不听话。现在见两个孩子十分尊敬他,处事又温和有礼,认为赵先教的好,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也有些羞惭自己先前揣测赵先生窝在徐家骗钱的心思,待赵先生十分礼待。赵先生本是个心胸疏爽之人,还怕常先生这种把八股文当佛音伦语的人看不上他的那些诗修歌赋,既然常先生主动与他交好,他待常先生如朋友,沐休的时候常常和常先生一起出去走走,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好友。
先生们的关系好了,孩子们的学习气氛自然也就好了。
徐嗣诫一丝不苟地按照常先生的要求辛苦攻读,徐嗣谆每天早上跟着徐令宜处理庶务,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渐渐把重心放在了外院的事务上。他虽然上手慢,却胜在待人温和,愿跟那些管事学。这样的品质就是放在一般人的身上,时间长了,也讨人喜。何况是他是永平侯世子,身份尊贵,意义又不一样。那些管事待他就有几分真心的尊敬,徐嗣谆“宽厚”的名声也就渐渐传了出去。
徐令宜现在求的就是一个“稳”字。徐嗣谆的表现让他很满意。放手让徐嗣谆去管事。他则每天一大早和谨哥儿一起去秀木院督促谨哥儿习武,下午检查谨哥儿的功课。只要谨哥儿能很好地完成功课,他就会带谨哥儿到外面去转转,或是给谨哥儿讲些他从前行军打仗的事,有一次兴起,还带着谨哥儿按九州舆图在家里沙盘。
谨哥儿觉得和父亲在一起非常的有趣。也不去喂鸟了,也不去溜狗了,也不和诜哥儿斗嘴了。每天就想着快点把功课好好地完成,然后和父亲一起玩,听父亲讲那些让他惊心动魄的奇闻轶事。
十一娘看到儿子的变化,不免有些担心。检查了他几次功课,发现他比从前完成的还要好,速度还要快,又在下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外院,见徐令宜只是给他讲故事,带着他做山水的模型,他却听得神采飞扬,玩得兴致勃勃,心里不免有些感慨。男孩子大了,就更喜欢和父亲在一起了。
这种感慨引起的失落感并没有维持很长的时候。
徐嗣诫越来越喜欢到她这里来吃饭,有时候吃了饭还会留下来和十一娘说会话,显得特别的黏人。
十一娘想了想,就围绕着他的功课和他谈心。
原来,他上赵先生课时,做得不好赵先生会批评,做得好的时候赵先生也会大力地表扬。可现在跟着常先生,他虽然很用功,却很少得到常先生的肯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达到了常先生的要求没有。
“那常先生有没有批评你?”十一娘问他。
“没有!”
“那不就行了!”十一娘笑道,“如果你做得不好,常先生肯定会批评你的。既然没有批评你,就说明你还行。”
徐嗣诫一向最信十一娘,听到这样的话,松了口气,又高高兴兴地去上常先生的课了。
眼看着几个孩子都走上了正轨,一年中最热的六月份到了。
徐嗣谕风尘仆仆地从乐安赶了回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五弟要参加科考?”徐嗣谕有些意外,他拿着帕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脸上的水顺着面颊落在了刚刚换上身、还留着褶皱的崭新白色淞江棉布中衣上,眼角的余光却落在妻子表情温和从容的脸庞上。
成亲快两年了,可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五个月。虽然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但再见到丈夫,项氏还是很紧张。
不知道今天的衣服他不会觉得太艳丽了?刚才大家都上去和他打招呼,她怕公公婆婆觉得她轻佻,一直默默地站在婆婆的身后,还是婆婆让她和他见礼,她这才朝着他福了福,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对他太冷淡。
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好说些熟悉的事来缓解这种不安。
“是啊!”她接过丫鬟手中的宝蓝素面杭绸直裰,声音绷得有点紧,“母亲还亲自去了趟弓弦胡同,请舅舅帮着五叔推荐了个西席…如今五叔每天辛苦攻读到半夜呢!”
“走科举是很辛苦的。”徐嗣谕沉吟道,“不过,五弟有这样的决心,我倒是很佩服。”说着,他想到刚才在祖母那里见到徐嗣谆的事,“我听四弟说,他如今已经开始帮着父亲管里庶务了。父亲每天闲着无事,告诉六弟描红,和六弟玩双棋…”
“嗯!”项氏帮徐嗣谕套上直裰,“很多管事和小厮都说四叔宅心仁厚,待人宽和!”
从前只觉得这个弟弟胆子小,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已赢得了府里管事、小厮的拥戴。
徐嗣谕微微一愣。
项氏已过来帮他穿衣。
徐嗣谕很快回过神来。
这次回来,他的感触特别的深。
原来还不谙世事的兄弟,一眨眼,好像都长大了特别是徐嗣诫,竟然和他一样选择了走仕途。
“相公婆婆听说您要回来参加乡试,怕相公热着了,早早就让人把垂纶水榭收拾出来。”项氏一边帮徐嗣谕穿着衣裳,一面低声道,“说那边凉快,相公可以安心读书。立夏的时候就让我搬过去。是我想着公公、婆婆还住在原来的屋子,我这个做媳妇怎么能贪凉快搬过去,就暂时没有搬。想等相公回来了拿个主意…”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我们就搬过去吧!”既然是母亲的一片好意,他欣然接受。
“那妾身禀了母亲,就和丫鬟收拾箱笼吧!”项氏道,“母亲那里,相公还是去道声谢吧!说起来,婆婆这两年对我照顾有加。别说是让我立规矩了,就是高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就是亲自生的,也不过如此?”
两人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二少爷,二少奶奶,太夫人那边的姐姐过来,说宴席已经摆好了,请您和二少奶奶过去坐席。”
“看什么?”十一娘坐在镜台前绾着发髻,透过镜子,正好可看见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徐令宜,“是姜先生的信吗?”
徐令宜收了信:“不是,是项亲家!”
十一娘转过身去:“都说了些什么?是为了谕哥乡试的事吗?”
“嗯!”徐令宜说着,走到十一娘镜台旁的锦杌上坐了,小声地道,“让我打听今年谁是主考谁是陪考,快马加鞭地派人告诉他。投其所好很重要!”
十一娘有些惊讶。
“姜先生也说过同样的放。”徐令宜的声音更低了,“只是姜先生这么多年没有涉足官场了,对那些人有些陌生。考官喜欢些什么,只有我们自己打听。可我听项亲家的口吻,好像只要我们能提前打听由谁主考,他就能打听出主考官的偏好似的!”
这种事,变化莫测,十一娘也不好多说:“反正两家都是让你打听,你不如打听打听!”
徐令宜点头,连着几天出门,但都在下午之前赶回来检查谨哥儿描红。谨哥儿见父亲这样的重视,也跟着重视起来,功课完成的一丝不苟的。
八月初九的乡试,到了七月底才宣布由工部侍郎和顺天府教训任考官。
初八的晚上酉正,赶在关城门之前,项大人亲随赶到了徐府。
“老爷说,刘侍郎祟尚魏晋之风,喜欢‘乱世必行重典方可安人心;盛世则必行仁义,方可定人之性也’这句话。”
徐令宜亲自把话带给徐嗣谕。
徐嗣谕关了门在书房一个人细细地琢磨着项大人的话。
第二天,徐家所有的人都起了早。拜了祠堂,给徐家的列祖列宗上了午、磕了头后,徐嗣谕提着十一娘给他准备的考蓝、吃食去了考场。
三场考下来,徐嗣谕自我感觉不错。又正好逢着中秋节,一家人在穹凌山庄赏月、吃月饼。
徐嗣诫向徐嗣谕请教科考的事,徐嗣勤、徐嗣谆很感兴趣地在一旁坐着听。
方氏、项氏和十一娘等人一起陪太夫人说着家常话。
谨哥儿则和诜哥儿在那里窜上窜下的,惹得诚哥儿眼红,吵着不让五夫人抱,要和两个哥哥一起玩。
歆姐儿就板着脸训诜哥儿:“只知道自己玩。”
诜哥儿嘻嘻笑,转身又和谨哥儿跑了。气得歆姐儿直踩脚。大人们却看着有趣,哈哈大笑。
穹凌山庄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谨哥儿要回屋睡觉:“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起来蹲马步呢!”说着,打了个哈欠。
十一娘听着不知道有多高兴,抱着谨哥儿就左右亲了一下:“娘送你回去!”
诜哥儿听了也吵着要回去。
太夫人正兴高采烈地和徐嗣谆、十一娘、五夫人、方氏等人在猜谜语,这样一来,谜也就猜不成了。太夫人不由笑道:“那我们也散了吧!”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舍。
徐嗣谆就留谨哥儿,对十一娘道:“母亲,让谨哥儿玩会再走吧!您这一走,太夫人这边也散了。难得大家都兴致勃勃。”又道,“实在不行,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开始蹲马步也不迟。”
太夫人并没有阻止徐嗣谆的挽留,显然想大家都留下来再玩一会。
诜哥儿朝谨哥儿望去,就看见谨哥儿苦着小脸:“不行啊!庞师傅说了,习武一天也不可以丢下。如果丢下了,就前功尽弃了。我要回去睡觉。”说着,撒娇般地拉了拉母亲的手,催促着十一娘快点走。
十一娘想了想,笑着商量谨哥儿:“要不,娘在这里陪祖母,父亲陪你回去歇息。你看怎样?”
谨哥儿现在最喜欢和徐令宜在一起,闻言立刻跑到屏风另一边拉了正在和徐令宽说话的徐令宜:“爹爹送我回去睡觉!”
徐令宜已经听到那边的动静了。这样热闹的场景,谨哥儿却主动提出来回去睡觉。做为父亲,他既欣慰,又自豪。
他高兴地答应了谨哥儿。
诜哥儿看了,也吵着要徐令宽送他回去睡觉。
徐令宽看看好笑:“你一个人在家里,可别又嚷着要来。”
诜哥儿鼓了腮绑子:“六哥可以,我就可以!”
“行啊!”徐令宽说着,索性把儿子顶到了肩膀上,一路下了穹凌山庄。
徐嗣谆看着摇头。
二夫人却望着徐令宜和谨哥儿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中秋节,乡试的结果出来。
徐嗣谕再次落榜。
二夫人微微有些失望。
徐嗣诫却咋舌:“二哥这样好的学问都落榜了!”
“好事多磨嘛!”十一娘笑道,“看样子,我们谕哥儿还要再努力努力!”
徐嗣谕讪讪然地笑,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徐令宜和他去登西山,回来又接到姜先生和项大人的信,他的心情这才好起来。
在家里过了重阳节,徐嗣谕准备回乐安。
太夫人有些舍不得:“过了年再回乐安吧!你一去三年,家里的人都很惦记。”
“天降大任于其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徐嗣谕笑道,“祖母,你要相信我,定能通过老天爷的这些考验。”
他相心满满的,太夫人自然只能鼓励。
十一娘却商量徐令宜:“要不,让项氏陪他去乐安吧!年轻夫妻,不能总这样分隔两地吧?难道他一日不中进士,夫妻两人就一日不团圆不成?”
“行啊!”徐令宜想了想,笑道,“有媳妇在身边照顾,我们也可以放心些!”
太夫人知道了,连连点头,私下和杜妈妈道:“这样一来,我也可添个重孙了!”
项氏自然十分欢喜,回娘家去辞行。项太太百感交集。女婿为了举业到安乐读书,她于情于理都不能阻止,可女儿嫁到徐家连头连尾三年,一无所出,她心里的担心、焦虑也不是别人能想像的。
徐嗣谕去安乐的前一天,项太太特意来拜会十一娘,送了孩子们一些衣料饰品,在太夫人面前说了很多恭维的话,在徐家用了晚膳才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儿子一起送女儿女婿出城,直到徐嗣谕俩口子的马车连影也不见了才回城。
徐嗣诫因此更用功了。
转眼间,到了永和十四年。
“姜家九小姐,今年要及笄了吧!”过了三月初三,十一娘和太夫人商量着去姜家提亲的事,“还是请了黄三奶奶吧!让她去姜家探探口风。我们这边也好准备成亲的事。”
十一娘笑着应了,挑了八色礼盒去了永昌侯府。
黄三奶奶很爽快地应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徐嗣谆和姜家九小姐的婚事说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徐家还是姜家,都早有心里准备。姜家给九小姐准备的陪房袁宝柱家的甚至在送了年节礼后就没有再回乐安。
“…说是帮着姜夫人准备姜家九小姐的婚事。”姜家热烈而隆重地接待了黄三奶奶,黄三奶奶感觉两家既然都非常的有诚意,那接下来的事一定会很顺利。她神色惬意地和十一娘并肩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着清香四溢的西湖龙井,“听姜夫人的口气,礼部侍郎王子信王大人和姜先生是挚友,姜家想请了王大人做媒人。”
十一娘将装着榆钱饼的小碟子朝黄三奶奶面前推了推:“那我们世子的婚事,就有劳姐姐。”
“放心,放心。”黄三奶奶尝了一口榆钱饼,“哎呀,同样是加了榆钱的,这饼怎么这么香我们家就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姐姐喜欢,我让人再做一些您带回去就是了。”十一娘喊了琥珀进来,让她吩咐厨房现做,又转身和黄三奶奶说着话,“那姐姐看,我们这边请谁做媒人好呢?”
这句话问的有技巧。
黄三奶奶是个能干的,又熟知红白喜事的礼仪,以徐、黄两家的交情,徐嗣谆成亲,请她帮着议聘礼聘金是最适合的。可既然请了黄三奶奶帮着议亲,成亲的时候请媒人,就不好把黄三奶奶的丈夫永昌侯世子爷撇开。可徐嗣谆也是世子,再让黄三奶奶的丈夫做媒人就有些不合适了──永昌侯世子爷的身份还低了些。可要是不请黄三奶奶帮徐嗣谆说亲,黄三奶奶知道了,只怕心里还有点想法。
好在黄三奶奶是个通透之人,她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我提个人,不知道妹妹觉得怎样?”她笑道,“你看,定国公怎样?他是长辈,为人内敛沉稳,虽然与各家交往不多,行事却刚正磊落,受人尊敬。我觉得他要是能出面,再好不过了!”
十一娘闻言不由微微点头。
昨天晚上她和徐令宜说起来时,徐令宜也提到了定国公。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她笑道,“我和侯爷正为这件事头痛的。”说着,她挽了黄三奶奶的胳膊,“姐姐既来了,也别忙着回去。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给谆哥儿准备的新房。我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姐姐也帮我提个醒。可别让我闹了笑话。”
徐嗣谆是有品阶的世子,婚事自有一套规章。不比嫁贞姐儿和给徐嗣谕娶媳妇,照着民俗走就行了。
黄三奶奶本是个热心肠的,听十一娘这么说,笑盈盈地随着十一娘出了正屋:“你不说我都想来凑个热闹,何况你现在开了口只是到时候别嫌弃我话多就是了。”
两说说笑笑从后门出了正院,迎面就是元娘故居的前门。
元娘的故居大门四开,丫鬟、媳妇子或抬了箱笼,或捧了花几,或空着手,虽然川流不息,个个行色匆匆,却是出门的走左边,进门的走右边,安排的有条不紊。
黄三奶奶不由暗暗点头。
看样子,十一娘是准备把元娘的故居给徐嗣谆做新房了。这样一来,这房子势必要重新修缮一番。元娘从前留下来的一些痕迹也就可以抹得一干二净又不会有人说闲话──总不能让死人霸着活人的位置吧?何况这新人是元娘的亲骨肉!
“大姐这边还遗留了很多东西。”十一娘和黄四奶奶缓缓地进了门,丫鬟、媳妇子见了远远地就站到了一旁给她们让出一条道来,“我让她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等工匠进来修缮一新了再搬进来。”
“是应该这样。”黄三奶奶笑道,“那些工匠谁知道是哪里来的?要是有个手脚不干净的摸了点东西出去,就算是把东西追了回来,想着被那些腌臜东西经了手,就是打死,心里也不舒服…”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屋子。
穿堂和第二进的正院的幔帐等物都收了起来,空荡荡的,只有元娘原来住的三进的厅堂里站着一个少妇,一个婆子在那里指挥着丫鬟、媳妇子搬东西。
看见她们进来,两人忙上前行礼。
黄三奶奶看着两人面善,不由道:“这是…”
十一娘就笑着指了那个年轻的:“姐姐不认识了,这是太夫人身边的魏紫!”又指了另一个年纪大的,“这位是我大嫂的陪房杭妈妈。”又道,“家里的人手不够,我就请了这两位来帮我清点大姐的东西。”
这样也好。
免得有人说东西丢了或是换了!
黄三奶奶笑着点了点头,和十一娘继续往第四进去:“你大嫂从余杭来了?”
“还没有!”十一娘笑道,“说是等谆哥儿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启程。”心里却想着五姨娘和还只是在襁褓里见过的罗振鸿──听罗振声的口气,到时候他们都会一起来燕京。
十一娘和黄三奶奶说话的时候,徐嗣谆正和跪在他面前陶成一起抹着眼睛。
“陶管事真是的,每次见到我们四少爷都要把我们四少爷惹得落起泪来。”王树一边给徐嗣谆递着帕子,一边半真半假地嗔怪着陶成。
陶成忙抬起头来换上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是小的不好,都是小的不好。惹世子爷伤心了。”说着,起身朝王树行礼,“王家兄弟说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徐嗣谆看着有些过意不去,忙道:“陶妈妈是我娘亲的乳娘。你如同我的兄弟一样。王树,不可对陶管事这样无理。”
“不敢当,不敢当。”陶成惶恐不安地给徐嗣谆行着礼。
王树是侯爷赏的,这几年又得了徐嗣谆的信任,当然不怕陶成这个远在田庄当管事的前夫人陪房。但该做的却不敢有丝毫的慢怠。
“四少爷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他不安地上前给陶成行了个礼,“陶管事,还望你大人在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厮一般见识!”
他把“小厮”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暗示着陶成,别以为四少爷说你是他的兄弟,你就真以为你是四少爷的兄弟。只要我把这话说给太夫人或是侯爷听,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陶成哪里听不出来。
这个王树,小小年纪就油盐不进,只怕野心不小。偏偏自己是个田庄的管事,平时根本见不到世子爷,这些年了,不过是仗着从前的恩情让世子爷高看一眼罢了。要是得罪了常年在世子爷身边服侍的王树,他天天在世子爷面前给自己穿小鞋,水滴石穿,只怕连旧时的那点恩情也要保不住了。
心里虽然有团火在烧,他还是强忍了下去。
“看王家兄弟说的。我不过是比你痴长几岁罢了…”
徐嗣谆见他们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的,不由笑着挥了挥手:“好了,你们也别在那里来来去去了。”他吩咐王树,“你去秤一百两银子来给陶管事。”然后对陶成道,“你帮我买些纸钱香炷去给陶妈妈上个坟,告诉她,我,我要成亲了…让她不要担心…”说着,脸突然红了起来。
这么多?
王树瞥了陶成一眼。
这家伙,每次来就哭一通,然后世子爷就赏一大笔银子给他。谁知道他把这些银子拿去做什么了?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世子爷,不用这么多!”陶成忙道,“我听到世子爷要成亲的消息,当天就到我娘的坟前祷告了一番…”
“别人说,这种事要用自己的银子买纸钱的。”徐嗣谆真诚地道,“我不好出府。你就代我去一趟吧!”
正说着,十一娘身边的秋雨过来了。
“四少爷,四夫人让奴婢过来问一声。三天以后您在没有空?”
徐嗣谆忙站了起来,道:“还请秋雨姐姐跟母亲回一声。我听母亲的吩咐就是了!”
秋雨笑着走了。
陶成不由目露困惑道。
徐嗣谆就解释道:“母亲说,我马上要成亲了,三天以后请大舅舅过来,和白总管、卢管事一起,把娘亲留给我的东西整理整理,正式交给我。”说着,他讪讪然地笑道,“实际上这些年一直是母亲和卢管事管着,我听卢管事报给我的数目,除了几年田庄的收成不好,其他几年收益都不错。我觉得交给了我说不定还没有母亲管得好,让母亲继续帮我管着,可母亲不答应。说我长大了,要学着管理这些事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个十一娘,真有这么好?
陶成很怀疑,不禁道:“您以后是永平侯,先夫人那点产业,自然不在您的眼里。可那是先夫人对您的爱护之心,您万万不可辜负了先夫人的慈心!”
只有徐令宜死了,徐嗣谆才可能是永平侯。
父亲活得好好的,陶成这样说,他心里不免有些不快。
“我现在只是永平侯世子。”徐嗣谆眉头微蹙,纠正陶成,“以后切不可再说什么我是永平侯之类的话了。”
陶成暗叫糟糕,低眉顺目地陪了半天的小心,直到王树拿了银子进来,徐嗣谆不想泼了陶成的面子,这才神色微霁,端了茶。
第六百五十五章
陶成忙起身告辞。
徐嗣谆吩咐王树送他出去。
走到门口,陶成飞快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塞到了王树的手里,“王家兄弟,这是给你吃茶的以后还请王家兄弟在世子爷面前替我多美言两句。”
银子落在王树的手里,他下意识地掂了掂。
看不出来,他一个小小的田庄管事,出手就是五银子。真大方啊!
可王树不敢接。
他进的时候他父亲曾反反复复地叮咛过:“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口软,千万别贪人小便宜。等到你还债的那天,你就知道厉害了。别说前程,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搭进去。”
“自家人,陶管事这是做什么!”他把银子塞了回去,“四少爷还等着我服侍,陶管事慢走,我就不远送了”说着,转身就朝屋里走。
“喂,王家兄弟…”陶成喊了一声,见王树头也没回一下,嘴角微撇,低低骂了一声“什么玩意”,转身要出门,迎面却看见徐家一个外院司房的李管事走了过来。
“李管事!”他立刻换了笑脸迎了上去,“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还好吧?上次给您带来的野兔子你吃完了没有?要是吃完了,我再给您送两只进来。”然后把刚才没送出去的银元宝塞进了李管事的手里,“世子爷突然把我叫进府来,我走得及,什么也没有带,算是我孝敬您的两瓶酒…”
这个陶成,十分有眼然。
看在世子爷的面子上,府里一些无伤大雅的采买有时候就会交给他来办。
李管事呵呵地笑,很自然地把银子装进了衣袖里:“四少爷又喊你进府说话啊!说起来,我们四少爷真是个念旧的人…”两人肩并着肩,十分亲昵地边说边往外走,自然没有注意到王树蓦然的回头和满脸的阴霾。
谨哥儿悄悄地抬睑,见躺在醉翁椅上的父亲还在看书,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把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宣纸上──这两天,他正试着丢开描红纸,在宣纸上写大字。
正在看书的徐令宜嘴角微翘。
这个小家伙,连着两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非又有什么鬼点子?
不和孩子接触,永远都不知道孩子多有趣。
特别是谨哥儿。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兴致勃勃,让你一看就充满了活力。
想到这里,徐令宜放下了手中的书,静静注视着儿子。
他像徐家的孩子,有着比同龄孩子都高大的身量。乌黑亮泽的头发,白皙红润的皮肤却随了十一娘。他身姿笔直地坐在那里,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宣纸,悬碗拿着毛笔小心地在纸上写着,红润的嘴唇绷得有点紧,悬胆般漂亮的鼻尖上还冒着几点汗珠,表情因为认真而显得端肃俊朗。
徐令宜心里隐隐就有种自豪感。
感觉到有人在看,谨哥儿抬起头来。
父子两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谨哥儿!”徐令宜微微一笑,朝着儿子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