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这样,我看,十之八、九还记着娘亲的那句话。”
你不是嫌弃我娘亲生了个女儿吗?好,我就把当初你最在意的东西送给你的女儿,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隔多年,还是清脆地打了项太太一个耳光!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项氏急得团团转,“我婆婆已经开了口,让我把东西收下──东西是不能不收了。可这要是让娘知道了…”她说着,忙拉了姐姐的手,“姐姐,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才是?”
看见妹妹夹在娘亲和姑母之间很为难,项柔谨心里也不好受。她沉思了半晌,道:“藏书你好生保管着。娘亲那里,我去跟她说。”
“怎么说?”项氏担心地道。
她怕娘亲到时候连姐姐也责怪上。
“实话实说呗!”项柔谨道,“娘亲和姑母之间冰冻三尺,早已非一日之寒。就算我们有心帮着姑母掩饰,娘亲恐怕也要责怪到姑母头上去,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怪到你婆婆身上去…”
项氏听着心里面突,没等姐姐说完,就急急地打断了姐姐的话:“千万不能把我婆婆给牵扯进去!”说着,苦了脸,“我现在都焦头烂额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你放心吧!”项柔谨看了不由叹气,“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然后打起精神笑着问起她去嘉庆府的事,“到时候应该住在衙门里吧!妹夫职小位卑,衙门的院子肯定很小,这日常的陈设、丫鬟、婆子带多了恐怕也安置不下…”
这话说到了项氏心坎她,她立刻跟着转移了话题:“可不是,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就是日常例用的,也有二十几个笼箱,这要是全带上,加上丫鬟、婆子,最少要坐两艘官船。相公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判官,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京,别人看了还不知道怎样排编他呢?说不定还会招来御史。到了嘉庆,他的上峰和同僚看着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相公又是出身永平侯府,恐怕会觉得相公是个性子猖狂之辈,与他以后和上峰、同僚相处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相公执意要把东西都带走,我也不有说什么,只好暂时先把东西收拾好了,待到了启程的那一天再说了!”
项柔谨听着心中一动:“妹夫让你把东西全收拾了?那你们住的院子岂不空了出来?”
“是啊!”项氏道,“我说留两个丫鬟看院子相公都没有答应…”说到这里,她迟疑道,“大姐,你看,相公是不是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她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桔子,一分为二。
项柔谨微微点头:“我听着也觉得有这意思!”
项氏沉吟道:“只是相公当着我不说,我更不好问了!”
虽然他们是庶长子,为了嫡次子,应该早点分出去,但父母不做声,他们就不能主动地提出来。
项柔谨给她出主意:“那你就把一些平时用不着的东西放到妹夫成亲时家里给的田庄去,再派了心腹的管事、妈妈们守着,看妹夫怎么说。”
项氏明白过来,朝着大姐投去感激的一瞥,回去后立刻吩咐丫鬟重新收拾相笼,把平日惯用的放在一起,不常用的放在一起,收了库的又放另一平,让丫鬟、婆子按这个造册,又去和徐嗣谕商量:“东西太多,准备放一部分到田庄。”
徐嗣谕暗暗松了口气,对着项氏却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项氏也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闹明白了相公的意思。
看样子,这次出去就再回不来了!
她不由打量着这个她住了七、八年的院子。
原本齐肩的芭蕉树已经长到了人高,莹莹周岁时五叔帮着搭的秋千架空荡荡地静立在那里,她心里突然泛起淡淡的伤感。
刚成亲的那几年,她心里也惦记着分府的事。可这几年住下来,祖母性情开朗,待人慈祥,公公、婆婆知书达理,妯娌间你让着我,我让着你,见了面从来都是亲亲热热的不说,孩子也能玩到一起…想到那些热闹喧阗将离她越来越远,再想到这几年她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她管,就是怀孕、生子这样的时候,也有婆婆派来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以后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了,人生地不熟的嘉庆府,自己能不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呢?
思忖间,有人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娘亲,娘亲!”
她低头,看见女儿笑盈盈如太阳灿烂的脸庞。
“莹莹!”项氏抱起女儿,女儿立刻搂了她的脖子:“娘亲,你在院了里干什么?”
女儿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泉水,让她的心跟着沉静下来。
为了女儿,她也要鼓足勇气,不能退缩才是。
“我在等莹莹啊!”项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比往日多了些许的坚定,“等莹莹来了,好一起去给祖母问安啊!”
莹莹嘻嘻笑,挣扎着从母亲怀里站到了地上,拉了项氏的手:“娘亲,我们快去要是去晚了,大哥和二哥就把祖母屋里的豆沙糕全都吃完了。”
项氏吩咐乳娘抱了庆哥儿,笑着任由女儿拉了自己去了十一娘处。
望着三桅官船离渐行渐远,站在船舷上的徐嗣谕、项氏、莹莹和庆哥儿面目模糊,十一娘才放下挥舞的手臂。
“我们回去吧!”背手而立的徐令宜看了揉着胳膊的妻子一眼,不以为意地道。
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哦”了一声,由姜氏虚扶着往一旁的马车去。
英娘见姜氏伸了手,退后一步,走在了十一娘的身后。
有四、五个穿着将士袍服喝斥着穿过行人熙熙攘攘地码头朝他们所在的矶头飞驰而来。
徐令宜不禁驻足,皱眉观看。
马一路飞奔而来。
徐府的护卫立刻拥了上去,围成了一道人墙。
听到动静的十一娘、姜氏、项娘、徐嗣谆、徐嗣诫等都不由循声望去,就看见几匹马齐齐仰起前蹄嘶鸣一声,在离护卫五、六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侯爷!”领头的骑士跳下马,跪在了满是石砾的甬道上,“小的是乾清宫当官的禁卫军,”说着,摸出腰牌递给了徐府挡在他前面的护卫,“奉了皇上的口谕,请侯爷即刻进宫。”
徐令宜有些惊讶。
徐府的护卫已将那将士的腰牌呈给徐令宜看。
徐令宜瞥了一眼,吩咐徐嗣谆:“和你五弟护着你母亲回府,我去去就来。”
徐嗣谆、徐嗣诫恭敬地应“是”,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朝着将士看了一眼。
徐令宜带着几个护卫跟着几个禁卫军飞驰而去。
十一娘他们坐在马车慢悠悠地进了城。
“母亲,父亲不会有什么事吧?”英娘有些担心地道。
姜氏欲言又止。
陈阁老前些日子上奏折要求选贤能递补已致仕的梁阁老,皇上以先帝未允为借口,一直搁置不议。皇上这些日子常招公公进宫议事。按大伯父的话:欧阳鸣不堪大用,皇上只好用永平侯牵制皇后娘娘的父亲周士铮。大伯母几次来见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如今皇上对公公恩宠有加,让公公帮着在皇上面前进言的意思,还说,要是公公要避嫌,推荐杜大人也是一样。姜家一样感激不尽。
可这话,她怎么好跟公公说!
上次婆婆已经敲打过她了,要是她再不知好歹地管这种事,婆婆肯定会生气的!
可如果不帮着说句话,姜家失去这次机会,气势只会越来越弱,想进内阁,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十一娘也有些担心。
年前,有御史弹劾公卿之家大肆侵占私田,周家也在名单之列。皇上责令这些公卿贵勋之家还田,并招他们进宫告诫了一番。尽管如此,还有些皇亲国戚阳奉阴违,以小田还大田,或隐报其数,陈阁老上书,讫求皇上收回公卿贵勋用以充当俸禄的官田,由朝廷支付岁禄。
因此事涉及面太广,兹事体大,又到了年关,皇上借口要过年,留中未发。
周士铮曾为这件事找过徐令宜:“…没有了庄田,靠朝廷支付岁禄,到时候我们岂不要看户部和内府的脸色过日子?你也知道户部的那些给事中,官品不大,官味却十足,到时候一句‘国库空虚,适时再给’,我们就不得不打点这些人,银子是小,只怕公卿贵勋之家的尊严也全无了…英华,这件事万万不可,你在一定要反对到底。”
如果收回赐田,徐家损失也不小──不说先帝赐给太夫人两座占地百顷的寿产田,就是保定府的马场,也是赐田。
一石击起千层波,何况关系到自身的利益,徐令宜早就听说了,苦笑道:“先看看皇上的意见再说吧!”
周士铮见他不是很积极,颇为不悦:“英华,这可不是我们一家之事,你别弄得大家都心寒。”
说得好像大家都以他马首为瞻似的。
“难道我不是靠着赐田过日子?”徐令宜皱了皱眉,“可这才刚刚改年号,皇上是怎样想的,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现在可不是靠匹夫之勇办事的时候!”
“要不然我怎么来找你商量!”周士铮瞪大了眼睛,“皇上前几两天还宣了我进宫,说来说去全是你这几年怎样韬光养晦的事,围地的事,燕京除了那几家落魄户,就你们家和威北侯那小子没掺合进去了,让我向你多学学。别人我不管,我就看你的眼色行事了!”
“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徐令宜笑道,“你跟在我身边晃悠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周士铮嘟呶道,“别人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我还不知道你们家的事,你们家的祭田多,再加上太夫人的寿田到时候也可以转成祭田,皇上不管怎么着,总不能把你们家的祭田也给收了吧?何况你还有军中的那份孝敬,一年十万两是有的吧?我何尝不想给皇上脸上贴金,可我也要贴得起才行啊?不说别的,到如今我曾祖父一辈的几位老太太每年还得送三百两银子的荣养银子,总不能到我手里断了吧?这个名声我可背不起。”说完,犹不解气,叫了灯花,“给你们家厨房的说,我要留在这里吃饭,先给我来个清蒸鲍鱼,再给我来个翠盖鱼翅、爆炒海参、烤乳猪、抓全羊…”
敢这样躺在徐令宜惯用的醉翁椅上大咧咧地点这些菜,本身就说明了周士铮和徐令宜的交情。灯花自然吭都不吭一声,恭敬地应是,把周士铮点的菜重复了一遍,没有了差错,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笑道:“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金华酒,要不要来几坛?”
“当然要来几坛!”周士铮毫不客气地道,“不仅如此,把过年时皇上赏给太夫人的老君眉也偷点出来尝尝”他说着,摸了摸已经微凸的脖子,“吃这么补的东西,龙井、武夷受不住啊!”
徐令宜哈哈大笑:“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偷点出来尝尝’。”说着,吩咐一旁的小厮,“去跟太夫人说一说,就周家小三来了,要偷她老人家的老君眉喝。”
不一会,小厮捧了半斤装的白底青花瓷坛过来:“太夫人说,给周大人带回去尝尝。”
周士铮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柳梢才告辞。
十一娘服侍徐令宜更衣:“侯爷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徐令宜喃呐地把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笑道,“你这两句话倒用得贴切。”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换日常的道袍,穿了中衣就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叹道:“收赐田什么的,都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谁不知道这件事兹事体大,一个不小心,把大周的公聊贵勋给全得罪了。陈阁老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试试皇上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以后他行事,也知道底线在哪里。要不怎么会选了过年的时节写这份奏折?如果怕上也想试试陈阁老的态度,那就肯定不会同意收赐田的事。这样一来,朝臣上书同,内阁议论,没有个一年两年的肯定没个定论,我们何必跳出来给添乱?一个不小心,还会被那些臣子捉到把柄拿了枪使,让皇上为难…”说到这里,他语微凝,“怕就怕皇上有心整治朝纲,准了陈阁老的奏折…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徐令宜是皇上的舅舅,到时候公卿之家全看他行事。他要是恭顺地让皇上把赐田收了回去,他以后就是公卿之家的罪人,徐家说不定会被这个圈子排斥在外;如果他和皇上辩驳,皇上新君,正是立威的时候,说不定正好拿了徐令宜杀鸡给猴看。
最好的办法是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皇后娘娘的娘家,偏偏皇后娘娘的父亲是周士铮,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皇上既然留中不发,肯定有他的想法。”十一娘拿了便鞋给他换,“正如侯爷对周大人所说,看看情况再说好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徐令宜听了正色道,“我又得贤妻一句妙语。”
十一娘看他佯装的样子,扑哧一声笑。
徐令宜趁机把她搂在了怀里…
想到这里,她不由面色微烫,马车也停了下来,跟车的婆子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夫人,客栈到了!”
十一娘忙敛了心绪,有些心虚地瞥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姜氏神色有些恍惚,英娘则满脸期待的等着她的回答,神色都在正常的范围内,她一颗心这才落定。
“你公公一向谨慎,不会有什么事的!”
英娘听着点头,忙率先出了马车,转身扶了十一娘下马车,姜氏、徐嗣谆、徐嗣诫以及一大群丫鬟婆子紧随其后,簇拥着她进了包下的西跨院。
姜氏忙指挥丫鬟们换是她们带来的被褥、器皿,又安排婆子到灶上烧水、做饭。
十一娘坐在厅堂的四方桌旁算着日子。
这都快三个月了,大家已经等待、观望了不少时候,也该再次讨论了…皇上这么匆匆的找徐令宜进宫,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晚上她睡得有些不安生,第二天天刚刚亮就往燕京赶,晚上掌灯时分才到。
徐令宜还没有回来。
太夫人困惑道:“怎么?你们没在一起吗?”
十一娘不想让太夫人担心,笑道:“在城门口遇到了周大人,侯爷被他叫了去!”
太夫人听了呵呵地笑:“被他拉了去,准没好事。我看,你今天也别等他了,早点歇了吧。明天人能回来就不错了!”
十一娘笑着应“是”,和二夫人一起哄着太夫人歇了。
二夫人送她出门,道:“听说皇上要收回公卿贵勋的赐田?要真是这样,我们也别因小失大,皇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只有皇上眼里有你,你又怎么会少了口饭吃。”
“二嫂的话我会传达给侯爷的。”十一娘觉得她们对朝廷上的事都只是流于表现,这种劝慰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影响徐令宜的判断。
二夫人见她不感兴趣,不欲多说,点了点头,回了屋。
结香给她散发,低声道:“二夫人,有人喜欢玉兰花,有人就偏偏喜欢玉簪花。四夫人喜欢内宅的事,你说了,她也不明白。”
二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结香松了口气,服侍她歇下,帮着掖了被角,熄了灯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夜色笼罩的寂静屋子里响起长长地一声叹息:“她用不着管这些,自然有人帮她管…说起来,她也是个有福的!”
十一娘回屋让琥珀从箱底找了几方构思巧妙的帕子:“送到威北侯府去?看看威北侯在家不在家?”
听徐令宜说,林家的赐田也不少。如果是关于收赐田的事,林家不可能稳坐钓鱼台!
琥珀很快就折了回来:“林侯爷在家里林夫人说谢谢您,林侯爷正为收赐田的事着急上火,等过两天,她再来看您。”
十一娘点了点头,坐在屋里沉思。
这么说来,徐令宜进宫与收赐田的事没什么关系了?既然如此,又怎么留在宫里过夜了?
她睡了个囫囵睡,翌日张开眼睛就问:“侯爷可有信来?”
当值的冷香忙道:“侯爷昨就回来了,见夫人歇下了,怕吵着您了,就在外书房歇了。”
徐令宜最喜欢半夜把她吵睡,然后趁着她睡眼惺忪的时候为所欲为,还美其名曰地道:“你迷迷糊糊的时候最好看!”
十一娘愕然。
梳妆整齐,顾不得用早膳,就去了徐令宜的外书房。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天色刚刚发白,在这寒意料峭的早春,书房的窗子却全部支了起来,冷冽的空气吹进去,带着几分让人头脑振奋的清新味道。
珍藏在香樟木匣子里的《九州舆地图》被拿了出来,铺在黄梨木大书案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的徐令宜背手立在书案前,头颅微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舆图,神色极其严峻。
十一娘看着,脚步一滞。
听到动静的徐令宜已抬起头来:“你来了!”
突然被叫进宫,十一娘肯定会很担心,知道他回来,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来看他。
为什么要看《九州舆地图》?
十一娘有种不好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她一面问,一面走到了徐令宜的身边。
山川河流,一一在目。
徐令宜犹豫了片刻,指了舆图上宣同府的所在:“鞑子集结了十三个部落的人马,绕过嘉峪关,已到宣同府城外。”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宣同府是燕京的屏障,屏障一旦被除,燕京则危在旦夕!
“去年冬天很冷,今年的春天又来得迟,连草根树皮都没有了,只有进关来抢了!”徐令宜的声音很冷静,“看这样子,恐怕要动用五军都督府了!”
“那谨哥儿会不会有什么事啊?”十一娘更关心这个。
“他不会有什么事!”徐令宜望着她,“始阳很偏僻,离宣同很远,那些鞑子就算是走错了,也不会走到那里去的。现在形势紧张,五军都督府用兵必讲究神速,不会放着离宣同最近的后军都督府兵力不用,舍近求远地调右军都督府兵力的。你放心好了,他比我们还安全”说到最后,露出一个带有安慰味道的温和笑容。
四川属右军都督府管辖,山西属后军都督府管辖。
十一娘松了口气,这才道:“皇上找侯爷进宫做什么?”
“朝廷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对西北用兵了,皇上心里没有底,找我去问话。”徐令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可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子强大的自信,让他的人突然间挺拔了不少,有种器宇川渟的庄严与凝重。
这才是他在军营里的形象吧!
十一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看到了被徐令宜隐藏起的另一面。
“皇上就问了问您西北的事,难道没有说别的?”她迟疑道。
徐令宜沉默良久才低声道:“皇上还问我有没有去西北平乱的意思…”他语气微顿,“我,委婉地拒绝了”声音很平缓,如被淤塞的河水。
如果不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应该很想再征西北的吧?
十一娘想到他刚才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强大自信,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堵得慌,手轻轻地覆在了他放在书案上攥成了拳的手上:“谨哥儿在四川,您要再去了西北,这里空洞洞的…还是留在家里的好”望着他的目光温柔如春水,一直荡漾到了他的心尖,让他又有些许的失望。
她是为了安慰他才说的这些话吧!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该有多好…
徐令宜轻轻地摇了摇头。
少年夫妻老来伴,自己想的太多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十一娘的手:“这么早,还没有用早膳吧?”然后扭头喊了灯花,“把窗户都关了,让婆子们摆早膳吧”转移了话题。
两人之间就多了一分清冷。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已走到临窗的大炕前,提起炕桌上暖着的茶壶倒了杯茶:“来,坐下来喝口热茶。”
笑容依旧温和,却少了原来的温度。
十一娘默默地走过去坐下,接过茶盅,说着家庭琐事,想打破彼此间的清冷:“昨天回来的路上,我和英娘商量了半天,想在流芳坞那边种些菱角,又怕到时候菱秧长得太密,不能划船了…”
这点小事,怎么会难得住十一娘。
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不安,徐令宜失笑。
自己也太小心眼了。
十一娘性情沉稳,又是大家出身,矜持惯了,想她柔情蜜意…果真是自己得陇望蜀了!
想到这里,他搂了十一娘的肩膀,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面颊:“万一菱秧长得太密,让管事请了田庄上的婆子们来割就是了。我记得菱角五、六月份才有,到了五、六月间,天气热了,谁还去划船。不耽搁事的…”
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听着他醇厚的声音,十一娘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好像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突然被人搬走了般地轻松起来。
徐令宜听到她在自己怀里轻轻地透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十一娘,好象变得很依恋自己似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中那些或温馨、或旖旎、或气恼、或嗔怪的场景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里转着,却始终找不到源头…
灯花进来,看见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忙垂了眼睑,低声道:“侯爷,早膳摆在哪里!”
十一娘挣扎着要坐起来,徐令宜手一用劲,她只得又倚在了他的肩头,脸有些红,却没有再继续挣扎。
徐令宜微微地笑,吩咐灯花:“就摆在这里吧!”
灯花应声而去。
徐令宜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放开她。
十一娘坐起身来。
婆子得了嘱咐,低头进来,蹑手蹑脚地把炕桌搬走,放了摆着早膳的炕桌。
夫妻俩对坐着用早膳。
屋里子不时响起清脆的碰瓷声,轻微的喝汤声,咀嚼的响声。
她小时候母亲总是很忙,偶尔抽空一起吃个饭,她就会在叽叽喳喳地讲着身边发生的事,好像这样,就能弥补那些和母亲不在一起的日子,可心里还是有个洞,声音再大,也没有办法填满,反而更显得失落。后来在余杭,讲究“食不言寐不语”,那时候只觉得苦闷…是从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这样静默无语的吃饭,心却感觉平静而踏实。
十一娘不由抬头朝对面的徐令宜望去。
他正在夹菜,神色从容,动作沉稳有力…一如被先帝叫进宫的那个晚上…他曾轻轻地搂着她,手臂沉稳有力,神色从容地安排她带着几个孩子走…她还记得被他搂着时的气息…
她有些恍惚起来。
再见到他时,怎么没有问他为什么偏偏安排她带着孩子走…她是永平侯夫人…如果徐府被抄,内院她是头一份…不像二夫人,二爷已经逝世二十几年,孀居,久不在外走动,住在偏僻的院落…如果走,二夫人更容易…而且二夫人曾经经历过徐家的兴衰,忠诚度、意志力、应变手段,相比她而言,更让人放心…徐令宜,是个行事稳妥的人,更何况是面临着家族存亡的时刻…
好象就是从那以后,她才真正意识到一直以来,徐令宜独自背负的重负,也是从那以后,他不快的时候,她的心就会揪起来,然后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他释怀,让他高兴…
“怎么了?”徐令宜看见对面的人数着米颗吃着粥,笑道,“早膳不合口味?”
他吃得简单,她吃得复杂…常常是一大炕桌菜,她的占了三分之二。没想到她会来,看得出来,厨房重新安排了早膳,时间上还是太紧,多是面汤,馒头,只炒了几个青菜,做了碗小米粥。
“没有!”十一娘笑道,“挺好的!”
徐令宜点了点头。
有小厮跑进来:“侯爷,五军都督府的马大人求见!”
五大人掌握五军都督府的中军。
徐令宜没有露出惊讶的表现,而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小厮:“请他到花厅坐!”
十一娘忙起身给徐令宜更衣。
“你等我一会,我们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徐令宜说着,转身出了门。
说是一会,等了快一个时辰,徐令宜才转回来。
“走吧!”他淡淡地道,“免得让娘等!”
现在的太夫人,每天早、晚都要见到了徐令宜才安心。
十一娘跟着他出了门。
走到半路,她迟疑道:“马大人找您,可有什么急事?”
徐令宜没有做声,直到进了太夫人的院子,才低声道:“皇上招了五军都督府的人进宫,他来问我,如果皇上要他推荐领兵的大将军,推荐谁好?”
十一娘讶然。
徐令宜已经离开军营十几年了,一个五军都督府掌管中军的都督还要来问徐令宜推荐谁去做大将军…要知道,战事失利,推荐者也是有责任的,甚至会被连坐…或者,生活在一起,没有了距离,有些事情就被忽视了?
她很想问他,平乱西北的时候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为什么事隔多年,还有人对他这样的恭敬和信任!
可想到他刚才轻描淡写的语气,十一娘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太夫人拉着徐令宜的手关心地问他昨天在哪里吃的饭,喝了酒没有,周士铮叫他去做什么…徐令宜笑着应着,给太夫人读了一段《心经》,太夫人这才笑吟吟地放了他走。
二夫人代太夫人送他们到门口。
“四叔!”她若有所指地道,“要是你答应,我想和娘去西山别院住一些日子。这样一来,四叔有客人的时候,也不用领来给娘问安了,娘也不必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了。你看可好?”
第七百二十八章
圈地的事还没有解决,宣同府又战事告急,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人打主意打到太夫人身上去。太夫人跟着二夫人去西山别院住些日子,正好避开这两件事。
“多谢二嫂!”徐令宜给二夫人行礼,“那就麻烦二嫂服侍娘到西山别院住些日子!”
二夫人点了点头,转移进了屋子。
“让徐嗣诫和英娘带着庭哥儿、庄哥儿也一起去住些日子吧!”十一娘和徐令宜并肩漫步在铺着青石板的甬道上,“这样也热闹些!”
“你安排吧!”徐令宜道,“我这些日子可能会很忙”又沉吟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十一娘应喏,回到家里就喊了徐嗣谆、徐嗣诫夫妻来:“诫哥儿和英娘带着孩子陪祖母、二伯母去西山别院小院;谆哥儿去二伯母那里拿启程的黄道吉日,安排去西山小住的琐事,瑟瑟留在家里帮我招待客人,英娘帮着孩子们收拾箱笼。”说完,又分别嘱咐两人,“谆哥儿多派些护卫去西山别院,别让人吵着祖母;诫哥儿在那里好生陪着祖母,别让祖母觉着无聊要回来!”
陈阁老建议收回公卿贵勋赐田的地早已传遍了燕京,他们也正为这件事担心着──没有了赐田,有差事的、有爵位的才有年禄,没有差事的、没有爵位,就没有年禄了,这样一来,徐家就只有徐令宜、徐令宽、徐嗣谆、徐嗣谨有年禄,收入会最少要减十分之九,更别说那些只有一个爵位的人家了。
满燕京的人都盯着周士铮和徐令宜怎么说呢他们就是再没有政治敏感,也知道这不是件好办事的。
徐嗣谆和徐嗣诫齐齐应是,分头行事。
太夫人只道是二夫人想去,又有英娘这个喜欢说话的,还带着庭哥儿和庄哥儿,立刻笑眯眯地应了。
二夫人快马斩乱麻,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两天以后。
收拾箱笼,拟定跟过去服侍的丫鬟、媳妇子、婆子、灶上的、值夜的…姜氏忙的团团转,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夫人等人,又要重新安排值夜的婆子,各屋清扫的丫鬟、婆子,好不容易喘口气,永昌侯府、威北侯府、中山侯府、定国公府,甚至是五夫人的娘家定南侯府以及平时不太来往的镇南侯府王家的主持中馈的几位夫人不时来串串门,安排茶点、用膳、送客、陪着服侍婆婆过来的少奶奶们说话,姜氏脚不沾地,可也从偶尔落在耳中的只言片语中听了个明白──西北战事吃紧,军饷紧缺,皇上决定把所有公聊之家的赐田都收回,以允军饷,夫人们互相探口气,到几位侯爷、伯爷好在同一时间内纷纷上书,造成群情激愤的样子。
“唐夫人放心,这不是一家之事,”十一娘反复地表明,“我们家侯爷就是再不管事,这件事也不能不出声。”
唐夫人叹了口气:“这一次,这些阁老做得太过分了。这不是要断我们的生路吗?”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况他这是要断我们的生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依旧能说话的镇南王世子夫人冷冷地笑,“皇上不是说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吗?他陈子祥年年革新,年年有新政,怎么就弄得个国库空虚了?现在竟然还要我们这些人帮着擦屁股,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陈子祥,是陈阁老的名字。
唐夫人没有做声,却目光闪烁。
镇南王世子夫人眼角飞快地睃了唐夫人一眼,笑着身告辞:“我得了夫人的准信,也能回去给我们侯爷交差了。就先回去了。等哪天夫人清闲下来了,再到我那里去坐坐。说起来,我们两家也是姻亲。”
十一娘笑着应是,亲自送镇南王世子夫人到了门口。
回来的时候,唐夫人也起身告辞:“我们侯爷的意思,趁着哪天宣同府那边有捷报的时候上书,皇上心里一高兴,也容易些。”又道,“我还要去周夫人那里坐坐。”
“应该去去,应该去去。”十一娘送她出门,“夫人的话,我也会转告侯爷的。”
唐夫人含颔走了。
姜氏扶十一娘到内室坐下,犹豫道:“母亲,正如王夫人所说,朝廷这些年常有新政出来,先帝在时就不止一次,国富民强,全因有陈阁老。现在皇上说国库空虚,说不定是个借口呢?既然皇上铁了心…这样上书,有用吗?”
十一娘笑道:“在王夫人说这些话以前,你想到过吗?”
婆婆和风细雨般的温和。
姜氏大了胆子:“我也想到过!”
“你看,你也想到过,王夫人也想到过,其他的人,自然也想到过。”十一娘笑道,“可大家为什么还要这样派了夫人串门,私下约定?还不是想看着哪家等不及了,第一个跳出来瑟瑟,我们家,一向中庸,既不会走到别人的前面,也不会走到别人的后面,可怎样才能适时地走出来,这可是门学问。”又道,“瑟瑟,你要记住我的话。我们家是公聊贵勋,只要不出错,这富贵就是长长久久兴旺不衰;不是官宦之家,讲究‘文谏死’这样的事,就算子弟里没有出仕的人,凭着这样的名声,还可能得个尊重。”
姜氏大汗淋漓,躬声应是。
五军都督府的后军都督刘宏领了征西大将军的衔,带领十万大军前往宣同协同范维纲抗敌。老天爷好像在嘲弄这些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公卿贵勋似的,一连半个月,宣同那边传来的都是噩耗。
常宁公主的儿子任昆第一发难,弹劾陈阁老欺君瞒上,要不然,怎么实施新政后却国库空虚,要求以旧制征收茶税。接着,中山侯响应,弹劾户部侍郎侍郎李廷中饱私囊,又有遂平公主驸马弹劾户部给事中刑安收贿贪墨…陈阁老、李廷和刑安纷纷上书辩驳…皇上接到宣同破城的消息…当时就把折子丢在了遂平公主驸马的脸上:“朕殚精竭虑地保住祖宗基业的时候,你们却在为这里为了蝇头私利争吵不休!”然后立刻下旨,立冬以前,收没所有公卿贵勋之家的赐田,消息传来,公卿哗然,有几位大长公主披了麻衣在东门外哭着喊着要去奉先殿哭先帝…燕京熙攘纷乱,人心浮动。
一连几天,徐令宜都会在十一娘睡着以后坐起来靠在床头发呆,看见着窗外一点点的透白。
十一娘又哪里睡得着。
周士铮前两天来找徐令宜,指责徐令宜关系时候没有出面,没等徐令宜解释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不过是装着睡着了,想给徐令宜一个思考的空间。
见他这样整宿整宿的不睡,她又心疼起来,索性披衣拥被而坐:“侯爷还在想着周大人的话?”
“没有!”徐令宜笑着把她搂在了怀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过是想激我罢了。要是真生气,他只会不理我,而不是跑到家里来把我给骂一顿!”
十一娘头靠在他胸膛上:“那就是在为收回赐田的事担心了?”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收赐田?”徐令宜轻轻摇头,“战争不平,这件事就没人主持,只要没有开始,就有缓和的余地。”
那就只有是为了宣同的战事。
十一娘不想提。
就像每个人都有个逆鳞,战事,就是徐令宜的逆鳞。
“那侯爷还担心什么?”她坐起身来,笑盈盈地望着他,“侯爷快些睡吧!您这样,我也睡不好!”
徐令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应了声“好”,顺从地躺了下去。
十一娘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徐令宜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回应她,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十一娘静静地依着他,等着他入眠,可一直听到屋外传来小丫鬟起床的洗漱声,徐令宜也没有合眼。
这样下去不行!
十一娘吩咐琥珀给徐令宜做了参茶,亲自端去了书房。
徐令宜有些意外,望着她笑。
十一娘从来没这样殷勤过,她低头帮徐令宜收拾书案,吩咐他:“快点喝了,凉了就有味道了。”
徐令宜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啜着参茶。
灯花匆匆走了进来:“侯爷,雍王爷来了!”
夫妻俩都有点意外。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或者,是给皇上来传话了!
徐令宜想了想,对十一娘道:“我去去就来!”
十一娘送徐令宜出了书房门。
“舅舅不用和我这么客气。”雍王爷了件宝蓝色云龙纹素面袍子,一双凤眼明亮如星,边说边笑,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开一次中门很麻烦的,被皇上知道了,还要训斥我游手好闲,整天东逛西跑的…您开了侧门让我就来就行了!”
徐令宜笑着上前给雍王行了礼。
雍王没等他拜下去就托了他的胳膊:“舅舅,有点事,我们屋里说话去!”
徐令宜和雍王去了小书房。
十一娘早已避开。
雍王前些日子也常来,最喜欢徐令宜书房里那个醉翁椅。
他很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
“舅舅,皇上已经下旨,让欧阳鸣接任刘宏为征西大将军,即日前往宣同。我们把谨哥儿弄回来吧,我跟欧阳说说,到时候让谨哥儿帮着运个粮草什么的,有了战功,决不会少他那一份,封个侯伯公什么的,也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不大好吧!”徐令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妈的绝对不会让他去宣同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请王爷帮着谋划谋划了!”
雍王听了恍然,笑道:“舅舅是怕仗打败了吧?”他说着,笑起来,“您就放心好了。这次皇上调了山东、山西四十万大军,那鞑子不过八、九万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帮鞑子给淹死啊!”
第七百二十九章
调了山东、山西四十万大军…徐令宜虽然在家,但朝廷上的事也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并没有听说,可见皇上刚刚做的决定。
临阵换将…
他思一思索,问雍王:“现在战事如何了?是谁提议换了欧阳鸣去?”
宣同城被破,范维纲下落不明。
不明还好,以死抵罪。
就怕还活着,事后追究,家族受累。
“大同总兵赵诺阻鞑子于大同,急报请求增兵。皇上就派了欧阳鸣去。”雍王笑道,“兵部路尚书亲自前往通州调运粮草。谨哥儿的事,我也跟路尚书打过招呼了。”
“这是稳赢的事,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争着要去吧?”徐令宜笑道,“我们也跟着掺和,只怕会惹了闲言闲语。”又说起战事来,“知道派了谁做参将吗?”
“好像调了山东和河南的几个参将过来。”雍王爷兴冲冲的来,见徐令宜是真的不感兴趣,闹了个糖不甜,胡乱说了几句话,讪讪然告辞了。
徐令宜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良久。
欧阳鸣任平西大将军…他一直在禁卫军里干,忠心被没问题,可打仗却不是比忠心的事…范维纲,当年是先帝的侍卫,因为忠心,所以被任了宣同总兵…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站在《九州舆地图》前,神色有结晦涩。
十一娘却在那里琢磨着。
没有留雍王吃饭,算算时间,雍王应该告辞了。
她差了冷香去打探。
含笑进来禀道:“夫人,万义宗家的和常九河家的安顿好了,来给你磕头!”
“让她们进来吧!”
在听到宣同府破城的消息,十一娘立刻让万大显把在果林的万义宗一家和在田庄的常九河一家接到了金鱼巷的宅子里──她怕鞑子打到了燕京,两家人避之不及,受战火连累。
“夫人宅心仁厚,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之人。”几天过去了,万义宗家的和常九河家的说起这件事还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要不是您让我们把那些带不动的东西都丢下,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我们现在就是想进城也进不了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常九河家的忙解释道:“宣同被破,那多人都往燕京逃,现在大家都知道消息了,也跟着往城里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天天在城门外驱赶流民,看着粗衣布衫的,一律不让进城。有些人只好往山东、河南去,听说有几万人呢路上的树皮都吃完了。”
万义宗家的也跟着叹气:“我们当家的天天坐在屋檐下抽汗烟,说要是夫人的信再来的晚一点,我们也进不了城了。”又道,“夫人,不会真的打过来吧?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十一娘心里也没有底。
如果徐令宜也没有办法保全她,那像万义宗、常九河这样人家就更没有保障了!
“应该不会吧!”她含含糊粗地道,“反正,有我的一天,就有你们的一天!”
两个人安下心来,对十一娘谢了又谢,十一娘和她们闲聊了几句,两人看着含笑从外面进来,立在一旁不说话,知道十一娘有事,恭敬地磕头告退。
“夫人,雍王爷已经走了,侯爷一个人在书房,”含笑行了礼,含蓄地道,“嘱咐了灯花,谁也不见。”
十一娘点头,直到徐令宜回屋才问他:“雍王爷来干什么呢?”
“没什么!”徐令宜轻描淡写地道,“说了说战事。”
具体的,一个字也不说。
十一娘也不问。
温柔地服侍他歇下。
半夜,徐令宜把她搂在怀里,一反往日的柔情蜜意,急切中带着些许的浮躁,片刻也不愿意放手,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溜走似的。
十一娘受了感染,身子很快如烧开了的水般沸腾起来。但随着一波一波的潮涌,她渐渐有些跟不上节奏起来,到后来,只有忍着的份,心里开始有点明白。
他好像借着这机会在证明些什么!
不忍心开口嗔怪他,反而尽量放松了身子任他为所欲为…直到她渐渐有些昏眩起来,徐令宜才感觉到不对劲,忙停了下来,抱了眼角眉梢的春色都有些僵硬的十一娘:“默言,默言…”声音焦灼而不安。
十一娘缓过气来。
这些日子徐令宜太反常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放在心里没有办法释怀又不能对身边的人明言。
想到先帝最后一次招他进宫时他从容地安排着家里的事…她心里有浓浓的怜爱,不禁动作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没办法控制情绪了。
徐令宜心生愧疚,翻身躺到了一旁,声息却粗重的半晌也没有平息下来。
黑暗中,十一娘咬了牙,趴到了他身上,咬了他的耳朵嗫嚅着:“我很喜欢…”手伸出去,撩拨他。
徐令宜知道她的身体,此刻不过是顺着自己,心生愧疚,身子却情不自禁…犹豫半晌,才捉了她的手。
“默言!”他亲了亲她的面颊,“我没事…”声音绷得紧紧的,显得很艰难。
十一娘感受到他的身体却更是亢奋…索性顺势入了巷。
徐令宜低低地“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翻身压着她开始律动起来!
好在十一娘难得的主动如消魂香,让他没有坚持的太久就投了城。
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令宜舍不得起身,和她温存了好一会才抱着她去了净房。
待收拾好重新躺下,外面已有丫鬟们起床的响动。
“侯爷,妾身服侍你起来吧!”
从前也有这样闹到天亮的时候,但考虑到儿子媳妇孙子还有两位姨娘都会来给他们请安,他们会先起来,去给太夫人问了安再回来补个觉。
这一次徐令宜却没有作声,而是把正要起身的十一娘紧紧地箍在了怀里,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的答案。
“侯爷…”十一娘有些不安。
徐令宜却用大手覆了她的眼睛:“睡会吧!”又道,“我陪着你!”
他的怀里很暖烘烘的,十一娘也实在是累了,一眼上眼睛,醒意就上来了,偏偏徐令宜又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了句“有我呢”,她眼皮再也睁不开,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轻声喊她:“夫人,夫人,您快醒醒,江都公主过来了!”
十一娘猛地坐起身来:“侯爷呢?”
“侯爷被皇上叫进宫了!”琥珀已帮她准备好了衣裳,也知道她最担心提什么,“跟四少奶奶和五少奶奶说,您昨天有些受凉,头有些昏,让她们晚上再过来问安!”
十一娘匆匆点头,起身穿了衣裳。
琥珀眼角瞥见好肩头有吸吮留下的紫色痕迹,低着头抿着嘴笑了笑,手脚麻利地帮着穿了褙子。
江都公主等不及,一面嚷着一面进了正屋:“舅母,舅母!”
自从谨哥儿去了贵州,十一娘就从“永平侯夫人”变成了“舅母。”
十一娘手脚有点发软,攥儿挽了两次也没有成功,琥珀看着忙上前帮忙,江都公主已经闯了进来。
“哎呀舅母还没有梳妆好!”江都公主有点意外,她索来大方,也不尴尬,坐在了十一娘的身边,却被她镜奁里的一朵鬓花吸引住了目光。
“真是漂亮!”她托在手里欣赏。
那鬓花有婴儿的手掌大小,用白色的贝壳作花瓣,做成了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花边缀了用淡红色的珊瑚和紫色的珍珠串成一根根的珠串,色泽淡雅却透着华丽,让人看了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