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勤却坐到了方氏的身边,低声问她:“你还好吧?”
方氏脸一红,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怕他没有听到,忙点了点头。
那边的徐嗣俭却低声说着金氏:“让你跟着四婶婶,你非要跟着我。这下好了,让二哥帮着带谨哥儿和歆姐儿。祖母和二伯母看了,多不好啊!”
金氏怯生生地道:“我,我害怕嘛!”
“都是至亲骨肉,何况四婶婶为人最是和善。你有什么好怕的!”徐嗣俭粗声道。
是婆婆说六叔娇贵的很,最好离他远点。免得有个什么事,到时候被太夫人责怪。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
金氏在心时嘀咕,却不敢说给徐嗣俭听。
徐嗣谕却一直抱着谨哥儿,见他嘟着嘴不说话,低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完想到谨哥儿说话晚,怕他不会说,问道,“头昏不昏?”
第五百七十三章
谨哥儿摇头,望着在太夫人怀里扭来扭去的歆姐儿不满地道:“是我的!”
徐嗣谕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声音一出,惊觉不妥,忙憋了口气,半晌才能开口说话。
“那我们把它夺回来,好不好?”他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闪闪发亮,露出几分狡黠。
谨哥儿听了精神一震:“好啊,好啊!”小脸隐隐发光。
徐嗣谕想了想,小声嘱咐谨哥儿:“等会歆姐儿跑到我这里来,你就跑过去。知道了吗?”
谨哥儿连连点头。
徐嗣谕就把谨哥儿放在了地上,上前几步走到了扇门四开的万字穿梅窗棂前张望了几眼,“噫”了一声,回头对坐在太夫人身边的徐嗣俭笑道:“这样的季节,竟然还有荷花…想必也有莲蓬,我们不如撑船过去看看!”
徐嗣俭刚才顾忌着哥哥和金氏,一直循规蹈矩地在那里撑着船,心里却暗叫可惜──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出来玩,却不能尽兴。此时听徐嗣谕一说,哪里还坐得住,几个箭步就到了徐嗣谕的身边:“哪里有荷花?哪里有荷花?”
划船的时候,金氏紧紧地捏着徐嗣俭的衣襟不放,徐嗣谕想着她常住三井胡同,又想着十一娘的船上不是妇孺就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主动和金氏换了船。心里却一直绷得紧紧的,怕遇个什么意外,他们在那里竞船、泼水的时候,他不仅注意关注着船上的人,还打量着四周的情况,水榭旁的花草树木全映在他的心里。
徐嗣谕指了水榭东边的一小洼荷塘:“看见没有?那里。”
七月的荷花,已是晚香,莲蓬却正是时候。
“真的还有荷花!”徐嗣俭兴奋地嚷着,把个坐在太夫人身边的金氏喊得心里痒痒的,坐直了身子伸了脖子朝那边望。
歆姐儿见了哪里还忍得住,从太夫人怀里跳下来就跑了过去:“二哥,二哥,哪里有莲蓬?”
徐嗣谕回头,已目光灼灼地望着谨哥儿。
谨哥儿比他想像的还机灵,立刻就冲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却不是扑到太夫人的怀里,而且一把抓住了刚才歆姐儿献宝似地捧给太夫人看的浮萍。
徐嗣谕愕然。
谨哥儿已朝着他露出夏日般灿烂的笑容。
划船的时候,十一娘看见湖面上飘着些浮萍,随手捞起一株来告诉谨哥儿认。歆姐儿看了喜欢,十一娘就把它送给了歆姐儿。
没想到他惦记的是这个。
徐嗣谕也笑起来。
笑容越来越深,直到眼中,心底。
他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初升的太阳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粉,也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歆姐儿摇着徐嗣谕的手:“二哥,二哥…”
徐嗣谕回过神来。
他上前一步,弯腰抱了歆姐儿。
阳光从他身上褪去,俊朗的面容,舒展的眉眼,让人看上去如此的赏心悦目。
“你看,”他指了窗外,“那里是不是有荷花?”
歆姐儿挣扎着从他的怀里溜到了地上,“噔噔噔”地跑到了五夫人面前:“娘,娘,我要去摘莲蓬!”
五夫人还没有开口,太夫人已道:“摘什么莲蓬?太阳已经升起来,湖上热的很。”然后朝着歆姐儿招手,“来,陪祖母斗牌”转头吩咐杜妈妈,“把那副翡翠玉牌拿出来,叮叮当当地,好听!”
是想逗孩子们玩吧?
杜妈妈笑眯眯地去拿牌。
歆姐儿却不依,拉了母亲的衣袖撒娇:“我不斗牌,我要去摘莲蓬,我要去摘莲蓬!”
“听话!”五夫人哄着歆姐儿,“湖上太热了!”
歆姐儿扁着嘴:“我要去摘莲蓬,我要去摘莲蓬…”
五夫人眉头蹙了起来。
这孩子,吵闹也不看场合!
全家人都在这里,这样不听劝,众人心里会怎么想?
宽厚些的,会觉得是孩子太小不懂事,要是遇到那严厉些的,只怕会把这帐算到她的头上──觉得是她没有教育好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瞥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正和太夫人说着什么,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她心里一松,朝十一娘望去。
谨哥儿坐在十一娘的怀里,胖乎乎的小手摊在十一娘的面前,嘴里嘟嘟嚷嚷地说着什么。十一娘则笑盈盈地望着谨哥儿。谨哥儿说一句,她点一下头…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五夫人心里嗖地窜出一冒火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她低声地喝斥着歆姐儿,“你看人家谨哥儿,比你年纪还小,怎么没像你似的吵着闹着要干这,要干那的…”眼神十分严厉地朝女儿扫过去。
歆姐儿一听,哭了起来。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金氏看了全场。见五夫人动怒,忙起身将歆姐儿抱在了怀里:“五婶婶,我带二妹妹到外头去摘花玩吧!”
五夫人正愁没有台阶下,闻言立刻强露出个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金氏笑得甜蜜如糖。
歆姐儿却在她怀里蹬着腿:“我不去摘花,我要摘莲蓬!”
金氏抱不住她,差点把她落在地上。
五夫人神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正要喝斥女儿,耳边传来太夫人悠闲舒缓的声音:“俭哥儿媳妇,来,把歆姐儿抱到我这里来!”
金氏没想到歆姐儿会犟起来,吃力地抱着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夫人的话不亚于佛语纶音,她如释重负,愉快地应了声“是”,把歆姐儿抱到了太夫人身边。
“好了,好了,为这点小事有什么哭的!”太夫人哄着歆姐儿,“现在太阳大,我们等到太阳下山了再去摘莲蓬好了。那莲蓬长在我们家里的湖里,难道还能长了脚跑了不成”说着,掏了帕子给歆姐儿擦脸。
歆姐儿抽抽泣泣地道:“给别人摘跑了…”
“不会,不会。”太夫人笑吟吟地说着,抬头吩咐杜妈妈,“传我的话下去,谁也不准去湖里摘莲蓬。”然后低了头笑望着歆姐儿,“你看这样可好?”
歆姐儿破涕为笑。
太夫人搂了歆姐儿:“这才是为了这点小事哭可不是我们家的作派。”说完,抬头吩咐玉版:“把牌桌子支起来,我们斗牌!”
丫鬟、婆子们笑嘻嘻地动起来。
屋子里立刻有了欢快的气息。
翡翠玉牌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山间泉水,在这炎炎夏日的午后,听着让人心神都安宁下来。
趁着洗牌的功夫,方氏抬头望了一眼正倚在窗边和徐嗣谕说话的徐嗣勤,眼底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来。
丈夫虽然没有读书的天赋,却胜在宽和忠厚。徐家早为徐嗣谕铺好了路,徐嗣谕也正在这条路上走。他能和徐嗣谕交好,受些士林风气的影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不由摸了摸高高耸起的腹部。
哥哥说的对,她不能教夫,却能教子。
想到这里,她绽出一个略带几分期盼的笑容,轻轻地打了一张“九万”。
坐在太夫人身边的脂玉忙道了一声“碰”。
太夫人面前就有了三句万字。
五夫人不由呻吟一声:“你到底会不会打牌啊?”说着,打了张一饼出去,笑着转头对带着孩子在一旁玩叶子牌的十一娘道,“走了一个送钱的,又来了一个钱多的。”
方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十一娘不以为然,随手打了一张叶子牌出去,笑道:“你有钱收不就行了。何必管是谁的钱!”
她的话音刚落,二夫人已倒了牌:“和了清一色!”
五夫人跳起来:“怎么会清一色,一句都没有下!”
二夫人悠悠地道:“一句都没下就不能打清一色?”
“不行,不行,我要换人!”五夫人娇嗔着,逗太夫人开心。
太夫人直笑:“十一娘你嫌她不行,勤哥儿媳妇你也嫌不行,我看你还换谁?”
五夫人眼睛珠子一转,指了和十一娘一起陪着孩子打牌的金氏:“换俭哥儿媳妇好了!”
“我!”金氏目瞪口呆,忙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然后求助似地望着方氏:“大嫂,你知道我不会打牌的…”
太夫人微微点头,望着五夫人:“到底要不要换人?”
五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殷殷地叮嘱方氏:“索有九张,万有九张,饼有九张…你打牌的时候在心里算一算…看见人家下了两句,就要想是不是清一色,是不是对对胡…”
方氏不住地点头。
十一娘看着莞尔,转过身来专心和孩子们玩。
“三万!”
谨哥儿看了看手里的牌,又看了看十一娘丢在桌子上的三万,神色显得有些紧张,考虑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打了一张“四饼”。
十一娘就在儿子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我们谨哥儿可真聪明,知道四比三大!”
谨哥儿笑起来。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似的。
又从手里抽出一张“四筒”,然后瞪着大大的凤眼望着母亲。
十一娘又在儿子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这个也是四,管三!”
谨哥儿立刻笑逐颜开。
歆姐儿看了也抽了张“四筒”丢在桌子上:“四婶婶,我的,我的!”
十一娘也亲了歆姐儿一下:“我们歆姐儿也很聪明。”
歆姐儿听了,就得意洋洋地看了谨哥儿一眼。
金氏看着实在有趣,咯咯咯地笑起来。
和徐嗣谆、徐嗣诫在水榭旁钓鱼的徐嗣俭听到熟悉的笑声,伸直了脖子朝这边张望了一眼。见金氏好生生和十一娘坐在一旁,转过头去继续关注他的鱼浮。
秋雨轻手轻脚地走到十一娘的身边:“夫人,侯爷让你回去一趟!”
第五百七十四章
正院绿荫合地,蝉鸣声声。
洒着紫色斑点的湘妃竹帘子静静地垂立在厅堂的门口,当差的小丫鬟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发呆。
听到动静,她立刻站直了身子,这才循声望过来。
看见是十一娘,她眉宇间就有了淡淡的笑意。一面动作轻柔地打了帘子,一面高声朝里禀着:“侯爷,夫人回来了!”
徐令宜从内室走了出来:“回来了!”
他穿了件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乌黑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还插了根黄杨木的簪子。打扮得很正式,不像往常在家里时穿的那样随意。
十一娘微愣。
徐令宜已折回了内室:“那边怎样?谁赢了?”声音平和中带着些许的温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十一娘心里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天气热,难得像这样聚在一起。”她笑着进了内室,“大家都挺高兴的…”
她的话音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内室的帘子后面而嘎然而止。
内室里,徐令宜表情严肃地背手仰立在屋子中间,冷峻的目光如泰山压顶,让屋子里的空气都凝重起来。
十一娘心里一沉。
是什么事,连身边的丫鬟也要瞒着不露端倪…
她不由快步走到了徐令宜的身边:“出了什么事?”余音颤悠悠的回荡在屋子里,有种怯生生的脆弱。
徐令宜伸开双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健壮的胸膛、结实的手臂…有些不安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
她环了他的腰,仰起头来凝望着徐令宜,静静的目光如春天的小溪,缓慢而又温柔地流动着。
徐令宜之前还有的一点顾忌不翼而飞。
默言,看上去柔弱,可事到临头,比他想像的更坚强,更镇定,更理智!
他手臂微紧,把那如春柳般柔韧的身子圈在了怀里。
“区家告王九保指使旧部假扮海盗,私通贸易,罪证确凿。”徐令宜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虽然不知道皇上怎样处置他,但为了以防万一,王九保把他一个刚刚三个月的孙子托付给了我…”
如晴天霹雳。
十一娘满脸惊愕。
靖海侯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状告王九保?满朝文武,王九保为什么把家族的血脉委托给徐令宜?
太多的疑问。
可她更相信徐令宜的判断与决定。
“侯爷有什么吩咐!”她的声音开始还有点颤抖,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气已变得十分冷静、从容。
“我让区家的死士今晚亥初时分把孩子丢在万义宗看护的果林里。”徐令宜的声音比她更沉着,“你现在想办法让万大显两口子回趟庄子,然后把这个孩子收养在他们名下。”
“我知道了!”十一娘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问,配合道:“我这就叫滨菊进府。”说着,她思忖着,“只是现在已申初了,滨菊赶回去得一天功夫…只怕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让万大显帮着养,一是看在他是你的陪房,忠心耿耿;二是因为那地方是个果林,很偏僻,轻易不会有人经过,”徐令宜十分冷静,“孩子哭起来,万义宗是个敦厚老实的,听了不会不管。待明天万大显回到家里,只说这孩子可怜,留下来就可以了!”
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
“那我去王励那里了。”徐令宜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差人去跟我禀一声。”
十一娘“嗯”了一声,松了手。
徐令宜却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这才撒手转身出了内室。
十一娘望着晃动的湘妃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临窗的大炕走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有点软。
窗外的树荫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西洋落地钟滴滴哒哒地,都让内室多了一份静谧。
十一娘高声叫了秋雨进来:“去,让滨菊立刻进府一趟。”
秋雨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地曲膝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盘坐在大炕上,望着炕几下谨哥儿的沉香木小马玩具发愣,一直到秋雨来禀“万大显家的来了”,这才移开目光。
“让她进来!”她露出笑容来。
“夫人!”滨菊曲膝给她行礼,脸上有见到她的喜悦。
十一娘让小丫鬟端了小杌子她坐,上了茶点。
滨菊连称“不敢”,主动地道:“您这个时候把我叫来,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是有件事!”十一娘沉吟着。
察颜观色的秋雨立刻和屋里服侍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十一娘这才神色一肃,示意滨菊到跟前说话。
“是这样的!”她低声道,“侯爷有个朋友,外室生了个儿子,为嫡母不容。就托付侯爷帮着照顾一二。侯爷推辞不得,只好答应。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侯爷怎么好把这孩子抱回来养。如果托了外面的人养,又怕有流言蜚语传出来。思来想去,就想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们照顾。”
滨菊大吃一惊。
既然是侯爷的朋友,那就非富即贵。
他们家大显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而已…
“夫人,我,我能行吗?”她紧紧地拽着衣襟,神色有些惶恐。
“孩子只有三个月。知人知面不知心。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养,我不放心。”十一娘道,“你和万大显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把孩子交给你们,我放心。”
滨菊也是做母亲的,一听那孩子只有三个月,心就立刻软了。
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有些人为了银子,当着东家说的天花乱坠,转过身去就不把孩子当人待了,有些甚至故意虐待孩子,然后说孩子有病敲诈东家的银子,或是把孩子卖了卷了银子跑路的…
“夫人,您放心!”她保证道,“别的我不敢说,先有这孩子的一口,才有我们家长安的一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道:“也不必如此。你平时怎样待长安的就怎样待那孩子好了。也免得别人起了疑心。让那孩子的嫡母找了过来。”
豪门之家多辛秘,滨菊连连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十一娘还是有点担心滨菊待那孩子过犹不及引起别人的怀疑,又细细地嘱咐了半天,这才让秋雨送了滨菊出门。
只是她已没有了游玩的心情。
在屋里坐了一会,十一娘起身往垂纶水榭去。
有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迎面跑过来。
见了十一娘,立刻曲膝行礼:“四夫人,不好了,六少爷和二小姐打起来了…”
十一娘没等她的话说完,拔腿就朝水榭跑去。
远远地,她就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十一娘心里一急,一脚踏空,要不是旁边的秋雨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她匆匆进了水榭的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被徐嗣谕抱在怀里的谨哥儿和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安慰谨哥儿不哭的徐嗣谆和徐嗣诫。
“娘,娘,娘!”谨哥儿哭得满脸是泪,扭着身子要十一娘抱。
十一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抱了谨哥儿,立刻发现谨哥儿的脸庞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似的。
她脸色微变。
五夫人已上曲膝行礼前陪不是。
“都是我们家歆姐儿不好。抢牌抢不过谨哥儿,就打了他一巴掌。”她脸色通红,又羞又惭,“我已经打过歆姐儿了,等会再告诉五爷,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十一娘心里怒火蹭蹭地直冒,可看见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歆姐儿和谨哥儿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喘不过气来,她强压住了心里的不快。
“孩子们都小,吵个嘴,打个架,也是常事。”话虽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生硬。
五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低了头不住地陪礼。
十一娘也不好太过分:“没事,我们家谨哥儿哄哄就好了你也快去看看歆姐儿吧!孩子们也是无心的。”
太夫人看着就出面做和事佬:“话说开了就好了。这上牙齿还要和下牙齿打架,何况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二夫人也过去安慰歆姐儿:“好了,别哭了。再哭,小心诜哥儿笑话你你可是姐姐!”
因为太小,大家划船的时候被乳母带到园里玩的诜哥儿刚刚睡醒,被乳母抱在怀里,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到他的名字,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歆姐儿听了,哭声渐渐小了些。
二夫人笑了起来,摸了摸歆姐儿的头。
静气屏息地站在旁边的金氏看了,也上前哄着歆姐儿:“我给你的白白、绿绿做衣裳,好不好?”
歆姐儿点头,不哭了。
徐嗣俭就跑到十一娘这边逗着谨哥儿:“你看,歆姐儿都不哭了,你还在哭!”
谨哥儿不理他,伏在十一娘怀里抽咽。
徐嗣谆就上前拉了谨哥儿的手:“我带你去放河灯!”
徐嗣诫则道:“我吹笛子你听!”
谨哥儿伏在母亲的怀里头也不抬一下。
“你看,哥哥们都来看你了!”十一娘柔声道,“你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是好孩子了!”
谨哥儿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
徐嗣谕想了想,道:“谨哥儿,你不哭了,我明天带你去划船,好不好?”
谨哥儿听着,就抬起头来。
徐嗣勤笑着走了过来:“你可不能因为谨哥儿小就骗他他记性可好了。小心他长大了以后找你算帐”又道,“你可别忘了,你过几天就要参加院试了。哪有功夫陪谨哥儿划船啊!”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徐嗣谕笑道,“我说了带谨哥儿去划船,就一定会带谨哥儿去划船。再说了,参加院试也不能全靠临时抱佛脚啊!”
站在徐嗣勤身后的方氏听了不由微微点头。
二夫人听着也走了过来:“功在平时。你能这样想,可见这几年下了苦功读书,学问扎实!”
徐嗣谕神色微赧。
徐嗣勤则有些尴尬。
二伯母这样说,好像他在学业上不够踏似的。
徐嗣俭忙为哥哥解围,指了已经不哭的谨哥儿道:“你们看,你们看,谨哥儿不哭了。”然后揽了徐嗣谕的肩膀,“这下你被我们谨哥儿诓进去了吧!明天记得带了谨哥儿去划船。”又道,“要不,我们也一起去做陪?一人乐,不如众人乐嘛!”
大家都被他逗笑。
十一娘凑趣地吩咐谨哥儿:“还不快谢谢你二哥!”
谨哥儿鹦鹉学舌地说了声“谢谢二哥”。
徐嗣谕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我们明天去划船!”
徐嗣谆听了面露迟疑,道:“母亲,我也可以去做陪吗?”
徐嗣诫一向跟着徐嗣谆的,听了立刻道:“母亲,还有我,我也要去做陪!”
他说得理直气壮,声音也比较响亮,屋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屋里的人忍俊不禁地又笑起来。
太夫人更是指了徐嗣谆和徐嗣诫:“这两个孩子…”语气颇多喜欢。
徐嗣谆大了胆子,拉太夫人的衣袖:“祖母,我们明天再来划船吧!”想把这件事定下来。怕太夫人不答应,想了想,道,“二伯母不是说了吗?功课都在平时,临时抱佛脚是不成的。我平时好好读书,多玩一天也不要紧啊!”
太夫人第一次听到徐嗣谆说出这样条理清晰的话来,高兴地把他搂在了怀里:“好,好,好。明天我们再划一天船。”然后吩咐十一娘,“诫哥儿那里,也跟赵先生请个假反正我们的赵先生初一要休沐,十五也要休沐。多休一天也不要紧”又对徐嗣勤、徐嗣俭道,“到时候你们也带了媳妇,我们还斗牌!”
众人一面笑,一面七嘴八舌地应着。
徐嗣谆就从太夫人怀里挣脱出来。
“我明天一早就去叫你。”他拉了徐嗣诫的手,又想到这次能去划船全因谨哥儿,又去拉了谨哥儿的手,“我们明天和二哥一起去划船!”
谨哥儿咧了嘴笑。
屋里“噼里啪啦”响起一阵碎瓷声。
大家俱是一愣,循声望去。
就看见歆姐儿身边的茶几上空空如也,脚旁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瓷。
“是谨哥儿先打我的!”她跳着脚,气鼓鼓地望着笑嘻嘻的谨哥儿,“是他先打我的!”
“够了!”五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吩咐歆姐儿的乳娘,“把她抱回去好好管教”对十一娘歉意笑了笑,膝盖微曲,朝着太夫人福了福,“娘,天气太热了,我回去吃几颗雪津丹了再来”说完,只催着两个孩子的乳娘快走。
歆姐儿不服气,在乳娘的怀里乱踢。
诜哥儿看到歆姐儿这样,吓得大哭起来。
两位乳娘不敢怠慢,一个抱着诜哥儿,一个抱了歆姐,转身就要离开水榭。
“把孩子抱到我这里!”太夫人朝着两位乳娘招手,先把诜哥儿抱在了怀里,递了块糖给他吃。诜哥儿马上不哭了。又帮歆姐儿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可不能这样吓着弟弟了。知道吗?”
歆姐儿扁着嘴点了点头。
“真乖!”太夫人笑着摸了摸歆姐儿的脸,抬头看了看天,道,“你还要不要采莲蓬?太阳快下山了,正是划船的好时候…”
太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歆姐儿已高兴地叫起来:“要,要,要。我要去采莲蓬!”
“俭哥儿!”太夫人吩咐道,“你和你媳妇儿陪着歆姐儿去采莲蓬!”
徐嗣俭正看得目瞪口呆。听到太夫人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他立刻“嗳”了一声,上前牵了歆姐儿的手。
歆姐儿示威般地看了谨哥儿一眼,高高兴兴地跟着徐嗣俭和金氏出了水榭。
谨哥儿凤眼瞪得大大的。
太夫人就吩咐徐嗣谆:“太阳快落山,园子里正凉快着,你和诫哥儿带着谨哥儿去蹴鞠去!”又对十一娘道,“你去看看晚膳怎样了”招呼五夫人,“趁着孩子都不在这里,我们再打几圈!”
方氏目光一转,笑着上前搀了神色还有些怔忡的五夫人:“五婶婶和我今天都是输家,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五夫人知道这是太夫人在为了她解围,喊了声“娘”,讪讪然地坐在了牌桌上。
太夫人把诜哥儿交给乳娘抱走,语重心长地道:“你和小五长这么大都是没有被弹过一指甲盖的人,可不能训起自己的骨肉就一味的只知道劈头盖脸!”
五夫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二夫人微微地笑,开始和牌。
屋子里又响起叮叮当当的玉牌碰撞之声。
在垂纶水榭用了晚膳回到家里,十一娘先把谨哥儿哄得睡着了,然后叫了心直口快的阿金来问:“二小姐到底为什么和谨哥儿打起来了?”
阿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脸一沉。
阿金忙道:“二小姐看见六少爷手里的叶子牌后面画的是个观世音,就拿托塔天王和六少爷换。六少爷拿了二小姐的托塔天王,却不肯把观世音给二小姐。二小姐过来抢,六少爷不给。一巴掌扇过去,打在了二小姐的手上。二小姐也一巴掌扇的过来,却扇在了六少爷的脸上,六少爷就揪了二小姐头发…三少奶奶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还是二少爷把两人分开了。后来又一直哄着六少爷…”
十一娘沉思起来。
秋雨快步走了进来:“夫人,太夫人来了!”
十一娘吃了一惊。
“这么晚了…”
她匆匆迎了上去。
太夫人身边只有杜妈妈陪着。
“谨哥儿怎样了?”太夫人一面问,一面越过十一娘径直往谨哥儿的暖阁去。
“刚睡着了!”十一娘跟在太夫人进了暖阁。
谨哥儿身边服侍的纷纷行礼。
“你们轻声点!”太夫人望着酣睡的谨哥儿道,“小心把六少爷吵醒了”然后放轻脚步坐在了炕边,让顾妈妈把灯拿过来,拿出眼镜来,俯身仔细地打量着谨哥儿的小脸,半晌才直起身来收了眼镜,“还好没肿起来”然后示意十一娘扶她出了暖阁。“孩子们年纪相仿,打打闹闹是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歆姐儿的脾气也的确有些大。我会好好说说丹阳,让她改改歆姐儿的脾气。”
太夫人深夜来探望谨哥儿,又这样的劝她,十一娘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了。
她诚恳地道:“娘,我们谨哥儿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心里有数。”太夫人却朝着十一娘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问起了徐令宜,“…还没有回来?这都忙什么呢?”
十一娘也正惦记着徐令宜,却不敢跟太夫人说。
“平时回来挺早的,今天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
太夫人也只是随口问问,嘱咐她早点休息,和杜妈妈走了。
十一娘心不在焉地坐在炕上做针线活。
徐令宜到了亥时才回来。
十一娘服侍他更衣。
“王家多半不行了!”直到上了床,他才和她说这件事,“还好王九保反应快,把孙子送走了…”
十一娘心里砰砰乱跳:“那王家?”
徐令宜握了十一娘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安心似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抄家流放!”
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十一娘任徐令宜握着她的手,没有做声。
两人就这样靠在床头的迎枕上并肩而坐。
“好了!”半晌,徐令宜轻笑一声,“我们别说这些了。今天的家宴怎样?大家玩得还好吧?”
十一娘不想提谨哥儿的事让徐令宜不快。
“大家玩得都挺高兴的。”她轻描淡写地道,“还约了明天继续去划船。”
徐令宜听着笑起来。
十一娘却坐直了身子注视着他:“侯爷,靖安侯世子之死,王九保是不是…”
要不然,徐令宜怎么那么容易动手。
区家毕竟在福建经营了数代人。
徐令宜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我虽然有人,却没有消息!”
也就是说,当初是徐令宜出的人手,王九保打探的消息。这会不会是今天区家对王家下手的原因呢?
十一娘有些担心起来。
徐令宜看着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区家元气大伤,动不了我,把怒气都发在了王家的身上。鼓动王九保的一个旧部重新做起了私通贸易。”说到这里,他温和的目光变得鹰隼般的犀利起来,“不过,区家为了布这个局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只怕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不过,王九保也算是一代豪杰。”他的声音里有了几分钦佩,“他把孙子交给我,不过是想告诉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把当初我们所做的事说出来。我也不是那种推诿怕事之人。无论无论,都会帮王家保存这点血脉的。”语气锵铿有力。“如何当初他要是听我一句话,忍一时之气,不要和区家再做无谓的纠缠,区家也不会壮士断腕,拿王家立威了”话到最后,已有些怅然。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事情还没个结果,侯爷也不必太沮丧。”十一娘劝徐令宜,“就是抄家流放,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能振兴门庭的。”
“也是!”徐令宜叹了口气,“有人在,就不怕。”
十一娘见他脸色不虞,笑着起身拢了拢头发:“侯爷早点歇了吧!明天只怕还要为王家的事奔波呢!”
徐令宜见她眉宇一片澄清,到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管朝臣们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皇上做决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