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俭看见五夫人怀里一个粉装玉饰的小姑娘,知道是五叔的宝贝女儿,笑着指了歆姐儿笑道:“这是二妹妹吧?”
歆姐儿见了陌生人,早躲到了母亲的怀里偷偷打量。
五夫人见了就笑着吩咐歆姐儿:“快叫三哥!”
歆姐儿匆匆叫了一声“三哥”,就把头埋到了五夫人的怀里。
徐嗣俭看着好玩,拉了歆姐儿的手指头,指了徐嗣勤:“这是大哥!”
歆姐儿吓得把手缩到了母亲的怀里,埋着头不理他。
徐嗣勤见五夫人并不勉强她和自己打招呼,知道十分溺爱这个妹妹,忙喝斥弟弟:“这么大的人了,祖母面前还是没大没小的!”
徐嗣俭不以为然,望着哥哥呵呵地笑。
五夫人就哄着歆姐儿喊人。歆姐儿不肯抬头,闷闷地喊了一声“大哥”。
徐嗣勤不想让大人为难,笑着应了一声。
太夫人看着就指了小丫鬟端来的锦杌:“你们也坐下来说话!”
两兄弟坐下,丫鬟们上了茶点。太夫人问起三爷和三夫人来。
徐嗣勤一一做答。说三爷在山阳为官清廉,颇得百姓爱戴,和上峰的关系也处理的极好;三夫人开了个米铺,几年下来有亏也有盈,人却颇为辛苦,所以年前把铺子关了;甘老泉送他们回燕京,拿着徐令宜的名帖,一路上平安顺畅,提前到了燕京…
太夫人听着不住地点头,问他们:“见过你四叔了没有?”
徐嗣勤恭敬地道:“刚下马车就来给祖母问安,还没有见到四叔。”
按道理,他们应该先在外院给徐令宜问安,徐令宜会把对他们的安排告诉他们。他们再进内室给祖母和伯母、婶婶问安。可白总管说这些日子十一娘病了,徐令宜一直在内院。他们已不是三尺的孩童,又不知道十一娘得了什么病,不好直接去十一娘那里,就先来了太夫人这里。太夫人问起,又怕太夫人知道大白天的徐令宜就在十一娘处,徐嗣勤只有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
也就是说,还没有见着!
孩子们回来的事,徐令宜对太夫人说过,也有安排,可这毕竟是男人们的事,太夫人不能越俎代庖,吩咐杜妈妈:“你陪着两位少爷去见侯爷!”对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道,“既然回来了,也去跟你四叔、四婶问个安。等会到我这里来吃晚饭。”
两兄弟躬身应“是”,跟着杜妈妈去了十一娘那里。
徐令宜一动,靠着他而眠的十一娘就醒了。
“勤哥和俭哥回来了!”徐令宜抚了抚十一娘的额头,低声道,“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十一娘起身:“孩子们远道而来,我怎么着也要见一见。”
徐令宜表情犹豫。
十一娘笑道:“就坐在东次间,让孩子们给我见个礼就成了!”
徐令宜想了想,点了点头,待十一娘加了件小袄,把她抱到东次间大炕上坐了,这才去了厅堂。
琥珀几个上前帮十一娘梳了头。
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进来给十一娘行礼。
“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十一娘笑着打量两兄弟,“两年不见,都变成大人了。”又望着徐嗣俭,“可惜你四弟和五弟都去了学堂,要不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两兄弟见十一娘倚在炕上的大迎枕上,虽然面带笑容,却难掩倦怠,都暗暗有些吃惊。徐嗣俭更是想着当初十一娘打趣他时的神采奕奕,顾不得客气,急声道:“四婶,您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不免有些尴尬,笑着说句“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然后转移了话题,问起三爷和三夫人的事来。
徐嗣勤怕徐嗣俭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瞪了徐嗣俭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和十一娘寒暄起来。
十一娘不免嘘唏。
徐嗣俭没什么变化,徐嗣勤却比从前精通世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到了徐嗣谕的变化。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知道他们在山阳一切都好,太夫人那边又留了晚饭,十一娘就笑着端了茶。
“待会谆哥、诫哥下了学,再去看你们。”
兄弟俩也不好多留,起身告辞。
第四百零六章
徐嗣勤和徐嗣俭先在远香亭安顿好,然后去太夫人那里吃晚饭。
除了十一娘,所有的人都到了。
侄儿、兄弟见面,热闹了一番才散。
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去了徐嗣谕处,几个半大的小子让外院的厨房帮着整了几个菜,摸了一坛金华酒,关起门来叙起契阔来。
徐嗣俭年纪轻,性子直,又是和胞兄、堂兄在一起,三下两下就被徐嗣勤和徐嗣谆给灌醉了。徐嗣勤叫了小禄子服侍他歇下,自己和徐嗣勤说起话来。
“你也别瞒着我,怎么突然想到回燕京?”徐嗣谕在乐安和同窗们闹惯了,早就练出一套躲酒、进酒的手段来,远非徐嗣勤、徐嗣俭这样一直生活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人可比。
徐嗣勤已有些酒意,闻言苦笑。
“你也知道我娘,总想着百尺竿头,要进一步才行。结果把我爹的上峰给得罪了。我爹没有办法,只好把我们两兄弟送回燕京。”
“得罪最上峰?”徐嗣谕有些惊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嗣勤叹一口气:“商州知府有个女儿,和俭哥儿一样的年纪。想和我们家结亲。结果我娘嫌人家门第太低,没同意,而是看中了陕西学政家的女儿…”说到这时,他语气一顿,“陕西学政却嫌我们兄弟没有功名…”
徐嗣谕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沉吟道:“那也谈不上得罪啊!”
徐嗣勤有些尴尬:“我娘当时是托得陕西指挥使夫人去说的媒。谁知道那陕西学政十分地孤傲,一口就回绝了,让指挥使的夫人有些下不了台。回来和我娘说。我娘也有些气忿,就把商州知府要和我们家结亲,我们没同意的事说给了指挥使夫人说。不知怎地,这事传来传去,就传成了商州知府想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不管是我还是俭哥都成…”
徐嗣谕有些目瞪口呆:“这话说的,也太伤人了!”
“可不是!”徐嗣勤无奈地道,“爹为人宽厚,看到有些人家实在是交不起公粮赋税,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免了,所以这两年的公粮赋税都没有完成。那商州知府从来没说过什么。自从有了这样的传闻,爹连着两个月都被商州知府斥责。我来的时候,爹的考绩被评了个‘差’。”
徐嗣谕一时无语,只好帮徐嗣勤斟了杯酒。
屋子里静悄悄的。
徐嗣勤连饮两杯。突然道:“娴姐儿…她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徐嗣谕眼神一黯,“你走后没多久,我也去了乐安…”说着,端起杯盅喝了一大口,低声道,“母亲应该知道吧?听说她和甘家的太夫人走得很近!”
徐嗣勤没有做声,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对了,你母亲得了什么病?”转移了话题。
“没得病!”徐嗣谕垂了眼睑,喃喃地道,“是有喜了。”
“啊!”徐嗣勤有些意外,见徐嗣谕表情有些苦涩,笑着帮徐嗣谕斟了杯酒,“喂,你上次不是写信告诉我,你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怎样考取功名,四叔看在你刻苦用功的份上,也会给秦姨娘留两份体面,你就无所遗憾了。怎么?难道说的是讳心之话不成?”
徐嗣谕听着就瞪了徐嗣勤一眼:“我和你,难道还说那讳心之话不成?”
“那你有什么好在意的!”徐嗣勤笑道,“就算四婶婶生上十个八个的,与你何干?”
“我本来就没有再意!”徐嗣谕辩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在意了?”
“既然如此,”徐嗣勤道,“那你急什么?”
徐嗣谕哑言,嘴角翕翕,半晌才道:“是你总误会我…”
徐令宜回到屋里,十一娘正就着甘太夫人送得腊蒜在喝小米粥。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净房更衣出来,十一娘正夹了一块蒜瓣,满脸犹豫。
“怎么了?”徐令宜坐到了十一娘对面的炕上。
“觉得很好吃。”十一娘说着,把蒜瓣重新放回了小碟子里,“又怕吃多了不好。”
徐令宜大笑:“要不,吃点苹果?”
十一娘摇头:“算了,免得又不舒服。”
琥珀服侍十一娘梳洗,回来的时候丫鬟已经铺了炕──这几天,他们都睡在东梢间临窗的大炕头。
徐令宜就问起她余成的婚事来:“…成了吗?”
“多半能成吧!”十一娘上了炕,心里却嘀咕着徐令宜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四姐很满意。”说着,她灵机一动,笑道,“难道三爷让您帮着勤哥儿和俭哥儿说门好亲事?”
徐令宜帮她搭了被子:“不是托我。是托了娘!”
还真让她猜对了。
“娘恐怕也很为难吧!”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量媒量媒,一边是女方,一边是男方,总要差不多的人家才能做媒。我给成哥儿做媒,那也是因为四姐个性温和,为人厚道,甘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嫁过去了不会无故刁难。要是别人家,我可不敢管。”然后把当初三夫人和自己娘家嫂子置气,以至于娴姐儿匆匆订亲的事告诉了徐令宜,“…三嫂和自己娘家的嫂子都说不到一块去,更何况是别人?”
徐令宜是看着太夫人拿着徐令宁的书信很是为难的样子,想到十一娘在给四娘做媒,想提醒她一句,没想到她比自己想像的要明白得多。
“你啊!”他笑着脱鞋上了炕,“做什么都一套一套的。”
十一娘抿了嘴笑。
她怕徐令宜把徐嗣勤和徐嗣俭两兄弟的婚事托给她。万一媳妇进了门,三夫人摆起婆婆谱给新媳妇罪受,她怎么跟人家女方的家长交待啊!
见徐令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忙躺了下去:“我们早点歇了吧!”
徐令宜见她吃得好,又想睡,笑吹灯躺下,手却很自然地伸进了她的衣襟,落在了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十一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到了三月初三那天,知道十一娘不舒服,大家都来瞧了瞧,就去了花厅那边用膳。用完膳,移到点春堂听书。
周夫人却跑到十一娘这边。
“你是不是有了身孕?”她火眼金金,一语道破。
“太医说脉象还不十分明显。”十一娘笑道,“过几天气复诊后才知道。”
“那帮子太医,”周夫人笑道,“就是怕担责任。这事我有经验,准错不了。”
十一娘笑着让丫鬟给周夫人上茶。
“这几天不好受吧!”周夫人坐在炕边和她说话,“过些日子就好了。正是春季,鸡蛋多,多吃些鸡蛋…”她传授了半天经验,然后问她:“侯爷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
十一娘不好意思说徐令宜这些日子都在内宅,模棱两可地道:“也没什么打算!”
“那可不行!”周夫人低声道,“你得防着点,早点把通房的人选好了。”说着,指了指东小院,“千成别让人趁机而入。”
十一娘笑笑没有做声。
有些事她没有办法拒绝,却也不会主动。
周夫人还以为她意领神会了。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位杨姨娘去了,我少不得要安慰安慰我们家老爷,帮他纳了房妾室。”
十一娘难掩惊讶。
“也免得他以为我容不下那杨氏。”周夫人笑道,“所以我这次没抬举身边的那些丫鬟,而是在外面帮他找了一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的闺女,不仅如此,还长得十分漂亮,不逊色那杨氏。”
正说着,黄三奶奶来了。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和十一娘说悄悄话?”黄三奶奶笑着打量着十一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倒瞒不过这些当家的主母。
十一娘又解释了一遍。
话还没有说话,林大奶奶来了。
“我就说,怎么看着像是有了身孕似的。”林大奶奶笑道,“这下可好了,你也算是熬出了头了。”然后坦然地道,“你也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自己的身子骨要紧,生儿子要紧。”又问起她的饮食起居来。
十一娘和她们说着话,倒没感觉到不适,几个人坐到黄昏时分吃晚膳的时候才走。
过了几天,刘医正又来诊脉,这次十分肯定的说是喜脉,太夫人等人这才敢声张。徐令宜更是写了信让人带到余姚去。二夫人、五夫人带了补品来看她,徐嗣谕和徐嗣诫叽叽喳喳地围着十一娘猜是弟弟还是妹妹,歆姐儿则在一面落地的穿衣镜前走来走去,看着自己的影子玩,贞姐拿了几个花样子让十一娘选:“是做个年年有余的肚兜?还是做个喜相逢的肚兜好?”
十一娘笑道:“你觉得什么好看就绣什么好了!”
正说着,皇后和太子妃都派了内侍来问情况,还送了补品过来。
这边刚落停,得了信的四娘带着药材过来看她。
“五姨娘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她携了十一娘的手,想到了七娘,不免有几份感慨。
十一娘也想到了还没有动静的七娘,只和四娘说些高兴的事:“听说成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四娘也不想说起七娘的事让大家扫兴,笑道:“准备五月份下小定,待姑娘及笄了再成亲。我们家成哥儿也好安安心心读几年书。”又道,“我这次来,一是看你,二是想请侯爷做个媒人!”
第四百零七章
“请我做媒人?”徐令宜有些意外,随即笑道,“行啊!让怡清先请我喝顿酒了再说。”
十一娘难得见到徐令宜这样促狭,笑道让人去给四娘回了音。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余怡清就下了帖子请徐令宜到春熙楼去吃酒,邀了王励、金翰林做陪。
徐令宜回来道:“真没想到,怡清还有些家底。长子成亲,竟然准备花五千两银子做聘礼。”
十一娘笑着和他调侃:“让你小瞧我娘家的人!”
徐令宜大笑。
在炕边坐了,帮她把拂在腮边的几缕青丝捋到耳后,柔声道:“今天怎么样?”
“还好!”十一娘望着面带笑意低头立在一旁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琥珀、绿云几个丫鬟,微微有些窘迫,“只是早上有些不舒服,下午和琥珀几个一起说话、做针线活,到也还好。”
徐令宜听了思忖了片刻,道:“那没事的时候就多找几个人来说说话。不想这事,兴许就好一些了。”
十一娘点头,说起徐令宜走后的事来:“娘让杜妈妈送了两箱笼尺头来,说是给孩子做小衣裳、尿片子的。我看都是整匹整匹的画绢、大环绵…”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既然送给你的,你就先收着。”徐令宜笑道,“娘年纪大了,稀罕小孩子。前两天还送了歆姐儿一匹大红牡丹花开的刻丝、一匹玫瑰红月季海棠的刻丝。”
听说大家都有,十一娘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觉得给小孩子做这些太过奢侈,决定留着以后慢慢的用。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太夫人送了些山药枣泥糕来。”
十一娘忙让小丫鬟端了进来。
徐嗣谆和徐嗣诫下了学。
看见有山药枣泥糕,两人眼睛一亮,看见满脸正色的徐令宜,又恭恭敬敬地低了头。
十一娘看着好笑,吩咐两人:“快去净手,好吃糕!”
两人立刻笑了起来,争着去净了手。
徐令宜看着欲言又止。
十一娘不以为然,吩咐琥珀用泥金小碟装了山药枣泥糕给两人吃。
本来就不多,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见了底。
徐嗣谆道:“母亲,明天做茯苓糕吃吧?”
“椿香饼好吃。”徐嗣诫有不同的意见,“母亲做的椿香饼比茯苓糕好吃!”
十一娘帮徐嗣诫擦了擦嘴角,笑道:“都做。明天既做茯苓糕,也做椿香饼。”然后问他们,“今天大哥和三哥和你们一起去上课了?”
徐嗣诫点头:“赵先生跟大哥和三哥讲《大学》,跟我们讲《幼学》。”
一旁的徐嗣谆听了插言:“大哥说,赵先生学识渊博!”
徐嗣诫就道:“大哥不和我们一起来,他说要和二哥一起来。三哥听着也跟着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明明和他们一起读书最后却撇下了他们去找徐嗣谕的徐嗣勤、徐嗣俭颇有几份微词。
十一娘笑道:“大哥、二哥和三哥差不多的年纪,所以喜欢一起玩。你和四哥差不多的年纪,不也常常在一起吗?”
徐嗣诫想了想,歪着脑袋跟十一娘道:“那母亲还是生个弟弟吧!要是生个妹妹,她肯定和二姐一起玩,不会和我们一起玩的!”
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过来问安。
徐令宜问徐嗣勤、徐嗣俭今天上课的情景。
贞姐儿来了。
满屋的男孩子,她依到了十一娘的身边。
十一娘笑着携了她的手,一起听徐令宜问徐嗣谕功课。
看得出来,徐嗣谕在功课上很认真,不仅侃侃而谈,口齿流利,眉宇间更是流露出以前从未有的强大的自信,让他如明珠旁落,光彩照人。让一旁的徐嗣勤、徐嗣俭、徐嗣谆、徐嗣诫几兄弟屏气凝神,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赞叹。
徐令宜很满意,看着天色不早了,叮嘱了几句要好好跟着姜先生读书之类的话,起身去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送他们出门。
贞姐儿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徐令宜看了也道:“你在屋里歇着吧!别乱动。”
“天天在炕上躺着,也想下地走走。”十一娘觉得孕妇也需要适量的运动,坚持把他们送出了门。
抬头却看见秦姨娘正立在屋檐下。
大家都有些奇怪。
秦姨娘有些慌张地过来行礼,喃喃地解释道:“以为侯爷已经走了…说正在和几位少爷说话,奴婢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了一会…”
徐令宜看了徐嗣谕一眼,问:“有什么事吗?”声音温和。
徐嗣谕就垂下了眼帘,安安静静地站在徐嗣勤、徐嗣俭兄弟身边,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光芒。
“没,没什么事!”秦姨娘说着,求助似地朝十一娘望去,“就是来看看夫人!”
十一娘微微一笑,道:“侯爷赶着去太夫人那里,姨娘屋里坐吧!”
徐令宜听着跟十一娘说了句“你快进屋去”,然后带着孩子们去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笑着应喏,目送徐令宜等人离开,笑着对秦姨娘道:“有什么事我们屋里说吧!”
秦姨娘低眉顺目地跟着十一娘进了屋。
“夫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纸扎成的三角形纸片,“这是我为您求的平安符,挂在门口,可保清泰平安。”
挂在门口不是放在腰间的荷包里或是放在枕头下吗?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接了。
秦姨娘见十一娘有些漫不经心,忙道:“这是我求了济宁师太开过光的!”
十一娘目光微闪,道:“不知道这东西还有没有其他的讲究?”
“没有!”秦姨娘笑道,“放在人出没的地方就行了!”
十一娘点头,端了茶。
秦姨娘起身告辞。
十一娘吩咐琥珀:“把这个拿去问问济宁师太,说是秦姨娘送的,不知道怎么用。让她指点指点。”
琥珀应声而去。
绿云进来问晚膳开在什么地方。
“就在厅堂里吃吧!”
十一娘现在嗅觉灵敏,在睡的地方吃了东西,总觉得有油烟味久久不散。
绿云指挥着粗使的婆子上菜。
凉拌的碗豆苗,青炒小白菜,花生豆拌松仁,黄豆芽拌绿豆芽,腐竹炒黑木耳…虽然是一桌子素菜,色彩鲜明,让人看着就觉得清爽。
十一娘坐下来刚拿了筷子,琥珀满脸笑容地端了碟热气腾腾的山药枣泥糕进来:“夫人,侯爷让临波送来的。”
她的筷子停在半空,半晌才轻轻地落在了红色的山药枣泥糕上。
琥珀见十一娘连着吃了两块,想着这是晚上,怕等会不克化,笑道:“夫人要是喜欢,我让小厨房蒸在蒸笼上,等会您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十一娘点头,吃了两筷子碗豆苗,就让人撤了桌子。
琥珀端了新鲜的桔子汁进来。
十一娘喝了一口,文姨娘和杨氏过来请安。
知道十一娘怀孕,她笑盈盈地恭喜了一番。送了一个赤金挂事事如意锁的项圈,一对赤金挂猴子爬杆的手镯,一对赤金挂铃铛的手镯做贺礼,陪着说了半天的话,之后又和从前一样,除了早晚问安,遇到贞姐儿的事来请示下,其他的时候很少露面。十一娘不免有些好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在屋里跟着秋红学做针线。
十一娘笑着让人端了锦杌她们坐,却朝着她身后瞥了一眼。
文姨娘人精似的人,知道十一娘这是在看杨氏。
自从十一娘怀孕,杨氏就有些精神不济,这几天更眼睛里带着血丝,一副极其疲惫的样子。
虽然十一娘把杨氏交给了她,可她并不想和杨氏走得很近。看到杨氏这个样子,她是客套话也没有说一句,全当没看见。这次也一样,她笑着说起自己的针线来:“…绣了几颗葡萄,差真紫色的线,想向夫人讨几根用用。”
十一娘叫竺香帮她找了几根真紫色的绣线:“缺什么就跟我说一声。”
文姨娘笑着应了,乔莲房过来问安。
与从前的傲慢不同,现在的她有些孤僻,独来独往的,与其他几位姨娘不大来往。但看见文姨娘,她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请她坐下,她委婉拒绝了:“如果夫人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她也不勉强乔莲房,让琥珀送乔莲房出了门,然后和文姨娘、杨姨娘寒暄了几句,端了茶。
两位姨娘告辞。
十一娘梳洗,准备先歇了。
在一旁服侍的琥珀低声道:“听小丫鬟们说,杨姨娘好像在绣什么东西,屋里的灯有时候彻夜都不熄。”
“杨姨娘擅长刺绣,”十一娘淡淡地道,“也许在绣什么大件的绣品。”然后转移了话题,“过几天是大姐的祭日,祠堂那边应该有安排。你去看看他们都准备的怎样了!”
琥珀恭声应“是”,第二天去问了祠堂。
管祠堂的管事笑道:“前两天太夫人也派人来问了。我说,按惯例金银纸锭、纸钱各五百,三牲祭品,馔筵三桌。只是太夫人那边一直没人来回话。我这边也就不好做主了。”
十一娘沉思片刻,道:“那你去问问杜妈妈吧!或者是事多,一时忘了吩咐过去。”
琥珀去了杜妈妈那边,回来禀道:“太夫人说您这边怕吵,犹豫着要不要请水陆道场。所以祭拜的事一直没示下呢!”
第四百零八章
十一娘听着沉思了半晌,和徐令宜商量:“祠堂离我们这里隔着几个院子,就是嚣闹,也不过隐隐有些声响。要是娘心里实在是不放心,不如托济宁师太在慈源寺多做几天的水陆道场!”
徐令宜想了想,道:“还是在家里做七天道场吧!又不逢双,又不逢整。”
他的意思十一娘明白。
元娘是属于还有长辈在堂就去世了的,按理祭日是不能大办。就算托了慈源寺帮着做道场,也不过多做七天,祭品、馔席都有所限制。如果想办得隆重点,就得找个借口。但今年是元娘去世五周年,不逢双不逢整,借口也找不到一个。
“娘那边,就请侯爷帮着说说了。”十一娘求徐令宜,“谆哥也大了,到时候可主持祭拜了。”
徐令宜点头,没几天,在祠堂那边当差的桃花,也就是原来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魏紫的妹妹,跑来告诉琥珀:“…还是在家里做七天的水陆道场。”
十一娘松了口气。徐嗣谆来给她问安的时候帮他整着衣襟低声叮嘱他:“你母亲的忌日我不能去,你把这件事告诉赵先生,问赵先生要不要找个管祠堂的管事来告诉你祭拜的礼仪。要是赵先生让你找管祠堂的管事,你不要声张,来告诉我,我来帮你找人。”
徐嗣谆听了直点头,问十一娘:“母亲,您的身体还没有好吗?”非常担心的样子。
十一娘笑着拍了拍徐嗣谆的肩,低声道:“我算着日子应该好了,谁知道还是这样怏怏的。”颇有些无奈。
琥珀也道:“夫人,您看,要不要请刘医正来帮着看看?”
“他来,不过是让我吃药罢了。”十一娘摇了摇头,想起远在余杭的五姨娘,“…要是在身边就好了。我听人家说,女儿随母亲,难道她怀我的时候也这样。可我看姨娘怀七爷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
琥珀笑道:“那时候大太太在世,就是不舒服,只怕也不敢表露出来。”
十一娘听着微怔,打听的心更盛,索性叫琥珀几个服侍笔墨,写了封信去余杭。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芳姐儿生了一个女儿。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的孩子。
如果搁在平常人家,这也是件极大的喜事。只是搁在了皇家,这喜气不免有几份褪色。
“…如果先前皇后娘娘生的是皇子也好些。”周夫人来找十一娘说体己话的时候,眼睛有些许的红肿,“偏偏生的是位粉妆玉琢的公主。这次太子妃也是女儿,皇上纵是高兴,只怕也有限。”
十一娘让琥珀拧了冷帕子给周夫人敷眼睛:“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周夫人听着眼圈里又冒出水光来:“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想想我们家芳姐,没嫁的时候顺顺当当,就是生个水痘天花的,也不过几天功夫人就好了。谁知道突然被选为皇子妃,之后就没一天太平的日子过。难道真应了那句‘先甜后苦’的话?”
“这是谁说的?”十一娘笑道,“人一生哪能没有一点波折的…”
“是长春道长说的。”周夫人却叹着气打断了她的话:“她小时候,有一次遇然到长春道长,长春道长看着她的面相说的。当时还说她有‘百鸟朝凤’之命。我原是不信。现在想想,还真有几份道理。”
又是长春道长!
十一娘眉头微微蹙了蹙,只有拿周夫人自己的话劝她:“‘百鸟朝凤’是什么命格?姐姐心里还不清楚。既是如此,想必这次也有惊无险。”
所谓算命、看相,有时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是芳姐儿有了这样的事,周夫人才想起来。
“有这样的命,也要受得起才行。”周夫人眉宇间露出几份郁色,“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年先帝之所以立皇上为太子,除了皇上为人品行深得圣心之外,与皇后为皇上诞下三个嫡子不无关系…”
这才是周家的心病吧!
送走了周夫人和徐令宜说。
徐令宜失笑:“周夫人竟然和你说这些。你可是国舅母。”
十一娘没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还真没觉得周夫人的话有什么不对的。现在想想,也觉得有趣。笑道:“那是因为我不说人是非,懂得什么是‘非礼毋视、非礼毋言’。”
徐令宜眸子里含着戏谑望着她:“哦!”
一面标榜不说人是非,一面却将周夫人的话说给了徐令宜听。
十一娘脸色通红,旋即脸上露出几分异色来。
难道她的潜意思里有种“徐令宜是个值得信赖之人”的安全感?
念头一闪,她心里荡起几圈涟漪,人已被徐令宜团团抱住。
“夫妻之间,就应该有商有量的。”他吻着她的耳垂,“以后也要这样。知道了吗?”
温柔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份强势的命令,让十一娘心里更纷乱。
那边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回答,箍着小人儿的手臂就紧了紧,把含在嘴里的柔软耳垂轻轻地咬了一下,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低声道:“听见了没有?”
十一娘只觉得脸上烧得烫人,抿了嘴不说话。
“听见了没有!”那个就用力咬了一下这个的修长的脖子,酥酥麻麻的,这个就痒得笑起来,那个听到这个笑,索性一路吻下去,把这个的衣襟也散了开来。这个又羞又臊,娇嗔着喊了声“侯爷”,那个“嗯”一声,低了头,隔着鹅黄底绣着草绿色梅花的肚兜儿就含了她胸前那抹朱红…
两人正闹着,就听见琥珀隔着门帘子喊了声“夫人”,道:“秋雨过来回话了。”
秋雨正是琥珀派去慈源寺问平安符的人。
十一娘忙撩了衣襟,忍不住瞪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见她面红如霞,一双杏眼水光粼粼地斜飞过来,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心中一荡,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转身避了出去。
十一娘端起一旁用来给她漱口的凉白开水一饮而尽,觉得脸上不那么热了,这才叫了秋雨进来回话。
“济宁师太说,秦姨娘知道夫人有喜,诚心诚意地求了一符平安符,济宁师太特意帮那符加了持,在符角用朱砂各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倒不一定要挂在屋门口,就是放在荷包里或是压在枕头底下、供在菩萨面前也是一样的。”
秋雨说着,琥珀已去拿了那符过来,角上果然用朱砂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平安符本身没什么问题,这个十一娘意料之中,有些意外的是济宁师太的慎重。
“秦姨娘为什么要夫人挂在屋门口啊!”打发了秋雨,琥珀拿着那符正反两面仔细地打量。
“想表表心意吧!”十一娘不以为意,“要不然,这小小的一平安符被压在了枕头底下,谁知道是她求来的。”又笑着吩咐琥珀,“济宁师太既然说是她诚心求来的,那就拿到太夫人的佛堂里供了吧!”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
太子妃突然传旨让十一娘进宫。
十一娘吃了一惊。
一个孩子刚刚做完洗三,一个怀了身孕没多久…都不是见客的最佳时候。
“没事!”徐令宜拍了拍十一娘的手,“宫里我会打招呼的。除非是见了皇上,其他的人不必行礼。”
“要是见了皇上呢?”十一娘的手不由捂住了腹部。
“你不会见到皇上的。”徐令宜笑容狡黠,“我到内务府送了帖子,要见皇上。”
十一娘这才落下心来按品大妆,想着还好是春天,要是夏天,岂不把人给热死。
芳姐儿和太子住在北五所的撷芳斋。内侍领着她从神武门进去,过顺贞门、承光门、福碧亭到撷芳斋。一路上遇到的全是低品阶的内侍和宫女,别说是行礼,就是上前搭话都不用。
撷芳斋不大,坐北朝南,一屋两厢。屋外立着的内侍、宫女个个神色肃整,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供奉着时令鲜花,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一点也看不出这是芳姐儿做月子的地方。
见十一娘要给她行礼,靠在床头迎枕上的芳姐儿忙让一旁的女官扶了十一娘:“永平侯夫人如今正有身孕。”
那女官见十一娘腰如柳枝还没有显怀,知道月份轻,不敢马虎,赶在十一娘蹲身之前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千万不要和我客气。”芳姐儿让内侍把赐给十一娘坐的锦杌放到自己的床边,又吩咐屋里服侍的,“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和永平侯夫人说。”
内侍、宫女齐齐应“是”,鱼贯着退了下去,芳姐儿的眼泪就象雨珠似地落了下来。
“舅母,我找您来,就是想和您说说话。”
十一娘忙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那你别哭。你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呢!”
芳姐儿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擦着眼角:“我也知道,就是忍不住。”
“那就大哭一场好了!”十一娘就帮她掖了掖被子,“只是要记得,哭过了这一场,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芳姐儿微怔,然后眼角一红,扑到十一娘的怀里,伏在她肩头低声哭了起来。
十一娘身子微僵。
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亲昵而又信任的姿势依赖着她。
良久,她的身体才渐渐松驰下来,手轻轻地拍着芳姐儿的背,像哄孩子似地安慰着她。
第四百零九章
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
芳姐儿羞赧地抬头:“舅母…”
“好些了吧!”十一娘望着她,眸子里满是笑意。
芳姐儿点头,眉宇间舒展了不少。她用帕子抹着眼角:“娘每次来都强颜欢笑…我心里也苦闷…”
可身份地位却让她不能随意倾吐。
十一娘理解地点了点头。
芳姐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生下女儿,皇上的失望,皇后的怜惜,太子的安慰…甚至父亲告诉她周家想送故交之女进宫固宠,母亲暗示她安排体己的美婢给太子侍寝,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是眼前最为妥贴的做法。她只是有一口气在心里无法排除又没地方排除。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十一娘。那个在纵是件粗棉布小袄也要用五彩丝线盘了蝙蝠做扣子的女子…
她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
没有虚伪的应酬,没有客套的敷衍,告诉自己“那就大哭一场好了,只是要记得,哭过了这一场,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就像母亲的,不管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不管这件事是否合时宜,严厉总在纵容之后。
那一刻,再无顾忌,她遵从心底的愿意,大哭了一场。
哭过,那口气也就消了。气消了,也就该面前现实了。
有些话,也就不需要说了。
十一娘看在眼里。
芳姐儿出身公主府,又是个百伶百俐的,见她欲言又止,十一娘知道她已经恢复了冷静与理智,也把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和她拉起了家常:“小郡主呢?跟乳嬷嬷在一起吗?可惜我身体不适,没能参加郡主的洗三礼。不知道小郡主长得像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