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陶妈妈出了门,踌躇一会,去了十一娘那里。
门前的小丫鬟拦了她:“妈妈,夫人正和琥珀姐姐在说话。要不要我通禀一声?”虽然是面露紧张,语气却很坚定,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陶妈妈心里明白。琥珀杀鸡把猴都镇住了。
她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那小丫鬟也是大着胆子拦得人,见陶妈妈走了,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笑容也灿烂起来。
陶妈妈转道去了后罩房。
刚上了抄手游廊,就听见滨菊房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叩了滨菊的门。
出来应门的是秀兰。小丫头脸红扑扑的,脸上还残留着笑容。
看见是陶妈妈,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几分,喃喃道:“陶妈妈!”
变得可真快!
这还没半天功夫人,这些小丫鬟见到她都没有了以前的畏惧。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她强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训斥,道:“怎么这么热闹?这都是在干什么了?”
秀兰回过神来,重新扬起笑容:“陶妈妈,快请屋里坐。滨菊妹妹正在和我们看夫人给冬青姐姐的添箱首饰呢?”一面说,一面侧身让了陶妈妈进去,又在她身后高声禀道:“陶妈妈来了!”
那边已有人听到了音,笑声立刻少了一半,等陶妈妈走进去,屋子里已静悄悄一片。
屋里除了滨菊,还有双玉、芳溪、雁容、兰萱等七、八个小丫鬟。大家都围着桌子正中一张圆桌或坐或站的打量着桌上一字摆开的足银簪钗。
“陶妈妈,您来了!”滨菊见状就站了起来,其他几个小丫鬟则有些畏缩地退了一旁,把个圆桌空了出来,“您是稀客。快快请坐!”
听到滨菊说“快请坐”,几个小丫鬟才回过神来,兰萱则大着胆子端了个绣墩放在了陶妈妈的面前。
陶妈妈也不客气,坐了下来,笑望着圆桌上的首饰,一面问滨菊:“这是夫人给冬青添箱的?”一面随手拿起了一支满池娇的分心。
东西入手,她暗暗吃惊。
竟然是实心的。
照这样看来,这些首饰没有二十两银子只怕打不出来。加上工钱…
没想到十一娘对身边的人出手还挺大方的。不怪这几个丫鬟为她这样卖力。
而滨菊见陶妈妈拿着那分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有些轻视的味道,想着这是冬青陪嫁的东西,心中不悦。不动声色地将东西一件件放到大红描金的匣子里:“夫人还添了些绫罗绸缎,瓷器箱笸…”为十一娘挣面子,实际上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多。
正好雁容沏了茶端过来,陶妈妈就将分心随手放在了桌上,芳溪看着忙将大红描金匣子收到了一旁的高柜里。
陶妈妈看着嘴角就微微撇了撇。
小眉小眼的东西,怕我拿了不成!
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冬青哪里去了?我奉夫人之命来找她…”
双玉是偷偷溜过来的。看见了陶妈妈早已手足无措。听她这么一问,立刻道:“我去找找看!”说着,像被鬼追似的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轻轻拍了冬青隔壁琥珀的房门:“秋雨,秋雨,你看到冬青姐姐了没有?”
秋雨正用烫斗给琥珀烫衣裳,拿着烫斗就来应门:“这几天都关在屋里做针线,难道不在家?”
正说着,那边冬青开了门:“什么事呢?”
双玉看着松了口气:“冬青姐姐,陶妈妈说,她奉命来找你。你不在家。她现在滨菊姐姐那里坐着呢!”
冬青听着忙应了一声,道:“你跟陶妈妈说一声,我换件衣裳就和她去。”然后回屋匆匆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杏红色的小袄去了滨菊屋里。
除了跟着滨菊的小丫鬟兰萱,其他人都不见了。
“让妈妈久等了。”冬青客气地道,“我们过去吧!”
陶妈妈并不起身,望着她呵呵直笑:“这个双玉,话都没听清楚就跑了──她定是偷偷从五少爷屋里溜出来的。”
冬青和滨菊听着都一怔。
陶妈妈解释道:“夫人让我带你去见她。我就想把和夫人商量好了的嫁妆单子拿过来你也瞧瞧…”
冬青听着脸色一红。
私底下,夫人性子是十分跳脱的,这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偏生走到门口,怎么也找不到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又折回去找。结果丫鬟说琥珀有事找夫人,谁也不让进。我在门口等了半天,又怕这嫁妆单子是落在了路上,只好延路又找了一通…”说着,眉头紧锁,“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真真是急死人了。”
滨菊听陶妈妈这么说,不好不搭腔,只得言不由衷地道:“妈妈要不要我们帮着找一找?”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陶妈妈打蛇上身,笑着站了起来。
冬青却笑问:“琥珀有什么事找夫人说?还谁也不让进,神神道道的!”
那陶妈妈笑容有些暧昧:“冬青姑娘是明白人。什么事要关起门来…”她拖长了声音,“这还用说吗?”然后笑着指了指东边乔莲房住的院子。
乔莲房怀孕的事以雷电般的迅速早已传遍了整个徐府。冬青也是知道的。听了就勉强地笑了笑:“琥珀原就是大太太赏的!”
“冬青姑娘天天在屋里关着做针线,有些事恐怕还不知道吧?”陶妈妈道,“昨天大太太把夫人叫回弓弦胡同,让夫人在琥珀、珊瑚等人里挑个服侍侯爷,谁知道,夫人婉言拒绝了。把大太太气得不轻。”然后喃喃地嘟呶了一句“琥珀的娘、老子还在江南的庄子里当差呢”,旋即“哎呀”一声,一副自察失言的样子,“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自有夫人做主。”
滨菊不喜欢陶妈妈语气轻佻地议论十一娘的事,立刻大声地道:“是啊,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自有夫人做主。”又问她,“要是那嫁妆单子掉在了路上,这风一吹,要是落在雪上,只怕也没有用了。我们还是快些去找吧?”一面说,一面朝外走。
陶妈妈连声应“好”,跟着滨菊朝外走。
走了几步,脚步一滞,停了下来,顿了顿,转身回头看了冬青一眼:“…可惜了!”
然后摇头、叹气地走了。
可惜了?可惜了什么?
冬青满脸狐惑地望着陶妈妈远去的背影…猛地捂住了嘴。
她心怦怦乱跳,脸上不觉露出挣扎的表情来。
…
十一娘似笑非笑地望着琥珀:“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这可不像你琥珀啊!”
琥珀脸红得更厉害了,想到平时十一娘对她的好,终于壮着胆子,呐呐道:“我想做您的管事妈妈…”
十一娘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原来是为这事啊!我还以为你手头不便要换银子呢?”
心里像打鼓似的琥珀不由愕然。
十一娘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不过,管事的妈妈要是媳妇子。你嘛…”眼睛亮晶晶的,语带戏谑。
琥珀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禁又羞又臊,娇嗔的喊了声“夫人”,起来就要走。
“琥珀!”十一娘却叫住了她。
琥珀嘟着嘴转过身去。
“琥珀,”十一娘依旧一脸正色,眼睛里却没有了刚才的调侃之色,取而代之的是郑重,“琥珀,我就把我屋里的事全都交给你了。”
琥珀怔忡,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惊呼声。
两人不由脸色微变,俱朝门外望去。
就见帘子一撩,冬青冲了进来。
“夫人!”她面孔苍白,颊边却飞起一道异样的红晕,显得有些迷离。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小丫鬟满头是汗,神色惶恐:“夫人,不是我…”
“你下去吧!”十一娘沉声道,然后起身望着冬青:“出了什么事!”
“夫人!”冬青朝十一娘走去。
步履有些慢,开始还有些浮泛,后来却越来越坚定。
十一娘瞪着冬青,满脸的不相信。看着冬青一步步走过来,缓缓地停在她面前,徐徐地跪了下去,喊了一声“夫人”。
前尘往事如帧影,一幕幕在十一娘的脑海里掠过。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有水光闪动。
屋里子就有诡异的气息四处流窜。
琥珀惊讶地望着十一娘。
发现她垂在裙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然后她听到了十一娘萧瑟如秋风叹息般的声音:“冬青,我今天很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夫人…”冬青摇头,匍匐在了十一娘的脚边,“夫人,你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了报。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您不顾。”她抬头,扬起粉白的脸,泪盈于睫地望着十一娘,“我愿意为夫人分忧,服侍侯爷!”
“啊…”琥珀惊呼,不可置信地望着冬青,“你,你…”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像被她的声音惊醒般,十一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眸子如子夜般的黑漆。
低头望着脚下的冬青。
冬青含泪迎向十一娘的目光,:“琥珀是大太太的人,娘、老子还在余杭的庄子里;滨菊只有中人之姿;竺香年纪太小…”
“所以,你觉得你是最合适!”十一娘声音淡淡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琥珀却分明听出几份讥嘲来。
冬青脸上就闪过了一丝犹豫。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冬青脸上就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看着,嘴角就绽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所以,你觉得,你是最合适!”
一字一句,轻轻地回落在屋里,轻柔的如春风般拂面,却让琥珀和冬青俱是一怔。
难道不是的吗?
冬青眼里闪过一丝狐惑,继而转为坚定。
夫人为什么要这样问?
这不是事实吗?
而琥珀却听着暗暗着急。
并不是所有的陪嫁丫鬟都会做通房的。有的是姑爷看中了,有的是小姐需要。可不管是哪一种,或是明言,或是先给些暗示。比如说,姑爷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会遣了其他服侍的专叫去红袖添香,或是姑爷在洗浴的时候被小姐派去服侍…十一娘从没有对她们明言,更没有对她们有类似的暗示。甚至嫁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为冬青的婚事谋划。
冬青这样,等于是打了十一娘一耳光。
十一娘不仅没大发雷霆,还笑起来了。
要知道,十一娘可不是那种胆小怕事,懦弱好欺之人。
这…太反常了!
她忙上前去拉冬青的胳膊:“冬青姐,看你说的哪里话?你可是定过亲的人。”又为冬青找台阶下,“你是待嫁的姑娘,也难道她们没把这话跟你说明了…”
琥珀不拉还好,她这一拉,却让冬青想起了陶妈妈的话。说什么大太太还要把珊瑚几个也送过来。要真这样,那夫人岂不要被罗家架空了。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不能让罗家把夫人架空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甩开了琥珀的手:“琥珀,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能丢得下你的娘、老子?”
琥珀愕然。
冬青已是冷笑:“怎么?答不上来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琥珀大急。
她的娘、老子如今都在罗家的田庄;她不可能丢下娘、老子不管。这两桩事她都没法否认。可她觉得,只要十一娘得势一天,只要她还跟着十一娘一天,罗家为了谆哥,就不可能动她的娘、老子。如果万一哪天十一娘失了势,或是她被徐家撵了出去。她纵是有心,也没办法保住她娘、老子的平安。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心塌地跟着十一娘一条路上走到黑,闯出一条生路来。
只是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机会和十一娘说。
现在冬青拿这个说事,她怕十一娘误会。
琥珀不由朝十一娘望去。
就看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俏脸微扬,望着她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琥珀心中一震,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
而冬青见琥珀嘴角微翕,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心头一松,跪着上前两步,卑微地伏在了地上:“夫人,自您从福建回来就是我和滨菊在身边服侍。那时候您才八岁,病的只剩一口气了,大家都怕担责任,谁也不敢到您屋里当差。是我和滨菊,一口粥一口药,没日没夜服侍了您整整半年,这才把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琥珀就看见十一娘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低下了头,凝视着脚下的冬青。
“是啊!那个时候,为了让我有口热粥吃,你打掩护,滨菊下手,从外院的大厨房里偷了个小泥炉子来,半夜把毡毯挂在窗棂上熬粥给我喝。”她的声音比平时要显得清冷一些。
冬青精神一振,抬起头来,看见俯视她的十一娘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声音很温和,却不像往日那样亲切,“我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你们做过什么,我们知道。我当时就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要尽我所能去照顾这两个人…”
“夫人!”冬青泪如雨珠顺着梨花般的面孔落下来,“那时候我们在罗家,每日担惊受怕,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打破个碗盘都要照价赔偿。每个月二两的月例,什么都要打点。实在没法子了,您带着我做绣活,辛苦了三、四个月,得了七两银子,欢喜得不得了…”
琥珀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十一娘以前的生活,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自己以前的苦难被人知道。
屋檐下,当差的小丫鬟正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几个同样当值的小丫鬟或同情、或怜惜或幸灾乐祸地望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敢擅离职守地过来劝她。
看见琥珀出来,立刻跪在了她的面前:“琥珀姐姐,琥珀姐姐,我拦了,没拦住。真的,我真的拦了!”
不知道夫人和冬青最后谈得如何?要是夫人念着旧情让侯爷收了冬青,今天处置了这小丫鬟,岂不是打了冬青的脸。
琥珀有些犹豫,就看见陶妈妈和滨菊一面低头找着什么,一面朝这边来。
滨菊性格直爽,小丫鬟们做错事骂归骂,可也愿意教。大家都愿意亲近她。她怕这小丫鬟当着滨菊的面喊冤把冬青闯门的事扯出来让陶妈妈笑话,忙吩咐那小丫鬟:“你先回屋里反省反省,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话。”
小丫鬟抽抽泣泣地走了。
滨菊远远的就看见琥珀站在屋檐下训丫鬟,又烦陶妈妈非这么一直找到十一娘的正院来而没借口脱身,急步上前和琥珀打招呼:“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丫鬟做错了事,我说了几句。”琥珀笑着敷衍着,上前给陶妈妈行了个礼,问道:“我看着你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丢了?怎么找到正院里来了?”
陶妈妈忙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又问琥珀:“和夫人说完话了。”然后伸长了脖子朝门口望了望,“怎么站在这里,侯爷回来了?”
滨菊以为陶妈妈是怕丢了东西被琥珀知道了失了颜面,也就没有做声。
琥珀笑道,“冬青姐正和夫人在里面说话。我在外面站一站。”
陶妈妈听着,就笑起来。
眼睛深处有种隐藏的畅快。
琥珀看着心中一动。
侯爷要收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冬青纵然有这心,完全可以找个机会私下里和夫人好好说说…却在自己和夫人说话的时候闯了进来。而且还不顾自己在场的畅所欲言。
她就笑着问滨菊:“你和陶妈妈刚才一起去哪里了?”
“陶妈妈奉了夫人之命把嫁妆单子拿给冬青看…”滨菊简单地说了说,瞒下了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
琥珀听着心中隐约有些明白。既恼陶妈妈生事,又气冬青不争气。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脸上就透出几份不快来。
滨菊不知原由,反问琥珀:“你这是怎么了?”
想到刚才滨菊陪着陶妈妈明明在找东西,自己问起却瞒着不说,琥珀又怪上滨菊是个没脑子的,忍不住朝着陶妈妈娇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我要和滨菊姐姐说几句”,然后把滨菊拉进了厅堂。
“冬青在内室,跟夫人说,不嫁万大显了,要服侍侯爷呢!”琥珀开门见山。
滨菊大惊失声,心中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脑子又嗡嗡作响,让她心烦意乱,只知道直觉地反驳琥珀:“你胡说!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你难道不清楚?”琥珀冷笑,“你和陶妈妈分明在找东西,我问起来,却帮她瞒着。我到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把柄给那陶妈妈抓住了,竟然要给她打掩护?”
“陶妈妈是大太太的人。我怎么会和她来往。”滨菊气得眼泪都出来:“你血口喷人!我和你去夫人那里理论去!”
“你别以为我不敢去。”琥珀不屑地道,“我要不是怕今天夫人再伤一次心,我早就拉着你去夫人面前对质了!亏夫人还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会照顾好你们两人的…”
滨菊哪里受得了这冤枉,立刻把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说了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回忆,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了。特别是她前脚出的屋,隐约听到身后的陶妈妈和冬青好像说了句话的。
“她竟然敢怂恿冬青姐上当。”她脸色煞白,直接朝门外奔去,“我找她算帐去。”
琥珀一听,反倒急了。
这府里上有太夫人,下有三房、五房的,这样是闹腾起来,还不让人看全本啊!
她拔脚就追了出去。
出门却看见陶妈妈被一个小丫鬟拦在了台阶下:“您老人家别让我们为难。要是让琥珀姐姐发现有人偷听,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不知道她想自己要偷听被小丫鬟拦了?还是要那丫鬟帮着偷听?
琥珀念头一闪,滨菊已上前拉了陶妈妈:“妈妈,你刚才跟冬青姐都说了些什么?”
陶妈妈看这样子就知道东窗事发了。
自己说什么了?
自己可什么也没有说?
乳嗅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想和我斗!
陶妈妈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滨菊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妈妈是大姑奶奶身边的老人了,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滨菊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说了什么,冬青姐姐…”
“滨菊,有什么话屋里说。”琥珀立刻大声打断了滨菊的话,又提醒她,“满院子的小丫鬟,你让别人看了说什么好?”
滨菊被琥珀这一喝,回过神来。拉了陶妈妈的衣襟就往厅堂去:“我们夫人面前说话去!”
琥珀也觉得这件事得让十一娘知道才行,不仅没拦滨菊,反而叫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小丫鬟守着门口,“谁来也不让进”,然后跟着进了内室。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待琥珀跟进去的时候。滨菊和陶妈妈已拉拉扯扯进了内室。
“夫人,冬青姐…”她急冲冲一句话说出口,抬头看见了十一娘,已是泪眼婆娑。
十一娘站在临窗的炕边,背脊挺得笔直,眼睑微垂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听到动静,她抬睑望过去。原来明亮、温和的眸子盛满了悲怆与哀婉。
滨菊心痛如绞。
小时候就会自己捏了鼻子喝药,然后眨着眼睛安慰她“不要紧,不是每次都有糖吃吗”;搬到了绿筠楼,十娘在楼上吵得不得安宁,会用小手拉她的衣裙“不要紧,她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她没有,你难道还不准人家发发脾气”;再后来,姚妈妈要为侄儿强娶冬青,夫人借大太太之手推了这门亲事得罪了姚妈妈,她们担心姚妈妈报复,却望着她们笑,“你们放心,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样的难。那样的苦,目光都是明快的,愉悦的。可现在…她不由望向冬青,就看见她跪在十一娘脚边正扭着身子惊讶地望着她。
自己的出现,只换来了冬青的惊讶…
她吃惊地望着冬青。心里翻江倒海般,又悲又愤,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泄,拽着陶妈妈衣裳的手不觉拽得更紧,目光也愤然地落在了陶妈妈身上:“夫人,就是她,是她胡说八道,所以冬青姐才会…”
陶妈妈在心里冷冷的笑,脸上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狠狠地推开了滨菊,上前几步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说着,掏出帕子开始抹着眼角,“我尊敬滨菊姑娘是您贴身服侍的,”她只提滨菊不提琥珀,一来她知道滨菊和琥珀之间素来有点别扭,二来她不想把打击面扩大,引起群起攻之。“谁知道她却血口愤人,说我怂恿冬青姑娘去争侯爷的通房之名。夫人,我就是再糊涂,到底是在大姑奶奶身边当差二十几年,也不会糊涂到尊卑不分,插手替夫人管事…”
滨菊被她推得一个趄趔,要不是后面进来的琥珀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只怕要跌在地上。
她见陶妈妈不仅不认错,反而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气得满脸通红。又见陶妈妈这样会说话,更觉得冬青是受了她的蛊惑。没等陶妈妈说话,她跳起来打断了陶妈妈的话:“你说你没有怂恿冬青姐,那我问你,我出门后,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陶妈妈正等着这句话。
她抬头望着十一娘:“夫人,我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好在冬青姑娘在这里。您不如问问冬青姑娘,我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冬青身上。
冬青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嘴角翕翕,始终语凝。
滨菊心里焦急万分,隐隐有些不安。上前跪到了冬青身边:“好姐姐,有夫人在这里,你有什么怕的。你直管实话实说。夫人待我们不同一般,你看,嫁你的添箱就用了一百两银子…”只盼着冬青能够说句话。
琥珀听着却是心里一动。
如果这个时候冬青把责任全推给陶妈妈,那,那…岂不是既解现在这难堪的局面又把陶妈妈拖下了水。
念头一闪,她也跪到了冬青身边。劝她:“冬青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一面说,还一面朝着冬青使眼色。
跪在琥珀对面的陶妈妈看个分明,不由咬牙切齿,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小娼妇”,面上却不敢露一分,打断了琥珀的话径直问十一娘:“夫人,您让我去问问冬青姑娘,看还有什么东西想要的,您到时间再给添上。我可曾有半句谎言?”
琥珀和滨菊见陶妈妈和十一娘说话,忙打住了话题。
自从看见陶妈妈,十一娘脑子里就一直乱哄哄嗡嗡作响。
冬青一天天在变,她不是感觉不到。可一想到两人的情份,她就会犹豫片刻。希望能给她找个好丈夫,热热闹闹地把她嫁出去,等她小日子过滋润了,有些执念也就渐渐褪色。她就全当不知道,成全了两人宾主一场。
变化却总是比计划快。最后功亏一溃。
当冬青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甚至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却从未曾想到过陶妈妈会牵扯到其中。要知道,她曾经多次跟琥珀、冬青她们提起,陶妈妈是元娘的人,她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她们离陶妈妈远一些。冬青怎么会…又怎么能…
望着眼前乱糟糟的情景,她只觉得气血翻腾,两胁隐隐生痛。
“妈妈说的不错。的确是我让你把冬青的嫁妆单子给冬青看的。”十一娘声音昂头道。
她很想知道陶妈妈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冬青不顾一切地跑来自荐枕席。
屋里落针可闻。
琥珀和滨菊睁大了眼睛望着陶妈妈。
陶妈妈抹了抹眼角,心里却不以为然。
想捉住我的把柄,门也没有。
她转头问琥珀:“你刚才和夫人在说话。我没有说错吧?”
对冬青的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冬青却木木然不接话,分明是还没有死心。
琥珀心有些冷,默默地点了点头。
陶妈妈又去问滨菊:“我去找冬青姑娘,叩了几下门,没人有应。听见你那边有笑声传来,准备让你帮着传个话。结果是双玉把冬青姑娘找来的。我说,琥珀和夫人在说话。”她朝琥珀望去,“这是实事吧?”
然后不待琥珀回答,转头对滨菊道,“我说,大太太想从珊瑚几个里面再挑几个来给侯爷选。”她望向十一娘,“我也没有说谎。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五姨娘。”
再望着滨菊,“嫁妆单子丢了,你和我一起去找。出门的时候我是说了一句话。”她望向十一娘:“我跟冬青姑娘说了一句‘可惜了’。除了这三个字,我多的一个也没有说。”然后赌咒发誓:“我要是多说一个字,让我不得好死。坐在屋里被雷劈,走上路上被车撞…”
十一娘不由朝冬青望去。
她垂着头,泪珠落在青色的石砖上,洇成水渍。
“可惜了!”十一娘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嘴角绽开一个微笑,人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从指头冷到了心田。
一句“可惜了”。就抹杀了她们五年的情谊,一句“可惜了”,就挑起了她心底蛰伏的欲念;一句“可惜了”,就让她斩断后路不顾一切…
“可惜了!”十一娘笑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嘲讽之色,“真的是可惜了!”
琥珀低头沉思起来。
滨菊却失声惊呼:“不可能,不可能。你扯谎!你扯谎!”又去拉冬青:“冬青姐,你说句话啊!你到是说句话啊!”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冬青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陶妈妈看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神色一肃,正色地对十一娘道:“夫人,我说的是句真心话。我是真的觉得冬青姑娘嫁给万大显可惜了。”她目光往琥珀、滨菊身上一扫。道,“我也不怕得罪诸位姑娘──琥珀姑娘才貌双全,可惜太过有主见;滨菊姑娘温柔大方,可惜太过敦厚。只有冬青姑娘。不仅相貌出众,而且性情柔顺,正是花样年纪…”
“陶妈妈!”十一娘打断了她的话,快刀斩乱麻地道:“这件事是滨菊不对。既然大家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陶妈妈见她语气里全是维护之意,心中虽然不快。但想到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一阵窃喜。脸上却露出几份歉意来:“夫人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老身了…”
十一娘不想听她多说一句,摇了摇手:“妈妈下去歇了吧!”
陶妈妈福身行礼退下。
滨菊就朝冬青扑去:“冬青姐,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不知道陶妈妈是什么人?她是大姑奶奶一伙的。你怎么能听她的!你怎么能听她的!”
一句句的质问,如响雷打在十一娘的头顶,她双腿发软,头昏目眩,踉跄地后退两步,手胡乱抓住了身后的炕桌,这才站定了身子。
“滨菊,你端张小杌子过来让冬青坐下!”
她扶着炕桌,缓缓地坐在了炕边。
滨菊睁大了含满泪珠的眼睛,不明白十一娘为什么还要让她端杌子给冬青坐,不由迟疑了片刻。
琥珀见了立刻起身端了张锦杌放在了炕边。
十一娘柔声道:“冬青,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冬青犹豫半晌,低着头坐到了锦杌上。
琥珀拉了滨菊起来,静声屏气地立在十一娘身边。
十一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冬青,你真的想给侯爷做通房吗?”
冬青没有做声,放在膝上的双手却绞在了一起。
十一娘看着心动了动,又道:“要知道,你一旦成了侯爷的通房,我们之间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厚了。你还愿意做侯爷的通房吗?”
“不会,不会。”冬青听着猛地抬起头来,“我不会和夫人争的,我会帮夫人把侯爷留在正房的…”
十一娘已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如风般飘忽:“如果有一天,侯爷要纳你为妾。我不同意呢?”
冬青一怔。
十一娘又道:“如果有一天,你怀了孩子,我却不想让你生出来呢?”
冬青张大了嘴巴。
十一娘望着她的眸子如月光般清冷:“如果这样,你还想给侯爷做通房吗?”
冬青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呐呐道:“可夫人不是那种人啊!”
十一娘心灰意冷,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夫人,夫人…”琥珀看着心里发酸,捂着嘴哭了起来。
滨菊气得说不出话来,上前就打了冬青一个耳光。
冬青捂着脸,震惊地望着滨菊。
滨菊想到刚才自己为了替她辨护找了陶妈妈来对质…最后却让十一娘颜面尽失。
她恨冬青不争气,更恨自己没脑子。
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琥珀看着大吃一惊,忙上前拉了滨菊:“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两人正乱做一团,屋里突然响起徐令宜的声音:“这都是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徐令宜什么时候进来的,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些什么?听到了多少?
几个人俱有些不安,屋里的空气一滞。
那冬青更是心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侯爷”。
琥珀和滨菊则忙各自收了手,神色略带慌张地曲膝给徐令宜福了福。
徐令宜哪里注意到这些,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十一娘身上。
她正半坐在炕边,面色有些苍白,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正拿了帕子低头拭泪。
他心中一沉。
自己回屋,十一娘从来都是笑盈盈的迎上前来,何曾这样神色怏悒,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徐令宜不由朝几个丫鬟望去。
冬青唯唯喏喏地站在那里,左半边脸红通通的,显然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再看琥珀,目光闪烁。滨菊,右半边脸和冬青一样红通通的。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琥珀分明是在拦滨菊。
十一娘待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人单力薄,哪里扇得出这样的印子来?分明是几个大丫鬟掐架掐到她面前来了。
难怪两个守门的小丫鬟看见他脸色大变,神色慌张了。
可这毕竟是十一娘自己的事,自己不好插手。
虽然这样想,徐令宜眉宇间还是不觉露出几份不快来。
三个丫鬟看了不禁都生出几份怯意来。
刚才的样子也的确不象话。难怪侯爷不高兴。
十一娘就站起身来解围:“侯爷回来了!妾身让春末、夏依进来服侍侯爷更衣吧!”又吩咐琥珀几个,“你们都退下去吧!”
她这么一说,徐令宜只好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叫了春末进来吧!”然后朝净房去,腾出时间来好让十一娘处置未完之事。
琥珀和滨菊见徐令宜没有追究,都松了口气,曲膝应“是”。
冬青却是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
如果这件事捅了天,夫人为了贤名,也许会成全自己。可要是就这样算了…
她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
被滨菊扇了的左脸烧得滚烫。
事已如此,还能回头吗?
她轻轻地摇头。
第一个不饶自己的,恐怕就是滨菊了。
念头闪过,她不顾一切地冲着徐令宜的背影高声道“侯爷”。话像竹筒倒豆子般又急又快、让人猝不及防地落下,“都是奴婢不好。乔姨娘有了喜脉。侯爷房中空虚。弓弦胡同那边的大太太就想把自己身边几个漂亮的丫鬟送过来服侍侯爷。奴婢听说了,就斗胆来告诉夫人…”
徐令宜并没有理会。
十一娘曾经跟自己提过大太太让她给自己收房。他当时就猜到大太太会有所动作。
不过,做为十一娘身边的大丫鬟冬青,此刻突然重提此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蹊跷?或是,十一娘的哭与此有关?
不管怎样,有什么事,十一娘自会跟自己说。
越过她去和一个丫鬟絮叨…
他微微摇了摇头。
十一娘听着却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冬青还不死心…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此刻只希望冬青别把话说的这样直白,给自己和琥珀、滨菊这些从罗家来的女人留几份颜面。
“好了,冬青。”她柔声打断了冬青的话,“这件事我会和侯爷商量的。你们先下去歇了吧!”
阻止的意思非常明显。
她话音未落,琥珀已冲了过去。
她一面暗骂自己糊涂,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冬青乱嚷,一面上前拽了冬青的左臂:“冬青姐,侯爷在这里,我们还是先退下去,让侯爷和夫人好好地说说话才是正经!”一面说,一面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胳臂,还朝着滨菊使眼色,示意她上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