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想到十一娘常常打听万大显的事,眼睛一亮,笑道:“您可是看中了万大显。”

十一娘点头,悄声问她:“他和冬青,你觉得怎样?”

琥珀眼睛笑得像弯月:“大显老实,冬青姐温柔…夫人真是好眼光。”

正说着,万义宗家的来了。

琥珀不由笑道:“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然后去迎了万义宗家的进来,自己拿着珍珠去了白总管那里。

万义宗家的带了两盒柿饼干、梨干、果子干、花生、蹦酥豆等廉价干果的纸匣子:“夫人别嫌弃,是我的一点心意。”然后跪下给十一娘磕头,“大显不能来,我代他给您磕头了。一定尽心尽力的办差,不丢你的脸。”

十一娘笑着让人端了杌子给她坐,问起金鱼巷的情况,知道那边全是刘元瑞在当家,都有热菜热饭吃,还每人做了一件厚实的棉袄,十一娘很满意,话题渐渐说到了万大显的婚事上。

“…莫不是要求太高?”

“夫人说笑了。”万义宗家的苦笑,“家里太穷,哪有人家愿意嫁过来。”

“我给大显做个保山如何?”十一娘笑道。

万义宗家的怔了怔,笑容却有些勉强:“夫人做媒,我求之不得。”

十一娘看着她全无欢愉,知道心里不是十分乐意。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以后她是婆婆…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和万义宗家的问起江秉正和常九河家的情况来。

看得出来,万义宗家的也是个老实人。虽然对江秉正谈论的很少、对常九河谈的多一些,但对人多是褒奖,没提一句不是。

大家说了些闲话,十一娘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将万义宗家送的纸匣子递给万义宗家的:“和我去给太夫人谢恩去。”

万义宗家的十分不安:“这,这…”

“拿着吧!”十一娘笑道,“我们自家,什么都好说。大显能到府里当差,也是因为太夫人的恩典。像你说的一样,是个意思。太夫人想来也不会嫌弃的。”

万义宗家的听了这才接了纸匣子。刚出院门,遇到去传了话折回来的琥珀。她有些沮丧地道:“夫人,那个魔方,白总管说太复杂了,让人拿去内府务了,只怕要过些日子才有回音来。”

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她留学的时候曾经有个男生苦苦追求她,告诉过她如何做魔方,还送了一个他亲手做的有机玻璃魔方,印象深刻,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的,怎么就拿到了内务府去做了。

她苦笑,带着万义宗家的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见了果然很欢喜,交待了几句,不仅赏了万义宗家的二两银子,还赏了饭给她。

十一娘看着心里略安,能做的她都做了,希望太夫人能真正的释怀。

等三夫人过来,两人服侍太夫人吃了午饭,一起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路上,三夫人十分亲热和她说着闲话,送她到院门口回了自己的屋子。

十一娘睡了个午觉,刚起床,就有小丫鬟来禀:“威北侯夫人身边的两位妈妈来给您问安。”

难道是商量送慧姐来的事?

十一娘让人请两位妈妈进来。

果然是为慧姐儿的事,问明天早上林夫人过来拜访是否合适。

十一娘应了,打赏了两位妈妈,让琥珀送了出去,然后去了太夫人那里,把林夫人的信给太夫人看。

“那明天就准备准备,留了她们吃饭。”然后吩咐魏紫将自己雕红漆戏婴博古架的匣子拿来,从中拿了块铜牌递给十一娘,“这是我的对牌,你要什么东西,老三媳妇那里没有,就让外院的白总管给置备。”

把接待林夫人的担子全给了自己。

十一娘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睃了那对牌一眼。

不过两指宽,两寸长,挂着大红盛方络子那头雕着个貔貅头,下面用肃书写着“永平侯府丁”四个字。

甲乙丙丁…不知道写有甲字的对牌有多少的权限。

她恭敬地接了对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虽然说太夫人把接待林夫人的事交给了她,但家里毕竟还是三夫人主持中馈。十一娘从太夫人那里出来,就去了三夫人那里。

她正和秋绫在收拾东西:“…这个官窑梅瓶,是公中的东西,四十五两一个,这一对就值九十两,还有这碗,是霁红,有钱也买不到。你把它们都记下,到时候去护国寺的庙会上买了差不多的东西回来,打碎了堆在一起,把公中的帐消了。”

公中的东西丢了要追责任,坏了要看到被损坏的东西才能消帐。

秋绫点头,把三夫人点到的东西都记下。

小丫鬟来禀说十一娘来了,秋绫笔尖一颤,落下一酡墨来,洇了帐册。

三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小心点。可别抄漏了。”

秋绫忙起身应是,三夫人已急步走了出去。

听说是为林夫人来安排酒筵的事,她一口包揽了:“这是小事,你就交给我吧!”

十一娘笑着起身向三夫人道谢,回了自己的住处,把清点好的绣品拿出来看了看,琥珀进来道:“慧姐儿的事问清楚了!”

“动作挺快的啊!”十一娘笑道让琥珀坐到炕上说话。

琥珀半坐到了她的对面,笑道:“慧姐儿是林家长房的长孙女,林大奶奶生她的时候难产,养在林夫人身边。后来林大奶奶连生了两位小公子,林夫人怕慧姐儿没人照顾,就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偏生那慧姐儿也挣气,从小随着姑姑们跟着西席学识字,却比姑姑们学的还要好。几年下来,连《论语》都学完了,琴棋书画也都有了些模样,因此比家里的小公子们在林侯爷和林夫人面前还要体面。正好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陈子祥家的五公子今年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才,性情又十分的敦厚,去年刚考中了童生。林大奶奶看了就想攀了这门亲事。差人去打听了一下,谁知道陈家规矩甚大。不仅晨昏定省一点也不能马虎,就是家里的媳妇也要和那丫鬟似的做鞋做袜,缝衣烫斗。林大奶奶舍不得女儿,就断了这心思。谁知道林夫人却看着陈家五公子觉得好,还说,陈家是读书人家,讲究礼仪传世,不比公卿豪门,哪一家都不能仔细看。就请了针工局里出来的姑姑来教慧姐儿针线。谁知道慧姐儿读书比那男儿还行,做起女红来却是笨手笨脚的,换了四、五个师傅都不成。林夫人正急着,那天就遇到了您,就急急的把人送过来。”

十一娘不由想起贞姐儿来。

这慧姐儿不过比贞姐儿大一岁,林夫人和林大奶奶已经开始给她相女婿了,贞姐儿的事好像根本没有人提。她一向相信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贞姐儿显然不在有准备之列…不过,她好像是贞姐的母亲,可以当这个家做这个主吧!

思忖间,她问琥珀:“慧姐儿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林大奶奶的贴身妈妈和我们府上管车马的李全媳妇可好了。两家还是姻亲呢!说林大奶奶为了这件事可犯愁了,天天亲自在那里督着,有一次把慧姐儿说烦了,当着大奶奶的面,就把绣花棚子丢到了地上,把林大奶奶给气的。”

十一娘不由暴汗。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前世自己隔壁的小男生不愿意学小提琴把小提琴从十六楼给丢下去的事来…

有小丫鬟来禀:“白总管差人给夫人送珍珠来了。”

“这么快!”十一娘让人进来。

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厮,长得白白净净,眉目很清秀。

他年轻虽小,举止投足却不亢不卑,显得很有修养的样子。

“白总管让小的来回禀夫人。说,这珍珠值十六两银子,没有一颗是假的。其中有五颗大小一致如果能挑出来做朵珠花之类的东西,最少可以卖个二十五、六两银子。银楼的人已经把那五颗珍珠挑出来另包好了。”说话也十分清晰、有条理。

十一娘看着很喜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小禄子。”他恭敬地道,“昨天刚进府当差。如今在白大总管身边跑腿。夫人有什么事,尽可吩咐。”

十一娘很意外。

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见到了那个叫小禄子的人…还被二夫人训练的这样好,自己看了也喜欢,更何况是徐令宜。

她心情复杂地朝着小禄子笑了笑,让人打赏了些糕点,然后由秋雨送出了门。又吩咐琥珀去带信,让刘元瑞家的来一趟。

琥珀应声而去。不一会,徐令宜回来了。

看见十一娘在打络子,笑道:“这又是要做什么?”她前两天刚刚做好了两件小孩子的斗篷,准备五娘和五夫人各送一件。

她笑道:“想给贞姐儿做个珍珠手串。”起身去接了徐令宜的斗篷。

徐令宜“哦”了一声,去更衣梳洗,十一娘把最后一点收尾。

用白色的细索线穿了珍珠手串,然后把多余的细索线编了个小小的蝙蝠,做成了一个活扣,留了两根短短的线,索线有些硬,像蝙蝠的两个尾巴,两个蝙蝠就显得有些活泼起来,很有意思。

她收拾东西,准备等会去太夫人那里吃饭的时候送给贞姐儿,让她明天戴了出来见客。徐令宜从净房走了出来,拿过去看了看,笑道:“这蝙蝠到打得巧。”

十一娘但笑不语。转移了话题:“侯爷今天回来的好早!”

徐令宜却道:“你帮我收拾收拾,我明天要去西山别宫去住些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一娘愕然,又觉得有些不安。

“这都快过年了,怎么突然想到去西山别宫…”她望着徐令宜,满脸的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徐令宜的神色和往常一样镇定自若,“你安心呆在家里就是了。三嫂性子轻浮,五弟妹又怀着身孕,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帮我好好照顾娘,好好照顾几个孩子。”

还说没事!

古代的法律可是讲究连坐的。

一想到这里,她脸都白了:“侯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外面的事不应该插手。可您支言片语也不给我一个,万一有什么事,我心里没底,更别说事先准备了。虽说家里还有三爷和白总管,可他们毕竟在外院。”

徐令宜想到自她嫁进来后处置的几桩事…犹豫了片刻,和她进了暖阁。

“出我的口,进你的耳,却不可对他人言。”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前天晚上五皇子不知道吃了什么,又吐又泄。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如今人已昏迷不睡。皇上让我陪皇后和三皇子去西山别宫,御林军统领欧阳鸣陪着大皇子代皇上回乡祭祖。”

十一娘心中一悸。

宫里果然不太平…

徐令宜见十一娘虽然面如素纸,神态却不仅不见慌乱,反而比往日更是镇定。他欣慰之余又不免怜惜她年纪小,受自己拖累。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道:“没事。要是皇上全然不顾了,也不会让我和欧阳鸣分别陪着三皇子和大皇子了。要知道,那欧阳鸣自十三岁入宫,就在皇上身边做侍卫,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手里又有皇上的手喻,可调动山西、河北、天津各卫所兵力。不会有事的!”

就算皇上有这样的心思,就算欧阳鸣和大皇子安然无恙,徐家没有了徐令宜,又将是个怎样的局面…十一娘听着只觉得堵的慌:“那侯爷您呢?”她不由紧紧抓住了徐令宜的衣袖。

徐令宜低下头,看见发白的指节,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暖,有些不应该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当年先帝殡天,皇上能顺利登基,与我曾做过西山大营都指挥使不无关系…”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就是指挥不动西北军,也能指挥得动西山大营!”

十一娘听了不仅没有放心,反而心里一片冰凉:“皇上却把您派到了西山…”

她越想越害怕。

一个人连底牌都被对手看穿了,只能是俎上的肉,任人宰割:“侯爷,您得想想别的办法!”十一娘眼底有了恐惧之色。

因为读法律的原因,她曾经接触过古代的一些案件,像方孝孺的下场,就非常的惨烈!

“既然您拥立有功,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您与西山大营的关系。却偏偏派了您去西山大营…”

徐令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法掩饰地露出错愕的表情来。

眼前这个小姑娘,比自己想像的更聪明。好像能透过一些事情的表面看到事情的内质。好比霉米的事,好比现在…还有刚刚成亲不久,她在自己身边看《大周九域志》时说的话──让他烦燥的情绪立刻变得平静。又骤然想到,她才嫁进来不到两个月!

这已不仅仅是聪明,而是有着类似于走一步看三步的高瞻远瞩。

突然间,他很兴奋。

这可是一流军师的材质。

想一想,身边有个军师一样的人帮他管理后院,以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再也不用自己亲自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看十一娘的目光已不一样。

“放心吧!”他笑道,“皇上如果疑我,或把西山大营的人一个不动,以示恩宠,看我有何反应,或是把西山大营与我密切之人全都调走,防患于未然。皇上却什么也没有做,该换防的时候换防,该调人的时候调人。”说着,声音已有些凝重,“我心里有数。这一大家子人,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已至此,话已至此,自己难道比徐令宜还擅长这些不成?而且正如徐令宜所说,这一大家子人,他比自己的压力更大。

十一娘选择相信徐令宜。

她点头,低声嘱咐他:“侯爷要多多保重。正如您所言,您身后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呢!”

徐令宜笑着点头,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帮我收拾东西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坐会!”

十一娘能理解,这种关键时刻需要清醒的头脑。

她给徐令宜沏了杯热茶,把夏依和春末叫了进来,和她们一起帮着收拾东西。

真是开眼界啊。

原来仅仅白绫亵衣就要带二十四套去…她的目光在衣柜里一大堆衣裳和地下十个箱笼之间徘徊,决定以后走亲戚可以,最好不过夜,实在是太麻烦了。

看着天色不早,想着今天晚上徐令宜会歇在乔姨娘那里,十一娘决定去太夫人那里吃了饭再回来收拾。就轻手轻脚地去了暖阁。

徐令宜盘膝坐在炕上,扭头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若有所思。

听到动静,转头朝着十一娘笑了笑。

十一娘小声道:“时候不早了,要起身去娘那里了!”

徐令宜点头,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路上遇到徐令宁夫妻。

互相见了礼,徐氏兄弟走在前面,说着家里的事。三夫人和十一娘走在后面,介绍家里的一些管事的婆子,两拔人,一拔脚步快,一拔脚步慢,渐行渐远。十一娘发现,想跟上去,三夫人却依旧不紧不慢,偏生又在和她说话,十一娘想快也快不了,立刻明白三夫人是拖着自己好让三爷和徐令宜说话。

这样神神秘秘的,不外是关于家里事务的交接,三房的外放!

十一娘笑着慢下脚步,和三夫人步履优闲地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孩子们早到了,正围坐在太夫人身边说话,太夫人笑容满面,十分高兴。

大家见过礼,去东次间吃了晚饭,送了徐嗣勤和徐嗣谕,三爷和三夫人、徐嗣俭走,十一娘借着送贞姐儿和谆哥回屋把空间留给了徐令宜母子,然后去了贞姐儿的屋子。

贞姐儿住在东房后面的暖阁,小小一张填漆床,大红罗的帐子,杏黄色的锦缎被子,一旁的花几上供了盆腊梅,屋子里有暗香浮动。

“好漂亮。”十一娘目露欣赏。

贞姐儿抿着嘴笑,亲手沏了茶给十一娘。

十一娘接过来,是铁观音。

她不由微怔,想起自己在大太太面前花的功夫来。

因为深感压抑,她希望贞姐儿能像五月的好阳光般明媚起来。

她掏了珍珠手串出来递给贞姐儿。

贞姐儿惊讶地表情:“给我的!”

十一娘点头,笑道:“明天隔壁的慧姐儿要来,你到时候帮我招待她。记得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贞姐儿眼底闪过一道光亮。

可惜这光亮太短暂,让十一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谆哥儿?”她犹豫道。

“让他陪着祖母翻绳好了。”十一娘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贞姐儿笑起来。

十一娘起身告辞:“我明天早点过来给娘请安,到时候看你都穿什么衣裳了。”

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送了她出门。

走了几步,她听到贞姐儿的丫鬟小鹂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十一娘微微一笑,去了太夫人那里。

见十一娘进来,母子俩都望了过来。徐令宜的话题却没有停:“…毕竟是服侍过爹和您的,到时候一年若干银子养着就是。一百步走到了九十九步,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撕破了脸。”

太夫人望了一眼十一娘,又望了一眼完全没有回避之意的儿子,脸上就闪过一丝笑意。

“娘,您看如何?”徐令宜问太夫人。

太夫人“哦”了一声,抬头笑道:“就依你所言。”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去西山别宫。”

徐令宜和十一娘给太夫人行礼退下。

路上,徐令宜主动对十一娘道:“我只说是皇后娘娘想趁着腊八之前去西山别宫泡泡温泉,三皇子陪伴,我护驾。其他的事我一概没提。你记得别说漏了嘴。”

“妾身明白!”十一娘笑着保证。

徐令宜就停下了脚步,笑望着她:“真不让我进门?”语气里有浓浓的调侃。

十一娘愕然。

怎么突然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徐令宜看着她瞪大了眼睛,灵动的眸子突然变得呆滞,觉得十分有趣。笑着转身朝前去。

十一娘忙跟上。

心里却打着小鼓。

徐令宜这是什么意思?

回到屋里,徐令宜在十一娘这里洗漱,然后要去半月泮。

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吗,又是哪里出了错?

可让他去睡书房,这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了…她咬了咬唇,低声道:“要不,侯爷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我今晚要见几位幕僚。”

十一娘怔住,继而满脸通红。站在那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又会错意了…

而徐令宜看着她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偏偏又要故作镇定,忍俊不住大笑:“我明天寅时进宫。”

身姿挺拔,阔步而去。

满屋子丫鬟都低下头。

十一娘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半晌才叫了琥珀:“去跟乔姨娘说一声,让她别等门了,侯爷有事,今天歇半月泮了。”

琥珀应声而去。

到半夜,十一娘被一阵淙铮的琴声吵醒。

“出了什么事?”她迷迷糊糊地问冬青。

冬青已披衣而起:“我去看看。”

不一会折回来:“乔姨娘在弹琴。”

十一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去跟她说,太晚了,大家都要睡了,让她明天再弹。”

冬青应声而去。

琴声并没有停,只是换了只曲子,偶有高亢之声传来,反而让人更睡不着了──好比楼上的人脱了一只鞋丢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第二只鞋迟迟没有落下般让人等待得心焦。

十一娘用被子捂了头,勉勉强强地睡了一觉,赶在丑时起床梳洗。刚收拾完,徐令宜进门。

他乍一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可眼角淡淡的红丝却泄露了他的疲惫。

“侯爷一夜没睡吗?”十一娘有些担忧地问,端了羊奶给徐令宜。

徐令宜一饮而尽:“睡了两个时辰。”

睡了两个时辰的人怎么可能眼角有红丝。只有熬了通宵的人才会这样。

这个时候说保重身体显得太没有诚意,他殚精竭虑了,她们才可能更安全。

十一娘端了冬虫夏草饨得乌鸡汤给徐令宜:“早上喝些汤水暖暖胃,人会舒服些。”

徐令宜点头,喝了一碗汤,吃了四个小包子。十一娘陪着喝了小半碗粥,又让人带徐令宜带了些肉饼带上。

乔姨娘来了。

难道是听到风声来给徐令宜送行的?

不过,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十一娘不动声色,让小丫鬟传她进来。

快一个月没见到乔莲房了,她依旧一副袅袅柔姿。满头的青丝随意绾了个纂儿,穿一件月白色衣裙,清丽的如一弯水。

看见徐令宜,她露出怔愣的表情:“侯爷也在…”

徐令宜笑着点了点头,对她态度很和蔼可亲。

十一娘见了,就吩咐小丫鬟给她端了杌子来,问她:“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加一点?”

乔莲房斜睇了徐令宜一眼,低声道:“还没有…妾身是来给夫人陪不是的?”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十一娘笑着让人给她端了一碗乌鸡汤,道:“可是为着昨天半夜三更弹琴的事?”

“正是。”乔莲房有些不安地欠了欠身,“妾身没有想到您这边能听见。想来夫人一夜也没有睡好。全是妾身的不是。”

十一娘淡淡地笑:“你也知道,因为怕吵着别人,就是贞姐儿也不大练琴了。”

乔莲房听了更是不安,满脸通红地喃喃道歉。

正说着,秦姨娘和文姨娘来了。

徐令宜不由掏了怀表出来看时辰。

“是我让秦姨娘和文姨娘过来的。”十一娘看着笑道,“侯爷要去西山住几天,也让两位姨娘来给侯爷送个行。”

徐令宜颌首:“夫人费心了!”

十一娘笑道:“本是妾身份内之事。”眼角睃向乔莲房,看她果然神色大变。

两位姨娘给十一娘和徐令宜行了礼,徐嗣谕、贞姐儿和谆哥儿也一前一后的到了,等孩子们行了礼,十一娘先陪着徐令宜去给太夫人辞行,然后领着她们将徐令宜送到了垂花门前。

徐令宜嘱咐徐嗣谕:“你是长子,我不要家的时候,要帮着母亲管束妹妹、弟弟。”

徐嗣谕恭敬地揖礼应“是”。

徐令宜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然后由小厮簇拥着急步出了垂花门。

十一娘待徐令宜的身影不见了,这才淡淡地道:“乔姨娘留下,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的目光都在乔莲房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给十一娘行礼,各自散去。

乔莲房目光有些闪烁,道:“夫人留我可有什么吩咐?”

“我们边走边说。”十一娘笑道,“乔姨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乔莲房道:“托夫人的福,一直吃着药。只是我底子虚,时好时坏的,让夫人挂念了。”

十一娘听了在心里暗暗叹气。

和她说话竟然一副夫人小姐间的社交辞令。

做人小妾不可怕,怕的是做了小妾还没能正确地找准自己的位置…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就好。”十一娘笑道,“快过年了,姨娘要早些好起来才是。到时候侯爷看着也高兴。”

乔莲房微微地笑,脸像三月的桃花。

两人一路朝前走,十一娘笑道:“要不要换个太医瞧瞧?”

换个太医吃些汤药,趁机好了算了。

乔莲房却摇头笑道:“不用。这个章太医就挺好。”

十一娘在心里叹气。

机会自己已经给了…

她淡淡地笑:“乔太太很久没来看你了吧?不如差了人请乔太太来看看你。有她陪着你,你心情也可好些。说不定病就好了!”

乔姨娘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可十一娘的话正正说中她日夜思母之心,她笑着向十一娘道谢。

十一娘就吩咐身边的琥珀:“去安排一下,明天接乔太太过府叙叙。”

琥珀忙恭声应“是”。

一行人回了院子。

十一娘刚回到自己住的上房,文姨娘就来求见。

她想了想,让小丫鬟带文姨娘进来。

文姨娘脸上堆满了笑,进门就殷勤地好好地夸了十一娘一番,什么侯爷出门还让姨娘们一起相送,胸襟大度,她是平生未见之类的话。

十一娘想到自己刚开始找客源的时候,也这样到处陪着笑脸,索性直言道:“姨娘,我不方便见文三奶奶。”

文姨娘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您见见。”

十一娘让人端了小杌放在炕边,道:“姨娘,我是徐家媳,也是罗家女。你的处境我何尝不知道。我是笨人笨想法。觉得做人家媳妇的,和做朝臣的一样。那庙堂好比是婆家,宗族好比是娘家。只有一心一意为朝廷尽忠,为社稷出力,才能有高官享厚禄,受万世敬仰,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同样的道理,做人家媳妇一心一意维护婆家,知道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妯娌,教养子嗣,才能得到婆家人的尊敬。婆家人不敢怠慢了媳妇,自然也就不敢怠慢媳妇的娘家人了。姨娘想想,我说的可在理?”

文姨娘听着怔住。道:“可我,并不是谁家的媳妇…”

“那就更应该严于律己,循规蹈矩才是啊!”十一娘笑道,“一样米养万样的人。同样是丫鬟,也分那三六九等;同样是媳妇,婆婆相待也有亲疏。这可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全凭着个人的造化呢!”

文姨娘垂了眼睑,半晌没说话。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

十一娘见南永媳妇进来,知道已是卯正,等会还要去太夫人那里问安,打发她:“姨娘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

文姨娘起身告辞,目光有些暗淡。

回到屋里,秋红低声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敲打敲打乔姨娘,怎么说起我们来?”

十一娘的话让文姨娘感触良多。她对乔莲房怎样一点也不感兴趣。难道她失宠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不成?反正压下去一个乔莲房,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乔莲房在前面等着。而且,乔莲房越是高调,对她越有利──十一娘肯定要拉拢她们这些生过孩子的姨娘,她们的日子只会更好过。

文姨娘把十一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秋红:“…她是正妻,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坐着她的位置,和她一样想得通透──反正这个家是我的,得失之间好比做生意。今天赔了,明天再赚回来。算起帐总是赚的时候多,赔的时候少就成了。想当初,没有罗元娘,我们那些生意能做得成吗?侯爷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维护着罗元娘,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觉得是我搅得家宅不宁。也不想想,我就是那下迷魂汤的,也要她罗元娘心甘情愿地喝下去才能成局。出了事,还不是我背了这黑锅。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罗元娘是妻,我是妾罢了。我一心一意向着徐家,只怕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秋红听了迟疑道:“那,那我们怎么办?以前有罗元娘撑着,现在罗元娘不在了…侯爷可发了话,徐家没有亲戚做生意,要是有人说是徐家的亲戚找到内务府,全是冒充的官眷,直接入狱,不用跟他说什么。今年这么大的雪,做棉花生意肯定是一本万利。最少能嫌个十七、八万两银子。三夫人是个眼孔小的,有贼心没贼胆。五夫人指甲太深,一分钱不投,竟然要四、六开帐…没有了罗元娘这层关系,我们只能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谁说不是!”文姨娘望着漫开的雪花,“我看着这天上下的不是雪,全是银子。偏偏我们没本事把这银子捞到自己手里。你不知道,我一想就觉得心痛肉痛的,觉都睡不着。”

说话间,秋红已给文姨娘上了热茶:“照您这口气,我们这位新进门的四夫人要做那贤良淑德的好人了?”

“她做不做好人我不管。”文姨娘皱了眉,“要是这次三奶奶进京不能见到她,文家每年上奉给我们的二十万两银子只怕到时候没那么顺利地拿到手。这才是大问题。”

“不会吧!”秋红犹豫道,“说起来,您为文家可做了不少事。要不是有您,文家的米哪能那么顺利地换成盐引?而且还是一比一的兑换,满大周文家可是头一份。您为他们赚了多少钱啊!”

“所以才每年给我二十万两银子的红利啊!”文姨娘无奈地叹气,“你以为真有天下掉馅饼的事?”说着,她抚了额头,“真是件头痛的事。”

“大不了不要这二十万两银子。”秋红道,“我就不信,他们就没有用得上我们的时候!”

“你知道什么。”文姨娘苦笑,“托我们办的事我们没办成,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在徐家不像以前那样有说话权了。一个没有说话权的人,对文家来说等同于弃子。你爹原是我的奶兄,你又是从小在我跟前长大的,我把你从没有看外,事事都不瞒你。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文三奶奶早几年就在家里的姑娘里挑了两、三个养在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天,我年老色衰在侯爷面前没了体面的时候送进来。你还以为文家非我不可?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得想办法让文三奶奶见见十一娘的原因。我怕她多心,以为我挡着她不让她往里送人。到时候文家真有什么事,我就是那千古的罪人。这名声,我可担不起!”

秋红傻了眼。

文姨娘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别人家都知道扬州文家送了嫡女到永平侯府做妾,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羡慕,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想走这条路。只是侯爷这人,不相熟的一律不走动,又不出入秦楼楚馆,家里也没有年轻貌美的小妾,大家摸不清楚他的脾气;罗元娘为子嗣的事闹心,怕外面的人养不家,生出儿子来坏了她的事,只在贴身的丫鬟里给侯爷找通房,遇到这种事一律装做听不懂的。所以才没有人肆无忌惮的拉关系。要不然,文氏哪里舍得每年分我二十万两子!

说起来,我最佩服祖父。要不是他老人家,文家又怎能有今日!

当年徐家不过是个皇子的外家,当今皇上别说皇位,就是与储君之位都相隔千里,谁也没有料到会由皇上继承大统?谁又会料到有一天徐家大姑奶奶会做了皇后娘娘?还生了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而徐家要不是元月里死了二爷,开春罗元娘又小产了,老太爷也不会郁火攻心病倒了。要不是老太爷病入膏肓了,徐家也不会急着给侯爷纳妾、给通房停药了。要不是时间仓促,文家就是把我送来,估计也轮不到我进门。有时候想想,这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声音里有浓浓的怅然。

秋红是在徐府长大的,这些隐隐都听说过,现在文姨娘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她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我们再找找机会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有了转机呢?”

文姨娘听了沉思了好一会,轻声问秋红:“我记得十一娘有个姐姐叫五娘的。好像在西大街开了一家干果店,租的还是顺王的铺子,当天开张,侯爷还去喝了杯茶…你想想办法,我们和她走上关系。我就不相信,她罗十一娘小小一个庶女,有机会在娘家人面前显摆的时候不显摆,能真正看得透这名利富贵?”

秋红听着眼睛一闪:“姨娘好计谋。我听说,那五娘嫁了个穷举人,全靠她的嫁妆过日子。要不然,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怎么会急巴巴地开铺子做生意?今年的冬天长,她的干果铺子生意肯定不好…”

永南媳妇小心翼翼地将赤金嫦娥奔月的簪子给十一娘戴上,然后收了梳蓖。

十一娘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月白色的绫袄,玫瑰紫的净面妆花褙子,在衣角和袖口绣了大朵大朵的粉色牡丹花,墨绿色的综裙,镶了玫瑰紫的襕边,头上首饰明晃晃地,看上去虽然端庄华丽,却比实际年纪大了三、四岁。

不过,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毕竟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出现,那些娇柔的东西还是留给贞姐儿吧!

十一娘带着绿云和红绣去了太夫人那里。

贞姐儿穿着白绫袄,杏黄色的素面褙子,边角用金丝线绣了窄窄的一道云纹。白色的挑丝裙子,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纂儿,并戴着两朵珠花。手腕上还戴着十一娘送的珍珠手串。

太夫人正拉着她上下打量,看见十一娘进来,忙朝她招手:“你看怎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十一娘眼角瞟了一下贞姐儿手上的珍珠手串,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再看贞姐儿红着脸望着自己,眼神带着一点点怯意,可爱的让人心疼,心里又软软的,忙上前携了贞姐儿的手:“很漂亮!”

贞姐儿抿着嘴笑,神色间比刚才松懈了很多。

“不过,这珠花戴着有点平常。我那里有种赤金的菊花簪子,等会找出来给你戴着。”

贞姐儿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颌首道:“既然是你母亲赏你的,你收着就是。”

贞姐儿低声向十一娘道谢,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

谆哥看着就叫贞姐儿:“…要去哪里?”

十一娘笑着弯下腰摸他的头:“我和姐姐有事,你陪着祖母。”

谆哥在一旁嘟了嘴:“我也要去!”

“下次带你去。”十一娘笑着给太夫人行礼,拉着贞姐儿去了自己屋里,找了那对有酒杯大小的赤金菊花簪出来给她戴上,整个人明亮了不少。

十一娘这才发现贞姐儿没有穿耳洞。笑道:“过腊八的时候把耳洞穿了吧!”又翻了一个小小的赤金耳环出来,“最多一个月就能好了。到了春天我们去踏青,就能戴耳环了。”

贞姐儿红着脸,喃喃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拉她去了东次间。

“等会我们就在这里招待林夫人。你到时候只要跟在我身边,看着我们大人说话,慧姐儿无聊的时候朝她笑笑。有机会说两句也行,但不要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

贞姐儿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说话的时候要捡了对方感兴趣的话说。不要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这样别人才会有兴趣继续说下去…”十一娘零零碎碎地交待了一些小细节,秀兰进来:“夫人,林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

十一娘带了贞姐儿在正厅迎接。

林夫人和林大奶奶带着个和贞姐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大红五彩刻丝小袄,宝蓝色拽地裙,雪白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角眉梢都带着肃然,看得出来,不是很高兴。

想来就是林家的慧姐儿了。

十一娘看了贞姐儿一眼。

贞姐儿表情惊愕,好像被慧姐儿的样子吓着了似的。

十一娘不由微微一笑。

她身边的女人都是低眉顺眼的,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人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吧!

十一娘笑着和林夫人、林大奶奶见礼,又互相引见了贞姐儿和慧姐儿。

慧姐儿脸色微霁,落落大方地和贞姐儿打招呼。

贞姐儿虽然看上去有点害羞,但也举止优雅,进退有度。

林夫人和林大奶奶看着都很喜欢,一个送了羊脂玉的玉牌给贞姐儿做见面礼,一个送了一对南珠珠花做见面礼。十一娘当然也不能小气,送了一个翡翠玉蝉给慧姐儿。

大家移步到正厅旁的耳房喝茶,然后去太夫人那边给太夫人问了安,林夫人留在了太夫人那里,大奶奶和慧姐儿则去了十一娘住的上房,坐到了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慧姐儿和贞姐儿则各自坐在母亲身边的锦杌上。

丫鬟们捧上茶和点心。林大奶奶和十一娘闲聊了几句,就说到了正题:“…想让你帮着指点指点绣艺。”又对慧姐儿说,“永平侯夫人可是得了仙绫阁的真传,你要好好跟着学学才是。”

林大奶奶说话的时候,十一娘一直观察着慧姐儿的表情,见她眸子里闪过不耐,知道她对此不以为然。就笑对慧姐儿:“说学绣艺是小,主要是我们两家住隔壁,你和我们家贞姐却不认识…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见罢了。”

慧姐儿听着一怔,转头望向贞姐儿。

贞姐儿脸色微红,朝着她笑了笑。

慧姐儿脸色又缓和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