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睡着了!”他有些心虚,掀了被角示意十一娘快点休息。
十一娘却指了一旁貔貅搭脑黑漆衣架上挂着的宝蓝色销金云纹团花直裰道:“那是侯爷明天要穿的衣裳。”
徐令宜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衣架下的小杌子上。
上面放着双白绫袜子,用宝蓝色和金色的丝线绣了几道细细的云纹,奢华中透着几分高雅,让人看着眼前一亮,就知道不是凡品。
“别再动针线了。”他握了十一娘的手,“不过是双袜子,别人也看不见。”
如锦衣夜行,实在是糟蹋了她的好手艺,自己穿着也觉得可惜。
可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
昨天周士铮拉着他问袜子谁做的,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让他把那绣娘让给他,还道:“…反正你也不讲究这些。”
徐令宜不好意思说是十一娘做的,只好说这绣娘是给十一娘做衣裳的,顺道给他做两双袜子。
周士铮听了不免大失所望。
徐令宜继室喜欢打扮,会打扮,在大周是出了名的。撬人家的绣娘,等于是撬人家的红颜知己一样不地道。
“侯爷不是说穿着挺舒服的吗?”十一娘笑道,“那不就行了!”
这倒是。
十一娘给他做的袜子不仅合脚,还符合他的心意──即不过分的精致,也不很随意,让他觉得很满意。
而十一娘见到他没有做声,也沉默地上了床。
徐令宜见到她没有和自己絮叨,关心地道:“是不是累了?”
“是三房的事,我又不主持中馈,只管在一旁看热闹,不累。”语气有几分犹豫。
“怎么了?”徐令宜靠坐在床头,摆出副长谈的姿势。
十一娘翻了个身,侧卧着望着徐令宜:“你说,我把中馈的事重新接过来怎样?”
徐令宜想了想,道:“是不是看着娘忙里忙外的,心里有些不踏实。”
十一娘点了点头:“我想过了,谆哥儿今年十岁了,姜家九小姐比他只小月份。过个五、六年,就是我们不急,姜家也要着急了。到时候,让姜家九小姐来主持中馈,你说怎样?”
从前她虽然没有积极地去争取,但也很用心的投入。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不想当家的意思。
徐令宜没有做声。
十一娘也坐了起来:“侯爷觉得不妥吗?”
徐令宜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带着谆哥儿去登山了吗?他…”欲言又止。
徐嗣谆回来很高兴,很有兴趣地和她讲起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吃了什么东西…徐令宜回来也没有说什么。十一娘还以为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没想到两人的感知截然不同。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不由蹙了蹙眉。
徐令宜沉思一会才低声道:“窦阁老的孙子比谆哥儿大两岁,我就不说了,王励的儿子比谆哥儿还小一岁,却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他到好…”徐令宜苦笑,“跟着那些小厮们搅在一起的时候到说说笑笑的,让他见见窦阁老、王励他就开始畏手畏脚…”声音渐不可闻,却难掩失望。
“慢慢来吧!”十一娘只好这样安慰徐令宜,“说不定王励的儿子是特别的例外呢!”
徐令宜一生从未输过人,就是偶在下风,也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爬起来,只有遇到谆哥,心里始终没有把握。
他叹一口气:“睡吧!明天还要忙。”
十一娘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环抱了他的腰。
第二天,开席宴客,放炮起轿,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待新娘子进了门,吃了交杯酒,五夫人拉了十一娘去看新娘子。
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小丫鬟都站在新房的屋檐下,甘家的几个舅母、姨母早就在新房了。红彤彤到处都是人,喜庆的气氛迎面扑来。
十一娘和五夫人刚迈进院子门,就有机灵的管事妈妈高声禀着:“四夫人和五夫人来了!”
“四夫人!”、“五夫人”的招呼声、曲膝行礼的声音络绎不绝,堵得水泄不通的新房门也让出一条道来。
十一娘和五夫人微微颌首,并肩进了新房的门。
甘家那边有相熟的人过来打招呼,也有不熟的站在那里或矜持地笑,或畏缩到了墙角,或主动上前打招呼。
十一娘、五夫人和甘家的这些亲戚见了礼,这才得了空闲的机会打量新娘子。
难怪三夫人应了这门亲事。
新娘子豆蔻年华,像朵刚绽的白玉兰不说,眉宇间那种温顺婉约的大家闺秀气质,决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看得出来,方家对这个女儿曾精心教导过。
从气质而言,徐嗣勤配方氏有点高攀了。
见十一娘和五夫人打量着她。新婚子脸红得像朝霞,强忍着羞怯低低地道:“两位婶婶毋怪。明天一早定给两位婶婶多磕两个头。”
坐床是不能下地的。
五夫人和十一娘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上前携了新娘子的手:“侄媳妇可真是漂亮。难道我那三嫂急着要把媳妇娶进门了才安心!”
新娘子脸色更红了,客气地应了句“多谢五婶婶抬爱,方氏不敢当”。
从陌生的湖洲嫁到燕京来,人生地不熟,马上又面临的新的生活,任谁也会有几分不安。
十一娘就笑道:“我是余杭人,只是出嫁之前从来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道离湖州有多远。”
新娘子眼睛骤然一亮,熠熠如水玉,为她脸庞平添了两分明丽。
她轻声道:“妾身曾随着祖母去过一次杭州府。再就是跟着父亲在任上住了两年。不曾去过余杭,不过,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过,说苕溪自余杭流入乌程县东北,注入太湖。我们湖洲…”说到这里,自觉失言,眼底有了一份愧意,重新道,“湖洲却北濒太湖,想来离余杭不远”说完,她神色果然轻松了些。
十一娘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惜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要不然,拿了书来和你仔细查看,定能算出余杭离湖洲到底有多远!”
方氏抿了嘴笑,有大家之女的优雅。
五夫人就在一旁打趣:“这下好了,我们家的鱼鲞可就吃不完了!”
方氏和十一娘相视而笑,屋里的气氛很融洽。
有人端了太师椅过来给两人坐。
十一娘抬头,正是昨天送嫁的那两个妈妈。
方氏就介绍:“这位是程妈妈,这位是李妈妈。都是跟我一起过来的。”
十一娘朝着两人点了点头。
两人忙跪下给十一娘和五夫人磕头。
秋雨和五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荷香忙上前搀了两位妈妈。
“今天是大少奶奶的好日子,想给我们磕头,可不是时候!”五夫人笑着。
外面就传来三夫人愉悦的笑容:“大嫂慢点,这院子里的青石砖我重新翻修了一遍,匆匆忙忙的,我的事也多,也不知道砌得平不平整──小心巍了脚。”
甘家那边的亲戚都拥了过去。
十一娘向方氏解释道:“这是忠勤伯夫人到了。”
方氏微微点头,显然知道这位忠勤伯夫人!
五夫人则轻声对十一娘道:“新房这么小,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十一娘也不想和忠勤伯夫人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百一十五章
很快屋里又拥满了人,忠勤伯夫人更是殷勤地和十一娘打招呼,十一娘、五夫人和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借口有事出了新房。
已到了子初,两人都有些累了,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了屋。
只是十一娘刚踏进正院的台阶,太夫人那边的玉版就急步走了过来。
“四夫人,”她微微有点喘,“太夫人让你过去,说有两句话要说。”
十一娘和她去了太夫人处。
太夫人屋里还灯火通明,灯光下,倦怠之色一览无遗。
十一娘上前行了礼,太夫人已遣了身边服侍的,低声问十一娘:“新娘子怎样?”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十一娘望着太夫人眼角刻上去般的鱼尾纹,觉得太夫人比她刚见的时候老了很多。
她不由携了太夫人的手,低声道:“目前还可以。”然后把所见所闻跟太夫人细细地说了,“…相貌很好,也读过很多的书,行事大方稳重”想起两个陪房,“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家,”又想到大堂嫂,“只怕也不是那种忍气吞气的亲家。”
太夫人却不以为然:“老三媳妇不管是和谁家结亲,再好脾气的人都要变得有几份脾气的。”但到底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长长地吁了口气,“那就只有看后天早上有没有什么变故了!”
吉时定的迟,等送走宾客,都快天亮了,明天一早还要认亲,洞房花烛夜只有安排在明天的晚上了。如果后天早上没有什么意外的插曲,这倒是门好亲事。
十一娘点头,安慰太夫人:“您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又道,“我看您神色疲惫。要不,您明天早上好好歇歇。我反正要早起到厅堂去认亲,有什么事,让管事的妈妈到我那里示下吧!”
“不用!”太夫人笑着,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味道,“你镇不住她。还是我来你快去歇了吧。把我的谨哥儿带好了才是正理。”
太夫人虽然对谆哥儿好,可总带着两分怜惜的味道,对谨哥儿少了些许怜惜,却多了几份由衷的喜欢。
徐嗣勤成亲的开支家里是怎样安排的,十一娘并不知道──徐令宜不会在意这些,太夫人没提过,她更不好冒冒然问起来,不免有人误会她捏着一尺不放五寸。现在听太夫人这口气,好像和三夫人扛上了。那她就更不好开口询问了。
她想服侍太夫人歇下,太夫人却挥了挥手:“我和杜妈妈还有话说,你回去吧!别让老四喝那么多的酒,他年纪不小了,酒喝多了伤身体。”
十一娘恭声应“是”,退了下去。然后吩咐竺香:“…打听打听大少爷婚事的费用都是怎么算的?”
次日,徐嗣谕、徐嗣谆、徐嗣诫、贞姐儿和文姨娘、乔姨娘天刚刚亮就来问安,十一娘穿戴一新,受了他们的礼,由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领着孩子去了正厅旁的小花厅──徐嗣勤和方氏在这里认亲。
她刚站定,五夫人带着歆姐儿、诜哥儿来了。
歆姐儿立刻甩开乳娘跑过来拉了谨哥儿的手。谨哥儿看着她嘻嘻笑两下就不耐烦了,丢开她的手扭着身子看中堂上帖的大红喜字。
歆姐儿讪讪然有些不自在,徐嗣谆已上前问歆姐儿:“昨天开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道芝麻滚雪球,里面包的是桂花馅,我觉得你肯定喜欢吃,让碧螺送了些过去,你可吃了?”
歆姐儿听了表情一缓,露出浅浅的笑容,娇滴滴的童音里带着几份喜悦:“乳娘说是用糯米做的,只让吃了半个。果真如四哥哥说的,很好吃!”
徐嗣谆听着高兴起来,兄妹俩低头凑在一起说话。
徐嗣谕的目光则落在谨哥儿的身上。
只见谨哥儿穿了件大红刻丝五蝠捧云团花的鹤氅,白绫裤子,胸前挂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粉妆玉琢,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观世音面前的金童般可爱。目光和他碰到一起,就咧了嘴笑,但并不停留多久,很快被头顶五连珠的大红灯笼吊着的穗儿吸引了目光。
徐嗣谕嘴角不由微微地翘了起来,露出淡淡的笑容。
贞姐儿则牵着徐嗣诫的手紧跟在十一娘的身后,迎了南京的宏大奶奶、富二奶奶和定三奶奶。其中宏大奶奶和富二奶奶都带了长媳来,几年没见,不免要认认亲,问问各自的情况。正热闹着,三夫人笑滋滋的陪着忠勤伯夫人及甘家的几位舅母、姑奶奶和姨母走了进来。
甘夫人笑盈盈地和十一娘几个妯娌站在一起说话,反把本家的妯娌、姑奶奶撇在了一旁,三夫人嫡亲的几位嫂嫂不由撇了撇嘴,就看见忠勤伯、徐令宽和甘家的几位舅爷、姑爷、徐嗣俭簇拥着徐令宜走了进来。
花厅里就喧嗔起来。
大家分男女左右在偏厅坐下,甘老泉家的领了徐嗣勤和方氏过来。
新人先给徐令宜等人行了礼,除了徐令宜代三爷送了对赤金龙凤手镯做了见面礼,其余的人都说了些“夫妻要相敬如宾”之类的话,然后到了右边坐满了女眷、孩童的偏厅行礼。
三夫人望着给她磕头的儿子和媳妇,不由泪盈于睫,接过了方氏做的鞋袜,不住地称好,把方氏说的脸都红了。秋菱忙递了大红描金匣子过去。
方氏双手接了,大家的目光就落在了这屋里身份最高的十一娘身上。
十一娘望着三夫人头上戴的那支赤金镶祖母绿、红宝石、猫眼石衔莲子米大小珍珠的凤钗。她微微点头,接过秋雨手中的大红描金匣子正要递过去,五夫人却笑道:“慢着,慢着。今天既然是认亲,我们还跑了不成。一个一个的来。”
众人都朝五夫人望去。
十一娘递匣子的手微微一滞,又收了回来。
“三嫂娶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五夫人掩袖而笑,“嘴上说的都不算数,只看今天的见面礼都给了些什么?”说着,示意秋菱打开匣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三夫人听了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三份矜持,七分的得意。
秋菱就笑着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套赤金满池娇的分心,样子虽然有些陈旧,但也五、六两的样子。
三夫人的大嫂觉得这见面礼还看得过去,看着就笑道:“怎样?五夫人可满意。”
“这还差不多!”五夫人笑着。
方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三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盛了。
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娘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
三夫人的大嫂见了眼珠子一转,笑道:“四夫人,我们娘家的人都等着呢!”
十一娘听了笑了笑,将匣子递给方氏:“小小意思,侄儿媳妇不要嫌弃!”
三夫人的大嫂见她不打开匣子,不在众人面前显露,定是东西不好。想着他们家做什么好事,徐家除了惯例并不多添一点银子。心里冷冷一笑,立刻道:“永平侯夫人的见面礼,怎么也要让我们开开眼界才是!”
方氏听了眼底就闪过一丝焦虑,她忙求助似地朝徐嗣勤望去。
徐嗣勤只是笑着站在一旁。
四婶婶待人一向真诚,就算东西不贵重,通常也会以巧求胜,十分出彩,他并不担心。
方氏没有办法,眼神微黯地打开了匣子。
紫红色的姑绒毡垫上静静地躺着枚赤金花簪。簪头有碗口那么大,雕着凤凰于飞的样式。凤凰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展翅飞翔,在云中交尾互望。云彩层层叠叠,变幻莫测,环形地围绕着凤凰,又因为是做新金做的,切面金光闪闪,刺得人有些张不开眼睛。
有人失声道“真漂亮”,也有人思量道“这有十来两重吧”。
“这,这可太贵重了些。”方氏如被烫了一下似的抬头望着十一娘。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十一娘朝着她温和地笑,“四婶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方氏有些激动。
这句话出自《诗经·大雅·卷阿》,通常用于祝福夫妻相亲相爱,婚姻美满。正是她出嫁前常常在心里吟诵的那一首。
“谢谢四婶婶!”她深深地曲膝行了个福礼。
方家是诗书世家,徐嗣勤听说了送嫁大堂嫂的话,又见方氏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就一直有些担心方氏会因此倨高自傲,十一娘的见面礼,方氏真诚的谢意,让他高悬的心不由落了下来…却听见五婶婶调侃地笑道:“三嫂,这可不行。你是做婆婆的,怎么能被四嫂比下去。怎么也要加一点才是。快,快给侄儿媳妇加两件东西才是。”
三夫人脸色不由一僵,心里欢喜十一娘给自己做了脸面,又恼火五夫人太不知趣。正要回两句,五夫人已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匣子:“我的在这里,等三嫂给侄儿媳妇添了见面礼,立刻送出去。”
屋子里立刻浮动着珠光宝气。
有人倒吸凉气,有人看得眼睛发直,也有人失声称赞:“真是一个比一个大方。”
紫红色的姑绒毡垫上静静地躺着枚鬓花,酒盅大小,赤金的托,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做花瓣,闪烁着刺眼的熠熠光辉。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三夫人看着面庞都亮了起来,心里不由盘算起来。
既然拿了出来,这样的场合,难道还收回去不成?
只要自己想办法拖过去,这东西就是自家的了。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转,笑道:“五弟妹怎么还一副孩子气你这不是让诸位亲戚为难吗?”说着,笑盈盈地把屋里的女眷扫了一眼。
甘夫人坐在一旁喝茶。
她今天的见面礼是一串碧玺的手串,虽然有杂质,但雕成了莲花式样,看得不太明显,又颗粒大,也不算失礼。
三夫人的大嫂却暗暗皱眉。
东西她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她儿子成亲的时候三夫人也不过送了套二十几两重的银头面,礼尚往来,她总不能双倍地还吧?就算她双倍的还了,见面礼是不上礼单的,她如果有什么喜庆事的时候,三夫人还不还她这个人情还是两说!
念头闪过,她上前一步,正要帮着三夫人说两句话,已有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这喜酒喜酒,就是为了个喜庆。难得我们五弟妹有这样的兴趣,我也来凑个趣好了!”
屋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说话人身上。
三夫人的大嫂一看,竟然是南京来的宏大奶奶。
只见宏大奶奶拿出了大红底绣双喜纹杭缎荷包,倒出一对珠花,然后又褪了手上绿汪汪的一支玉镯子加在了一块:“这是我添的。”说着,朝方氏递了过去。
方氏早看出三夫人的为难之色来。接吧,怕婆婆觉得她不懂事;不接吧,五夫人也好,宏大奶奶也好,是在抬举自己,坏了两位长辈的兴趣。她真是左右为难。不禁朝徐嗣勤望去。
徐嗣勤也不知道该怎样好。
他帮了母亲,破坏了气氛;不帮着母亲,又怕母亲不悦。
十一娘看在眼里,笑着出面为他们解围。笑着对宏大奶奶道:“嫂嫂且慢,让我们的丹阳县主先显摆显摆再说。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样的机会。您可别抢了她的风头,让她平白忌恨您一场。”
宏大奶奶听了哈哈大笑:“全是我的不是,全是我的不是。”说着,把东西收了回去,“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神色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的甘夫人听着几不可闻地“噫”了一声,然后坐直了身子,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十一娘不放。
就看见十一娘和五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她心里明镜似的。
想必徐家的这两妯娌都对三夫人不满,借着这个机会要三夫人出出丑。又想到前几日忠勤伯在她耳边抱怨:“我们都盯着福建,徐令宜却不声不响地在保定那边养马赚了大钱。说起来永平侯的继室常来看太夫人,你怎么也不想办法和她走近点。”
甘夫人就放下了手里的茶盅,理了理鬓角,以一种十分亲昵的口吻喊了一声“丹阳”。
大家又朝甘夫人望去。
甘夫人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可别欺负我们忠勤伯家没有人!”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婆子把自己的见面礼拿了出来,然后又拔了头上戴的一支赤金镶了羊脂玉桃子的簪子放在了碧玺玉的手串上,傲然道:“这是给我外甥媳妇添的。”然后笑盈盈地望了十一娘,“四夫人,您添些什么好呢?”
西厅的空气中就透着几分紧张。
甘家有几个亲戚已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墙角的花几前。
十一娘想了想,取下头上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石榴花的簪子笑道:“正好和五弟妹的鬓花凑成一对!”
点翠是十分珍贵的工艺,那红宝石也有指甲盖大小,和五夫人那鬓花放在一起,交相辉映,绚丽夺目,华丽异常。
有人忍不住发出啧啧的羡慕声。
方氏十分不安,忙道:“四婶婶,实在是不敢当…”
只是她声音太细,被甘夫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姑奶奶,你就添几件吧!──说到底,这些东西也没有给旁人”说着,目光在南京来的徐氏三妯娌的身上溜了一圈,道,“何况还有人在后面排着队呢”然后四平八稳地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露出和徐家几妯娌打擂台的样子来。
定三奶奶看着嘴角微撇。
他们家虽然是旁支,可在南京开了六家当铺、十四家米铺、三家生药铺子,虽然比不上嫡支日子富贵,可在南京也是有头有脸人家。她们远道而来,别说这些东西不过是些金银饰物完全拿得出来,就是拿不出来,此刻也要踮着脚做回长子。难道丢脸还丢到燕京来不成?
想到这里,她立刻笑道:“甘家的舅母放心,我们这些做伯母、婶婶的一个也不会歪肩膀。”说着,目光一转,拉了站在外围的甘夫人大嫂的衣袖,朝着站在花几旁的甘家亲戚笑道,“甘家的舅母、姨母别往外站啊!快,给过了见面礼,新人还要去给太夫人行礼,我们也好早点到花厅吃酒去!”
有避开了定三奶奶目光装没听见的,也有嘻嘻笑着不做声的,还有人高声道:“我们不是在这里等着吗?”
定三奶奶一阵笑,催三夫人:“三嫂,我们可都瞧着您呢!”
三夫人看了看十一娘和五夫人的匣子、甘夫人等人的匣子,又望了望自己的匣子,八两八钱的满池娇分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显得即陈旧又孤单、瘦小。连她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可要她加一点,她根本没有准备。可不加…望着十一娘那支簪子──点翠的,这还是十一娘第一次戴,肯定是为了在勤哥儿的婚礼上出风头才拿出来的,错过了这机会,只怕没有了。
她想了又想,忍痛拔了头上赤金葫芦簪子放在了满池娇的分心旁,呵呵地笑道:“你们这些做伯母的、做婶婶的都出手这样大方。我做婆婆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两件不到十两金子的饰品,在五夫人、十一娘手中珠光宝气的饰品应衬之下,透着寒酸。
有人不敢搭腔,怕站在风口浪尖被卷了进去白白丢了银子进去,有人觉得三夫人太小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子里就突然安静下来。
东厅那边原低声说着话的男宾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伸着脖子望了过来。
五夫人笑道:“我原是想为侄儿媳妇争个满堂彩,既然三嫂觉得我们多事,我也不讨这个嫌了。”说完,望着十一娘叹了口气,“四嫂也把那簪子收起来吧!──平日你都舍不得戴,谁知道有人还看不上”一副兴趣讪然的样子。
甘夫人就皱着眉头望了三夫人一眼:“姑奶奶也真是。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都跟着抬举,你倒拆台子。”表现的十分不满。
气氛就有些僵起来。
方氏不由手足无措。
十一娘忙笑道:“好不容易盼到勤哥儿娶媳妇,我既然送出去了,也不会收回来。三嫂,”她望着三夫人,表情十分真挚,“你就再添一件吧!不过是个彩头!”
三夫人也不希望儿子的婚事就这样不欢而散,更不希望在媳妇面前落了面子。闻言褪了手上的金戒指放在了匣子里。
五夫人就“扑哧”笑了一声。
讽刺的味道十分浓烈。
三夫人脸上不由红一阵、紫一阵的。
和三夫人一向交好的富二奶奶看不下去了,忙帮三夫人解围,笑道:“好事成双三嫂,我看,你就把头上那枚凤钗赏了侄儿媳妇吧!五夫人也添件金饰,图个吉祥。你们看如何?”
五夫人就等着有人答话,立刻褪了手上戴的赤金山茶花的镯子放在了宝石鬓花旁边,“二堂嫂,你看这件可还拿得出手!”
那镯子看上去也有三、四两重的样子。
就有人笑道:“我们新娘子可发大财了!”
三夫人神色有些复杂地朝富二奶奶望去。
富二奶奶朝着她点了点头,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示意她不要再犹豫了。
三夫人看着满屋子望着她的女眷,又看了看红着脸低头垂目的方氏,咬了咬牙,把那枚赤金镶祖母绿、红宝石、猫眼石衔莲子米大小珍珠的凤钗放在了匣子里。
富二奶奶忙道:“好了,好了,婆婆的见面礼给了,下面轮到你们这些做伯母、做婶婶的了!”
十一娘笑着把匣子递给了方氏,笑着说了声“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方氏羞赧地接了。
五夫人也笑着把见面礼递了过去:“快,给我敬杯茶──我可为你喊了这么半天的嗓子,不仅把你四婶婶的好东西给要了出来,把自己的东西也搭了进去,还把你南京来的婶婶,舅母、姨母的东西也都给要了出来。”说完,咯咯地笑,屋子里平添了几份喜庆。
方氏听了忙跪下去给五夫人敬了杯茶。
五夫人大大方方地受了,又领方氏到富大奶奶身边:“这是南京的大奶奶!”
方氏忙敬了茶。
五夫人就做了那引荐的事,敲完了这个敲那个,不依不饶的,有人躲,也有人求饶,大家笑嘻嘻的,场面十分热闹。
富二奶奶就趁机劝三夫人:“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要知道,你那媳妇可是带了两万两银子陪嫁过来的。她又不吃你的,又不喝的你的。这个时候给她瞧不起了,你以后还怎么做婆婆?你可别忘了,你们家俭哥儿还没有娶媳妇呢?要是俭哥儿的媳妇进了门,跟着有样学样的。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三夫人一惊,握了富二奶奶的手:“还好你提醒我。要不然,可就真让刚进门的媳妇给轻瞧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晚上回到屋里,徐令宜拧了十一娘的鼻子:“搞什么鬼?”
十一娘侧脸避过,笑道:“被侯爷看出来了?”
“丹阳的笑得那样张扬,我想装不知道也装不下去。”
十一娘嬉嬉地笑:“就是觉得三嫂太抠门了,想让三嫂心痛一下。可又不想让三嫂伤了元气,就想了这个法子。既做了面子,又把东西给了勤哥和侄媳妇──也没有让三嫂吃亏!”
徐令宜略一思忖,笑道:“是丹阳的主意吧?”
这么肯定!
十一娘嗔道:“侯爷怎么知道不是我的主意呢?”
“你?”徐令宜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哪里想得出这样促狭的主意?”
十一娘笑:“侯爷可别小瞧我!”
徐令宜抱了抱她:“跟着丹阳学几个年可能有两分长进!”又低声道,“少了支点翠的簪子,明我补给你”然后笑着进了净房。
十一娘望着徐令宜的背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好。
原来自己在徐令宜的心目中这样的敦厚。
不过,想想今天的事,她还挺佩服五夫人的。
之前她还担心会弄巧成拙,五夫人向她拍胸:“三嫂看着东西定会动而,甘夫人听到四嫂说话定会跳出来相帮。你放心好了。准能成!”
一丝一扣,硬真把这件事做成了。
只是不知道宏大奶奶有没有和五夫人联手。
想到这里,她不由淡淡地笑了笑。
顾妈妈抱了谨哥儿过来:“夫人,您看,这是大少奶奶给六少爷的见面礼。”
谨哥儿头上戴了顶虎头帽,做工精细,色彩艳丽,戴着十分合适不说,后面还拖了个虎尾巴,算是比较有创意的了。
可能是天气还并没有冷到要戴帽子的程度,谨哥儿不停地去揪帽子,偏偏又揪不下来,气得小脸涨得通红。
十一娘笑着把帽子取了,谨哥儿立刻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委屈地嘟了嘴。
“把帽子收起来吧!”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低头看见谨哥儿脚上还穿了双虎头鞋,老虎的胡须又黑又直,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铜丝缠了黑丝绒做成的。
“大少奶奶可动了心思的!”顾妈妈又夸了一句,这才把鞋脱了,重新给谨哥儿换了福字黑色姑绒鞋。
十一娘突然有些羡慕三夫人起来。
如果以后谨哥儿也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念头闪过,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么早就想起娶媳妇的事来。徐嗣谕的婚事没影子的!
她哄着谨哥儿去睡了。
那边五夫人却和宏大奶奶在谈心。
“每次都是一副腌臜样子,我要不这样闹一下,徐家可丢大脸了。”五夫人端了新上市的柿饼和橙子招待宏大奶奶,“我真不知道三嫂是怎么想的”又道,“只是让三位堂嫂破费了!”
“难道有这样出风头的时候!”宏大奶奶用牙著挑了块杭饼,笑道:“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你大堂嫂这点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四弟妹帮着你演戏,要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说不定还白丢了朵鬓花!”
“大堂嫂可别看走了眼。四嫂才是最会算账的那个。”五夫人不以为然,闲闲地剥了个橙子,“您可别忘了,她可有四个儿子。怎么也能把送出去东西赚回来。”
宏大奶奶大笑:“你还这么年轻,说不定明年我又要送恭贺来了!”
五夫人抿了嘴笑。
荷香进来禀道:“夫人,五爷说,今天晚上和定三爷喝酒,让你别等门了!”
五夫人应了一声“知道了”,留宏大奶奶,“您今天就在我这里歇了吧!”
“我还是先回去了!”宏大奶奶起身辞,“这次勤哥儿成亲,你大堂哥和二堂哥都有事,三叔送我们过来,如今又在外院喝酒,我这个做大嫂的怎么也不能让两位弟妹撇了单何况还有你侄儿媳妇在。”
五夫人不好多留,笑着送宏大奶奶去客房,第二天一大早去客房那边接宏大奶奶等人去花厅早膳,谁知道十一娘已经到了,正和富大奶奶等人轻言慢语地说着话。看见她进来,定三奶奶拉了五夫人:“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泼辣子。我告诉你,等我们家二小子成亲的时候,你可给我小心了!”
“放心,放心。”五夫人笑道,“我怎么也要去趟南京。到时候凭三堂嫂处置。”
大家听着笑了一阵子,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
太夫人拉着南京来的两个孙媳妇说了半天的话,又赏了些东西,三夫人带着儿媳妇来给太夫人问安,还带了方氏的元帕过来给太夫人过目。
太夫人看着欢喜,携着羞得一直没敢抬头的方氏去花厅吃了早膳,由徐令宜带着去祠堂行了庙见礼,安排人送徐嗣勤和方氏回门,和宏大奶奶等人说话聊天,打牌吃酒,好好地玩了一天,直到徐嗣勤和方氏从方家借的刘侍郎家的别院回来这才歇下。
竺香就趁着给十一娘卸妆的时候轻声道:“因婚事是在府里办的,帮衬的都是回事处的管事和小厮。各家的贺礼也都由回事处的收册登记。听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前脚走,那甘老泉就去回事处的问帐薄。见是赵管事在那时坐阵,没敢开口相问,打了个转就回去了。三夫人生了好一会的闷气。”
十一娘有点明白太夫人的意思了。
既然婚事在府里办的,自然该公中出钱,可这样一来,各家的贺礼也该公中收着了。自然没有拿出来的道理。
办过红白喜事的人都知道。这白喜事要设仪礼,要请和尚、道士做水陆道场,要置办墓、请人出丧等等,全是花钱的事,场面越大越亏。不像红喜事,花销最大的是宴面,人来的越多就越有落成,再不济,新媳妇也能得了各家的见面礼。这次徐嗣勤成亲,徐家席开三百多桌,只有赚的没有亏的。也不怪三夫人着起急来。
可听太夫人口气,好像不打算和三夫人算这笔帐似的。
“你继续留意一下,”十一娘吩咐竺香,“看三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竺香应了一声。
待过几日宏大奶奶等人回了南京,她悄悄地告诉十一娘:“三夫人为秋菱的事去见了太夫人!”
关于太夫人那天说的话,府里多半都知道了。有人还戏称秋菱做“姨娘”,秋菱这些日子都不大府里走动了。
十一娘想到当初她对自己的善意,有点担心,很关心她的未来,闻言不由“哦”了一声,道:“怎样说了?”
竺香低声道:“三夫人说,她早就把秋菱许配给了三爷身边的一个随从。一来秋菱身份寒微,不曾禀告;二来那天太夫人的话来的急,她不回驳。如今二少爷的事忙完了,特意跟太夫人说一声。自古忠孝难两全,免得三爷为难。她也做了个拙妻。”
十一娘松了半口气,沉吟道:“秋菱这桩婚事是临时定下来的?还是真如三夫人所说,是早就定下来的?”
竺香道:“之前没有听说过!”
也就是说,可能是为了推脱太夫人借口了。也不知道这随从的为人怎样?
十一娘皱了皱眉,道:“太夫人只是威慑一下三夫人,三夫人这么一说,太夫人肯定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嗯!”竺香笑着点头,“太夫人只嘱咐了三夫人几句‘别让三爷在任上没个照应的人’,就没再说什么。三夫人好像怕夜长梦多似的,请太夫人帮秋菱定日子。太夫人翻了皇历,定在了十月十八。”
“这么快!”十一娘沉吟道,“到时候你记得帮我拿十两银子给秋菱添箱。”
竺香应了一声,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不知道是什么事?
十一娘和竺香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夫人正倚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和杜妈妈、玉版、另一个二等丫鬟脂红的在打叶子牌。见十一娘进来,立刻丢了牌,拍了拍身边的猩猩红锦缎坐褥:“来,过来坐。”
杜妈妈等人立刻站了起来。
十一娘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太夫人携了她的手,脂红已手脚轻快地收了牌,玉版奉了茶。
太夫人就遣了屋里的人,沉吟道:“谕哥儿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
难道因为徐嗣勤成了亲,所以想起了徐嗣谕的婚事?
十一娘商量着,笑着应了声“是”,道:“十月二十五日就该满十五岁,进十六岁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轻声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又出了服。屋里的事,你也要多关心关心了。给他挑两个样子清秀人品忠厚的人放在屋里吧!”
十一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不由暴汗。
徐嗣谆初中还没有毕业呢!
不过,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她不好反对,笑着应是,回去和徐令宜商量。
“用不着这么早吧!小心败坏了身子。”
“也不小了。”徐令宜不以为然,“现在都九月下旬了,回乐安的话,这一去一来,时间全耽搁在了路上。我给姜先生写了封信,等明年开春谕哥儿再回乐安。正好把这事办了!”
十一娘只好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总不能放个搅事精在屋里。那还不如不放人。”
徐令宜听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等媳妇进了门,听话,谕哥儿又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好了。不听话,打发出去就行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徐令宜说的不知道有多轻松,十一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
什么叫听话?什么叫不听话?一个人命运也许就会从此改变。
而徐令宜见她半晌无语,以为她是不知道选谁好。笑道:“这件事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十一娘应喏,在心里盘算了好几天,决定先问问徐嗣谕本人的意思。
徐嗣谕压根就没有想到十一娘会问他这个问题,任他再沉稳内敛,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子,脸涨得通红,呐呐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一娘看着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道:“少年夫妻最恩爱,多半因为那是最初的感动。你父亲也说,这件事不急,慢慢来。你想好了,到时候差人回我一声就是。”然后端茶送了客。
徐嗣谕脑子里乱糟糟地出了院子门,迎面看见贞姐儿和丫鬟小鹂笑盈盈地低声说着话过来。他忙打起精神和贞姐儿打了个招呼。
贞姐儿显得有些羞怯:“听母亲说,二哥过完年才回安乐,是吗?”
徐嗣谕笑着点头:“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东西让我捎去安乐不成?”
自姜家九小姐来家里做过客后,十一娘每年都会送些衣物吃食过去,姜家九小姐也会送些“自己亲手”做的鞋袜过来。十一娘把还礼的差事交给了贞姐儿。两人一来二去,又随着姜家九小姐年纪渐长,有了书信来往。
贞姐儿脸色微红,一旁的小鹂就笑道:“十月初十是六少爷的周年,二十五是二少爷的生辰,到了十一月,我们家小姐就该及笄了。如果二少爷也在家,小姐说,比中秋节还热闹。”
及笄礼后,贞姐儿就出嫁了。这可能是她在徐家过得最后一个生辰了。因为服丧,徐嗣谕留在了燕京,加上从山阳回来的徐嗣勤、徐嗣俭兄弟,对于他们兄弟姐妹来说,是真正的团圆。
徐嗣谕颇有怅然,却笑着点头:“到时候我一定会送份大礼给妹妹!”
“谁要二哥的大礼。”贞姐儿望着徐嗣谕,眼神很认真,“我只希望二哥别忘了我这个妹妹,有机会的时候来看看我。”
徐嗣谕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一群穿绸戴银的管事妈妈说说笑笑的朝这边走来,偶有人声音高上一两分,就听见她们在议论:“六少爷的洗三、满月、百日礼都只是请了亲朋故旧,这次周岁礼只怕也不会大办!”
“四夫人性情淡泊,最怕家里弹竹吹笙,自然不愿意大办。可也得侯爷同意才是!”
“侯爷一向不管家里的事,自然听四夫人的!”
有人笑:“四夫人说了,六少爷年纪小,穿得干净整洁、保暖透气就行了。结果怎样,大少爷成亲,侯爷说六少爷可不能穿得寒酸,刻丝的鹤氅一做就是四件,件件不同颜色。四夫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做爹的心痛儿子,做娘的哪有不高兴的。你没看见这几天六少爷任着性子只吃奶水不吃菜粥了,顾妈妈都没敢勉强吗?”
徐嗣谕和贞姐儿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群管事的妈妈已看见了两人,纷纷上前行礼。
贞姐儿这两年代十一娘管事,那些妈妈们又多了一份尊敬。
“大小姐是去见四夫人?还是从四夫人那里出来?”
“我去见母亲。”贞姐儿的笑容矜持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这是徐嗣谕所不熟悉的。
他眼神微暗,和贞姐儿说了几句话,看着贞姐儿由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妈妈面带谄媚地簇拥着进了正院。
“二少爷,”丫鬟湘竹见他站在那里踌躇,笑道,“我刚才看见大少奶奶陪着三夫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嗣勤就住在正屋后面,言下之意他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去徐嗣勤那里坐坐。
徐嗣谕想到方氏看徐嗣勤那缠绵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再冒冒然去徐嗣勤那里已经有些不合适了。可他又不想回屋里。
收人…可如果他的妻子进了门,人又该怎样处置?像他的生母一样?还是像五叔身边的两个通房一样被打发到庄子上配了人?
他心里乱糟糟的。
又不能就这样站在这里。
想了想,他低声道:“我去看看二伯母。”
湘竹笑着应是,在前面带路。
到了二夫人那里,却被结香拦在了屋外:“二夫人昨天晚上一夜未眠…二少爷还是过两天再来吧!”
“出了什么事?”徐嗣谕愕然。
“二夫人这些日子在观星。”结香笑道,“前两天大少奶奶来见二夫人,二夫人也没有见。”
徐嗣谕放下心来,笑道:“既然二伯母身体无恙我就放心了。”又不想走,让结香沏了壶茶,在竹林里静坐。
有个穿着茜红色比甲、靓蓝色裙子的女子从竹林旁的小径穿过。
湘竹陪在一旁无所事事,笑道:“二少爷,是乔姨娘身边的绣橼姐姐!”
徐嗣谕随口应了一声。
湘竹笑道:“听说绣橼姐姐和结香姐姐一样,要做在家的居士。去求了四夫人,四夫人一开始不答应,绣橼姐姐就绞了一缕头发明志。四夫人就让她拜在了济宁师太的门下。她如今和结香姐姐走得可近了。”
刚才那女子长得杏眼桃腮,十分出众。放到外面十分难得。可在这个家里,也不算什么。
徐嗣谕望着婆娑起舞的竹林发起呆来。
那边竺香送了管事妈妈出门。
贞姐儿和十一娘到内室坐下。
“母亲,六弟的周岁礼…”
“依如百日礼。”十一娘笑着接了话茬。
贞姐儿想到刚才那些管事的妈妈个个怂恿着十一娘大操大办,不由抿了抿嘴。
十一娘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担心徐令宜不会赞同。也就不大喜欢谈论这个话题,笑着说起贞姐儿的及笄礼来:“我请了简师傅帮你做礼服,要到十月下旬才能完工,到时候你在瞧瞧,看有没有什么改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