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比走时候清减了不少,人却显得精神了很多。
太夫人呵呵地笑:“我算着日子应该回来了!”然后让人把歆姐抱给她看。
歆姐儿又长大长胖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很是灵活,面颊红润,精神饱满。太夫人抱着爱不释手。又问五夫人:“怎样?好些了没有?”
五夫人脸色一红:“多谢娘让我回去住了一阵子。”又挽了太夫人的肩膀撒娇:“有您在,我还有什么怕的!”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太夫人笑道,心里松了口气。
有时候,人就怕钻了牛角尖。
让五夫人回去住,也是想老侯爷能劝劝她。现在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晚上,大家欢聚一堂。虽然太夫人的寿辰还有两天,家里已有了热闹的气氛。
第三百一十章
从太夫人屋里出来,正是星光满天的时候。
徐令宽、五夫人抱着歆姐儿往北去,十一娘、徐令宜、二夫人、贞姐儿、徐嗣谕、徐嗣诫几个缓缓往后花园去。
徐令宜和徐嗣谕走在最前面,二夫人和十一娘并肩而行,贞姐儿落后几步,南勇媳妇抱着徐嗣诫跟在贞姐儿身后。
二夫人突然回头吩咐南勇媳妇:“吃了饭走一走,消食。你把五少爷放地下吧!让他也动一动。”
徐令宜、徐嗣谕、贞姐儿都朝南勇媳妇望了一眼。
南勇媳妇却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微微颌首。
南勇媳妇笑着应“是”,把徐嗣诫放到了地上。
徐嗣诫立刻跑到了十一娘身边拽住了她的裙子。
十一娘笑着牵了他的手。
二夫人见徐嗣诫一声不吭乖乖地跟在十一娘的身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这孩子现在变得这么文静了。”
一旁的南勇媳妇听着就抿着嘴笑了笑。
四夫人在五少爷这里花了很多功夫才勉强帮他改掉了以前的一些坏习惯。
十一娘则摸了摸徐嗣诫的头,道:“只要吃饱了,就挺乖的。”声音里有她自己没察觉的悯惜。
二夫人点头,低声和十一娘说起太夫人的寿宴来:“…定下来了吗?”
“都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只待宴请的名单定下来就可以行事了。”
“宴请的名单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吗?会不会太晚了?”
“应该不会吧!”十一娘笑道,“其他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把名单定下来,送帖子、准备菜、联系戏班子,一个下午就行了。”
二夫人听着面露讶然。
十一娘解释道:“宴请的人家都在燕京,又没几家,回事处一个下午就能办妥了。送菜的铺子都是燕京有名的菜行,他们要是没有的菜,其他地方更没有了。到时候拟了单子让他们准备就行了。至于戏班,有五爷出马,家里又有现成的戏台,戏班提前半个时辰到就行了。有两天准备就够了。”
二夫人听着眼里露出几份赞赏来。
她吩咐贞姐儿:“你领着你五弟前面玩去,免得他总拽着你母亲。”
贞姐儿应喏,上前牵了徐嗣诫。
徐嗣诫毕竟年纪还小,这样跟着大人不紧不慢地走路,肯定觉得很无趣。贞姐儿要带他去玩,他立刻牵了贞姐儿的手,蹦蹦跳跳地朝前去,偶尔还会伸出手去打一下抄手游廊外的小树枝,显得很欢快。
南勇媳妇、小鹂等人忙跟了上去。徐令宜和徐嗣谕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
十一娘看着笑了起来。
耳边骤然响起二夫人比平时低了几分的声音:“贞姐儿要议婚了吧?”
十一娘恍然。
原来二夫人又是让徐嗣诫下地走,又是让贞姐儿带弟弟,全是为了私下和自己说几句贞姐儿不能听的话。
她有些意外地望过去。
月光下,二夫人的神色清淡如白菊。
“除服礼后,贞姐儿应该要议婚了吧!”她轻声道,“我看,等太夫人的生辰过后,我那边的功课就暂时停一停,让贞姐儿专心跟着你学女红吧!”
十一娘也有此意,只是她看二夫人对贞姐儿的功课十分上心,怕自己提出来二夫人生出什么误会来。正想着要不要先探探太夫人的口气…既然她主动提出来,十一娘自然满口答应:“上次兰亭嫁的时候周姐姐就跟我说想做个冰人,只是还没有除服,有些话不好深说。我也正想着这事。不知道以后贞姐儿会找个什么样的婆婆,不管怎样,针线上好一些总不会出错。”
二夫人点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每十天让她跟我练练字,其他的日子都到你那里去学针黹。”
“就依二嫂所言。”十一娘觉得这样也不错。天天坐在家里做针线也受不了。
二夫人“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走到了贞姐儿身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吧!”
贞姐儿忙将徐嗣诫交给南勇媳妇。
二夫人和徐令宜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贞姐儿进了后花园的大门往韶华院去。
徐令宜和十一娘、徐嗣谕、徐嗣诫进了后花园的大门往东去。徐令宜径直回了垂纶水榭,十一娘则先把徐嗣诫送回了丽景轩,这才回了垂纶水榭。
她一进屋,徐令宜就问:“贞姐儿怎么了?”
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道:“你和二嫂把贞姐儿支开了说体己话,肯定是因为这话不便让贞姐儿听到。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挺细心的!
“没什么大事!”十一娘笑着把二夫人的意思说了。
徐令宜听了笑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呢!”然后拉她到内室临窗的大炕坐下,“今天王大人过来,说想给贞姐儿做个媒人。”
“王厉王大人吗?”
“嗯!”徐令宜点头。
十一娘忙道,“对方是什么人家?”
“你也认识。”徐令宜道,“是李总兵家的次子。”
那个不准纳妾的李总兵家?
十一娘很是惊讶。
“李总兵曾在我手下任职,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徐令宜沉吟道,“只是李总兵原是靠娘家起来的,我又曾隐隐听说过他十分惧内的传言。这件事,只怕要好好思量思量才是!”
难怪李家不纳妾了!
十一娘就笑道:“反正也不急。”她把周夫人要给贞姐儿做媒的事说了,“…我们慢慢挑就是了。”
徐令宜听了奇道:“听你这口气,对李家好像不怎么满意似的?”
“那倒也不是!”十一娘笑道,“只是觉得婆婆规矩太严了,做媳妇的不免拘谨。”
徐令宜徐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又道,“那就看看周夫人说是哪家再说吧!贞姐儿不小了,拖不得了。”
“早订也是十二岁,晚订也是十二岁。”十一娘笑道,“只要今年年前订下来不就成了。心急吃不了热汤圆。”
徐令宜笑起来。
十一娘本想问问徐嗣谕的婚事,但想到那天她们从项家回来,不管是太夫人还是徐令宜,都没提项家的事,好像她们真的只是参加了一次家庭宴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十一娘一早就去了太夫人那里,把拟好的宴请名单给太夫人过目。
太夫人望着项太太的名字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把单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十一娘:“就照着这单子发帖子吧!”
十一娘应声而去,立刻差了宋妈妈把帖子送到回事处去。
回事处的动作比她想像的还要快。
中饭后就有了回音,说帖子全都送到了。五爷那边的小厮也来回话:“…长生班的庚长生亲自来唱堂会。”然后黎妈妈送了菜单子来。到了申初,一切都准备就绪,十一娘闲下来。坐到炕上绣起那幅还没有完工的谷风来。
雁容在一旁帮着分线,说起秦姨娘来:“让小丫鬟过来量了您的鞋,还挑了几个花样子,说在家里给您做鞋呢!”
“算了吧!”十一娘笑道,“寻常的手艺我可瞧不起。”
雁容听了笑道:“我以前只听说过夫人的女红好,没见过。今天帮您分线才知道,就这白色,就有十三种。就是我们府里针线上的,也只有三种白色,这还是讲究的。您以后做针线的时候让我在一旁服侍吧?我也跟着学学,以后出去了,也有个夸耀的。”
十一娘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却突然提到“出去”,颇有些奇怪。
雁容脸色微红:“我自幼和表哥订了亲。说好了二十岁出府的。”好像在交待什么。
十一娘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望着她眉清目秀的脸,笑道:“你表哥可在府上当差?”
雁容忙道:“我表哥叫曹安,如今在库房里当差,给专管各府来往礼品的樊管事跑腿。”
十一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雁容眼底就闪过一丝窃喜。
十一娘看在眼里,想起滨菊来,叫了竺香来问:“…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竺香笑道:“天天在家里做针线!”
十一娘嘟呶道:“也不来看看我!”
竺香不由掩了嘴笑:“夫人这么忙,滨菊姐姐就是来了和夫人也说不上话啊!”
十一娘就道:“快点到六月就好──家里又可以恢复原来井井有条的样子了!”然后让雁容把前两天让外院管事买回来的丝线拿给竺香,“…都是官造的,虽然比不上彩绣坊和绫仙阁,但绣出来的活比一般的都鲜亮。她现在刚和人家喜铺搭上关系,不免要吃些亏,在质地上下些功夫。”
雁容这才知道,原来这包丝线是十一娘专为滨菊买的。
“正好,借着夫人的名头去滨菊姐姐哪里混顿饭吃!”竺香笑着应喏,拿着丝线去了滨菊那里。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库房管器具的汪妈妈来了!”
十一娘去了水榭。
“夫人。”汪妈妈一看见她就矮了半截,“您昨天吩咐的那个黑漆镙钿牡丹花的插屏一时没找到,我看库房里有架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和那黑漆镙钿牡丹花的插屏差不多大小。要不,暂时先用那黑漆象雅雕芍药的插屏,等太夫人的寿宴过去我们再找找?”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内院的库房主要放着公中的一些用品。按用途分了器具、器皿、字画等,其中设了一个总管事妈妈,又设了几个分管的妈妈。这汪妈妈就是分管器具的。
“你们管事的是于妈妈吧?”十一娘听了笑道,“有什么事,你让她来跟我说吧!”
汪妈妈一怔,道:“可您是主持中馈的夫人…”
十一娘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库房的事我都交给了于妈妈。如果于妈妈觉得不好办,会跟我说的。至于这件事,你先跟她说吧!”然后端了茶。
汪妈妈见到十一娘指责她越僭,脸色微赧,曲膝行礼匆匆退了下去。
一旁的宋妈妈低声提醒:“夫人,这位汪妈妈,和太夫人身边的杜妈妈十分要好!”
难怪敢跑到自己面前来说事!
“可于妈妈却是我同意了的库房总管事。”十一娘淡淡地道,“她这样越过于妈妈跑到我这里来说事,算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人人都这样,我还要总管事妈妈做什么?那还不如我自己管。”
宋妈妈犹豫道:“那,杜妈妈那边?”
“这府里大着呢!”十一娘道,“她要真有这面子,杜妈妈自会找我说话。你不用担心!”然后吩咐宋妈妈,“你把于妈妈叫来,我有话要问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
宋妈妈不敢再问,笑着去请了于妈妈来。
“刚才汪妈妈来跟我说,我原指了放在太夫人穿堂的黑漆镙钿牡丹花的插屏不见了,想换座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你可知道这件事?”
于妈妈忙道:“夫人,不是不见了──只是在‘丙’字帐册上,‘丙’字帐册的东西都是大件,放的深,你今天早上才发话,一时不好找,所以才让汪妈妈来回您一声的。”
十一娘冷冷地望着她,把刚才的问话又说了一遍:“…你可知道这件事?”
屋里的气氛随着的目光也为之一寒。
于妈妈心中微凛,忙道:“我知道!不过…”
还想辩解。只是没等她的话音落下,十一娘已厉声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自己来告诉我?竟然要派个二等的管事妈妈来向我示下,让我换座插屏。难道这是你们库房的规矩?”
“派个二等的管事妈妈向我示下”这样的罪名,她担待不起!
在十一娘锐利的目光下,于妈妈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说起来,只能怪今天的事太多了。这里也喊粗使的婆子去搬东西,那里也喊粗使的婆子去帮忙,大家都有些忙不过来。有几处还凭着交情喊了在外院当小厮的侄子或是儿子进来做些粗活。眼看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几个妈妈不免有些抱怨,就有小丫鬟出了这主意:“…夫人是十分和气的人,去求一求,肯定答应!”
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汪妈妈听了却说好,还主动提出去十一娘那里示下。她想着汪妈妈和杜妈妈的交情,就答应了。没想到…
“夫人,全是奴婢的错。”于妈妈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奴婢这就去教训汪妈妈一顿。”
暗示这件事的起因是汪妈妈。
十一娘才不和她玩这种暧昧,直截了当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全是汪妈妈的主意吗?”
于妈妈错愕。
汪妈妈与杜妈妈交好,这是阖府都知道的。说起来,夫人也是个机敏之人,这种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放过就是了,怎么突然就这样大咧咧地盯着问起来?
她不敢应答。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屋里还立着服侍的小丫鬟。
她忙道:“不是,不是。这是我的主意。”额头却有汗珠落下来。
“于妈妈这样说就对了。”十一娘语气一缓,语重心长地道,“我既然把库房交给了你,就是相信你能把我交办的事办好。所以我不见你下面的管事,怕有人越过你们说些是非。也不越过你向你下面的管事发话,怕有人借我的名头生事。我只听我手下总管事妈妈的话。你可明白?”
于妈妈吃惊地望着十一娘。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她想到了汪妈妈。
主动向十一娘示下…是想陷自己于不义然后再借杜妈妈之势把自己拉下马?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不由呐呐地喊了一声“夫人”。
十一娘却端了茶:“你是我手下的管事妈妈,要为我分担才是。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快把那黑漆镙钿牡丹花的插屏找出来摆到太夫人的穿堂去吧!”
于妈妈听着这话里有话,已经完全想偏了。
她肃然称“是”,感激地望了十一娘一眼,快步退了下去。
库房是个比较重要的地方,管库房又是个闲差,能到库房当妈妈的,都是与太夫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就是元娘当家的时候,也不敢随意换人。等到三夫人手里,就发展到不敢随意指使了。发生今天的事,一来是倚老卖老,二来也是被惯坏了。并不是说这些人很糊涂。相反,她们都是很会看菜下饭的人。
宋妈妈很是担心,望着于妈妈远去的背景,又望了望在屋里服侍的小丫鬟们,欲言又止。
十一娘也不解释,起身去了内室。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三爷给太夫人送了寿礼来,还差了甘老泉家的给太夫人问安。”
三房走后只捎了一封平安信来。
“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应声带了甘老泉家的进来。
十一娘问了问三房的情况。
“…老爷办事勤勉,很得上峰器重。三夫人在那里盘了间米铺,刚刚开张。大少爷和三少爷请了先生在家里授馆。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太夫人、侯爷和夫人。”甘老泉家恭敬地道。
十一娘点头,带着甘老泉家的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听说徐嗣勤和徐嗣俭没把功课丢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赏了甘老泉家的二两银子,让杜妈妈带着下去歇了。却和十一娘叹道:“到底浅薄了些!”
是指三爷刚到任三夫人就在三爷管辖范围内开了家米铺的事吧!
十一娘笑道安慰太夫人:“三爷身边的米粮师爷是侯爷亲自挑选的。侯爷当时也有话交待。想来会劝着三爷和三夫人的。”
“但愿如此吧!”太夫人叹了口气。
晚上知道了十一娘在水榭说的话,太夫人不住地点头:“擒贼先擒王。不错,不错!她能借力打力,把库房里那帮最油滑的镇住了,其他那些管事妈妈们也就没谁敢生事了。”
杜妈妈笑着点头:“谁说不是!”
“那汪家的没来找你去说情?”太夫人笑着问。
杜妈妈笑道:“四夫人正打着码头,我怎么敢!”
“算你还有几份眼色。”太夫人打趣着杜妈妈。
二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就拉了二夫人去看十一娘给她挑的衣裳:“好看不好看!大红色的。让我戴那套祖母绿的头面。”
“好看!”二夫人笑道,“正该这样喜气盈盈的才是。”
太夫人道:“原来只是心里想,可不敢穿,十一娘天天跟我说没事。现在你也说好看。只盼着明天不要被人说是老来做怪就好。”
二夫人大笑。
第二天太夫人就穿了十一娘挑得那件大红牡丹花褙子,戴了祖母绿的头面去了厅堂。
永昌侯黄家、威北侯林家、定南侯孙家、忠勤伯甘家、周夫人和芳姐儿,还有罗家和项家都来了。
莺莺燕燕一满屋,黄夫人、林夫人、孙夫人、甘夫人几个在内室坐了,其他人都上前给太夫人行礼拜寿,杜妈妈一个个派发封红,周夫人和黄三奶奶则在一旁闹腾,屋子里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有小丫鬟跑进来:“太夫人,山西总兵李大人的夫人来给您拜寿了!”
李家并不在宴请的名单。
不过,来的都是客。
十一娘一面笑着迎了出去,一面想着李家托王励提亲的事。
李夫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李大小姐来。
“太夫人过寿,夫人也不知会我一声。”李夫人见到十一娘就嗔怪道,“要不是我听我们家老爷提起,可真要错过了。”
“又不是整寿,所以没敢惊动大家。”十一娘笑着和她客气了两句,又夸了李大小姐的衣饰,笑着陪她去了厅堂。
李夫人带着女儿刚要给太夫人拜寿,又有小丫鬟跑进来:“太夫人,五军都督府蒋都督的夫人来给您拜寿了!”
又是个不在宴请名单的。
十一娘迎了过去。
蒋夫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向十一娘介绍:“这是我娘家的侄女。”
十一娘笑着将两位请了进去,给太夫人拜了寿,十一娘叫了贞姐儿来招呼蒋夫人的侄女。蒋夫人的侄女却很腼腆,紧紧跟在蒋夫人身后。蒋夫人吩咐了一声,这才跟着贞姐儿去了。
又有兵部卓侍郎的夫人来给太夫人拜寿。
这位不仅不在宴请的名单上,而且十一娘还很陌生。
一旁的五夫人忙低声向十一娘解释:“侯爷打苗疆的时候,这位卓大人曾在侯爷麾下带过兵。之前在云贵任总兵,三月份才升的兵部侍郎。”
十一娘恍然,迎了出去。
卓夫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松了口气。
第三百一十二章
喧阗散去,只留下满院静谧。
十一娘低声嘱咐宋妈妈几句,由雁容等人簇拥着穿过正在躬腰收拾残局的丫鬟、婆子出了点春堂。
春夏更替之际,迎面扑来夜风暖暖的,含着百花的芬芳。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头顶是满天繁星。熠熠生辉地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璀璨夺目,令人心醉。
远处有更鼓声传来。
“夫人,”雁容关切地道,“您累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十一娘想到今天的客人,没有一点点的睡意。
“侯爷那边的客都走了吗?”
“还没有!”雁容答道,“侯爷和卓大人,蒋大人还在喝酒。”
十一娘点了点头,先回垂纶水榭歇了。
半夜被徐令宜吵醒。
“十一娘,默言…”他双臂撑在床上俯视着她,明亮的眸子带着几份酒后特有的惺忪,吐词也有些含含糊糊的,“你怎么睡得像个孩子似的,吵也吵不醒?”
吵不醒?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高声吩咐屋外的小丫鬟给徐令宜去拿醒酒汤。
徐令宜听着就笑起来,朝她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两下。
呼吸间全是浓浓的酒味。
十一娘不禁皱了鼻子:“快去梳洗梳洗──全是酒味!”
徐令宜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哈哈大笑,不仅没有依言而去,反而凑过去一通乱亲。
“侯爷!”十一娘又惊又急,正左挡右避之时,抬眼看见小丫鬟托着红漆海棠花小茶盘走了进来。
她急了。
“侯爷!”
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
徐令宜竟然一个不稳,趄趔地跌坐在了床榻上。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徐令宜──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推倒!
徐令宜也有些吃惊地望着十一娘──没想到会被她推下床。
而端着茶盘的小丫鬟则吓得面白如纸。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托盘上的盖盅瑟瑟做响,发出清脆的撞瓷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
徐令宜这才发现小丫鬟进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
十一娘回过神来,又见他扶着床沿站起来的,怀疑他喝的可能不是一般的多,忙下床扶他坐到了床边,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那小丫鬟:“把醒酒汤端过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十一娘端了醒酒汤递给徐令宜。
徐令宜一饮而尽。
十一娘将空盅放到托盘上,掏出帕子递给徐令宜。
小丫鬟有些慌不择路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跄踉地起身:“让小丫鬟进来服侍更衣吧!”
十一娘想到刚才自己那一推…有些心虑。不禁上前扶了他:“这么晚了,还是妾身服侍侯爷更衣吧!”
徐令宜没有反对,两人去了净房。
十一娘帮他倒水。
“我来!”徐令宜拿过她手里的木勺,只舀了冷水到铜盆里。
初夏还有些冷。
“侯爷!”十一娘犹豫道。
“没事!”徐令宜有些不以为然,“以前也常洗冷水澡。”然后弯身把脸浸进了铜盆里。
水花四溅。
十一娘心中一惊。
徐令宜已抬起头来。
脸上的水珠雨般落在衣襟上。
他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十一娘睁开眼时看到的惬意轻快,目光也变得清明起来。
想到徐令宜与平日不一样的举止,十一娘有些担心,犹豫地喊了一声“侯爷…”
徐令宜没有回头,头颅微低,望着面前的铜脸:“老卓,回京荣养了!”
洗脸架上小小铜镜里映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的。
十一娘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我刚到军营时,第一个遇到的就是老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候,他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他表情沉凝地回忆,“叫嚣的最凶的就是他,杀敌最勇的也是他…后来我征西北,他自请任先锋…打格桑的时,断了一条腿…皇上论功行赏,问他,平生有何夙愿?他说,愿为皇上永镇西北。皇上让他去云贵做了总兵…”
是那个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卓大人吗?
“如今也不过两、三年功夫。”徐令宜抬起头来,“他回京荣养,飞云半身清誉尽毁西北,而我…”他凝望着那小小的铜镜,半晌无语。
飞云?蒋飞云吗?那个在西北打了败仗后临阵换徐令宜上场的?
他是在感叹盛筵散去后的沧海桑田吗?
十一娘的手不觉落在了他的肩上。
徐令宜不由回头,看见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
他不禁舒眉一笑。
“没事!”他道,“我们三个,一个做到了兵部侍郎,一个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一个是太子少师。比起那些死在苗疆和西北的人,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没有忿然,没有苦涩,没有不甘,更没有抱怨…虽然透着几份感慨,更多的,却是豁然。
十一娘愣住,不由凝望着眼前这个男子。
乌黑的眸子,清亮如水,好像能映下他刚才的脆弱与茫然。
徐令宜不自在转过身来,笑道:“对了,你看见卓夫人了吧?”
他的话勾起了十一娘的心事。她一把抓住徐令宜的衣袖:“我正想问侯爷这件事。那个卓大人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语气有些急,倒让徐令宜一怔:“怎么了?”
“我看卓夫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她说要为家里的长子求娶贞姐儿。”十一娘道,“我刚才听您又说什么荣养。他们家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令宜听着哈哈哈大笑起来:“老卓今年有五十六了。现在的卓夫人,是老卓的第四个夫人。之前的三个都病死了。他长子今年十五岁。是第三个夫人生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一娘低低嘀咕一声,然后问徐令宜,“卓夫人有亲生子没有?”
“有!”徐令宜道,“老卓有三个儿子。次子和三子都是卓夫人所出。”
“那卓家这位长公子的生母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倒不清楚!”徐令宜道,“只知道老卓身边有个姓万的随扈,说是老卓的舅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任夫人的兄弟!”
十一娘听着不由嗔道:“他不是你的部下吗?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徐令宜睁大了眼睛:“我问他夫人的情况干什么啊?我只知道他有儿子就成了!”
十一娘想了想。
也是,女人在一起共事多半人谈丈夫、孩子,男人在一起共事却未必关心这些。
“那您可知道卓夫人的来意?”
“知道!”徐令宜道,“老卓刚才跟我说了。”
“你怎么说的?”十一娘有些紧张。
卓家太复杂了,不是良配。
“我连人都没看见,怎么能随意应喏。”徐令宜道,“自然打了个马虎眼。”
卓家既然起了这个心,只怕还有下一次。
十一娘拉了徐令宜往内室去:“侯爷,这件事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才是。今年真是…”她思忖了一会才想出一个形容词,“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一向沉稳大方,徐令宜很少看到她这样急切。
他笑着由十一娘拉着进了内室。又见十一娘只披了件夹衫,随手将自己搭在衣架上的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拿在了手里搭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十一娘拢了拢衣襟,把自己裹在宽大的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里,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和徐令宜一右一左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今天蒋夫人也来了!”她从一旁的暖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给了徐令宜,一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徐令宜接过茶盅:“我知道。飞云还责怪我没有给他下帖子。”
十一娘喝了一口温水,道:“那您知不知道。蒋夫人今天还把自己娘家的一个侄女带来了。”
徐令宜挑了挑眉。
十一娘道:“听蒋夫人那口气,是想和谕哥儿结亲!”
“飞云却只字未透。”徐令宜有些意外,沉吟道,“蒋夫人的娘家侄女…我要是没有记错,蒋夫人的父亲世袭的许州指挥使,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只是不知道她这个侄女到底是哪一个房头的?”
“是哪个房头的我不知道!”十一娘苦笑,“听蒋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这侄女自幼父母双亡,由她抚养长大。生母是昌州大户,嫁过来的时候七、八千两银子的陪嫁,外家做主,全留给了她这侄女做陪嫁。如今由蒋夫人管着。”
徐令宜听了不由抚额,想起周夫人来:“她提的是哪一家?”声音里隐隐含着几份期待。
“说是她娘家的侄儿。”十一娘道,“和福建任布政使的那位是一个房头的。比我们家贞姐儿大三岁,是家中的独子。还说人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很温和。去年还考中了童生。”
徐令宜听了眉头微蹙:“‘和福建任布政使的那位是一个房头’,那就是旁支了。可说了家中有几个姊妹没有?”
“说有三个姐姐,都嫁了。”
“知道嫁的是什么人家?”
“当时人多,没来得及细问。”
“有三个姐姐,性恪又很温和,”徐令宜道,“只怕是盼来的老来子,多半很是娇宠,没什么主意。”说着,长叹了口气,“我们俩个是要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十一娘闻言苦笑:“所以我才头痛啊!”然后下炕去了外间。
徐令宜正奇怪,就看见她臂弯上横搁着宣纸,手上捧着砚台,砚台上还放着个装了毛笔的黄竹大笔筒走了进来。
“这是要干什么?”他忙上前接了砚台和大笔筒。
东西的确有些沉。
十一娘甩了甩手腕,低声向徐令宜道了谢,道:“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徐令宜不解。
十一娘已坐到了炕上,挽了衣袖开始磨墨。
她皓腕纤细,手指修长,磨了好几下水还浮在砚台上。
徐令宜就接了磨石:“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