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放心,”十一娘笑道,“妾身会好好照顾谨哥儿的。”
到了去三井胡同吃喜酒的那一天,十一娘一直没有忘谨哥儿离开自己的视线,反而是徐嗣谆和徐嗣诫,两人形影不离,一会儿跑到前面去看前面吃席的人,一会跑到内院在打牌的花厅乱窜。
还发身边的妈妈、婆子都一直跟着,让十一娘放心了不少。
到了下午,德音班的人来唱堂会。
徐嗣谆拉了徐嗣诫去看戏:“…等会我们去后台。那里还有大刀,长枪!”
徐嗣诫很钦佩地望着徐嗣谆:“四哥怎么知道后台有大刀,有长枪!”
徐嗣谆很细心地跟徐嗣诫解释:“上次我跟着父亲到窦阁老家吃喜酒,韩建告诉我的。他说,他们家唱堂会的时候,他就常常跑到后台去玩。还可以耍大刀!”
“韩建是谁吗?”徐嗣诫好奇地道。
“他父亲是工部的一个侍郎。”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唱堂会正院去,“和窦净玩得很好。王允也认识他。”说到这里,他“哦”了一声,道,“王允你还记得吗?”
徐嗣诫点头:“王励王大人的儿子。”
“五弟的记性好好啊!”徐嗣谆笑道,“难道先生教吹笛子,我还只停留表面,五弟已经会吹曲子了!”
徐嗣诫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戈阳腔那独有的铿锵声越来越大地传到耳朵里。
两人个小家伙兴奋起来,在东厢房前的美人倚拥了一个位置,津津有味地听起戏来。
方氏把十一娘带到自己的暖阁:“四婶婶,您先将就着歇一歇。”
三井胡同的宅子太小,在正院前搭了个台子唱堂会,锣鼓一开始,整屋都听得见。谨哥儿习惯了睡午觉,听到很烦躁,午觉没睡好,下午有点吵。方氏就给十一娘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十一娘把儿子放在炕上。
谨哥儿却立刻睁了眼睛。
“娘!”伸了手要十一娘抱。
十一娘现在抱他已经很吃力了。
她想了想,索性脱鞋上炕,半搂了谨哥儿。
谨哥儿在母亲的怀里,又沉沉地睡着了。
方氏看着就松了口气。
“客人这么多,你才刚满月,快去歇会吧!”十一娘轻声道。
方氏笑道:“没事,孩子有乳娘帮着带,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
方氏忙起身去看,很快带了徐嗣谆的贴身小厮王树进来。
“夫人,”王树脸色煞白,人像筛糠似的,“四少爷和五少爷都不见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十一娘也不禁脸色大变,立刻吩咐方氏:“你快去问问各道门上当差的、我们带来的护院,看有没有见谆哥儿和诫哥儿出门,有没有谁搬大件的东西出去。”又问王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树则哆哆嗦嗦地道:“四少爷和五少爷在东厢房的美人倚上站着看戏,小的就一直站在台阶下看着两位少爷。有府里的姐姐递吃的过来,我就扭头道了声谢,回过头来就没看见四少爷和五少爷了。我赶紧去找,走了个遍都没有看见两位少爷。”
这里毕竟是三爷的府第,有些地方王树未必熟悉。而且徐嗣诫身边还跟着南勇媳妇。
她立刻道:“你找的时候可曾碰见五少爷身边的人?”
“没有!”王树精神一振,“我在东厢房台阶旁,五少爷身边的人在两位少爷身后。”
这样嘈杂的环境,十一娘在两人身边都安排了服侍的人。徐嗣谆身边的人没看见徐嗣谆,徐嗣诫身边的人却没有动静,而且两边的人还没有碰头…
十一娘心中略定,一面下炕趿鞋,一面吩咐红纹好生照看谨哥儿,然后叫了竺香了秋雨:“竺香带着玉梅几个到外面找一找,秋雨跟我到后院去找。”又吩咐王树,“把那个给你递吃的丫鬟找来,我有话问。”最后道,“我们在正房旁的夹道碰面。”
大家应声而去。
可能都去看戏了,后罩房没有人,前院的锣鼓声、笑声、喝彩声不时传过来,让院落更显几分静谧。
十一娘很快转了一圈,匆匆去了事先说好碰面的夹道。
那边早站了三个惴惴不安的三个人──一个王树,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看见十一娘,三个人都有些慌张地迎了上来。那个三十来岁的妇和小丫鬟更是惴惴不安地跪在了地上:“四夫人,是三夫人的吩咐,让奴婢给看戏的爷们送些茶点。”说着,指了那小丫鬟,“东厢房那边安排的是她。”
正说着,方氏带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四婶婶,我仔细问过了,没人看见四叔和五叔出门。也没有谁搬东西出去。”然后望着那妇人和小丫鬟奇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对十一娘道,“四婶婶,这两个都是我的陪房,从小在我身服侍…”
也就是说,这是突发事件了。
十一娘思忖着,带了王树:“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方氏不敢慢怠,忙和那妇人跟在身后。
人高的戏台座南朝北搭在正屋前,戏台围了一层大红粗布,台上正在唱《观灯》。小夫妻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喜气洋洋的。
身份重要的女着在东厢房,男宾在西厢房,一些街坊邻居就在院子里看戏,大人笑,小孩窜,十分热闹。
十一娘站在正屋和东厢房路口张望,竺香正好从东厢房出来,两个碰了个正着。
“怎样?”她急急地问。
“五少爷身边的人说,南妈妈跟在五少爷的身边。”竺香道,“我让他们去找南妈妈了,还没有回音。”
十一娘不由低头沉思。
一群衣饰华丽、年轻貌美的女人站在那里,已有人朝他们张望。
方氏不敢吭声,竺香想了想,喊了声“夫人”,正想提醒十一娘,十一娘已指了戏台下的红围帐道:“那个地方你们可找过了?”
那里是戏子们换行头、休息的地方。
竺香和王树都反应过来,两人齐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匆匆撩了围布钻了进去。
十一娘也跟着钻了进去。
迎面一阵刺鼻的粉香。定睛一看,里面有十来个人。其中一个相貌妖绕、穿着青衣服饰的人正平八稳地坐在棚子里唯一一张太师椅上,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一旁端茶倒水地服侍着,还有两、三个年长的男子,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收拾东西演服、头饰,其他的人都围在一起哄笑,还有人声音高声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道:“…七师兄,你快来看像不像当年名满燕京的柳惠芳…”却看见珠环翠绕,肃然生威的十一娘。
那人的声音嘁然而止。
围在一起的人立刻感觉到了异样,纷纷转过身来,圈子也就散了。
十一娘看见了神色窘迫地站在那里徐嗣谆和南勇媳妇,还有满脸兴奋的徐嗣诫。
她的脸沉了下去。
竺香和王树却没有查觉。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两人一个喊着“四少爷”,一个喊着“五少爷”,热泪盈眶地扑了过去。
前先围着徐嗣谆和徐嗣诫的人都露出几分不安,神色惶恐地退到了一旁。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坐在太师椅上的更是起身朝着十一娘作揖:“夫人,您是?”
十一娘看也没看他一眼。
“夫人!”南勇媳妇脸色有些青白,嘴角翕翕地望着十一娘,满脸的惭愧。
徐嗣诫却朝十一娘跑过去。
“母亲,母亲!”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十一娘,挥着长长的水袖,“好不好看?”
粉蓝色云锦,衬着徐嗣诫粉嫩的清丽的小脸,如四月初绽的白玉兰。
有什么东西在十一娘心里划过,让她突然觉得胸口很疼,眼前有些糊涂。
“母亲,母亲!”耳边传来徐嗣谆和徐嗣诫惊慌的呼声,有人扶着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才缓了过来。
看着眼前担心、惶恐的脸,她笑着安慰徐嗣谆和徐嗣诫:“母亲没事,这里太闷了!”
“哦!”她看见徐嗣谆和徐嗣诫都长长地吐了口气,笑容重新爬上两人的眼角眉梢。
“母亲,我搀您出去!”两个争先恐后,把扶着十一娘的竺香和南勇媳妇拥到了一旁。
十一娘笑盈盈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徐嗣诫像想起什么似的,忙把身上的戏服脱下来塞给了一旁的人,又小跑到了十一娘的身边,笑眯眯地扶着十一娘出了棚子。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戏台子里出来,十一娘却觉得光线那里明亮刺眼。
她一手牵着徐嗣谆,一手牵着徐嗣诫。
“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吓得我们一身汗冷,到处乱找。”十一娘声音轻柔,不带一丝的怒意,“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了吗?”又对徐嗣谆道,“如果要去哪里,记得跟身边的人交待一声。”
徐嗣谆羞愧地向十一娘解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弟弟跑到后台去!”
徐嗣诫仰了小脸看着十一娘道:“不是哥哥,是我要去的!”
十一娘笑着揽了两人的肩膀进了暖阁。
谨哥儿还有睡觉。
方氏见雨过天晴,起身告辞。
十一娘就遣了身边服侍的,问徐嗣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围着你们哄笑?”
徐嗣谆脸色一红:“有个人说五弟长得像个叫什么柳惠芳。五弟就问谁是柳惠芳。那人说,是原来燕京鼎鼎有名的戏子,一曲《滚楼》艳惊四座。说着,还唱了几句。五弟一听,立刻就跟着学了两句。”说着,他满脸惊奇地望着十一娘,“唱得一模一样”然后道,“那人听了,怪叫起来,教了五弟两句,五弟一学就会。那些人听着都啧啧称奇地围了过来。南妈妈要拉了五弟走,五弟却想那个再教他几句…”说着,低下头去,“都是我不好,没有帮着南妈妈把五弟拉走…”
徐嗣诫露出怯意来,小声道:“母亲,我,我一学就会…比那个人唱得还好…”
十一娘笑着把徐嗣诫招到身边,搂了他问徐嗣谆:“五弟喜欢唱,又唱得好。你为什么要把五弟拉走?”
徐嗣谆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喃喃地道:“那些人笑得十分…十分…”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
“是不是笑得让人十分不舒服?”十一娘问他。
“嗯!”徐嗣谆忙点着头,“还有,那些人说话怪怪的好像,好像在看我们的热闹一样”语气带着点忿然。
在徐令宁这样的人家唱堂会,那些跑江湖的戏子就算不认识两人,看着徐嗣谆穿着件刻丝袍子,徐嗣诫穿着件蜀锦袍子就应该知道两人即富且贵,把徐嗣诫比喻成戏子不说,还拿两人嬉笑,可见这些人的为人、品性了。
“那你们别再去那些地方了,知道了吗?”十一娘道,“那地方很复杂,不是正人君子的去处。”
“知道了!”徐嗣谆大声地道。
十一娘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问徐嗣诫:“你很喜欢唱小曲吗?”
徐嗣诫感觉到十一娘有些不悦,忙道:“我不喜欢!”说完,又有一丝后悔。
十一娘看在眼里,硬了心肠,把他抱在怀里赞了声“乖”,轻声道:“唱曲谁都会,可弹琴、制笛却不是谁都会的你看你四哥,那么聪明,学吹笛子就没有你学的快,学的好!”
徐嗣谆不住地点头。
徐嗣诫高兴起来,有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
母子三人都笑起来。
谨哥儿被惊醒,睡眼惺忪地坐在了起来,看见徐嗣诫在母亲的怀里,立刻扑了过去:“娘,娘!”
十一娘只好放开徐嗣诫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高兴起来,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大声地喊着“哥哥”,一副“我喊了你,你别和我抢母亲”的样子。
徐嗣谆“扑哧”地笑。
徐嗣诫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十一娘就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
谨哥儿把母亲搂得更紧了。
十一娘和徐嗣谆、徐嗣诫都大笑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来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周德惠跪在地上,声音清晰明亮,却难掩不安:“…原答应了李大人的,结果接了五爷的帖子。我们戏班的二掌柜带了几个徒弟去了李大人那里,我带了几个徒弟赶了过来。因人手不够,就临时从其他戏班借了两个打杂的。没想到竟然冲撞了世子爷和五少爷。实在是该死”说着,咚咚咚,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我已经把人给绑了起来,就跪在门外,听候夫人的发落。”
十一娘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盅,用茶盖拂了拂浮在水面上碧绿的茶叶。
清脆的撞瓷声在安静的屋子里瑟瑟作响,给人一种略一使劲,这茶盅就会被打碎般揪心,一如他此刻的处境,只要端着茶盅的人一发怒,他就会粉身碎骨…
如颗大石头压在心里,周德惠的头低得更低了。
“本来呢,教我们家五少爷唱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五爷就好这一口。”十一娘见周德惠身子微抖,这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可把我们家五少爷比戏子,还围着哄笑,未免太过失礼了些。”这世间相像的人多的是,如果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只怕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如以平常的心态对待,“何况你们走江湖的,练的是眼皮子功夫。我们家两位少爷今天出来喝喜酒,一个穿着刻丝,一个穿着蜀锦,他都敢这样行事,可见是个胆子极大的。我今天要是不惩戒他一番,只怕他以后还会做出连累班主的事。我要是惩戒他一番,听班主的意思,这个人是临时从其他戏班借来的,只怕泼了班主的面子。”说着,她语气里就有了几分迟疑,“实在是让人为难。”
周德惠来前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听十一娘的语气有些松动,不亚于佛语纶音,忙道:“千错万错,全是我识人不清。夫人大人大量,我也不让那人的秽气沾了世子爷、五少爷和孙少爷的,待唱完了堂会,我立刻将这人按班规处置,赶出燕京。”说着,重重地给十一娘磕起头来。
“周班主快起来。”虽然嫁到徐家很长时候了,十一娘还是不太习惯有人这样给她磕头,“我也是来做客的,不想坏了我们三爷的兴致。既然周班主已经有了主意,那这件事我回去也就不用跟侯爷和五爷提起了!”
周德惠满脸感激地退了下去。
徐嗣谆欲言又止。
十一娘笑道:“怎么了?”
徐嗣谆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人既然不是德音班的人,周班主怎么能处置他…”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十一娘一愣,随后笑起来。上前揽了徐嗣谆的肩膀在他额头“叭”地亲了一下。
徐嗣谆脸色绯红:“母亲…”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
十一娘亲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们谆哥儿长大了!”十一娘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欣慰,“知道动脑筋,判决是非了”然后揽了他的肩膀到炕上坐下,“你说的很对。那个周德惠一进门就没有说实话。你想想,既然是你五叔下的帖子,又是到你三伯家里来唱堂会,虽然比不上去我们家,可也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带人来。要知道,这个时候通常都比较混乱,内院外院也不是分得那么清楚,要是带来的人偷了东西被发现或是冲撞了女眷,那就万死不辞其咎了。所以说,这个人决不可能是从其他戏班里借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借来的,也是和他们戏班关系非常好,周班主不仅知根知底,而且还常常会在这种缺人手的时候跟着周班主唱堂会的。算是半个班里的人。要不然,周班主也不会说按班规处置了。”
徐嗣谆点头。
“他一开口就说是你五叔下的帖子,又说先前答应了其他人,言下之意是因为看在你五叔的面子上,他才会想办法来你三伯家唱堂会的。我们一听,自然会心里一软。他紧接着已经把人给绑了,就在屋外等我们处置。我们听了,怒气会消一点。再提到今天是你侄儿做满月,我们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也不好大闹,这样会东一下,西一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母亲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徐嗣谆困惑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那是因为周班主最后处置的结果我很满意啊!”
徐嗣谆不解。
十一娘轻声道:“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人际圈子,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规矩。班规处置,是要在祖师爷面前开堂,请了得高望众的前辈,当着徒子徒孙的面惩罚的。德音班是燕京三大戏班之首,在梨园影响深远。那人顶撞了你们,周班主用班规处置他,就算周班主不把他赶出燕京,别的戏班知道了他的事,就再也不敢用他了。他以后也不可能唱戏了。这样就足够了。俗话说的好。狗急了要跳墙,兔子急了要咬人。都是被逼的。那人虽然不能唱戏了,但还可以做别的。有一线生机,就不会乱来。我们又何必为自己惹些麻烦呢?”
还有一个原因十一娘没有告诉徐嗣谆。
她要是亲自处置这个人,势必会惊动太夫人、徐令宜、徐令宽,甚至是五夫人,让徐嗣诫再一次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
往事,对徐嗣诫是一种伤害。
但纸包不住火。
她想等徐嗣诫再大一些,找一个适当的机会,由她亲自来告诉他一个关于他身世的“故事”,而不是待他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版本后伤心不已地到处找人求证…徐嗣诫虽然不是她生的,却在她身边长大。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狼狈。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会对服侍徐嗣诫的丫鬟、婆子都精挑细选,甚至超过了之后为谨哥儿挑选丫鬟、婆子的慎重。也是她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只有在她的身边,那些人才不会乱说,减少徐嗣诫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机会。
所以她最后提到徐令宜和徐令宽,实际上是在告诫周德惠,如果不遵守诺言把那个人赶出燕京,徐家是决不会罢休的。
徐嗣谆哪里知道十一娘心里的这些弯弯曲曲,他两眼发亮地望着十一娘:“母亲,您好厉害。连他们的班规都知道?”
十一娘不由汗颜。
忙道:“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不像你,能跟着你父亲到处走动,印证这些事是不是正确的。”然后笑道,“事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所以你要好好地跟着你父亲学习那些庶务,遇到那些狡猾的人,就骗不了你了。以后弟弟们遇到危险,你也可以好好地保护他们了,不让别人欺负他们了!”
“我知道!”徐嗣谆大声道,“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跟着父亲学习管理庶务的。到时候不让别人欺负弟弟们。”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他点头。
徐嗣谆也绽开一个羞赧的笑容。
十一娘就趁机道:“你是哥哥,要是以后再遇到刚才那种情景,只管拉了诫哥儿出来。知道了吗?”
谁知道徐嗣谆听了表情一滞,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十一娘有些意外,想了想,柔声道:“不要紧,我们谆哥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不免有些紧张。以后就知道了!”
徐嗣谆却摇了摇头,性生生地望了十一娘一眼,低声道:“我,我害怕!”
十一娘一愣。
徐嗣谆已道:“…他们那么多人…南妈妈要去报信…我害怕…拽着南妈妈的手臂…”
十一娘“扑哧”笑起来。
徐嗣谆愕然地抬头。
十一娘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狡黠:“你害怕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也害怕你!”
“他们也怕我?”徐嗣谆吃惊地望着十一娘,“他们人多,怎么会害怕我?”
“这世上,可不只是人多就行的!”十一娘慢悠悠地道,“你想想,他们人虽然多,可你的身份比他们高,到周班主那里说一声,就能让他们被班规处置,甚至是被赶出燕京。他们明明知道,为什么他们还会围着你们哄笑呢?”
徐嗣谆显得很困惑。
十一娘鼓励他:“你想想当时的情景!”
“我们去后台…”徐嗣谆回忆道,“他们看到我们都垂手立到了一旁…听见我问有没有大刀,都围了过来…还有人给我们端茶水过来,有人告诉我怎么舞大刀…只有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没有动…那个人就主动给我们唱戏。还问我们爱听不爱听,要是爱听,以后可以点了他去唱堂会,如果想学,他还可以告诉我们唱…他脸上扑了很多的粉,却不像雨花她们,是香香的,反而味道很怪,很难闻…我拉了五弟要走,他却拦了我,非常要教我唱戏不可。南妈妈进来了,要带我走,那人一直求…”他说着,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我就听他唱了两句…五弟听着好听,跟着他学起来…”
十一娘不听也能猜出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很多初出社会的人一样,心里明明不愿意,却不好拒绝,结果被人得寸进尺…
她轻声问他:“你看,你们刚进去的时候,他们主动问你要什么,还端茶水给你们喝。和我们家那些小厮一样。那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笑你们呢?”
徐嗣谆没有立刻回答,脸上慢慢露出恍然的表情:“是南妈妈说他们,我紧紧拽了南妈妈的胳膊,五弟唱戏给他们听的时候…”
十一娘就若有所指地道:“你看,你不怕他们的时候,他们都看你的脸色行事。等你露出害怕的表情时,他们不仅不怕你了,还笑话你所以说,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是谁的胆子更大的事!”
徐嗣谆低下头,拳头紧紧地握成了攥。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有些事,点到就行了。说多了,只会让人反感,有时候甚至有理也变成了没理。祥林嫂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十一娘望着徐嗣谆表情凝重的小脸,笑道:“好了,我让秋雨她们打水你们洗把脸──那地方,乌烟瘴气的,等会还要到祖母面前问安,可别冲撞了祖母。”然后叫了秋雨进来,“让大少奶奶虚惊了一场,你们就别再麻烦大少奶奶了,让小丫鬟打水进来就是了。你们服侍四少爷、五少爷梳洗一番。”让她带了徐嗣谆和徐嗣诫去了旁边的耳房。又叫了竺香进来:“去跟太夫人禀一声,就说今天鱼龙混珠的,我怕吓着谨哥儿,等会就不出去听戏了。”
竺香应声而去。
十一娘笑容微敛,露出沉思的表情。
早些年,徐嗣诫虽然漂亮,但毕竟年纪小,养在内院,来来往往都是亲朋好友,徐家其他孩子也多是相貌出众,大家还不觉得。这些年眉目渐渐长开了,他眉目间渐渐有了份别与徐家孩子俊朗的妍丽。如果不提,也只是觉得这孩子太过精致。现在既然有人道破,难保不会忆起从前的旧事,把他和当年艳名远播的戏子柳惠芳联想到一块。与其引起别人的注意惹来些麻烦,还不如找个借口待在暖阁,待戏散了场再说。
十一娘一向对谨哥儿的事很上心,太夫人听了并没有疑心,而两个孩子被十一娘拉着他们生活的一些趣事,自然讲得津津有味,更是没有查觉到她的用心。只有谨哥儿,睡好了,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笑语喧阗,锣鼓震天,哪里还坐得住,嚷着要出去看热闹。
一向最喜欢粘着十一娘的徐嗣诫闻言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他抿着嘴,忍了又忍,最后垂下了头。
十一娘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竺香去把五夫人家的诜哥儿带过来:“…有个做陪的,也免得谨哥儿闹腾。”
五夫人对三夫人请了这么多的邻里街坊心中本就不满,怕有粗鄙之人吓着了诜哥儿,竺香的到来正好让她有个台阶下,不仅让乳娘把诜哥儿送到了暖阁,还把歆姐儿也一并送了过去。
方氏在厢房里陪着太夫人和自己的母亲,想着满屋的男孩子,只有歆姐儿一个小姑娘,又想到她平素和金氏玩得来,忙请了金氏过去做陪。
大人说话小孩子听。金氏正是无聊的时候,闻言喜滋滋地去了。
三夫人看着不由气结。
方夫人自来燕京后,和她已经打了几次擂台,每次她都败北。这次她特意把金氏安排在太夫人身边,就是想让亲家方夫人看看太夫人是怎样宠金氏的,谁知道太夫人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被方氏支走了不说,还是满心欢喜被支走的。她不由生出“扶不起的阿斗”之意来。
歆姐儿自从和谨哥儿为了一对黄鹂鸟结了怨之后,每次看见谨哥儿都扭了头走。偏偏谨哥儿对这件事早就没有了印象,跑到她面前喊“姐姐”。歆姐儿气鼓鼓的,见十一娘在跟前,又不能不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六弟”,然后笑盈盈地跑到了徐嗣谕的面前:“四哥,我们玩丢沙包。”还得意地看谨哥儿一眼。
谨哥儿正被她的弟弟诜哥儿追着:“六哥,六哥,我们骑马马!”
和歆姐儿不同,诜哥儿最喜欢和谨哥儿玩。不仅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而且是在谨哥儿屋里,十一娘不像五夫人,对他有很多的限制,很多在自己屋里不准做的事,在谨哥儿这里都可以尽情地去做。让他有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他一进屋就挣扎着从乳娘的怀里溜了下来,拉了谨哥儿的衣襟,讨好地喊着“六哥”:“我们骑马马!”模样儿很是谄媚。
歆姐儿看着就跺了跺脚,尖声喊着“诜哥儿”:“小心我回去告诉娘说你在谨哥儿屋里乱来。”
父亲最喜欢姐姐,姐姐因此脾气最大。诜哥儿对歆姐儿隔三岔五的愤怒早就视而不见。继续缠着谨哥儿:“好不好?六哥。好不好?”
谨哥儿也很喜欢和诜哥儿玩。
在他的印象里,徐嗣谕今天在,明天走,印象不深,交集也不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徐嗣谆虽然好,却胆子很小。这也不让他干,那也不让他干,比身边的妈妈管的还宽。徐嗣诫和他住在一起,他要干什么,总是很耐心地陪着他,还做小鸡小鸟送给他。可总不如诜哥儿──两人在一起玩什么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让人觉得尽兴。
他立刻蹬蹬地爬到了长案上的太师椅上,笨拙地去抽花觚里的鸡毛掸子。
阿金看了忙上前帮忙。
谨哥儿就把鸡毛掸子给了诜哥儿。
诜哥儿夹在腿间做骑马的样子,在屋里“驾驾驾”地跳着,还喊谨哥和:“六哥也来玩!”
谨哥儿就跑到炕上拿了佛尘,两个人在屋里嬉笑打闹着。
歆姐儿脸绷得紧紧的。
徐嗣谆忙道:“二妹妹,我们来丢沙包吧!”
金氏也哄着歆姐儿:“好啊,好啊!我们好久都没有在一起玩了!”
歆姐儿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孩子们现在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长大了,却都是美好的回忆。
十一娘看在眼里,笑着把炕让出来给歆姐儿丢沙包。
两个小的却一个拿着鸡毛掸子一个拿着佛尘打了起来。
屋里闹腾的比过年还热闹。
十一娘却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她问徐令宜:“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传诫哥儿的?”
徐令宜一愣,道:“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十一娘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令宜:“…有一就有二,我们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要早做打算才是!”
徐令宜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明天开春诫哥儿就要搬到外院去了。”十一娘道,“我想给他安排个偏僻些的院子,再让白总管给诫哥儿挑几个机灵的小厮,有什么话,传到他那里去也不容易。等过两年,他懂事些了,再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别的也不多说,只说他生母是侯爷的外室,后来生母去世,侯爷就把他抱了回来…”
徐令宜想了想:“行,就照你的意思办!”
过了几天是冬至,十一娘趁着帮太夫人贴九九消寒图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清清静静的,也好读书。”
徐家的男孩子到了十岁就会搬到外院去另院而居。至于怎样安排,十一娘是母亲,自然是听她的。太夫人也没有仔细地想。一面笑着喂了一小块柿饼给谨哥儿吃,一面道:“你安排就行了!”
“那我就开始准备给诫哥儿搬家的事了!”十一娘说着,给太夫人递了支沾了朱红色颜料的笔,给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图点花瓣──待九九八十一枚花瓣点完,冬天就过完了。
谨哥儿站起来:“祖母,祖母,我帮您点上。”
“好,好,好。”太夫人溺爱地把笔递给了谨哥儿,“我们谨哥儿帮祖母点上。”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噫”了一声,道,“上次听戏,方夫人说她这几天就要启程回湖州了,准备仪程的银子你让竺香到玉版那里拿吧!”
安府里的旧例,方夫人这样的亲戚,仪程是二十两银子。太夫人让从玉版那里拿,那就是走太夫人自己的帐,分明是想给添一些。
十一娘想到方夫人在太夫人面前落落大方的模样,知道太夫人是对方夫人有了好感。笑着应了,待方夫人走的时候请了桌宴席,除了送上太夫人的仪程,还送上了她自己的仪程。
方夫人笑着道谢回了湖州。年前给三夫人送春节的时候,专程给太夫人送了两支五十年的人参,给十一娘送了几两上好的血燕。照着太夫人和十一娘送的东西加了一成。
十一娘说给徐令宜听。
徐令宜道:“所以我说这样的人家沾不得──你不送东西,他觉得你失礼;你送东西,他要和你算得一清二楚的还要再加一点,特别没有意思。”
十一娘听了直笑,道:“我听说都察院的左都察使对方探花别眼相看,想请方探花到都察院任职?可真有此事要是这样一来,他们家又要出个御史了!”
徐令宜奇道:“你听谁说的?”
十一娘笑道:“只许侯爷眼观四路,不许妾身耳听八方啊!”
徐令宜失笑。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高青和南京那边的年节礼到了!”
东西由外院的管事们入库,如果有随车的妈妈,会进来问安,送上些小礼物。
十一娘丢下徐令宜去了花厅。
南京那边照例是些时兴的饰品,太夫人如今已经不见客了,十一娘赏了银子、席面打发下去吃酒、歇息。七娘送的是些药材。除了给十一娘问安,还带了两封信过来。
“一封是给夫人的,一封给五夫人的。”那婆子难掩喜色,“我们家太太九月份的时候就诊出喜脉,如今平安顺利,想着夫人和五夫人一直为我们太太担心,得提前给两位夫人送个信才是。五夫人又到了快生产的日子,太太做了些小衣裳送过来。所以才把这送年节礼的时间往后推了推,几桩事一起办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说着,曲膝福了福。
“真的!”十一娘听了也不禁为七娘高兴,迫不及待地拆了封,一目三行地瞥了一眼,忙笑着喊了秋雨,“陪这位妈妈去五夫人那里。”
那婆子喜盈盈地去了。
十一娘望着那婆子的背影,突然想以了被七娘收养的嗣子…
第五百九十章
五夫人接了信,立刻来找十一娘:“怎么样,我这主意好吧!”十分得意的样子,“那次我陪她去看大夫的时候,大夫也说了,让她别着急。我看,她没孩子就是急得。”然后道,“四嫂,我看,你不如清两件谨哥儿小时候穿的衣裳,我再找两件诜哥儿小时候穿的衣裳,让那婆子一并带到高青好了。保佑她这次能一举得男。”说完,还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十一娘看着不由笑起来。
五夫人就催她去找衣裳。
“九月份就诊出喜脉,产期应该在夏天。”十一娘笑着,挑了两件大一点的白色淞江三梭布的衣裳:“谨哥儿是冬天出世的,这衣裳带过去只怕到时候小了些。”
“哎呀!”五夫人笑道,“图个好兆头罢了。穿不穿随她了”说着,看见箱子里有件大红的刻丝百子嬉游的小袄,不由弯腰拎了看:“这件衣裳真漂亮,我怎么没什么印象…”话没说完,脸色一变,一手叉了腰,“四嫂,我好像要生了!”
“不是说月中的吗?”十一娘先是心头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先扶她坐到了旁边的垫了大红织锦坐垫的太师椅上,然后吩咐秋雨、芳溪叫的叫稳婆,喊的喊肩舆,又叫了宋妈妈在家看着谨哥儿,十一娘陪着去了五夫人那里。
等到掌灯时分,五夫人很顺利地生了次子。
五夫人一面吃着酒酿卧蛋,一面嗔道:“跟七娘说,都是为了她,我这才早产的。”
十一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孩子直笑:“你放心,我这就写信给她。”
正说着,得了信的太夫人过来了。
看到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孙子,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瞧这模样,和谨哥儿长得可真像!”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太夫人时时把谨哥儿挂在嘴上,偶尔就会出现这样说漏嘴的时候。
她忙道:“是啊,和我们谨哥儿出生的时候一样,长得壮实。”然后高声问石妈妈:“怎么?五爷还没有回来吗?”
石妈妈是个通透之人,立刻笑道:“已经派人去宫门外等了。我再派人催去。”又问五夫人,“您看,红灯胡同那边是现在就去报信好呢?还是明天一大早去报信呢?”
孙老侯爷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诜哥儿出生那会,不顾俗礼,洗三的时候过府来看外孙。这次五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孙老侯爷的喜悦可想而知。
“这就派人去报给我爹知道。”五夫人想起来脸上就溢满了笑容。
十一娘就建议:“要不,顺便也给三井胡同送个信?”然后和五夫人说起孩子的洗三礼来,“…你看怎么办好。到时候我也好把菜式定下来。”
现在是冬天,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很多铺子早就关了门,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可五夫人一向心疼孩子,又是要面子的人,只要是她这个房头办事,总要争个喝彩。闻言沉吟道:“我想到时候席面上用道芥菜或是菠菜,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
北方的冬天新鲜蔬菜难得,何况是春天收获的菠菜。
“我回去就跟管事们说,”十一娘道,“看能不能到丰台的温棚寻一些。要是不行,你看用水萝卜或是小黄瓜怎样?我们家备了不少用做过年。”
用水萝卜或是小黄瓜也很体面了。五夫人没有太过纠结,笑道:“行啊!四嫂帮着拿主意就行了。上次诜哥儿的周岁礼,大家都说好!”
大家说说笑笑的,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待徐令宽回来,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忙了大半夜,给孩子取名叫“诚”。
“信也,君子也!”
太夫人连声说“好”。
十一娘则忙着买菠菜。
好在白总管是个十分能干,当天下午就送了一筐进来。
十一娘算了算,还有多的。让宋妈妈用牛皮纸包了两份,一份送到弓弦胡同,一份送到甘太夫人那里。
晚上宋妈妈回来,带了甘太夫人给谨哥儿做的衣裳和吃食,又低声对十一娘道:“余杭的大舅奶奶来信了。让大舅爷开春就把五少爷送回余杭去。这样王姨娘也可以一心一意地照顾大舅爷了。王姨娘出来接菜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十一娘暗暗吃惊。
今年开春,罗振兴的姨娘生了个儿子,罗家“家”字辈里排行第五。因是庶子,没有宴请,只有四娘、五娘、十一娘几个做姑妈的去看了看,送了份见面礼。
“谁告诉你的?”她不禁道,“我大哥怎么说?”
夫妻分离,身边这个又是日夜相处、嘘寒问暖、生了儿子的人,十一娘有些担心,怕罗振兴夫妻之间因此生隙。
宋妈妈道:“杭妈妈跟我说的。听杭妈妈的口气,大舅爷也答应了。”
她不由透了口气。道:“你记下吧!到时候别忘了提醒我一声,我也好给余杭带些东西回去。”
十一娘呆坐了一会才起身去了花厅,让竺香把几位管事的妈妈叫来,安排诚哥儿的洗三礼。
因到了年关,各家都忙,吃过席面就散了。满月礼又在初八,正是各府请春客、串门的时候,五夫人就商量十一娘:“…百日礼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办一办总不能让他弱了他姐姐、哥哥。”
十一娘能理解五夫人想把一碗水端平的心情,笑道:“好啊!那时候正是三月中旬,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我们也可以趁机热闹一番。”
五夫人就想起七娘来:“可惜她不能来。”说完,“哎呀”一声,道,“我好糊涂。十月份谕哥儿娶媳妇,到时候下了帖子请七娘来喝喜酒…”
十一娘泼她的冷水:“那时候孩子还小,七姐怎么舍得孩子长途跋涉。”
“也是!”五夫人不免有些沮丧。
宋妈妈笑着进来。给五夫人问了安,请十一娘示下:“五少爷工房里的东西怎么办?那边不过是个三间的院落。”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先让五少爷自己去看看。要想带走的,先收拾起来,放东西的地方,待我和侯爷商量了再说。”
五夫人有些兴味索然,趁着她一句话说完起身告辞:“你既然有事忙,我就不打扰了。过几天再来和你商量诚哥儿的百日礼。”
十一娘知道她有心结,也不留她,笑着说好,送她出了门,然后去了徐嗣诫的工房。
里面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空气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味道,好像有些日子没人用了似的。
她这些日子忙着请客、做客。见昨天元宵节徐嗣诫还给谨哥儿和诜哥儿各做了个兔子灯,不由目露困惑。
闻讯丢下正收拾的笼箱赶过来的南勇媳妇忙道:“给六少爷和五少爷的兔子灯一早就做了。这些日子过年,赵先生又回了老家,五少爷除了偶尔吹吹笛子,大多数时候都和四少爷在一起。”
过年的时候,十一娘鼓励徐嗣谆请春客。
徐嗣谆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兴致勃勃起来:“好啊,好啊,韩建也在家里请春客。还给我下了帖子,不过我怕爹爹不高兴,所以没去…”说着,声音渐渐小起来,想到十一娘告诉他要胆子大点,他表情有些不安起来,“我是看着爹爹从来不大肆宴请。”说完,怕十一娘责怪,又道,“就是六弟的满月礼,也不像二妹妹和七弟那样喧阗…”
解释徐令宜的行为太复杂,而且也不是时候。
“那我们去问问侯爷吧!”十一娘柔声道,“要是侯爷答应了,我们就下帖子请春客。要是不答应,我们就算了。”
徐嗣谆还有些犹豫:“要是爹爹生气…”
“我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爹爹不答应呢!”十一娘给他打气,“我陪你一起去。就站在书房外面等你。”
徐嗣谆听着眼睛一亮,和十一娘去了徐令宜那里。
徐令宜听着儿子磕磕巴巴地请求,心里有些欣慰。
他能给儿子一个身份和地位,但能不能保住这个身份和地位,只能靠徐嗣谆自己。
见儿子像开了窍似的,突然开始知道朋友的重要性,徐令宜不仅很爽快地答应了,还派了赵管事协理他请客的事。
徐嗣谆简直是受宠若惊,他混混沌沌地出了门,看见十一娘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快步跑到十一娘面前:“爹爹答应了,爹爹答应了还让赵管事帮我请客。”
因为兴奋,他的脸胀得通红。
“你看,开口并不是那么难吧!”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徐嗣谆。
徐嗣谆用力地点头。
“好了我们开始准备请春客了。”十一娘做出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你先拟出请客的单子,然后下帖子,让平时跟你出门的小厮打听客人都喜欢吃些什么东西,我来帮你准备酒菜。”
徐嗣谆连连点头,叽叽喳喳地道:“我知道,我知道。王允不吃甜食,窦净喜欢吃鱼,韩建喝茶要放花…”他仰着的脸容光焕发,仿佛能赶走冬日的寒冷。
实际上,徐嗣谆是个非常的细心的孩子!
十一娘笑着抬头,却看见站在窗后含笑望着他们的徐令宜。
她当时朝着徐令宜挑了挑眉,做了个“你看,都是你的错”表情,揽了徐嗣谆的肩膀离开了外书房。
后来的春宴办得很成功。
徐嗣谆为此跑到十一娘这里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到亥时还不愿意走。惹得听不到故事的谨哥儿不住地瞪他。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面露微笑:“让他们两兄弟玩吧!过两天赵先生就要回来了,可没有这样的轻松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南勇媳妇恭敬地应“是”,陪着十一娘去看了徐嗣诫快收拾好的箱笼。
十一娘望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箱笼,又望了轻手轻脚继续收拾东西的丫鬟,不由沉默下来。
徐嗣诫屋里的丫鬟大的大,小的小。
双玉和喜儿都是她当年赏的,一个比徐嗣诫大八岁,一个大五岁。
三年前,双玉家里为她订了一门亲事,只等着到了年纪就放出去,早没有争强好胜的心,谁也不愿意得罪,养成了阿弥陀佛的心性。徐嗣诫身边的事多是喜儿帮着打点。十一娘考虑到徐嗣诫搬到外院去后,南勇妈妈就不能再在身边服侍了,在小丫鬟里挑了两个极机灵的。一个叫青玉、一个叫墨玉的,都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本想着在内院有她镇着,自然不打紧。到了外院有喜儿看着,她也放心。可自从发生了三井胡同的事之后,她心里隐隐总有些不安。
想到这里,她问南勇媳妇:“我要是没记错,你们家妞儿好像和诫哥儿一样大!”
南勇媳妇一愣,道:“夫人记性真好,今年正好十岁。”
十一娘和她去了徐嗣诫的内室。
“你也知道府里的规矩。为了不让哥儿们长于妇人之手,到了十岁就要到外院去,原来近身服侍的乳娘、管事妈妈一律不准带出去,吃穿用度都由贴身的大丫鬟打理。”
这也是为了防止乳娘或是管事的妈妈仗着从小服侍的情份为了私利挑唆主子做出些不德之事。
南勇媳妇神色微黯。
徐嗣诫是她一手带大的,情况却是最尴尬,明里暗里,她不知道帮他挡了多少蜚短流长的,如今她再也不能跟在身边照顾,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想想都替他担心。
“…你这几年在诫哥儿身边当差,妞儿平时常过来玩,有时候顺带着帮你给诫哥儿做些杂事。是个十分能干的。如果你舍得,不如让妞儿到诫哥儿身边当差吧!”
妞儿十岁了,她正想帮妞儿求个差事,最好能在徐嗣诫身边,徐嗣诫如果有什么事,她也可以及时知道。十一娘主动提及,好比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南勇媳妇大喜过望。她立刻跪下去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抬举。我一定交待妞儿好好服侍五少爷。”
十一娘亲自上前携了她的手:“你从小把五少爷带大,他刚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的功不可没。妞儿是你亲骨肉。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又道,“你没事的时候就进府看看妞儿,也顺便瞧瞧五少爷,来看看我。至于月例,按府里的规矩,进府第一年,只管吃穿,一年以后就可以拿四等小丫鬟的月例,做的好了,再慢慢的升。”
南勇媳妇明白她的意思,忙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常去瞧瞧五少爷,也会常常进府给您问安的。”
十一娘点头,回去和徐令宜商量搬家的日子:“不如就这个月底搬。二月二龙抬头,赵先生也回来了,他正好可以请赵先生和谆哥儿去自己屋里坐一坐。”又道,“我还想给诫哥儿在正屋后面加个两间的退步给他做工房。您看可行?”
徐嗣谕住的地方比徐嗣诫的多了一个后罩房,比照着给徐嗣诫盖个退步也不算出格。
徐令宜无所谓。这些事十一娘说行就行了。
“那我让白总管赶在月底把退步盖起来。”
十一娘点头,白总管那边派了管事日夜赶工盖退步,自己则忙着给徐嗣诫找小厮。
到了月底,退步虽然还散发着刺鼻的白奎味道,徐嗣诫还是在拜了祖宗、别了太夫人之后搬了进去。
十一娘开始忙三月三的女儿节。
太夫人对诚哥儿的诞生非常的高兴,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对杜妈妈说:“待十一娘再给我添个孙子,谆哥顺顺利利地娶了姜家九小姐,我也就满足了,可以闭眼去见老侯爷和徐家的列祖列宗了。”所以对这次三月三,太夫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把三大戏班都请来,连唱三天戏。什么梁阁老的夫人、窦阁老的夫人,都下张帖子。还有甘家的太夫人,”太夫人笑道,“可怜那样温柔敦厚的一个人,让她也出来散散心,免得一个人在家里伤心难过,连个安慰的人也没有。她要是有顾忌,你就跟她说,我请她来和你二嫂说说话。”话到最后,笑容已敛,语气有了几份怅然。
老人家说出这番话是有原因的。
忠勤伯家又闹出些事来。
开年,有人告他们家一院两卖。偏偏买院子的人一方是窦阁老的亲侄,一方是范维纲本家的一个叔叔。那院子地段又好,事情穿了帮,两家都不愿意让,拿了契书到顺天府尹打官司。兰亭来找十一娘,徐令宜写了封信给范维纲,范维纲的叔叔撤了诉讼。窦阁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了这桩公案,勒令侄儿另觅他居。结果甘家却还不上当初两家买院子的三万两银子。甘家想把这院子作价另卖,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别人不想卷入其间,一时找不到买主。甘夫人就带着几个年幼的儿子、女儿跪在甘太夫人那里哭,求甘太夫人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拿出款子来救救急──甘家要是拿不出银子还别人,几个孩子的亲事都要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