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知了叫个不停,屋里放着冰块都觉得热。难得沐休在家,徐令宽翘着二郎腿靠在套着姜黄色葛布的大迎枕上,舒舒服服地喝了口冰镇的绿豆汤,这才道:“你以为兵部武选司的那帮人是那么好说话的,我无缘无故去踏他们的门。你知不知道,为这件事,我前前后后也花了二百两银子…到如今还没个走帐的地方呢!”

五夫人笑嘻嘻地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我帮你出了!”又道,“这可是我们五爷第一次在兄弟面前露脸,提这二百两银子可就没意思了。再说了,上次中山侯家唐十六谋了个正七品的差事,拿文书的时候就花了五百两银子,其他的还不算。爷只花了二百两,武选司的那帮人看你老大面子了他们肯定只是讨了你一顿酒喝,其他一律没敢要。何况以五爷的身份,请人吃饭,少于二百两一桌的席面看着也有些寒酸啊!”

“你可真聪明!”徐令宽笑着拧了拧五夫人的面颊,“在春熙楼花了一百六十两。还有四十两,是去拿文书时打了赏。”

五夫人听着眉头微蹙:“三哥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

“那帮小吏起我的哄。”徐令宽不以为意地道,“我手里正好只有四十两银子的银票,就随手给他们了。后来三哥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请他们吃酒。”

笑容这才重新回到了五夫人的脸上:“那东城兵马司的金大人,你认识吗?他们家到底怎样?那金家小姐真的像娘说的那样好?”

“只见过几次,没深交。不过看上去挺老实的…”徐令宽回忆道,“那次我们一大群人,他年纪最大,坐在靠门那里,有谁要个什么,他立刻去安排,为人十分的谨慎…”

徐令宜和十一娘也说着金大人:“我不记得我麾下有这样一个人了。要不就是负责运送粮草的。当时那一块由孙老侯爷在督办。”

十一娘有些意外。

没想到徐令宜平苗疆的时候孙老侯爷在督粮草。难怪两家的交情非同一般。

她笑道:“那些日子娘到处串门,原来是在给俭哥儿说亲啊!”

徐令宜很相信母亲。而且到了交换庚帖的地步,金家对这门亲事想必已经默许了。

对于已成定局的事,他向来不会再多想。问起贞姐儿的事来:“…嫁妆单子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十一娘笑道,“林大奶奶看着咋舌。说一百二十四抬到时候怎么能装得下去!”

“那就捡要紧的装。”徐令宜不以为然,“实在不行,就换成银票。到时候再置田置地,不动声色,也免得有人眼红。”

十一娘直笑:“人家林大奶奶说的是客气话。您到当真了想当初,慧姐儿嫁的时候,嫁妆可不比我们贞姐少。”

徐令宜微微一愣,跟着笑起来。

十一娘就和他说起陪嫁的人选来:“小鹂、小雀几个是从小在身边服侍的,自然要跟过去。我还拔了个秀兰在她房里,算盘打得不错,到时候可以帮贞姐儿算帐…”

两个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永昌侯府的黄三奶奶来了!”

十一娘有些惊讶。

这不过两个时辰,黄三奶奶就过来了动作可真快啊!

她请黄三奶奶花厅里坐。

“我先来见了你再去见太夫人。”黄三奶奶苦笑道,“我这可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上次为了徐嗣勤的婚事黄三奶奶已心有余悸。

十一娘笑道:“这门亲事是太夫人定的,您这个媒人也是太夫人选的,我们做事不靠谱,我们太夫人可不是那样的人。姐姐暂且把顾忌放下,等见了金家的人再说也不迟啊!”

黄三奶奶却道:“我可不是怕金家的人。我是怕你们家三夫人。你不知道,她可是放出话来了的,大儿媳是两万两银子的陪嫁,二儿媳怎么也不能比大儿媳差。要不然,凭俭哥儿的门第相貌,燕京怎么就没个愿意和她结亲的?那金家就是有那金山银山,家里还有三个儿子,怎么也不可能拿出二万两银子给女儿做陪嫁啊!”

“谁都盼着一山更比一山高。”十一娘只好安抚她,“这选妻还是要选德。眼睛总不能只盯着陪嫁要。要不,我们家太夫人何必给俭哥儿选了这样一门亲事,直接和江南的大商贾结亲算了。人家别说二万两,就是二十万两也拿得出来啊!”

尽管如此,黄三奶奶还是叨唠了半天,这才心里舒坦了些,由十一娘陪着去见了太夫人。

“你到来的早。”太夫人见黄三奶奶来得这样快,很是高兴。

黄三奶奶也是来事的人,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我们两家怎样的交情?您使唤我还不像使唤我们四夫人一样?”

太夫人听着满脸是笑。

三夫人拿了庚帖来。

十一娘有些惊讶。

三夫人对这门亲事的不满写在了脸上。她以为三夫人虽然不然违逆太夫人,但也不至于太过积极才是。

太夫人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把庚贴直接交给了黄三奶奶,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接下来的事顺利的有点出乎十一娘的意料之外。

黄三奶奶去金家提亲,金家满口答应,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危大人的夫人做媒人,接了徐嗣俭的庚帖。徐家这边,三爷早早就来给太夫人问安,高高兴兴地将金小姐的庚帖放到了祠堂,并主动和太夫人商量徐嗣俭的婚事:“贞姐儿十月嫁,我看,我们俭哥儿年底下定,明天开春成亲好了?您觉得如何?”

太夫人慢悠悠地喝着茶,道:“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贞姐儿那边,早两、三年就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可忙的。我看,七月下定,八月里选个日子成亲好了。”

三爷吃惊地望着太夫人,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八月正是丹桂飘香的日子,不冷不热,办喜事最好了。还是娘想的周到。”

太夫人就吩咐杜妈妈拿了皇历过来:“我看,八月二十这日子挺好。十月十二贞姐儿出嫁,十月初六发亲,收拾两天,就是谨哥儿的三岁的生辰。”太夫人说着,脸上露出笑容来,“到时候大家又可以热闹热闹了!”

三爷陪着笑脸应了“是”。

五夫人拿了名单过来:“娘,您看看!”

再过十来天就是诜哥儿的周岁礼了,徐令宽和五夫人决定大办一场,早早就开始筹备了。

三爷见了,起身告辞──这是内院女眷们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又是孩子的伯父,站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太夫人没有留他,笑道:“丹阳可越来越能干了。我瞧这单子拟得好。赶明俭哥儿成亲,你和你四嫂一起去三井胡同帮忙去。”

三爷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身影顿了顿,在门内的那只脚才慢慢地迈了出去。

太夫人看着就啜了口茶,笑着把名单还给了五夫人:“去给你四嫂看看。你四嫂也知道该怎么帮你安排。”

五夫人笑着应喏,去了十一娘处。

“…六月天气热,我库里有架玻璃屏风,到时候摆到花厅去。暖房那边也要交待一声,到时候花几上插鲜花好了!”

五夫人连连点头:“器皿全用青花瓷的,铺上大红的桌围!”

“大红色啊!”十一娘沉吟道,“要不,用湖色?虽不如大红喜庆,却看着清爽。”

“湖色?”五夫人眉宇间跃跃欲试,“就怕酒水弄脏了不好清洗?”颇有些心动的样子。

绸缎才会染成湖色,如果脏了,自然不能洗。

十一娘笑道:“不如用粗葛布。染上了能洗!”

“走!”五夫人拉了十一娘,“我们去针线上问问去。”

十一娘也颇为感兴趣,想知道粗葛布能不能染成湖色。

两个人在针线房呆了一下午,还一起吃了晚饭,把诜哥儿的周岁礼怎样陈设定了下来。

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就晚了些。

太夫人看着两人直摇头。笑道:“花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一个桌围?十天能不能染好?”

“娘,”五夫人不依,“我们家诜哥儿过完了周岁礼,要到弱冠礼的时候才能像这样请了亲戚朋友来聚一聚。您就让我们把布染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们胡闹了。”太夫人笑着,把坐在身边专心玩九连环的谨哥儿抱在了怀里,“你们直管去染,我是怕到时候布染不好,你们又要把桌围换成绿色的,青花瓷换成甜白瓷…弄得我们都不能消停!”

“不会的,不会的。”五夫人忙保证道,“针线上的人说了,让染房的连夜开工,最多五天就能有样子出来。不行,我们就直接换水蓝色的。今天我和四嫂试了的,铺水蓝色也很漂亮,只是不如湖色看上去出彩罢了。”

太夫人看着两个媳妇有商有量,嘴角忍不住就绽开了一个愉悦的笑意,眼角瞥见把个九连环翻来覆去也解不开而嘟着嘴的谨哥儿,心里更是开怀,笑呵呵地亲了亲谨哥儿,道:“我不管你们。你们想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好了。我呀,只陪着我们谨哥儿玩,陪着我们诜哥儿玩”说着,又在谨哥儿面颊亲了一下。

五夫人就去握了儿子的手:“诜哥儿,你听见没有要快点长大才行。要像六哥一样在祖母面前尽孝才是。”

诜哥儿却扭了头,指着太夫人炕桌上摆着的一碟莲子糕咦呀呀的,一副要吃的模样儿。

五夫人就轻轻打了一下儿子的手:“你这个吃货!”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等到屋里没人,杜妈妈就小声地提醒太夫人:“您年纪大了,谨哥儿越来越沉,让玉版她们抱着六少爷好了!”

太夫人不以为然:“我心里有数。”语气一顿,又忍不住辩道,“谨哥儿得得艰难,又长得虎头虎脑,和老四小时候一个模样,我看着他就想起老四小的时候。”说着,露出回忆的表情,“那时候,老二也在…”太夫人说着,眼底露出几分伤感。

这是太夫人的伤心事,如一块疤,揭了就流血,谁也不敢轻易地去碰。

杜妈妈忙笑着岔开了话题:“您要不要试试四夫人前几天给您做的那件绣白莲花的小衣…”

“你也不用打岔。”彼此在一起几十年,已经非常的了解。太夫人听着精神一振,笑道,“我从前是看着这家里乱七八糟的,心里难免不痛快。常想要是老二不走…这家里恐怕又是一番景象。可现在,渐渐想开了。这一啄一饮,都有定数。要是老二不走,这爵位又怎么能落到老四的身上。要是这爵位不是落在了老四身上,这家里只怕也没有现在的风光了”说着,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和杜妈妈说起体己话来,“老侯爷当年就说过。老二虽然德材兼备,可性情温和,宅心仁厚,行事不免顾前顾后,冲劲不足。由他守业,不失仁义之风,又有怡真相扶,可保家声不坠。

“老四性情刚毅,足智多谋,元娘又精明能干,杀伐果断。不管这世道怎样变,他们都过得出日子来,到时候让他们自立门户。如果能得皇上青垂,荫封一子,就封小五──他是最小的,我们对他溺爱多于管教,以后只怕难以成气侯,只求他无过,不求他光耀门庭,这才定下了丹阳这门亲事。”

太夫人说着,语气微顿。

“说老三性情虽然敦厚,可耳根子软,遇事没个主见,一味只求做好人。原想给他娶个读书人家的闺女,这才让专为他请了个先生在家里坐馆。可读书人家的闺女哪是这么好找的。名门望族,嫌弃他没有功名,又是庶出。落魄之家,我又怕背上对庶子不善之名。这才为他求娶了甘氏。

“甘氏刚进门那会,循规蹈矩,不曾踏错半步。我看着欢喜。老侯爷却说她看嫂嫂和弟媳的目光时常闪烁不定,恐怕不是个安份的,如果坏事,多半由她而起。让我有事没事多敲打敲打她。

“我当时不以为然。总觉得她是媳妇,我是婆婆,坐馆的先生又说老三读书没有天份,只能以勤补拙。我想着他这一路考下去,怎么也要考个十几、二十年。这在十几、二十年里他们都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她要是有什么不是,我还管不住不成?何况我待怡真和元娘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怎么能单单对她就横眉竖眼的!

“为这事,老侯爷没有少说我我也没少和老侯爷辩!”

太夫人苦笑起来。

“没想到,事事都被侯爷说中了!”

这些话,杜妈妈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管怎样,她是仆妇,太夫人说给她听,是瞧得起她,她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掺和进去,一但掺和进去,她和太夫人的这点缘份也就完了。

杜妈妈只能捡好话说:“老侯爷遇事目光如炬,几位爷里,也只有侯爷能和老侯爷一比了。”

“唉!”太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当时元娘想分出去单过。我看着老四在我面前支支吾吾的,心里很不舒服。想着,他们想单过就单过吧!反正老侯爷的意思也是想让他们自立门户。谁知道却是老侯爷不同意。说,现在朝庭形势波谲云诡,家里子嗣单薄,那一支又远在南京,本就没个帮衬的,这个时候老四再分出去,家里更是没有声威了。先把他们留几年,看看情形再说。还曾戏言,这世道要是太平还好,要是不太平,能重振门楣,恐怕只能靠老四…”

太夫人眼睛一涩。

“我有时想想,说不定这就是命!”

话没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太夫人和杜妈妈说着儿子、媳妇的时候,儿子、媳妇也在说着太夫人。

“这样说来,娘的意思是让俭哥儿在三井胡同成亲了?”

三夫人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在屋里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

三爷虽然神色平静,眉宇间却透着几份难掩的沮丧:“在三井胡同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搬出来了!”

“这怎么一样?”三夫人急起来,“这来的客人、送的礼金、婚礼的场面都会不同…俭哥儿娶了个七品副指挥的女儿为妻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还要…”说着,背对着三爷坐到了炕上哭了起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好了!”三爷看着皱了皱眉,“我心里也不是没有盘算过。俭哥儿成亲的场面虽然没有勤哥儿时的大,可来来往往的都是至交,像老四、小五那里,该送重金的一家也不会少,反而是宴请的席数减少了,也没有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客人。这样算下来,我们未必会亏!”

三夫人一听,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转过身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望着三爷道:“那,那你和娘说好了没有──俭哥儿的婚事我们自己操办,用不着麻烦十一娘和丹阳了!”

这个帐她当然会算,她是别有担心。

上一次勤哥儿的礼金,她就一分钱也没有拿到手。这次如果让十一娘来主持,婚事的场面不能借助永平侯府的气派,收的礼金也入了公中的帐目,那岂不是鸡飞蛋打!

三爷想到太夫人的话,面上就有了犹豫之色。

三夫人一看,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又哭了起来:“娘这样也太偏心了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你看看歆姐儿的周岁礼,你再看看谨哥儿的满月礼…就是诜哥儿,我听说也要席开三百桌。常言说的好,这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怎么没有提这周岁礼、满月礼?可见这‘洞房花烛夜’有多重要难道我们俭哥儿成亲就不如诜哥儿的周岁礼不成?”说到这里,她满脸是泪地起身坐到了三爷身边,“三爷,我不是要攀比。可前脚是诜哥儿的周岁礼,后脚就是我们俭哥成亲,这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是我们不比,亲戚间看了也要嘀咕。您说说看,到时候我娘家的嫂子问起来,我可怎么回啊!”

三爷神色间闪过一丝迟疑。

三夫人看着心中一喜。嘤嘤哭了两声,又道:“别人不明白这个道理,爷您还不明白。这人世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我们现在这个样了,落在那些逢高踩低之辈的眼里,本来就轻视了三分。要是还这样畏畏缩缩的,只怕亲戚间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爷,我不怕您笑话,我那天奉了您的吩咐去送俭哥儿的庚帖,正好遇到黄三奶奶和十一娘。同样是丫鬟,她们两位的丫鬟就被玉版安置到了穿堂里坐,杏娇则立在院子里…爷,今天是她,明天就是我们了…”

三爷没有做声,表情却有些晦涩。

三夫人目光微转,又加了一把火:“我知道,要不是我,家里也不这样,全是我…我耽搁了爷的前程…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孩子们妯娌几个里,我除了府里一年十二套衣裳的定制,您可看我什么时候多做过一件衣裳?多添过一件首饰?就是主持府里中馈的那两年,我也没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

“你别说了!”三爷声音有些嘶哑。

妻子跟着自己这些年,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对这个家却从来都是一心一意。要不然,他们不会攒下这样一份家业,妻子也不会常常被舅兄数落不在钱财上帮他们了。

“我去跟娘说去!”

三夫人眼里就有了笑意。

“爷!”她轻声道,“我以后一定都听您的决不再给您惹祸了。俭哥儿有了差事,勤哥儿荫恩,两处田庄的收成足够我们嚼用的,东大街的两间铺子一年又有一千两银子的入帐。到时候我们关起门来和和美美地过我们的小日子。一定不比别人差。”

三爷微微颌首。

可见到太夫人的时候,这话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好。

“…我说了,你们虽然分了家,有我在,老四又不是个小气的,还和从前一样。”太夫人一面陪着谨哥儿解九连环,一面和三爷说着家常,“依旧例,诜哥儿的周岁礼从公中出五十两银子,其他的,小五他们自己出”说着,抬头望着三爷,“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几个孩子我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你们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俭哥儿的成亲的三百两银子,七月份各地铺子半年的账入了库,你四弟妹是要安排的。”然后笑道,“黄三奶奶把我们家的意思说给了危夫人听,金家觉得成亲的日子定得急了些,怎么也要等到明年五月份。后来听说是我亲自看的日子,就同意了。我看,趁着夏天的日子长,天气干燥,你们赶紧把成亲的新房收拾出来是正经。俭哥儿现在好歹也是个从六品,金家又这样知礼,你们到时候可不能委屈了金家那小姑娘!”

正说着,杜妈妈拿着个大红洒金柬进来:“太夫人,回事处送来的说唐家的娶侄媳妇。”

太夫人接过请柬:“我看看…”

那边玉版忙拿了眼镜帮太夫人。

太夫人瞥了一眼就给了杜妈妈:“以后有这样的事,先送到四夫人那里去!”

杜妈妈忙笑道:“四夫人那里也有一份。唐家的人说,这是专程给您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转头对三爷道:“不怪人家说,穷人的气大。这越是穷,就越怕人轻瞧,越是要弄得一团锦簇…唐夫人娶儿媳妇也只是给我们家下一张帖子,偏偏这位,给我们家下了三张帖子,生怕我们不去似的。”说着,笑着摸了摸全神贯注地在那里解九连环的谨哥儿的额头,见他头上没有汗,这才道:“对了,你专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三爷陪着笑脸:“没什么事钦天监的不是说两人的八字相配吗?我就来看看定了下小定日子没有。我们那边也有个准备!”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虽然说这门亲事是我的意思,可有些事,你们也要顾着大面──大少奶奶进门那会你没这样盯着问日子吧?金家的婚事,你也一样,别过问才是。”说完,笑起来,“你呀,要跟我学。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都在心里。要不然,这家宅怎么能安宁!”

三爷忙笑着称“是”。见太夫人低头摸了摸谨哥儿的头说“解不开,我们不解了。今天歇歇,明天再解”的话,站了起来:“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听着“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把目光落在了谨哥儿手上的九连环上:“去吧!这粉房子,漆廊檐才是男人干的正经事!”却没有提请厨子、搭喜棚的事。

三爷苦笑着,只好低声应了句“是”。

太夫人吩咐谨哥儿:“跟三伯行个礼!”

玉版忙将谨哥儿抱下了炕。

谨哥儿和九连环奋斗了快一个时辰,已经被整得怏怏的,行了礼,嘟着嘴说了句“三伯父好走”,可爱的小模样,让心情有些郁闷的三爷看了也不由笑起来──自己也是做公公的人了,说不定家里很快就有个像谨哥儿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孙子了!

看见丈夫回来,正在吩咐杏娇到库房里拿坛金华酒等三爷回来了陪着好好喝两盅的三夫人忙笑着迎了上去,服侍三爷更衣,亲手奉了碗冰镇的酸梅汤,这才笑道:“娘怎么说?”目光中已不由露出几分期盼来。

三爷不禁神色微窘,低声道:“娘说,俭哥儿成亲,公中的三百两银子等七月份铺子半年的账入了库,四弟妹就会让人拿过来。金家已经同意八月份的婚期,让我们快点把新房收拾出来。”

还是没有说清楚谁来打理俭哥儿的婚事。

三夫人一愣。

三爷已道:“你不是说,俭哥儿的婚事有些寒酸吗?我仔细想了想。金家能这样痛快地答应婚期,也是看在俭哥儿如今有了差事,又是娘出面帮着定的亲事。俭哥儿的婚事,还是请了四弟妹帮着主持好了。这样一来,像威北侯林家、中山侯唐家,说不定连陈老阁的夫人和梁阁老的夫人都会来参加婚礼…说不定场面比勤哥儿成亲那会还要热闹!”

一会说俭哥儿成亲公中的三百两银子七月份拿过来,一会儿说金家看在太夫人面子上答应了婚期,一会又说什么成亲的场面…

三夫人不由杏目圆瞪:“那帐房设有哪里?”

三爷含含糊糊地道:“帐房自然设在三井胡同?”

“那谁来管帐?”自己的丈夫,自己最清楚,三夫人不让他含糊过去,咄咄逼人地道。

三爷哼哼嗯嗯地:“到时候再说…”然后转移了话题,“等会吃了饭,我们把新房定下来,甘老泉也可以早点找工匠…”

“三爷!”三夫人捂着脸就哭了起来,“我自己的儿子成亲,别人来主持婚事,别人来收礼金…这日子没法过了!”

三爷坐在那里,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杜妈妈把用井水里浸了的帕子拧干,递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帮谨哥儿擦了擦脸。道:“要是老三再过来,你跟我禀一声就行了!”

意思是不见!

杜妈妈笑着,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问谨哥儿:“六少爷,我端冰镇莲子汤来你喝,好不好?”

谨哥儿不理她,继续弄着自己的九连环。

“六少爷!”杜妈妈轻声地喊他,眉宇间透着几分担忧。

“别管他了。”太夫人笑着,“二爷小的时候就这样。别的孩子不会就丢了,他却是玩什么东西都要玩得好,玩得透,玩得精。”语气间带着几分嘘唏,“去把莲子汤端来,我来喂他!”

杜妈妈应声而去,很快又折了进来,低声道:“三爷过来了!”

太夫人难掩失望,道:“跟他说,我歇下了。”

第五百六十章

三爷不好在太夫人屋外久等,和徐令宜坐了一会,说了说徐嗣俭的婚事,眼看着到了未正,寻思着太夫人醒了,差了小厮去通禀,小厮回来却说太夫人带着谨哥儿去了十一娘处。他拉着徐令宜去了正屋,太夫人却去了五夫人处。

徐令宽在宫里当差还没有回来。

三爷面露犹豫。

十一娘知道太夫人这是在避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笑道:“娘和五弟妹要商量诜哥儿的周岁礼,除了要去花厅看看布置,等会还要听德音班的人来唱几句。三爷要是闲着没事,不如也去听一折!”

自己这个时候凑上去说儿子成亲帐房由谁主持岂不是扫兴!

“既然如此,我改天再来!”三爷笑着,逗了谨哥儿几句,起身告辞了。

徐令宜问十一娘:“出了什么事?”

“娘在生三爷的气呢!”十一娘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徐令宜,“…只要等娘的气消了再说。”

徐令宜听了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机会,你在娘面前跟三哥和三嫂说两句。”神色却若有所思。

十一娘笑着应了。

可太夫人这次生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长。

三爷和三夫人直到诜哥儿过了周岁礼也没有找到机会和太夫人说这事。三夫人不免有些急。趁着给金家下小定的时候特意过来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去了二夫人那里。三夫人赶了过去,却在韶华院立了快半天也没有见到太夫人的人。

突然间就这样生分起来,三夫人心里不免有气,等到金家大定的那天,她只说头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黄三奶奶过来,茶叶还散着没有装盒,鹅也养在厨房的笼子里没扎彩,先前说好甘家的大舅奶奶去下定的,也没见人影。

黄三奶奶气得脸色发青,转身就要去荷花里。还是方氏拉了黄三奶奶:“这个时候一去一来,只怕会耽搁了吉时。要是奶奶不嫌弃我手慢,我带几个人先把东西装盒。如意钗嘛,我那里还有几支新的,奶奶看哪个成色好一些,先拿去用着。至于下定的人,我们一面差人去舅舅家请,一面请了五婶婶过来。五婶婶那边,只说请她是福寿双全的人,请她过来帮着装东西。要是舅娘来得及时,就顺势请五婶婶帮着装东西。要是舅娘来得不及时,就请五婶婶去金家下定。又不得罪人,解了围,又不至于惊动了太夫人,闹得大家不舒服。”

黄三奶奶听着直点头,看方氏的目光又有些不同:“就依大奶奶所言。”

方氏把陪房都叫来帮忙。

三夫人睡在屋里听着动静,眼见到了吉时,外面传来几声嘹亮的鹅叫声。

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正要叫个小丫鬟去问,杏娇进来:“夫人,夫人。大少奶奶请人去请了五夫人来,又叫身边的妈妈将东西装了盒,由黄三奶奶带着去了金家!”

三夫人气得牙齿咬得直响。

又有小丫鬟跑进来:“舅奶奶过来了!”

杏娇忙帮三夫人穿鞋。

三夫人娘家的嫂嫂已撩帘而入。

“置气归置气,可不能真把俭哥儿的吉时给耽搁了。”她满脸的焦虑,“快,下定的东西在哪里,我这就跟黄三奶奶一起过去。”

三夫人就是想急一急太夫人,早早就把娘家嫂嫂请来安置在后罩房歇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涨得脸色发紫,喃喃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这满屋子里都是她的人,我就不相信,嫂嫂在后罩房里歇着,她一无所知”说着,脸上已有了忿然之色。

三夫人的嫂嫂哪里听不出这个“她”是指谁,支了屋里服侍的,低声道:“我看,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些不听话的小丫鬟或撵了或卖了,敲山震虎,让那些老货们知道厉害。她没有爪牙,怎么横得起来?到时候你说给她饭吃,厨房的才给碗饭她吃,你说给口水她喝,她才有口水喝…”

三夫人有些犹豫:“要是太夫人知道了?”

“你现在都分出来了,她就算是知道了,还能越过你不成?”三夫人的嫂嫂怒其不争,“你可别忘了,她也是做婆婆的。她插手你管媳妇,那她还要不要管你了!”

三夫人听着眼睛一亮,忙唤了杏娇帮自己更衣梳洗:“等把俭哥儿的婚事忙完了再说。到时候也可以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

“就是!”三夫人的嫂嫂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说到俭哥儿成亲的帐房,既然婚事在你院子里办,等新媳妇娶进门,摆上一席酒,把帐房的人请去吃喜酒,让甘老泉带人把东西一收拾不就完了。只有你,傻里傻气的,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嫂嫂,我怎么没有想到?”三夫人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可转念间又表情一滞,“做得这么明显,会不会让人笑话啊!”

“有什么好笑话的!”三夫人的嫂嫂压低了声音,“想当初,老伯爷死的时候,我们那位贤德的嫂嫂就是这么干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样的法子!”

三夫人听着,胆子越发大起来,微微点头,道:“嫂嫂,到时候你可要在场帮我撑着点。”

“放心,放心!”三夫人的嫂嫂忙道,“这可是你们的私产,又不是在荷花里!”

这个插曲自然有人报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晚饭却只吃了小半碗饭。

杜妈妈请了二夫人过来。

“三爷本就是个实在人,”二夫人帮太夫人打着扇,“哪能知道您心里的弯弯曲曲。我看,您这样生着气,他还未必就明白。这好比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你才朝着瞎子抛媚眼呢?”太夫人听了很是不悦,但是心里的郁闷散了一大半。

二夫人和杜妈妈不以为然,笑起来。

“是我说错了话!”二夫人扶了太夫人起身,接过杜妈妈手里的绿豆汤递给了太夫人,“水开后只煮了一刻钟,没有放糖。”

太夫人起身,接过来喝了一口,叹道:“我是他嫡母,就算是我的不对,他一个做儿子,也应该顺从才是你看他干的这些事!”说着,又长叹了口气。

“那就把三爷叫来教训一顿好了!”二夫人笑着帮太夫人捶着腿,“您这样,不也没把他当儿子吗?”又道,“要是四爷和五爷干出这样的事来,只怕您早就一巴掌打了上去吧?”

这样的话,也只有二夫人敢说。

杜妈妈瑟缩了一下,抬眼窥视太夫人。

太夫人愣愣地坐在那里,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第二天,太夫人叫了三爷进府。

“你前几天到处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三爷笑道,“新房定下来了,也请工匠来粉了房子,想跟娘说一声。”

太夫人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西次间的落地钟滴滴达达,敲得三爷有些心慌。

“娘…”他的笑容开始有些僵。

“老三,你知道我最不满意你什么吗?”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爷一愣。

“我最不满意你说话、行事没有个章程。”太夫人坦然地道,“你们想自立门户,我就依了你们的意思,让你们自立门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来,俭哥儿又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我想让你四弟妹、五弟妹去帮忙,也是为了给他添些声威,让你在亲家面前有颜面。至于礼金礼薄,老四这些年一直管着你们的嚼用,何况像忠勤伯、威北府、梁老阁这些人家的礼金以后也是他们帮着还,就算是给了老四,这个帐你们也算得过来吧?”太夫人说着,语气里就有了一丝不满意,“这些年,你帮着老四管庶务,老四对你怎样,别人不清楚,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你就是把这些礼金礼薄都给了他,他未必就会要。这样的好人情,你这个做兄长能做,为什么不做?你媳妇不舒服,你怎么不想想他也是有媳妇的人?你知道为你媳妇争,你怎么不想想他也要在他媳妇面前有体面?”

“娘…”三爷被说的面红耳赤,“我…我…”

话既然说出了口,太夫人并不想就此轻轻的揭过。

“有些事,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可有些事,你也太没主见了甘氏不懂,你应该教她才是。怎么能她说什么,你想也不想一下,就跟着掺合进去。难道她一个内宅的妇人比你这在外面见了世面的男人还强不成?”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老三,有些事,你要仔细想想才是。老四帮你求了个外放的机会,还特意介绍了一个幕僚给你,你不仅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反而灰溜溜地回了燕京。圣人说的好,修身齐家平天下。你不能齐家,又怎么能平天下呢?我也跟你直说了吧!你这次回来,老四想再给你找个差事,是我一句话把这事给搅黄了。我当时气你不争气,想把你晾一晾。结果俭哥儿的婚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你事事都听个妇人之见,就算是有再好差事,也指不定被她三言两句就给弄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做你的田舍翁去!”

“娘…”三爷羞惭地低下了头。

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自己能想得通。”然后端了茶,“我也累了。再有半个月就是俭哥儿大喜的日子了。别人这个时候都忙着写请帖,有老四的回事处帮着,你也有的是闲功夫,不如把俭哥儿从说亲到下定这期间发生的事好好的想了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三爷满脸羞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头行礼退了下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二夫人从暖阁走了出来。

太夫人朝着她轻轻摇头:“积习难改。他回去,那甘氏掉几滴眼泪,只怕又要改变主意了。我看,我的这番话也不过是让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二夫人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安慰道:“可您好歹把话说清楚了。至于说听不听,那就是三叔自己的事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

二夫人就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听杜妈妈说,皇后娘娘准备赏两柄玉如意给贞姐儿添妆,可说了东西什么时候赏下来没有?”

太夫人也烦了三房的事,不想多说,闻言笑道:“准备八月十五那天赏下来。”说着,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起来,“是贞姐儿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二夫人用牙箸插了块甜瓜递给太夫人,“您看我,过得比在娘家还舒服,再看您,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可见嫁人也是件好事。”

太夫人高兴起来,笑着扶了她的肩膀:“走,我们去看看贞姐儿的嫁妆去。”

二夫人忙帮太夫人穿了鞋,扶太夫人往十一娘处去。

“老四先拿了两万两银子给十一娘置办嫁妆。”太夫人和二夫人悠闲地走在抄手游廊上,脂红和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十一娘一骨脑的全交给了文氏,”说到这里,太夫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你也知道文氏。有什么事,生怕扯到她的身上去了。接了十一娘的银子,她不仅殚精竭虑地帮贞姐儿置办嫁妆,还唯恐有人说嫁妆有瑕疵,她贪了银子,帐目一清二楚不说,还贴了不少体己银子进去。我瞧十一娘这点最好──会用人!”

二夫人笑道:“这世间万物,靠的就是人。要不然,怎么有愚公移山的故事。会用人,没有比这更好的本事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十一娘的院子。

十一娘已得了信,迎了上来。

太夫人就笑着张望:“谨哥儿呢!”

话音未落,谨哥儿穿着小褂跑了出来:“祖母,祖母,我要吃冰!”扑到了太夫人的身上。

太夫人呵呵地笑,拉了谨哥儿的手,嗔道:“这是谁在服侍,怎么就让他穿件小褂就跑了出来?”

紧跟着谨哥儿快步走出来的红纹和阿金战战兢兢地立在了那里。

太夫人并没有追究,弯腰问谨哥儿:“吃什么冰呢?”

谨哥儿不说话,紧紧地靠在太夫人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

太夫人就问十一娘:“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道:“娘,您别管他──他嫌天气热,要阿金她们把屋里用来降温的冰镇敲下来吃!”

太夫人听着“哎哟”一声,忙道:“这可不行。这要吃坏肚子。”然后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好了,明天我带着谨哥儿去西山别院避暑去。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些!”

今年并不比往年热,往年太夫人也没有说要去西山别院避暑。分明是心痛谨哥儿。

十一娘望了望明晃晃的太阳,笑道:“娘,这两天正热着,我们坐在家里都是一身的汗,何况是赶路。我看,不如等哪天天气略微凉一些了再去也不迟。”然后喊了谨哥儿,“还不给二伯母行礼。”

谨哥儿看见母亲板了脸喊他,怯生生地喊了声“二伯母”。

二夫人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也劝太夫人:“四弟妹说的有道理。我们看到这样的太阳都不想出门,何况您年纪大了,更是经不起车马劳顿!”

谨哥儿虽然不知道西山别院有什么好,可他会看眼色,知道太夫人是在维护他,母亲和二伯母则站在另一旁。他立刻拉了拉太夫人的衣襟。

太夫人低头,看见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她,满是依赖和信任。

老人家原本已被说服的心立刻动摇起来。对十一娘和二夫人道:“等天气凉了,还避什么暑啊?要去,就这两天去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十一娘不好多说什么,干脆避而不谈,笑着请太夫人进屋去坐:“…凉快些!”

太夫人牵了谨哥儿进了正屋。

谨哥儿见母亲不再说这事,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随太夫人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喝了茶,太夫人说明了来意,几个人去看贞姐儿的嫁妆。

望着堆了满满三大间屋子的东西,太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等皇后娘娘的玉如意一到,就十全十美了。”然后问起徐令宜来,“…在干什么呢?”

十一娘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谨哥儿已大声道:“爹爹,画画!”

太夫人和二夫人一愣。

十一娘却后悔带了这小祖宗一起过来。

进入六月,徐令宜开始给谨哥儿画画册。古代讲究“抱孙不抱儿”。太夫人和二夫人知道,还不知道怎样想呢!

她忙笑道:“有铺子的大掌柜提前进了京。侯爷这几天正忙着见各位掌柜呢!”

老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半月泮里画画。难道出了什么事,儿子怕自己担心,瞒着自己不成?

太夫人不动声色,爱怜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头,笑道:“原来爹爹在画画啊?”

谨哥儿知道父亲在给自己画画册,有几次还把他抱在膝上,拿了笔让他胡乱画一通。他很喜欢。

听祖母问起,脸上不由流露出得意之色,拉了太夫人的手:“画画!”

太夫人笑眯眯地跟着谨哥儿去了书房。

谨哥儿丢了太夫人的手,三下五除二,麻利地爬上了临窗的大炕,从炕桌下拖出几张画纸给太夫人:“爹爹画的,我的!”

太夫人先是一愣,再接过来一看,不由笑起来。

“怡真你也看看!”

二夫人接过画纸瞥了一眼,也露出笑容来:“没想到侯爷还有功夫画这些!”

不知道太夫人和二夫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打趣徐令宜。

想到徐令宜每次给谨哥儿画这些画的时候都会遣了身边服侍的…

十一娘笑道:“是妾身求了侯爷,侯爷实在是推辞不了,这才帮谨哥儿画了几幅。”

二夫人将手中的画纸放到了炕桌下,淡淡地笑了笑,就看见太夫人却把谨哥儿抱在了怀里。

“你父亲从前统领千军万马,英明神武,刚毅果敢。是个眉头一皱,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老人家的语气微微有些嘘唏,“如今却虎困平阳,只能赋闲在家里,和那些管理庶务的掌柜们打交道。”说着,笑了起来,“还好有你,要不然,你父亲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然后在谨哥儿面颊上亲了一口“我们谨哥儿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把谨哥儿抱下了炕,牵了他得得往外去,“我们去喝绿豆汤去。”

望着身姿如松的太夫人和蹦蹦跳跳的谨哥儿,十一娘莫名的有些感伤。神色恍惚了片刻,这才笑着望了二夫人,示意她一起回正屋去坐。所以并没有发现刚才二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炕几下的画纸上。

三爷搭拉着脑袋回到家里,见三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拿着本帐册低声念着什么,甘老泉家的坐在炕边的小杌上打着算盘,杏娇则立在三夫人的身后打着芭蕉扇。

见他进来,杏娇忙服侍三夫人下了炕。

“娘喊你去干什么?”

这些日子,诸事不顺,三夫人话里不免带了几份怨气。

三爷先是习惯成自然地说了句“没什么事”,随即想起太夫人的话,微微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反问三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三夫人知道丈夫又在避重就轻,可当着甘老泉的面,不好多问,微微有些不悦,道:“我正对着金家的嫁妆单子在算这次金家有多少陪嫁呢!”

不管有多少陪嫁,也不可能比方氏的多!

这样当着仆妇的面算来算去,不免有失身份。

娘说的对,自己这些年总念着妻子的不容易,却没管她是对是错。

念头闪过,他不由挺直了身子,朝着甘老泉家的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去吧!我有话跟夫人说!”

甘老泉家的和杏娇忙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三夫人则目露困惑:“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三爷坐到了炕上,道,“金家姑娘还没有进门呢,你这样算她的嫁妆,要是嫁妆丰盛还好,要是嫁妆不丰盛,岂不让那些下人们在背后嚼舌头?让俭哥儿怎么做人你要是实在想算这笔帐,我们俩口子关起门来算就是了!”

三夫人听着脸色通红,嘟呶了两声,到底觉得自己理亏,没有出言反驳。

三爷看着精神一振。

觉得太夫人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把太夫人让四房收礼金的事说了:“…我觉得娘说的话有道理。要不,我们就把这收礼金的事交给府里的回事处吧?那些送礼金的人看了,也知道这礼金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我们不还礼,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夫人听着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帐,然后微微翕首:“那到时候就让回事处的人帮着收礼金吧!”

没想苦恼好几天的事会这样简单就解决了。

三爷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或者是算通了帐目,或者是徐嗣勤的婚期临近,三夫人消停下来,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儿子的婚事。

一进七月,就差了甘老泉家的到宋妈妈那里探口气:“…不知道铺子里的帐入了司房没有?”准备讨公中的那三百两银子。

宋妈妈让小丫鬟端了碗冰镇的果子露给甘老泉家的,笑道:“这两天侯爷正带着四少爷和司房的管帐,我看最多中旬,这帐就应该入库了。”

那果子露香气四溢。甘老泉家的接过一闻了几下,这才啜了一口:“好多年没有喝到这样好的果子露了,是薄荷加了甘草和金银花吧?”

“二夫人送的。”宋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又想到这果子露没有往三井胡同那边送,亡羊补牢似地解释道:“是二夫人新做出来的,拿了些太夫人那里去,拿了些我们这里,拿了些五夫人那边。说是让尝尝,要是觉得好吃,再多做一些。夫人也赏了些我们。一直没值得用,你是稀罕,这才拿出来。”

他们如果分了府,自然不如从前那样亲热。

甘老泉家的有些艳羡地道:“还是在府里当差好啊!夫人们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都比那外面的强。”

宋妈妈但笑不语。

甘老泉家的图宋妈妈住的地方从南朝北,凉快,一时不想这么快回去,就问起徐嗣谆来:“怎么?现在侯爷已经开始教世子爷庶务了?”

“四少爷还小,侯爷不过是带着见识见识罢了!”宋妈妈笑道,“现在要紧的是读书。”

正说着,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妈妈,夫人喊你去呢!”

宋妈妈忙站了起来:“甘家嫂子坐会,我去去就来。”

甘老泉家的忙道:“你直管去!”

宋妈妈又吩咐小丫鬟“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这才随着小丫鬟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坐在临窗的炕上,穿了件湖色的杭绸小衫,袖子折了两折,露出如霜似雪般的手腕和手碗上碧汪汪的翡翠手镯,拿了把大红柄绣牡丹花的宫扇,正帮睡午觉的谨哥儿打扇。

“马上就要到盂兰盆节了,”她吩咐宋妈妈,“你帮我去趟慈源寺。”

每年这个时候,徐家都会捐香油钱,请慈源寺的主持帮着做法事。

宋妈妈笑着应“是”,接过对牌出了内院,往司房去领香油钱。

迎面看见徐嗣谆带着小厮王树,脚步匆匆,往内院去。

宋妈妈贴墙立了,垂手低目地喊了声“四少爷”。

徐嗣谆见到她却是一喜,忙道:“母亲可在屋里?”

“在!”宋妈妈有点奇怪他的举动,但还是恭敬地道,“夫人正哄六少爷睡午觉呢!”

徐嗣谆点了点头,一溜烟地朝正屋跑去。

“母亲!”他想到自己是借口要去净房,这才跑出来的,一刻功夫也不敢耽搁,见到十一娘就开门见山地道,“我们家今年还放河灯吗?我做了个很漂亮的莲花灯,母亲跟爹爹说说,到时候我们到碧漪湖放河灯!”

十一娘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一面让小丫鬟拧了用井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擦脸,一面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们去放河灯就是了!”

徐嗣谆一把抓了小丫鬟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地擦了两下,道:“母亲,爹说,到了中元节那天,要带我去白云观参加斋醮!”

“你不想去吗?”十一娘笑道,“我听你爹爹说,那天王大家人的儿子王允也会去。你不是和他很好吗?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啊!”

徐嗣谆听了有些沮丧:“可我想和五弟一起放河灯!”

是想显摆一下他做的河灯吧!

十一娘抿了嘴笑,道:“那我们等你回来了再放河灯好了!”

徐嗣谆一听高兴起来,兴冲冲地回了司房。

宋妈妈已领了银子回来,低声和十一娘道:“…万大显万管事让我给您带句话。侯爷和几位掌柜管算的时候,四少爷在一旁打哈欠。专司保定那边皮货生意的陶大掌柜十分狂傲,当时就让屋里司茶水点心的丫鬟服侍四少爷回屋去睡。侯爷当时只说四少爷年纪轻不懂事。脸色却铁青的。”

十一娘听了也有些无力。

她一直都不是很理解徐嗣谆,觉得他干什么事好像都不是很用心似的。

“我知道了!”十一娘打发了宋妈妈,黄三奶奶来了。

她喝着冰镇的绿豆汤,舒服地透了口气:“好了,这桩婚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三夫人请了忠勤伯做媒人,对方请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危大人做媒。我只等着娶亲的那天跟过去把人接回来就行了。”

“辛苦姐姐了!”事情有定下来,十一娘也心里一松。

待八月十九金家的嫁妆送到三井胡同,大家小小的吃了一惊。

嫁妆虽然只有六十四抬,却置办的十分整齐,装衣裳的箱笼两手都插不进去。

三夫人只觉得脸上十分有光,跟人说话的时候脸都微微向上扬:“…金亲家说了的,上前还有嫂嫂,怎么也要顾着嫂嫂的颜面,所以将原来准备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全塞进了六十四抬里。说起来,我的这个亲家也真是个实沉人。”

大家纷纷上前恭喜三夫人。

三夫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的莹光。

方氏的乳娘气得咬牙:“夫人也太不给大少奶奶颜面了。用金家的人来寒碜我们。她的东西再多,有我们大少奶奶的陪嫁多吗?”

方氏淡淡地朝她摆了摆手:“以后这种事还多着。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遇到了三少奶奶,一定要礼数周全,如待我一般。要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乳娘知道方氏言出必行,神色一肃,恭敬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