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闻言心中一松。谁知道刘医正却话锋一转:“既便如此,夫人想要痊愈,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只怕也非益事。”
他想到刘医正的“太极功夫”,想调笑刘医正两句,却看到了一双极其认真的眼睛。
也就是说,是大实话了!
念头闪过,徐令宜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爱怜地把脸贴在了她清瘦的脸上,手也很自然地把她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默言,你看上去柔柔软软的,却一向坚韧。这一次,也一定能够转危为安的!”
第四百七十章
这样过了几天,罗四奶奶过来:“七姑爷帮着在济南府附近找了一个小田庄,不过百来亩,收捡得却极好。要不是那家的儿子惹上了是非官司,这样的地是万万不可能卖出来的。”
这样的快!
十一娘笑道:“得把这件事跟六姨娘好好说说才是。”
罗四奶奶朝着十一娘眨眼睛:“我也和十一姑奶奶想的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罗四奶奶在心里暗暗算着日子,惊道:“十一姑奶奶可是身子骨不爽利?”
他们知道了,也不过是白白担心罢了。
十一娘端了汤药一饮而尽,笑道:“说是产后体虚,要好好调养调养。”
也是侯府人家多有讲究吧!
罗四奶奶想着自己是乡野之地长大的,不再追问,笑着转移了话题:“有了这块田庄,就是宅子一时置办不齐,也算有个交待了。”
十一娘听了笑道:“莫非王家订了日子?”
“定在了十二月初十。”罗四奶奶笑道,“我特意来与姑奶奶商量,看这日子妥当不妥当?”
怎么问自己妥当不妥当?
念头一转,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
罗四奶奶这是想十二娘出嫁的时候自己过去帮着撑撑场面。
她想到了十娘。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茂国公的母亲。
“十姑奶奶那边可得了信?”
罗四奶奶笑道:“十姑奶奶是个孤僻的性子,娘家的人都不亲,到时候也不知道她去不去。就先来商量你了。”
大太太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这次嫁十二娘,对十娘来说,是个和娘家缓和关系的机会…想到里,十一娘无奈地笑了笑。以十娘的性子,估计知道也不会去做吧!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把这些让她想想就觉得沉重的事抛在了脑后。笑道:“这日子可定下来了?我前几天听侯爷说,忠勤伯家的娴姐儿定在了十二月初四。要是这样,那王家几天之类岂不要连做两桩喜事?”
十二娘嫁的王济,是镇南侯王家的旁枝。娴姐儿嫁的却是镇南侯世子的长公子。算起来,以后十二娘和娴姐儿就是妯娌了!
“我也听说了。”罗四奶奶笑道,“不过,听镇南侯世子爷那口气,倒觉得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我则是怕拖过年又有什么变化,不如趁早嫁过去也安下心来。”
十一娘微微颌首,道:“一个嫡系,一个是旁枝,又是前前后后进门。我是怕以后两妯娌被人比来比去的。”
罗四奶奶听着微微一怔,又很快笑起来:“这样也好。我还怕六姨娘在你这里不得己服了软,事后诸葛亮说起抱怨的话。”
什么事都有利有弊的。
十一娘倒笑起自己杞人忧天起来。
她正在月子里,周夫人等人不便来拜访,她身体又不好,太夫人怕来多了让她伤神,也来的少。她身边转来转去就这几个丫鬟、妈妈,刘医正给她施针后,她身体好多了。罗四奶奶来,正好说闲话。
两人东扯西拉到了中午,十一娘留罗四奶奶吃了午饭罗四奶奶才起身告辞。
秋雨进来跟她耳语:“大少爷身边的芳婷来了好几回,见您和四舅奶奶在说话,就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事?
三爷夫妻不在家,徐嗣勤和徐嗣俭那边少不得要多看顾些。
十一娘思忖着:“要是她再来,你问问她是什么事?”
秋雨应喏,刚退了下去,就折了回来:“大少爷要见您!”
罗四奶奶刚走他就来了…这样的急!
十一娘肃然地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吧!”
徐嗣勤隔着屏风,问十一娘的身体,问谨哥儿怎样,说徐嗣俭这几天和徐嗣谆、徐嗣诫混在一起做花灯,兜兜转转的,半天也没有说明来意。
十一娘只好遣了屋里服侍的。
徐嗣勤这才期期艾艾地道:“我听外祖父说,大表妹的婚期订在了十二月初四。那,那之后是不是要嫁媛表妹了?”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十一娘突然意识到,媛姐儿那件事的后果给徐嗣勤带来的愧疚可能比他们想像的都要大得多…
“我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她有些担忧地道,“娴姐儿的出阁,可能去不了了…”
“四婶,”徐嗣勤有些急迫地打断了十一娘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显得有些激动,“我,我就是想问问…当初没有多想…”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有了几分沮丧,“以为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会退一步的…如今她要出阁了,我想请四婶添箱的时候,帮我把这个给她。”说完,转身就跑了,十一娘叫也叫不住。只好让秋雨把东西拿进来。
是个草绿色绣着红梅的荷包,里面装着七八张银票,或十两,或二十两,一共有两百多两。
十一娘不由暗暗摇头。
如果当初三夫人退一步,这未尝不是件好姻缘。
她叫了琥珀进来。
“你把这银票退给大少爷,就说,有时候,不知道也是种幸福。”
琥珀狐疑地把银票拿给了徐嗣勤。
徐嗣勤捏着银票垂头站在屋子中央,半晌无语。
芳婷几个不敢打扰,还是徐嗣俭回来拍了他一下:“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眼角瞥见徐嗣勤手里的银票,用一抽,夺了过去:“好啊!上次大表哥让你买酒,你说没钱──竟然有这么一大笔银子。”
徐嗣勤望着兴高采烈的徐嗣俭,淡淡地道:“你们的花灯做得怎样了?”
徐嗣俭见哥哥神色焉焉的,敛了笑容:“怎么了?刚才都好好的。”说着,露出恍然的表情,“是不是爹爹不同意我们去谨习书院,所以你有些不高兴?”
“没有。”徐嗣勤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内室,连徐嗣俭手时的银票也没有要。
三爷在九月初就有信来,对徐嗣勤两兄弟说,开春他就要回京察考,读书的事,到时候再说。为这件事,徐嗣俭郁闷了很久,还是徐嗣勤开导他,这才好了些。这次看哥哥不愉快,他原是想打趣打趣哥哥,没想到如一拳打在软棉花上了,徐嗣勤根本没有反应。
徐嗣俭想了想,也撩帘进了内室。只见徐嗣勤仰面躺在临窗的大炕上,眼睛盯着承尘发着呆。
“哥哥,我听到一件事。”徐嗣俭想了想,坐到了徐嗣勤的身边,“李霁,就是那个从前常和中山侯唐六公子在一起的李霁,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徐嗣勤语气敷衍。
徐嗣俭却不放弃:“他就是娶安成公主家的十小姐了。”
“哦!”徐嗣勤听着心里更是烦乱,四婶托林大奶奶和周夫人给他说了几门亲事,可话传到母亲那里,不是嫌人家门第低了,就嫌人家家底太薄,以至于现在四婶婶都不好管这件事了。
“我听大表哥说,那李霁在福建,立了大功,破格做了泉州指挥使,授了正四品的衔,还被皇上招见。”语气很是羡慕。“不过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剿倭五千。那五千人有一大半是靖海侯家的护院。”
“你听谁说的!”徐嗣勤一下子坐了起来。
靖海侯前朝就镇守福建,所谓的护院,实际也是靖海侯府的家将。因福建隔的远,只要靖海侯不闹出什么事来,历任皇帝对这件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听唐六公子说的啊!”徐嗣俭道,“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
“他这个人,心胸狭窄,妒贤嫉能。”徐嗣勤有些沮气,“说出来的话未必就能全信。”
“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徐嗣俭道,“有几个倭寇,几个区家的人,几个平民…一清二楚!”
“这些事你别管。”徐嗣勤比徐嗣俭大一些,一听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就传了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妒忌他,所以有意中伤他。我们这样传来传去的,和那些小人有什么区别。”又道,“何况四叔也说了,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我们行事更要低调沉稳一些才是。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连累了大人。”
徐嗣俭微微颌首,迟疑道:“那,那李霁的婚礼,我们去不去呢?”
徐嗣勤奇道:“有人跟你送帖子了?”
徐嗣俭点头:“前两天我在大表哥家里遇到了定国公家的十九,他问我去不去参加李霁的婚礼。我说我没帖子,明天他就给我送了三张来──还有一张是给二哥的。”
徐嗣勤想了想,道:“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和他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况且他们那帮人最喜欢到翠花胡同喝花酒。到时候我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那怎么跟十九说啊?”徐嗣俭有些为难,“他也是一片好心…”
徐嗣勤沉吟道:“要不,我们去落叶山吧?”话一出口,更觉得可行,“就说四叔让我们去落叶山读书好了。这样一来,他们总不好勉强了吧?到时候我们闭门不出,他们难道还能跑到我们家里来对质不成?”
那一帮人平时看着耀武扬威的,可都是当家的长辈一吭,都吓得瑟瑟发抖的人。
徐嗣俭听着眼睛一亮:“大哥这主意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福建总兵李忠的次子李霁娶亲,据说场面很大。女方第一抬嫁妆进了位于桂树胡同李家的新房,最后一抬还没有出安成公主府。李家更是连摆五天的流水席,都是四冷荤压桌,八大碗、两海碗,又请了燕京三大戏班轮流唱堂会。公卿之家去了安成公主府,那些大小官员则去了桂树胡同。一时间,满燕京都在议论这场婚事。
相比之下,谨哥儿的满月礼就显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只请了些亲朋好友,外院开了十来桌,内院的花厅开了十几桌,下午则由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和长生班的班主庚长生各唱了一场堂会。
太夫人和郑太君等人在点春堂听戏,周夫人几个则聚在十一娘屋里说话。
“洗三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黄三奶奶打量着十一娘,“想着你刚生产,有些话就没有说的。怎样?现在可好些了?”很担心的样子。
“已经好多了。”十一娘笑道,“刚开始的时候,刘医正每天都来问诊,现在每五天来一次。”
“那就好!”周夫人笑道,“刘医正掌管太医院二十年,医术高超。你也别急,慢慢的来。”
林大奶奶则开玩笑:“我嫂子还一心一意盼着早点把媳妇娶回家,等着你到时候主持大局,你可不能马虎。”
“放心,放心。”十一娘和她打趣,“我怎么也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好事。”
谈笑风生间,顾妈妈抱着孩子进来,后面跟着万妈妈的媳妇万三家的。她托了个红漆海棠茶盘,满满堆着各式的金锁、银锁,金光灿灿的,十分耀眼。
“哎呀我们的小寿星来了。”周夫人笑着迎了上去,“我来看看,和刚出生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了。”黄三奶奶和林大奶奶也都围了过去。“眉眼长开了,人也白净了,越长越像侯爷了!”
万三家的则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托了过去:“夫人,这是各位大人、老爷赏的。”
徐令宜的好友都嚷着要看看孩子,刚才顾妈妈特意把谨哥儿抱去给外院的人瞧了瞧。
十一娘这才发现茶盘里还夹杂着几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佩、金、银手镯等物。笑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等会让竺香告诉你怎样上册。你既然在六少爷屋里服侍,有些事,也要管起来才是。”
万三媳妇听了,忙曲膝应“是”。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夫人,梁大奶奶来了。”
兰亭!
十一娘笑道:“快请进来。”话音刚落,穿着大红万字不断头暗纹团花刻丝小袄的兰亭就走了进来。
她肤光如雪,眉宇间一派明媚,像待字闺中的还有些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哪里像是做了母亲的人。
“你可来晚了!”十一娘笑道,兰亭已盈盈福身:“各位姐姐千万毋怪,等会我罚酒三杯。”一来就把其他的人话都堵在了嘴里。
黄三奶奶不想她就这样溜过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找借口推辞。”
“姐姐什么时候看见我说话不算话了?”兰亭笑着挽了黄三奶奶的手,“姐姐放心,到时候定和姐姐并肩坐了,随姐姐督促。”把个黄三奶奶说的扭了头对周夫人道,“兰亭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
兰亭笑着,将谨哥儿抱在了怀里:“这小子,倒挺沉手的。”然后笑着对十一娘道,“比我们比我们家彤哥儿小了一岁打五个月。”
十一娘正要应一句,小丫鬟进来禀道:“甘夫人来了!”
兰亭听了,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甘夫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兰亭身上,表情微微一松,笑着和众人见了礼,去见谨哥儿:“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抱着孩子的兰亭笑了笑,将孩子递给了十一娘。
黄三奶奶就问道:“那边的戏散了吗?”
“还没有!”甘夫人又看了兰亭一眼,“庚长生上了场──我不喜欢听昆山腔。”
“我觉得还是周德惠唱得好一些!”说起听戏,大家开始各抒己见,如同议论自己最喜欢的歌手一样,对各种曲目如数家珍。只有兰亭,显得有些沉默,还有甘夫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宋妈妈过来请她们去花厅──要吃晚饭了。
大家笑着和十一娘告辞。
兰亭却笑道:“我来的晚,陪十一娘坐会。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甘夫人听着,脚步一滞。
黄三奶奶不依,笑道:“看看,看看,我说到时候要找借口推脱的吧!”
兰亭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又很快展颜笑道:“黄姐姐放心。我要是等会不去,你差人来揪我就是”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黄三奶奶还要说什么,周夫人已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你一个做姐姐,哪有和妹子斤斤计较的。”又招呼其他人,“我们快点吧!在这里躲了半天,要是晚饭还去迟了,太夫人等人只怕要罚我们的酒了。”黄三奶奶是个机敏的,哪里听不出来,掩袖笑着和周夫人出去了。
甘夫人走在最后,看了正和十一娘说话的兰亭一眼,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关心地问兰亭。
兰亭也不瞒她:“大哥和扬州半塘龚家的人做生意,想我公公跟泉州市舶司打个招呼。我试了试公公的口气,公公不仅很为难,还委婉地告诫我,让我别插手福建的事务。”她苦笑道,“我跟大哥说,大哥不仅不听,反而说我没有尽力。刚才我一下轿,大嫂就找我说这件事。我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好躲到你这里来了。”
十一娘听着不由叹了口气,把当初徐令宜曾助甘太夫人之口告诫忠勤伯的事说了:“…也不知道福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局势。有的人生怕沾上,有的人则趋之若鹜。真是让人担心。”她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区家。
兰亭就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上次姐姐来信,区家的人斗得很厉害。福建略有些名望的家族都被牵扯进去。还有些人则避到江南一带。就是蒋家,也告诫子弟拘俗守常,不得做出飞扬跋扈之事,如若惹了是非,立刻遂出家门。”
十一娘脸色微变。
朝代变更,只有家族是永远的依附。遂出家门,等于被弃于社会。
但区家内乱,对徐家来说却是好消息。
“没想到事态这样严重。”她沉吟道,“曹娥在那边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兰亭无奈地道,“三姐夫已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
“蒋家怎么能这样?”十一娘眉头微蹙──嫡妻没有进门,就允许妾室生下庶子、庶女。
“三姐嫁过去的时候,三姐夫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房里怎么可能没人。”兰亭苦涩道,“那几个庶子女,最大的不过一岁多。”
一岁多…算算日子,正是甘家闹分产,蒋家派教养妈妈过来之后。
两人说着话,甘夫人折了回来:“兰亭,那边太夫人问你呢?”竟然催来了。
兰亭求救般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立刻笑道:“我正巧有些事要兰亭帮帮我。还请甘夫人先行一步,我们说完这几句就散了。”
甘夫人没有办法,讪讪然地走了。
兰亭携了十一娘的手:“让你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十一娘笑道,“我也不太喜欢你这个嫂嫂。”
兰亭大笑起来。
十一娘留她吃了晚饭,两人又说了半天的话,到了掌灯时分,差了小丫鬟去花厅那边打探甘夫人的行踪。
“还没有走。”小丫鬟道,“陪着太夫人、黄夫人说话呢!”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和你碰面。”十一娘道,“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我看,你不如从后门回去──彤哥儿还在家呢!”
兰亭神色微黯,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徐令宜回来,十一娘把兰亭的话告诉了他:“…福建的形势真的这样复杂吗?”
徐令宜显然对此很了解,淡淡地道:“说不上复杂,只是不想扯进去,各扫各的门前雪罢了。”说着,坐到了床边,笑道:“我今天听到一个好消息。邵仲然中了武举。”
“真的!”十一娘很高兴,“刚才林大奶奶来都没有提起。”
“我刚得到消息。”言下之意,林大奶奶肯定没有他的消息快。
十一娘笑得璨然。
徐令宜道:“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十一娘道,“这样贞姐儿嫁的时候,也体面些。”
徐令宜道:“那索性给他谋个差事好了…成亲的就更体面了。”
“别,”十一娘道,“人一生长着,拔苗助长有什么好的。我瞧邵仲然这样就挺好。考了武秀才再考武举人,中了武举人再考武进士,中了武进士再谋差事。一步一步的,该干什么的时候就干什么。心里也踏实些。何况人生不过是个过程,要紧的是知道欣赏身边的风景。”
“你还挺多新鲜话的。”徐令宜笑了笑,问起谨哥儿:“…人呢?乳娘抱去喂奶了?”
话音一落,突然意思到十一娘有很多怪僻──她不喜欢看见乳娘给谨哥儿喂奶,所以乳娘喂奶的时候,都会避到一旁去。
十一娘“嗯”了一声,就看见顾氏把谨哥儿抱了进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徐令宜上前抱了儿子,对十一娘笑道:“今天我们谨哥儿可出风头了!”口气里充满了为人父的与有荣焉,“老卓那嗓门,硬是没把他笑醒。蒋飞云夸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
十一娘笑道:“人家说的是客气话!”
“我知道是客气话。”徐令宜笑着坐在了床边,“不过谨哥儿也有点胆色──从前在军营,大家最怕就是老卓的嗓门,他兴致高昂地嚷起来,像在打雷,别说是睡觉了,就是听一听都让人觉得难受。”说着,亲了睡得正酣的谨哥儿一口,“可见蒋云飞的话也有几份道理。”
十一娘大笑。
说到底,徐令宜还是觉得蒋云飞夸谨哥儿的话有道理。
是不是做了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总有份偏心呢?
“侯爷快去换件衣裳吧!小心身上的酒气熏了孩子。”
徐令宜“嗯”了一声,还是抱了谨哥儿半天才去净房。
十一娘让顾妈妈端了温水进来给谨哥儿擦了擦脸。
顾妈妈在一旁笑道:“我们侯爷,看见谨哥儿眼睛都笑起来,不知道有多喜欢呢!”
十一娘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低声道:“这种话,以后都别再说了──孩子多是持宠而娇。可别把他养成个娇横的性子才是!”
顾妈妈是乡野出身,并没有多想。笑着应“是”,奉承十一娘:“夫人这样,比得上孟母了。听说她为了孩子,曾经搬了三次家呢!”
十一娘听着笑道:“孟母可比不上。不过要跟孟母学一学。你们可别阴奉阳违的,到时候孩子看见我严肃,在我面前一个样;看见你们溺爱,在你们面前又是一个样。到底难成气侯,毁了他的一生。”
顾妈妈忙道:“夫人放心,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不会违逆的。”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出了月子,每天的晨昏定省就不能免了。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带着抱着谨哥儿的顾妈妈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见了嗔道:“你这孩子,这么急干什么?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携了她的手坐到了炕上。
“不过是从正屋到您这里。”十一娘笑道,“不惹事。何况天天在床上躺着,人都要发霉了,正好走动走动。”
“就是走动,也不用这样早。”太夫人说着,示意顾妈妈把谨哥儿抱到自己面前,“我知道你们孝顺,可孝顺有千百种。晨昏定省是一种,你把身体养好了,照顾老四、教养子嗣、主持家馈,让我能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这也是一种。”说着,把谨哥儿抱在了怀里,“你听我的话,先好好养上三、五个月,待身子骨好一些了,再来给我请安也不迟。”
十一娘听着有些羞惭。
自己病着,家里的事全搁在了太夫人的身上。认真一想,她的孝顺到流于表面了。
她脸色微红,低声道:“娘说的是。”
太夫人见了笑着微微颌首,低头看睁着眼睛的谨哥儿:“瞧这双眼睛,又黑又亮,不知道有多精神。”
一旁的杜妈妈见十一娘面露尴尬,忙凑趣似地道:“可不是。我越瞧越觉得像侯爷小时候。”
正说着,有管事的妈妈来请太夫人示下。
十一娘起身告辞。
太夫人却要留了谨哥儿:“…你好好去歇了吧!谨哥儿给我作个伴。”十分喜欢的样子。
老人都喜欢孩子,谨哥儿又是家里最小的。
十一娘想到五夫人正怀着身孕。
说不定那边生了,太夫人对谨哥儿的关注又小了些。
她心里虽然舍不得,又不忍让太夫人伤心,只好反复叮嘱顾妈妈、万三媳妇、红纹、阿金等人好好照顾谨哥儿,自己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出了门,乌云密布,一阵北风刮过来,有些刺骨的凉。
“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琥珀望了望天。
十一娘掖了掖披风,笑道:“瑞雪兆丰年。我们正好可以赏雪景。”说着,往后院去,“我们去看看五夫人吧!──她怀了身孕。从前我在月子里,不便拜访,如今出了月子,怎么着也要去看看才是。”
“是!”琥珀应着,扶着十一娘去了五夫人处。
五夫人看见她有些意外,客气地把她迎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让小丫鬟上茶点。
十一娘笑道:“歆姐儿呢?怎么没见歆姐儿?”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五夫人的表情都缓了缓,笑道:“她是个坐不住的,定妈妈陪着出去玩了!”
十一娘就问起她的身体来。
“我这次和上次截然不同。”五夫人笑道,“上次吐得不行,这次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挺好的。”又道,“你身体不好,这些事就别操心了,还是养好身体要紧。”
两个人寒暄了半天,歆姐儿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闹情绪,让她叫人也不叫,还吵着要五夫人抱,十一娘就告辞回了屋。
竺香迎出来:“正想去找您──林大奶奶来了。知道您去了太夫人那里,等了您有半炷香的功夫!”
十一娘有些惊讶,快步进了屋。
林大奶奶看着迎了上来,不待十一娘开口已笑道:“我是个沉不住气的,知道仲然中了举,就立刻跑来告诉你了!”
这样说来,林家也知道了。
十一娘笑道:“既是你外甥,也是我们家大姑爷。我们同喜,同喜。”
林大奶奶听了掩袖而笑:“我们两个倒像王婆似的,自家夸起自家的来。”
两人相视一笑,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坐下。
林大奶奶就说起邵仲然如何孝顺、行事又如何的稳沉来。
十一娘明白了她的来意,也顺着她的话说。
林大奶奶见十一娘言辞诚恳,心中微安。
李霁的婚事弄得人皆尽知。别人不知道,林大奶奶心里却很清楚。要不是当初她插了一手,李霁说不定就是徐家的女婿了。虽然她觉得邵仲然不比李霁差,可现在李霁功成名就,为世人所熟悉知。邵仲然毕竟少了一份认同。她怕苦十一娘心里不舒服,亲自来向十一娘道喜,也有报信的意思。
十一娘想着既然沧州那边有邵仲然的消息过来,更应该有慧姐儿的消息,说了说邵仲然,就转移了话题,问起慧姐儿来:“…她还适应沧州生活吧?”
“邓家原和邵家是通家之好。”林大奶奶想起女儿眼角眉梢已满是喜悦,“她也算争气。去了之后孝敬公婆、尊敬丈夫,与族里的婶娘、妯娌们处得也很好,邓老太君不知道有多喜欢她。别说是我了,就是慧姐儿的舅舅、舅妈们都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能有今天的。”
“孩子在父母眼中总是个孩子。”十一娘笑道,“实际上离了你,她有主见的很。”
“可不是这个道理。”林大奶奶听着直点头,说起贞姐儿:“…你也放放手了。”又道,“我还指望着她早点嫁过去,我们慧姐儿也有个伴。”
十一娘主要是担心贞姐儿太早生产──她自己就遇到了这样的坎。却不好跟林大奶奶说。她身边的女孩子多是十四、五岁就嫁了,说多了,大家不免会觉得她怪异。她笑道:“正教她怎么管家呢!”
“你倒会说我,轮到自己,和我一样了。”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汤药煎好了。”
林大奶奶听着就站了起来:“那你先喝药吧!我去太夫人那里,也和她老人家絮叨絮叨去。”
十一娘这样一圈跑下来,也的确感觉有点累。笑着送了林大奶奶出门,吩咐竺香送林大奶奶去了太夫人那里,自己回屋喝了药,换了件衣裳,沉沉睡去。
再睡过来,十一娘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睡在自己枕边的谨哥儿。
她忙坐了起来,对在床边服侍的秋雨道:“六少爷回来,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秋雨忙道:“太夫人见您睡得熟,不让我们叫。”话音刚落,有小丫鬟隔着帘子道:“夫人,甘老泉家的来给您问安!”
自从甘老泉私下为三爷在燕里置了宅子以后,十一娘都有拿不准甘老泉到底在山阳多一些还是在燕京多一些。
“请她进来吧”十一娘依在迎枕上,懒懒地道。
小丫鬟应“是”,打了帘子,甘老泉家的进来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头:“快过年了,三夫人派奴婢两口子领着人回燕京给太夫人、侯爷送年节礼。奴婢进来给夫人磕头,问个平安。”
十一娘让小丫鬟端了杌子她坐,问起三夫人俩口子的情况来。
“老爷、三夫人都好。”甘老泉家的笑道,“就是想起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婚事还没个着落,说起来就长吁短叹的伤心一番。”
十一娘不由猜测甘老泉家的进内院问安是不是受了三夫人所托,催他们帮徐嗣勤两兄弟快点订门婚事。
思谋忖间,那甘老泉家的笑道,“还好前些日子三爷的上峰做媒,把邻县方县令的嫡长女许配给了我们家大少爷!”
十一娘很是诧异。
三夫人不是一心一意要求高门女为妻,怎么突然又答应上峰保媒,给徐嗣勤娶了个县令的女儿呢?
第四百七十三章
十一娘不知道三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不好多评价,笑道:“这下好了。前两天太夫人还问起大少爷的婚事。如今知道婚事定下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又道,“太夫人那里,你快去禀一声吧!也让她老人家安心。”其他的,没有多问。
甘老泉家的想着来时三夫人的嘱咐:“…把方家是什么来头跟太夫人、二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都说说。免得有人觉得我们离了他们就活不成了似的。都给我们家勤哥儿说的是些什么样的人家!”
她笑着应“是”,却并不急着走,道:“那方家,是湖州大户人家。方县令的伯父,就是原都察院御史方随方大人。这位方小姐,是方县令的嫡长女,自幼跟着姑姑读书,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擅长音律。”说到这里,甘老泉家脸露骄傲,“四夫人出身江南,应该知道方随方大人吧?就是建安四十六年辞官的那位方大人而方小姐的姑父,是原礼部侍郎江淮扬江大人。”
十一娘不知道。但甘老泉家的此以为傲,想必不是名臣就是名士!
她淡淡地笑道:“我在余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听说过这两位大人。不过,能与江南大户人家结亲,总是件好事。”
甘老泉家的见十一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颇有些失望,可十一娘已经端了茶,她不好多说,只得笑着起身告辞,去了太夫人那里。
晚上徐令宜回来,十一娘把这件事告诉他。
徐令宜听了却皱了眉头:“怎么和这家人订了亲?”
“不好吗?”十一娘道,“我听甘老泉家的那口气,方随和江淮扬好像还是名人!”
“也算是小有名气。”徐令宜道,“建安四十六年,安成公主的驸马贩私盐,就是被方随弹劾。最后被仗责四十大板,到现在走路腿还一瘸一拐的。至于江淮扬,擅长音律,诗词,是江南名士。受当年‘巫盅案’牵连,辞官归隐…”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们家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十一娘轻轻摇头:“妾身也不知道!”
徐令宜想了想,道:“算了。婚事既然定了下来,我们再说什么也枉然。何况这是三哥的事,我们也不好插手。”又道,“好在明年春天三哥要回京,到时候我们兄弟见面了再说吧”然后坐到了床边,望着熟睡的谨哥轻声道:“如今孩子也满了月,我看,你们还是早点搬回正屋去住吧!那边有暖阁,又有净房,不管是你和孩子都方便一些。”
十一娘也准备搬,这样隔着个屏风睡着顾妈妈,她实在是不习惯。闻言笑道:“要不,我们明天就搬过去吧!”
“那就明天吧!”徐令且笑道,“我让临波和照影进来给你帮忙。”
“不用了!”十一娘笑道,“他们来,我还不方便些──在耳房住了快一个月,哪没有点私密的东西。”
徐令宜听了不再做声,梳洗一番歇下。
屋子里悄无声息,只有放在墙角的羊象宫灯偶尔发出两声“噼啪”的灯花爆裂声,气氛更显静谧。
徐令宜翻身,手就习惯性地伸进了十一娘的衣襟里。
腰肢细得好像略略使劲就会断似的…胸只能盈盈一握…可对比她的削瘦,又显得有些丰满。
念头一闪,拇指自动地寻找丰盈上的那颗茱萸轻轻磨挲起来,扑在她颈脖的热气变得有些炙热。
“侯爷…”十一娘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娇嗔着去推徐令宜。
“我知道。”徐令宜低声笑着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没有任何迟疑地放弃了,“快睡吧”手滑落在她的腰肢上,身体的反应却办法随心所欲地平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有些难过。
她把头藏在了徐令宜的怀里。
有些事,她没办法消除,却也不想推波助澜。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她的手轻轻地探进徐令宜的衣襟里…却被徐令宜擒住。
“别乱来!”他声音里隐隐含笑,“快睡吧!明天还要搬屋子。”
十一娘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
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而是顺势握了徐令宜的手,轻轻地喊了声“侯爷”。
气氛十分的暧昧。
徐令宜有片刻的犹豫。
他还记得第一次她羞怯之下透出来的僵硬和无奈…他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形成了搂抱的姿势:“快睡吧!”说着,像对待孩子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十一娘暗暗松了口气。
她总觉得自己很笨拙,特别是徐令宜亮晶晶的凤眼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不用自然最好…
可心里为什么有些不安呢!
十一娘咬着唇。
肩膀突然被蹬了一下。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解了包被换了小袄的谨哥儿小手凑在嘴边,正用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望着她。
“谨哥儿!”
什么时候孩子醒了也不知道…
十一娘心里有些内疚,正要坐起来,一旁的徐令宜已抱了孩子:“顾妈妈,顾妈妈…”
顾妈妈披着衣裳,小跑着进来。
“侯爷。”她接过了谨哥儿,很熟练地解了谨哥儿的尿片端了尿,又抱到屏风后面去喂奶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十一娘很是尴尬。
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屋里还有顾妈妈…这要是…还好谨哥儿醒了。要不然,岂不让笑死了!
她涨红了脸,翻身背对着徐令宜躺了。
徐令宜有些不解。
俯身打量她。
只见十一娘面如红霞,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如迎风的花蕊。
他想到她娇羞的性子…莫非是他刚才的拒绝让她恼羞成怒?
念头一闪,突然有点想笑。
正寻思着要不要打趣她两句,顾妈妈轻手轻脚地抱了孩子进来。
徐令宜想到这小祖宗有时候拍两下就睡了,有时候却睁着眼睛玩大半夜…起身接了儿子,和往常一样,一面走,一面轻轻地拍着儿子哄他睡觉。
听到动静的十一娘扭过头去。
昏黄的灯光中,身材高大的徐令宜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动作轻柔地抱着襁褓中的谨哥儿,眉宇间一片祥和。
第二天,十一娘搬回了正屋的内室。
中午,徐嗣谆和徐嗣诫跑来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