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注意到那个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面相也老实,和冬青同岁。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说话。

“…所以属牛的都要暂时避到田庄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这可不成。要是任他们这样拿捏了,以后怎么办事!”

十一娘笑着微微颌首:“那你有什么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夫人让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又问身后的三个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元瑞和常九河连连点头,万义宗却只是低下了头。

十一娘就让江秉正和刘元瑞、常九河退下,留了万义宗说话。

“你怎么看?”

万义宗非常的吃惊。沉默了良久,然后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低声地道:“我们初来乍道,还是随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干净,说明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能说出刚才这番话,说明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十一娘对他很满意。道:“你为什么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万义宗一家的穿着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她相信,他在原来的地方应该也混得挺好。

万义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机会多一些!”

“哦?你指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万义宗道:“江南地少,能请人帮着管庄稼的人家就更少了。我有三个儿子,学手艺不免沦为贱藉。北方不同,动辄上千亩的大田庄多的是…所以就跟着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但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十一娘笑了笑,问她:“我只知道陪嫁了两个田庄,一个有五百多亩,一个有三百多亩,都在宛平一带。却不知道这两个田庄都种些什么?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着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内来回了我,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万义宗抬头,惊愕地望着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个四进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让冬青带些钱两过去,把人都暂时安置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再具体分配哪些人到哪里去!”

琥珀犹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进来问一问。要不然,只怕这万义宗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暂时不用。看这万义宗怎样行事再说!”

琥珀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叫了陶妈妈进来,然后去冬青那里传十一娘的话。

听太夫人那口气,元娘留下来的人暂时都交给了陶妈妈管。一来她不是正经的主子,有些事没办法做决定;二来如今是三夫人当家──不比从前,还有元娘在一旁看着,现在她独立主持中馈。一朝天子一朝臣,类似于买办这样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换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妈妈这样的人每月也不过二两的月例,更何况别人。没有了其他收入,仅仅靠月例过日,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她急着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陶妈妈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撂账册。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夫人!”神色非常的沉着。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她搬了小杌子来。

陶妈妈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她就将手中的账册递给十一娘:“这是大姑奶奶去后,太夫人交到我手里的账册。如今您来了,自然就交给您了。请您过过目。”

十一娘并没有接帐目,笑道:“既然太夫人交给了你管,你就暂时帮着管着吧!”

陶妈妈一怔,继而明白十一娘的意思。

她不想插手谆哥的事。

陶妈妈气得脸色通红,全身发抖。却不敢和她撕脸,只拿好话说:“四夫人,我毕竟是个下人。管着大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不比您,是主子。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强…”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自己又嫁了进来,十一娘本来就怀疑陶妈妈压不住下面的人了。现在听这口气,更肯定了。

她索性笑道:“可是有什么人说闲话?或是有什么人不服气?”

陶妈妈一怔,望着十一娘。

大太太不是说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让自己拿好话哄着她就成了吗?怎么像都知道了似的?或者是身边有人教她?这也不对。大太太为了防止有那些不知道进退的婆子仗着年纪大、知道的事多怂恿十一娘,所以没有安排陪嫁的妈妈…难道大太太看走了眼?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十一娘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虽然姿势十分优美,神色十分惬意,陶妈妈看着心里却更急。

十一娘分明是要和她打时间仗──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十一娘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接手元娘留下来的摊子,反正东西在自己手里,出了事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却等不得…晚香那个臭丫头步步紧逼,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再拖下去,惊动了太夫人是小事,让三夫人知道了,被她笑话是小,只怕会利用这件事打击原来跟着大姑奶奶的人。

不管怎样,十一娘背后还有个大太太…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陶妈妈已拿定了主意。

“夫人真是火眼金晴。”她笑容里带着几份谄媚,“您刚进门,按道理,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拿这些琐事打扰您。可我被晚香那个小蹄子迫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求您。”

这还差不多。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在嫁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元娘嫁过来的时候是四个大丫鬟,两个妈妈,四房陪房,两个院子,两个田庄。四个丫鬟早嫁了人,其中有一个叫晚香,最得元娘的喜欢,嫁了徐家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厮陈续,夫妻两人就管了厨房──陈续负责采买,晚香管事。两个妈妈里面,一个就是陶妈妈,她是元娘的乳娘,另一位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两个院子都是三进,一个在四条胡同,一个在石碑胡同,都在六部周围,每年的租金就能收二百多两。两个田庄,都在大兴县,一个有六千亩,一个有两千亩。六千亩的那个,由陶妈妈的儿子陶程管着,两千亩的那个,由另一个陪房高碾管着。

这样看来,应该是晚香和高碾对陶氏母子管着元娘的东西又不能给他们谋利而不满了!

她表情淡淡地:“你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事?”

陶妈妈就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和十一娘猜的一样。自从三夫人当家以后,先借口上次鲥鱼的事换下了陈续,然后又因为元娘丧事期间花烛不够的事撤了高碾在买办处当差的长子高盘。至于其他人,什么守大门的、值夜的、管花园子的,撤下来的就更多了…却动也没有动陶氏母子一下。晚香就和这些人搅到了一起,天天吵着要见十一娘。

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想见我,就让他们来吧!”

陶妈妈笑道:“按道理,他们也该来给您问安。只是有几件事我得先跟您说说,免得您吃了闷亏。”

“妈妈请讲。”十一娘笑道。

“我想,那晚香、高盘那群人,只怕都打定主意让您帮着谋个差事,您可要咬紧了牙关不能答应。”

陶妈妈的话让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她还以为陶妈妈会试着说服她帮这些人出头。

“大姑奶奶陪嫁的收益大都在陶程管的田庄了。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您刚进门,太夫人又没有发下话来,就去和三夫人争那些。赢了,别人认为是应当的,您可是侯爷夫人,可要是输了,那就闹大笑话了。”说着,又觉得自己失言,笑道,“我不是说您会输,我是说,没有侯爷的支持和太夫人点头,您胜算不大。”

“妈妈说的有道理。”

“所以说,您当务之急是要服侍好侯爷、服侍好太夫人。其他的事,缓一步再谋划也不迟。”

不愧是元娘面前最得力的妈妈,心思十分细腻,考虑的也很周到!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就照妈妈说的办!”

她就发现陶妈妈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我就让晚香她们来给您磕头!”

十一娘应了。

陶妈妈留下账册:“这是大姑奶奶那边的人和这一年来我帮着管的账目。”

十一娘就让小丫鬟去把琥珀叫来,自己翻了翻账册。

笔迹一样,一看就是重新誊的一份。

正好琥珀进来,她把账册交给琥珀:“你仔细看看,把这些人名、相互之间的关系都记清楚了,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能担大任的人。”

琥珀应声收了账册。

十一娘支肘沉思起来。

平心而论,元娘管家的这几年经营的很不错,陪房开叶散叶,都娶或嫁给了徐家一些比较资深的管事家里,最有油水的买办全是她的人,就连账房,她都安了两个人进去了…就算换上自己,也未必比她做的更好!

过了好一会,陶妈妈带了五、六个妇人和两个男子过来。

她介绍其中一个目光精明的妇人:“这是陈续家里的,闺名叫晚香,如今管着厨房。”又指了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子,“这位是高盘。原在买办处专司香烛、炭火的。”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什么差事了!

十一娘思忖着。

陶妈妈又向她介绍了其他几位。原来也都是管一方事的,现在都赋闲在家。

给十一娘行了礼,那个高盘就迫不及待地道:“夫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可是跟了罗家一辈子的人。就这样让三房给换下来了,这既是打过世了的大姑奶奶的脸,也是打您的脸。”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合,群情激动。

十一娘就发现那个叫杨辉祖的男子和一个被称为韦禄媳妇的妇人没有做声。据刚才陶妈妈介绍,这个杨辉祖十几岁就跟着元娘到了徐家,原来在买办处专司仆妇们的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韦禄媳妇专管内院各门值夜。

十一娘安慰了那些人几句,说自己刚进门,有些事还不清楚,等把情况摸清楚了再说,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那些人脸上不免露出失望来。

十一娘就和陶妈妈去了元娘的院子。

大家宛若她还在,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想来是陶妈妈的功劳吧!

她让琥珀照着陶妈妈给的册子点了人。

嫣红、绿萼、绛紫、宝兰四个大丫鬟,梅沁、竹秀、桂芬、水芝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什么芳菲、桃蕊二十几个三等、四等丫鬟,十来个婆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四十几号人。

十一娘就商量陶妈妈:“嫣红几个大的你帮着寻个好人家放出去吧!再留几个精明能干的帮着照顾院子,不要让这里荒废了。”

陶妈妈点了点头,想起过世的元娘,眼里就有了几分泪光。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在。

一个和丫鬟们在摆箸,一个和太夫人亲亲热热地挤在炕上说话。

看见十一娘进来了,两人纷纷和她打招呼,太夫人也指了对面的炕:“听说你忙了一早上,累了吧?快歇歇。”

听说…听谁说的?

十一娘发现三夫人嘴角带笑。

她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坐到了炕上,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太夫人:“…像嫣红和绿萼,年纪都不小了。就来讨您的主意,看可行不可行?”

“这是好事啊!”太夫人笑道,“就这样办好了!”

十一娘应了“是”,那边三夫人已经摆好了箸。

太夫人并不要媳妇立规矩,让姚黄叫了谆哥和贞姐儿出来。待两人给长辈行了礼,一起围坐着吃了午饭。

太夫人和孩子们去歇午觉了,三个媳妇退了出来。

五夫人就挽了十一娘的手臂:“我们下午来太夫人这里来摸牌吧?”

早上太夫人也提到过一起抹牌,看样子,太夫人常在下午找了人抹牌…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我就是不会。”

三夫人却委婉地拒绝了:“我哪有这福气,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五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不要紧,我来教你。”

十一娘笑着应了,大家各自散去。

路上,十一娘吩咐琥珀:“你没事就跟陶妈妈多走动走动,看看那些人都在干些什么?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些人品性如何。特别是打听一下那个杨辉祖和韦禄媳妇从我们这里出去都做了些什么?”

琥珀点头记下了。

第九十六章

回到屋里,不免要把琥珀、冬青、滨菊、竺香都叫到跟前,告诉大家冬青要暂避出府的事。

冬青听了眼神微暗:“都是我连累了夫人。”

“说的是什么话。”十一娘笑道,“各房也都有这样的事。还好我们有自己的田庄和宅子,你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当着别人只说是要安排那边的事。总算顾了几分体面。”

竺香就低声道:“那我们的差事岂不要重新安置?”

“也不用那么麻烦。”十一娘笑道,“不过四、五个月的功夫,让琥珀暂时带着冬青的差事就是。”

几人应了是,冬青和琥珀服侍着十一娘歇了个午觉。未初过一刻时把她叫醒,南永媳妇进来重新给她梳了头,她对着钟点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的时候正好是未正差一刻。

十一娘暗暗记下了自己屋里到太夫人屋里的脚程。

这一次,她来的最早,太夫人刚起来,正在梳头。忙叫杜妈妈端了山楂梨子水给她喝。

“让她等会,我就好。”

不是应该上茶吗?怎么给山楂梨子水她喝…这应该是哄孩子的吧!

十一娘望着透亮的粽褐甜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着,只觉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那么的绵长,一直落到心里头。

杜妈妈就扶着太夫人走了出来。

“好不好喝?”太夫人笑呵呵地望着眯着眼睛喝着山楂梨子水的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点头:“好喝!”

太夫人笑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可喜欢喝了,现在年纪大了,沾了甜的东西牙就酸…”

正说着,五夫人快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太夫人忙道:“你慢点,你慢点。”

杜妈妈已上前搀着她。

“我没事。”五夫人笑道,“要不然,也不敢到您这里来──五爷知道我不舒服还乱跑,要骂我的。”嘴里嗔着,眼角眉稍全是喜悦。

看得出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太夫人听着也喜欢,让杜妈妈凑数,一起去了东次间。

魏紫和姚黄指挥着粗使的婆子搬了黑漆草卷边的四方桌进来,一个亲自铺了茜红色的毡毯在桌上,一个亲自去拿了竹雕的麻将牌来。

十一娘有些无措地道:“谁来告诉我?我不会。”

太夫人呵呵地笑,指了姚黄:“你去坐到四夫人身边去。”

姚黄笑着应“是”,端了小杌子坐到了十一娘的身后。

魏紫则坐到了太夫人的身后。

“哗啦啦”地搓了牌,姚黄就告诉十一娘怎样起牌,怎样打牌,哪些能吃,哪些能碰,怎样叫和牌。

十一娘笨手笨脚地,不是推翻了牌,就是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把姚黄弄得满头大汗,以至于太夫人、五夫人和杜妈妈得不时停下来等她。

“原来四嫂真的不会啊?”五夫人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谦虚呢?”

“我这是第一次。”十一娘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牌,然后打了一个一筒出去。

“胡了!”杜妈妈喜笑颜开,“大三元!”

“怎么又冲了。”五夫人呻吟着,数了三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一娘忙道,“我看着我好像不要。”

或者是年纪大了怕寂寞,太夫人并不是要打牌,只是要这热闹的气氛。她只是呵呵地笑。

有小丫鬟来禀,说贞姐儿和谆哥醒了,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大家暂时停下,待贞姐儿和谆哥行了礼,又重新坐下来打牌。

贞姐儿就和谆哥坐在一旁的大炕上丢沙包。

她抬头就看见十一娘笨拙的样子。

过了一会,谆哥要上净房,贞姐儿落了单,就过来看十一娘的牌。

十一娘心中微动。

潜意识里,你会关注你在意人的举动。

她特意拿了两张牌,犹豫来,犹豫去,伸出去又缩回来。

姚黄道:“打这张。”

“我觉得要打这张。”十一娘和姚黄喝反调。姚黄又不敢指挥她,只好笑道,“那张也可以。”

贞姐儿忍不住指了刚才姚黄指的那张牌:“母亲打这个吧?”

十一娘想也没有想,立刻把贞姐儿说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顺利过关。

太夫人起了一张。

十一娘大喜,拉了贞姐儿的手:“你好厉害!”

贞姐儿微怔。

那边五夫人放冲给了杜妈妈。

“贞姐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次总算不是我冲的。”十一娘冲着贞姐儿直笑。

大家看着有趣,也都笑起来。

贞姐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笑。

就有小丫鬟禀道:“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侯爷和五爷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大家推了牌,纷纷起身去屋檐下迎徐令宜和徐令宽。

兄弟俩穿着官服穿过院子。

徐令宜身姿如松地走在前面,徐令宽则耷拉着肩膀走在后面,场面十分好笑。

太夫人不由低声地道:“小五不会又做了什么错事被小四给捉住了吧?”十分担心的样子。

“不会吧!”五夫人声音里有几分犹豫,“他说了,要做个好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徐氏兄弟已经走近,她忙收了话题。

两兄弟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的眼睛却盯着徐令宽:“你们兄弟怎么碰到一起了?”

徐令宽看了一眼徐令宜,没敢做声。

徐令宜神色自然,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正好在西华门遇到了小五,就一起回来了。”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进来,快进来!”

兄弟俩随着太夫人进了屋。徐令宜一眼就看见了西次间的麻将。瞅了十一娘一眼,问太夫人道:“打牌了?”

太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和五夫人道:“俩人陪了我半天!”

大家说着落了座,乳娘把谆哥抱了回来。

贞姐儿和谆哥上前给徐令宜行了礼,又有小丫鬟进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下了学,特来给太夫人问安!”

“今天可凑一块去了。”太夫人满脸是笑,“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徐嗣勤三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给长辈行了礼,太夫人忙让小丫鬟端了杌子给他们坐,关切地问他们:“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听不听得懂?”

徐嗣勤和徐嗣谕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一回答,徐嗣俭却像坐在针毡上似的不自在,不时望着炕上的谆哥挤眼睛。

谆哥一副想和徐嗣俭闹,又不敢的样子,偷偷看徐令宜。

徐令宜看着脸就沉了下去,正要说什么,三爷和三夫人来了,他忍着没有做声。

大家又是一番喧阗。

待坐下来,三夫人就问十一娘:“你今天陪着娘打牌,是赢了还是输了?”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还好,还好。”

五夫人就笑道:“四嫂根本不会,帮我们凑角罢了。”

徐令宽就睃了哥哥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和,笑着接了妻子的话茬:“多打几次不就会了!”。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太难了。我以后还是坐在一旁看吧!”

屋里的大人都笑起来。

徐嗣勤就看了身边的徐嗣谕一眼。见他一脸正色地坐在那里,又朝谆哥望去。

谆哥低下头去,玩着自己的衣角,好像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似的。

他又望向贞姐儿。

贞姐儿微微地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徐嗣勤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一娘看得分明,若有所思。

而其他人哪里注意到这些孩子们。太夫人就笑呵呵地吩咐杜妈妈:“去把怡真也叫来。难得这样的热闹。”又对徐令宜和徐令宽道,“快去换了衣裳来吃饭。”

十一娘和五夫人听了忙起身,各服侍各屋里的人去换衣裳。

徐令宜走进门,却看见冬青提了个包袱站在去后罩房的角门前和滨菊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擦着眼角。

“这是怎么了?”他眉头微蹙。

“没什么。”十一娘笑道,“我的几房陪房都是从南边来的,不熟悉庄子的情况。我让冬青过去暂时帮着看着点。”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的笑容让徐令宜想起元娘处置佟氏时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却心存戒备的神色来。

他看了十一娘一眼。

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十分的凛冽来。

让十一娘心里微微一颤,笑容不免有些生硬起来。

徐令宜淡淡地一笑,径直指了冬青:“你过来!”

冬青和滨菊这才发现徐令宜和十一娘回来了。

两人有些不安地快步过去行了礼。

徐令宜就望着冬青放手里的包袱:“这是要干什么去?”

冬青他的目光一掠,很是紧张,嘴角翕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好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却有些狐惑。

按道理,徐令宜不是那种会管这些事的人啊!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念的功夫,徐令宜的声音已拔高了几分:“问你话呢?”

像闷雷打在耳边,连十一娘都被他吓着了,别说是冬青了。话就不假思索地说蹦了出来:“说我属牛,和五夫人八字相冲,让我暂时搬出去住一些日子。”

十一娘不由大急。

冬青太不会说话了。这件事涉及五房的切身利益,又是太夫人同意了的。如果等会儿进了屋好好地和徐令宜说,就是个告知。现在这种情况,却像是在告状…要不然,冬青到哪里去说话不好,偏偏在徐令宜回来的时候,站在通往后罩房的通道上面。

滨菊也大急。

冬青说话怎么也不拐个弯。要是侯爷往偏里想,以为夫人是假惺惺地在告状,岂不是怪夫人不懂事,不知道顺从恭谦,暗中寻事吗?

望着十一娘有些焦急的神色,徐令宜挑了挑眉,突然大步朝外走去。

十一娘就想到了在小院里,元娘说他和人私会时他的表情。

也是这样,一言不发…

她忙追了上去。

第九十七章

十一娘忙追了上去。

“侯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吧!”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十一娘感觉到自己有点把握不住徐令宜的思路。好比刚才。他应该是自持身份不屑过问才是,可偏偏他过问了。好比现在,他应该不动声色私下质问自己才是,可他偏偏像个热血少年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干什么?

要去找谁?

十一娘心里很慌张。

好多年没有这样了…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了解有限,却又到处充满了荆棘,时不待她…

思忖间,她听到徐令宜喊临波:“去,把五爷给我叫来!”

叫徐令宽来…是对质?还是训斥?

不管是哪种情况,凭着徐令宽对徐令宜的畏惧,等会去吃饭多半会面露异样。而太夫人一旦发现,肯定会追问,徐令宽说不定会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诉太夫人…

男人往往仗着自己儿子的身份直言不讳,婆婆却把变化归结于媳妇从中挑拔离间。这种罅隙一旦出现,就好比破镜,花比原来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圆。

她不由苦笑。

“侯爷,五爷换了衣裳也要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十一娘声音轻柔,带着点劝慰,“有什么事,不如等吃了饭再说。也免得五弟妹担心。”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然后转身回了屋。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待会徐令宽来了自己怎么向他解释…现在三夫人处处针对自己,决不能再让五房和自己产生什么矛盾了。要不然,她初来乍道,又陷入孤立的状态,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她一边沉思着,一边跟在徐令宜的身后进了屋。

徐令宜已喊了春未和夏依帮他更衣。

两个小姑娘也是机灵人,感觉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地去了净房。

十一娘就趁机问冬青:“你提个包袱干什么?”

冬青也很委屈:“因说明天就启程去城北金鱼胡同的院子里住五个月,我把给您做的小袄赶着做完了。想着等会几个小丫鬟要来帮我清理的衣裳,怕她们不懂事,把您的小袄给弄脏了,所以特意拿过来…”

“那你哭什么?”

冬青没说话,滨菊在一旁呶嘟着:“刚才有东西掉眼里去了。我帮着冬青姐吹了半天!”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连自己都以为冬青是为了出府的事在那里伤心…

十一娘叹一口气,接了包袄:“你放我这里吧!”

冬青就望了望净房:“那侯爷…”

“你别管了。”十一娘道,“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冬青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帮不上忙,有些不安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回了后罩房。

十一娘就将那包袱放在了平常徐令宜常坐的次间临窗大炕炕桌上。又想着自己就这样立在一旁等着气势上不免太弱,就算着时间去沏了一杯茶。等转回来的时候,徐令宜果然已梳洗一番,换了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

她笑着将茶端了过去:“侯爷喝杯茶再过去吧!”

徐令宜望着笑容恬静,神态大方的十一娘,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身后略带惊慌的声音,心里不由一软。

平时看上去再怎么镇定从容,也不过是比贞姐儿大几岁的小姑娘,看见自己生气,也会惊慌的不知所措…

他望着十一娘的目光又柔和了几份,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

感觉到徐令宜周身的冰冷开始消融,十一娘松了口气,等到他再喝了自己端过去的茶,十一娘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怒气消了一半了。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平和起来。

“这是什么?”徐令宜望着炕桌上的包袱──他认出来了,这是刚才冬青手里的包袱。

“哦!”十一娘笑道,“冬青给我做的小袄。说是要去金鱼胡同了,特意给我拿过来的。谁知道有东西掉眼里去了,在那里揉了半天,正好遇到我们回来。”说着,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包袱,露出里面的红绫小袄。

徐令宜已看出来。

又是端茶,又是把包袱放在自己眼前,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十一娘就是想向他解释。

是怕自己误会吧…

他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

十一娘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的,不由怔住。

就算是释然,也用不着笑啊!

得想办法把这家伙的脾气摸透才行,要不然,总被牵着鼻子走,局面太被动了。

她正暗下着决心,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禀道:“侯爷,五爷来了!”

“让他进来。”

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的目光又变得凛冽起来。

两兄弟的事,自己这个做嫂嫂的最好不要插手才是。

她就笑道:“我去给五叔沏杯茶去。”说着,也不待徐令宜说什么,转身撩帘而去。

徐令宜知道弟弟一向怕自己,遇到了不免有几分瑟缩,他并不希望十一娘看到。不管怎样,徐令宽毕竟是个大老爷们,被妇人看到气短的样子总是不好。正想着该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不由暗暗点头。

自己当初没有排斥这桩婚事,固然有堵住其他人嘴的意思,也未尝不与她在小院时表现的聪明、懂事、识大体有关!

念头闪过,徐令宽已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徐令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谆哥,本来已经平息了怒火腾地又冒了起来:“怎么回事?啊!娘先跟我说,家里属牛的都回避到西山别院,我还以为只是娘屋里和你们屋里的人。没想到各房属牛的都要避开?你知道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属牛的人?还有红灯胡同那边,你们平时家里住半个月,侯爷那边住半个月,你又知不知道老侯爷那边有多少属牛的?”

他一阵劈头盖脸的,徐令宽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说话啊!”徐令宜看弟弟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心里更恼火,“这话是谁说的?钦天监的哪个说的?是法善和尚还是长春那个牛鼻子?”他指着门外,“你去问问长春。他不是会算吗?让他算算,算算他有多长的寿辰?”

徐令宜的声音虽然称不上咆哮,但也不小,十一娘端着茶盘站在屋檐下,听得一清二楚。

她吓了一跳。

没想到,徐令宜对那个叫长春的道长这么的反感!

“…他说什么你们就是什么?这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那边徐令宽已回过神来,忙认错:“四哥,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跟丹阳说。”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徐令宜看着他那毛毛躁躁的样子,觉得自己是白生气了。

徐令宽听见哥哥喊自己,不敢走,重新折了回来,垂手立在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强压着怒意,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三分:“我也盼着你们生个大胖小子呢!这话既是钦天监说的,总是有点根据的。平时你们回来只走娘那里,我就误会是娘和你那里回避,娘问我的时候,我也就答应了。你这样去跟五弟妹说也不好,免得她误会我们出尔反尔。你去跟五弟妹商量商量,凡是属牛的都回避,只怕老侯爷那里也吵得不能安生。不如你们搬到山西别院去住。这样一来,我们或是老侯爷那边的人也可以随时去看你们。”

“丹阳先前也说过这话。”徐令宽吞吞吐吐地道,“可西山在西边,主金,丹阳五行缺木,这金木相克…”说着,就望了一眼面带冷峻的徐令宜。

这个弟弟,心眼全放在没用的地方了…

徐令宜轻轻叹一口气,道:“你只管去跟弟妹说。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徐令宽一向对这个哥哥信服,“哦”了一声,小声道:“那,那我回去换衣裳了。”

徐令宜摆了摆手:“快去吧!免得等会娘看不到你的人,担心你。”

徐令宽应声而去。

十一娘赶在徐令宽出门前避到了一旁的耳房,等他走后才端了茶进去。

“咦,五叔走了吗?”

徐令宜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要不要换件衣裳?要是不换,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语气里带着几份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