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小小的童生罢了!”徐令宜听了有些不以为然,“我看还是算了吧!让他早一些回安乐,也好早一些开始读书。”

“读书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十一娘笑道,“也不过是迟几天罢了。”

说话间,东次间传来了几声尖锐刺耳的笛声。

徐令宜眉头微蹙:“他还要吹多少?”

徐嗣诫在东次间里练吹笛子。

十一娘笑着望了望落地钟:“还要吹一刻钟!”

说话间,东次间又传出几声沉闷的“呜呜”声。

徐令宜欲言又止。

十一娘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起宴请的事来:“姜夫人那里,只怕是要请一请才好!”

又有两声短促的“呼呼”声。

“那是自然。”徐令宜尽量地忽视那些杂音,“谕哥这次能考中,姜先生功不可没。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才是。”

话音刚落,徐嗣诫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他怏怏地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了礼。

“怎么了?”十一娘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还是不成!”徐嗣诫头垂得更低了,声如蚊蚋地道,“还是吹不出来!”

“已经很行了!”十一娘笑着抱了他,“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一个音都吹不出来。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学会吹横笛呢!”

“真的!”徐嗣诫抬起头来,眼睛璀璨得如晨星。

“真的!”十一娘笑着点头。

徐嗣诫想了想,道:“那我学会了,就告诉母亲吹。”

“好啊!”十一娘高兴地道,“那我就等着我们诫哥告诉我吹横笛了!”

徐嗣诫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把他交给了南永媳妇:“去洗了手和脸,我们去祖母那里吃晚饭。”

徐嗣诫乖乖地跟着南永媳妇去了。

徐令宜忍不住道:“你可不能骗孩子,他会当真的。”

是指跟着徐嗣诫学习吹横笛的事吧!

十一娘笑道:“我也没骗他。如果真有那天,我跟他学就是了!”

那父母的尊严何在?

徐令宜看着十一娘满脸是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想了想,觉得诫哥年纪还小,也许到时候早把这事忘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临波求见。

“侯爷,贺公公来了。”

贺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也是乾清宫的总领太监。这个时候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十一娘有些不安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的神色却很镇定:“是着公服还是便服?”

“着公服。”临波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可瞧样子却不像是公事。”

徐令宜想了想,对十一娘说了声“我去看看”,然后起身去了外院的书房。

十一娘抱着徐嗣诫讲了几个三字经上的故事,徐令宜折了回来。

“帮我换常服,我要进宫。”

十一娘让南永媳妇带了徐嗣诫去太夫人那里,然后才吩咐丫鬟去拿了徐令宜的常服帮他换上。

徐令宜看着一笑:“你倒不急!”

十一娘正帮他系腰间,闻言抬头:“侯爷都不急,妾身有什么好急的。”

徐令宜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十一娘帮他扯了扯衣角,然后接过小丫鬟们递上的七梁冠给他戴上。

“太后娘娘在奉先殿哭先帝。”徐令宜低下头让她给他戴上梁冠,轻声道,“皇上宣我进宫去劝劝太后娘娘。”

十一娘瞠目:“找您去还不如找建宁侯、寿昌伯去!他们可是同胞兄妹!”

“皇上也宣了建宁侯、寿昌伯进宫。”徐令宜气定神闲地道,“所以我特意差人去通知了福成公主。皇上的私事,自然由皇上的宗亲来处置比较好。”

十一娘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侯爷好狡猾。自己不想卷进去,又怕皇上招架不住杨家的人,把福成公主推出去当挡箭牌。小心她老人家回头找你算帐。”

“那也要他们有空和我算帐才行啊!”徐令宜亲昵地拧了拧她的面颊,大笑着转身离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十一娘把事情的经过悄声说给太夫人听,太夫人听了抿了嘴笑,吩咐丫鬟们摆饭。

徐嗣谕忙扶了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太夫人就问徐嗣谕:“今年的三月三原是为你办的,你可有同窗好友要请?”

“没有!”徐嗣谕笑道,“孙儿的同窗好友都在乐安。”

五夫人听了笑道:“前两天镇南府的长孙还来约你去踏青。怎么,你不准备请他吗?”

徐嗣谕笑道:“姜先生原先吩咐我过了县试就回安乐,免得耽搁了功课。我已经推迟了回安乐的行程,不能再误了学业,这几天一样要在家里读书的。应了镇南府长孙的约,只怕会有更多邀请,与其把功夫花在这上面,还不如在家里多读几页书。”一副不与人多来往的样子。

五夫人有些吃惊。

二夫人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太夫人颌首:“我们谕哥儿的话有道理。”

说着,大家团团坐下,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摆好了饭菜。

众人不再做声,各自低头吃饭,屋子里只有轻微的碰瓷声。

吃完饭,一行人移到西次间喝茶。

承尘下吊着大红堆纱灯笼,照在人脸上喜气洋洋。

徐嗣谕讲起一路上的见闻,太夫人和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二夫人端着茶盅轻轻品茶,并不出声。贞姐儿则跟着十一娘招呼众人喝茶,吃点心、水果。五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摸摸歆姐儿的额头,低声问乳娘歆姐儿的情况──刚才歆姐儿咳了几声。

屋子里虽然有几份喧阗,可也温馨、热闹。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夫人起身告辞。

太夫人留了十一娘服侍她安歇,其他人都散了。

“你且安心去歇了。”太夫人安慰十一娘,“福成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能闹腾的,现在年纪渐长,脾气收敛了不少。太后娘娘要是太过分,福成公主也不会一味的忍让。老四也不是真木讷,这些进退之道还是知道的。何况有皇上在──皇上大事上可不糊涂。”

是看着徐令宜还没有回来,怕她担心吧!

十一娘笑着应喏,帮太夫人盖了被子,吹了床头的八角宫灯,把炕桌上的瓜型宫灯移到落地笼旁的小几上,见魏紫抱着铺盖进来,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春的夜晚的风还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天上一弯弦月,朦朦胧胧静谧的永平侯府。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随风摇拽,像在嬉闹的顽皮孩子,眼看着要撞上又分开,欢欢喜喜动个不停。

十一娘掖了掖斗蓬,快步进了厅堂。

小丫鬟们忙上前服侍更衣、梳洗。

十一娘换了家常衣裳,倚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舒舒服服地喝了杯菊花茶,想着要不要等徐令宜回来,小丫鬟跑了进来:“白总管来了!”

这个时候!

十一娘想到进宫的徐令宜…神色间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慌,一面吩咐小丫鬟请了白总管进来,一面披了件褙子去了厅堂。

白总管的脸色有苍白,匆匆上前作揖:“夫人,有太后懿旨!”

十一娘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知道了!”

然后吩咐小丫鬟们去报了太夫人、二夫人和五夫人,自己叫了琥珀,回屋换了件礼服,匆匆往太夫人那里去。

宁静的夜色中,永平侯府的正门在门轴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大开,后院的灯火也随着大门的开启依次亮了起来。不一会,侯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太夫人神色沉凝:“老四还没有回来?”

“没有!”十一娘刚开口应诺,二夫人已道:“娘不必担心。如果事关侯爷,必定是圣意而不是懿旨。”

太夫人点了点头,五夫人上前搀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正厅后的小客厅前的院子。

传旨的是慈宁宫的总领内侍。看见徐府的内眷,他神色间露出几分尴尬,朝着太夫人揖了揖手,就展开了五彩凤纹的明黄色锦帛。

“建宁侯族兄杨忠第三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是赐永平侯徐令宜为侍妾。占吉日三月十二。”

阴柔的声音如石沉大海般悄无声息。

那内侍就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求助似地喊了声“太夫人”。

太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双手扶膝地跪在那里,半晌也没有站起来。

五夫人看着脸上闪过一丝惶然,忙起身去扶太夫人。

二夫人则神色微凛。

懿旨已下,难道还能不接不成?何况这样跪着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传到太后耳朵里,反添一桩罪名。

她伸手去拉十一娘。

这是四房的事,只有她接了懿旨,太夫人心里才能转得过弯来。

谁知她刚抬手,跪在她前面的十一娘已盈盈起身。

“公公辛苦了。”十一娘笑着上前接了旨,朝跪在门外的白总管使了个眼色,“侯爷还在宫里,五爷正当值,只有请公公屈尊到偏厅里去喝杯茶。”

那内侍闻言大松口气,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将懿旨递给了十一娘。先上前给太夫人揖了揖:“太夫人,天色不早,我回宫复命去了。改日再来给太夫人请安。”不等太夫人答话,又朝十一娘揖了揖手:“永平侯夫人,我就先告辞了。”说完朝着身边跟着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抬脚就出了小院。

白总管忙跟上前去,一面躬身陪着往外走,一面往内待手里塞了个东西。

关系到太后千秋后杨家生死荣辱,太后不会让步。这一点十一娘早有准备。而未知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担心和害怕。听到懿旨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下来的轻松和平静。

想到太夫人的脸色,十一娘转身扶了太夫人的另一只肩膀:“娘,我陪您回去吧!”

太夫人紧紧地攥住了十一娘扶着她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五夫人立刻乖巧地放了手,轻手轻脚地站在了一旁。

太夫人就抬起头来看了二夫人和五夫人一眼,肃然道:“你们都回去歇了吧!用不着陪着一起颠狂!”

这话说的极为不敬。

二夫人和五夫人低了头,齐齐应喏,站在原地目送被丫鬟、婆子簇拥而去的太夫人和十一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眼前,这才各自散了。

十一娘望着太夫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不想让太夫人为难,接过杜妈妈手中的茶奉了过去,“不管皇上的意思如何,侯爷的意思如何,太后娘娘的懿旨既然下了,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要不然,皇家的体面何在?天家的威严何在?娘只管放心,我知道轻重,会谨慎行事,不会让外人看我们徐家的笑话的。”

太夫人接过茶盅放在了一旁,实在是无话可说。携着十一娘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其他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既然赐了新人进门,日子又定得急,还有好些琐事要办。我又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诸事只怕还要娘指点。”十一娘笑着站起身来,“娘,我服侍您歇了吧!”

太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你去歇着吧!我把这杯茶喝了再去睡。”

对于对杨氏避之不及的徐家来说,杨氏女进门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何况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太夫人也要想想以后的事情。

十一娘笑着叮嘱了太夫人几句“早些睡”之类的话,然后由杜妈妈送出了门。

琥珀见她神色微肃,还不时露出沉思之色,一面放轻了手脚,一面目光锐利地盯着随行的丫鬟、婆子们,怕她们在这个时候弄出点声响打扰了十一娘。

一群人默默地跟在十一娘身后,穿过抄手游廊,停在了院门前。

十一娘站在台阶上打量着灯火辉煌的院落,半晌没有吭声。

偌大的庭院,只听夜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声音。

“夫人!”院门口是风口,要是受了风寒就糟了──说不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是气病的或是装病的,琥珀蹑手蹑脚地上前,轻轻地喊十一娘,“要不要我去给您拿个披风?”

委婉地提醒她这里有风。

十一娘“哦”了一声,道:“不用了。我们进屋吧!”

琥珀松一口气。

就听见十一娘道:“你说,新人进门,是单独住一个地方,还是和我们住一起。按道理,她是太后赏的,不同于一般的妾,单独住一个地方也应该说的通。要是那样,就只能住在花园西面的流芳坞、照妆堂或是侬香馆了。流芳坞离水近,不太安全,侬香馆又简陋了些,怕人说怠慢…和我们住,”她说着,扫了一眼四周的厢房,“怎么也是妾,住前院是不行的。住后罩房?那你们怎么办?和姨娘们住东小院,文姨娘又住朝南的第一落,难道让文姨娘给她挪地方不成?”她说着透了口气,“真是个麻烦的事啊!”

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此刻不派人去打听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爷安全不安全?却操这些心!

琥珀听着一时气急,半天才缓过气来。低声道:“这些事,总要问问侯爷的意思才好!”

十一娘好像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就等侯爷回来了再做决定吧!”然后快步进了屋。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徐令宜一夜未归,十一娘心里明白,别说皇上现在已经和徐令宜已冰释前嫌,就算是对他有什么看法,也不可能采取把人叫到宫里去伏击这种拙劣的手段,而太后既然要与徐家联姻,就更不可能去害徐令宜了。徐令宜虽然在宫里,但十分的安全。可她就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有时候想,这个人位高权重,也算得上是颇有谋略,不时受人挟制,没有什么自由;有时候想,这世上哪有绝对的自由,不过是和人相比,略有舒适罢了;有时候又想,说到底,还是制度问题。不能改变大环境,只有想办法努力适应,争取最大的自由,大家汲汲营营,不过如此…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特别的多愁善感似的。

就这样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琥珀进来服侍她穿衣。

“侯爷回来了没有!”觉得有很多事要和徐令宜商量,怕他半夜回来歇到了别处自己不知道。

琥珀看着十一娘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没回来。宫里也没有消息递出来!”

十一娘点了点头,起身梳洗。

三位姨娘来问安。

秦姨娘讪讪然有些不自然。文姨娘则一改往日的聒噪,显得有些沉默。乔莲房更是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看样子大家应该都听说了。

她这里还住着孩子。与其让她们猜来猜去制造紧张空气,还不如把这件事挑明了,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反正不过十来天新人就要进门了。

“昨天晚上我接了懿旨。”十一娘扫视着三位姨娘,徐徐地道,“太后将建宁侯族兄杨忠的三女儿赐给了侯爷为侍妾。”

她话音未落,三位姨娘已齐齐色变。

秦姨娘表情惊疑不定,文姨娘有些吃惊,乔莲房则面白如纸,眼睛直直地望着十一娘:“这样说来,是真的了!”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自然是真的。”十一娘淡淡地道,“新人三月十二日就要进门了。”

“侯爷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侯爷怎么说了?”

不知道是昨天没有睡好有些眼花,还是真有此事──十一娘感觉乔莲房那侬纤合宜的身子好像摇了摇。

“侯爷在宫里。”十一娘道,“我和侯爷还没有碰头呢!不过,既然下了懿旨,这件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

乔莲房没有做声,贝齿把红唇咬得煞白。

正说着,南永媳妇领了徐嗣诫过来请安,徐嗣谆、贞姐儿、徐嗣谕也陆陆继继地到了。

十一娘想了想,委婉地把徐令宜要纳妾的事跟孩子们说了。

徐嗣谕和以前一样,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做声;贞姐儿低着头,绞着手指头;徐嗣谆神色平静,甚至问十一娘:“那天我们要不要向赵先生请假?”

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徐嗣诫。

徐嗣诫是根本不懂,乖乖地坐在那里,听到哥哥说了“我们”,张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徐嗣谆和十一娘。

毕竟是良家女子,又是太后赐的,该有的仪礼肯定都应该有的。到时候恐怕要摆几桌酒席,请了亲戚朋友和通家之好的旧友过来喝杯水酒。

“昨天才接到懿旨,这些还没有决定。”十一娘笑道,“等定下来了,会告诉你们的。”然后问他们吃了饭没有,孩子们都说吃过了。十一娘就端了茶:“大家都散了吧!有什么事会跟大家先知会一声的。”

徐嗣谕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秦姨娘见了忙曲膝给十一娘行礼:“那我回房去给五少爷做衣裳了。”紧跟着徐嗣谕出了门。

贞姐儿有些担心地望了十一娘一眼,去了东稍间。

十一娘屋里点了地龙,又有火墙,自去年第一雪后,十一娘就让她把花架子搬到了东稍间,让她在那里做绣活。

徐嗣谆则牵了徐嗣诫的手:“母亲,我们去双芙院了。”

小丫鬟们捧的捧食盒,拿的拿书包。屋子里闹腾起来。

文姨娘就笑着朝十一娘福了福,退了下去。

十一娘下了炕,准备像往常一样送两兄弟出门,却看见乔莲房表情犹豫地站在那里,一副想走又不想走的样子。十一娘就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把两兄弟送到了院子门口,自己直接去了前面的正厅处理家务事。

不一会,乔莲房求见。

有管事妈妈就好奇地望着她。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安,态度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低声道:“夫人,我听说三月三要为二少爷的事庆贺一番,现在新人又要进门。您的事一定很多。如果有什么事,夫人直管吩咐我就是。我也想帮夫人尽尽力。”

是想早点知道新人是怎样的人吧?

十一娘微微颌首,道:“如果有事,我会吩咐乔姨娘的!”

乔莲房不由迟疑起来,见十一娘已转头问起管事妈妈话来,这才退下去。

她刚走,就有小丫鬟跑进来:“夫人,夫人,周夫人来了!”

十一娘听着心头微喜。

昨天听徐令宜的口气,他把福成公主也怂恿着进了宫。难道是那边有什么消息不成?

她起身到垂花门去迎。

刚走出院门却看见周夫人从青帷小油车里下来。

她脸绷得紧紧的,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头发梳成圆髻,插了金钗玉簪,腰间系了碧玉带,垂了羊脂玉的噤步,打扮得很正式、隆重,像是要去谁家参加宴会似的。

或者,是去了宫里回来?

十一娘思忖着,忙上前和周夫人见礼。

周夫人却拉了她的手就往屋里去。

她步子很大,十一娘赶了几步才跟上她的频率。

“你们都退了下去吧!”周夫人一进屋,就像主人似的吩咐十一娘屋里的丫鬟,“都到抄手游廊去侯着!”

十一娘见她面色不好,声音里又隐隐透着几份浮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也跟着绷了起来。忙朝着绿云使眼神,遣了身边服侍的。

待槅扇门一合,周夫人就跳了起来:“呸,没脸没皮的东西,像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追着赶着的要送人…”

十一娘听她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不由吓了一大跳,怀疑是不是周士铮在外面惹了桃花债。忙道:“这是怎么了?”

“太后不是给你们白送了侍妾来吗?”周夫人冷冷地道。

消息传得这样快!

十一娘微微颌首。

周夫人已语带讥刺地道:“还给我们家那口子也送了一个!”

十一娘怎么也没有想到。

她难掩吃惊地望着周夫人:“给周大人也送了一个?”

周夫人点头,鬓角的青筋都微微凸了起来。

“还说什么‘门称著姓,训有义方’,他们杨家算是什么‘著姓’,把家谱拿出来翻翻,往上追溯三代恐怕就是那‘三皇五帝夏商周了’,也敢说‘著姓’。”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我都不知道,原来把女儿送给人做侍妾是‘训有义方’。我真要为历代皇后、皇妃们哭一声…”

太后懿旨的口吻如同任命内命妇。不怪周夫人有此说法。

十一娘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忙斟了杯暖茶递上去:“周姐姐坐下来喝杯茶。为那样龌龊的人家气坏了身子骨划不来!”

周夫人气呼呼坐下,喝了口茶,这才发现十一娘神态如常,心念一转,她不由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太后给侯爷和我们家那口子赐的是什么人吧?”

十一娘想着懿旨上写的“建宁侯族兄杨忠”,道:“是杨家的旁支吧?”

周夫人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不少:“我差人打听过了。两个都是建宁侯从亲族里挑选出来的,原准备送进宫里去的。早几年就专门请人在家里教些诗琴书画的不说,还学歌艺舞技…”说到这时,她语气微顿,“你说,清白人家的女儿哪会这些?会这些的人又怎么进得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你也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又是名正言顺的。这日子长了,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端来呢?”

“又不能抗旨。”十一娘道,“只能‘水来土淹,兵来将挡’,走一程看一程了。”

“我何尝不知道!”周夫人情绪低落,“只是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从昨天晚上接旨到现在,这气就没顺过。”

虽然说杨家女依仗的是太后之势。太后病情怎样,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都是关键。可杨家敢以这样强硬的手段与人联姻,显然对这两位杨氏女是很有信心的。

十一娘不由道:“那周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昨天陪公主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周夫人叹了口气。

十一娘听着心中一动。

皇宫的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上,而像这样把福成公主、徐令宜甚至是周士铮都留宿在宫里的事,没有皇上的同意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想到皇上几次拒绝太后。

难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不对,如果是皇上的意思,为什么是太后的懿旨?

念头翻翻滚滚,和周夫人的对话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而周夫人这样宣泄了一番,心情好了很多。和十一娘说了会话,就起身告辞了。

十一娘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口。

刚回正厅坐下,徐令宜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十一娘先上下打量了徐令宜一眼。

他依旧穿着昨天进宫时穿的大红色朝服,只是玄色七梁冠上的金饰闪烁着耀眼却冰冷的光芒,给他本就有些冷竣的眉宇又平添了几分凛冽。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不同。可毕竟是在宫里歇了一夜,总会有些变化吧?

“侯爷,”她声音里透着几份犹豫,“您还好吧?”

十一娘穿了件石榴红的素面杭绸小袄,鸦青色绣月白色梅花的综裙。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绾了个纂,通身没有饰戴一件饰品。素面朝天,目光清澈,神色平和,落落大方中透着几份雍容华贵。

徐令宜却看着有些不对劲。

十一娘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也喜欢打扮自己,布置房间,而且还很擅长此道。同样一件东西,一旦经了她的手,就会从小处透出些许的与众不同来,让人看了总能会心一笑。何曾像今天这样,既没有戴小小的饰品让她的装扮有画龙点睛的效果,也没有在衣着的配色上别出心裁。反而中规中矩的,少了往日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俏丽妩媚。

哪怕是两人刚成亲那会,她正是谨小慎微之时,早上起来还会挑朵赤金镶珐琅丁香花的耳塞戴上,神采奕奕的,让人看了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今天是怎么了?隐隐透着几份心不在焉似的!

念头一闪,他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昨天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今天回来却变了样子…

徐令宜心跳得有些快,有浅浅地笑意浮现在他的眼中,让他的面容骤然少了几份肃穆。

“我没事!”他凝望着她,“懿旨上是怎么说的?”

一句话,已透露太多的信息。

十一娘也没有废话:“定了三月十二日的吉日。”

徐令宜就笑着抬了手臂,示意她服侍更衣:“上意不可违,那你就好好准备准备吧!”

声音里透着几份漫不经心。

十一娘突然想到,徐令宜的几个女人中,除了媒妁之言的结发妻子元娘,不管是秦姨娘、文姨娘还是死去的佟姨娘、秋罗,好像都不是他主动所求,而自己和乔莲房更是无奈之举,所以新婚之夜,他虽然有些烦躁,但还是尽量地压抑了自己的负面情绪…他好像对这些事都有些不以为意似的。

或者,庙堂上的事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一点?

想到这些,她暗暗哂笑。

别说像徐令宜这种接受过正统封建士大夫教育的古代大家长了,就是自己,在这个以宗族为基本构架的时空生活了几年,观念都有了很大的改变──没有家族的庇护,单靠个人的力量,几乎是举步维艰。

十一娘帮徐令宜更衣。

“只是妾身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想到十娘为难时大家的援手相助,想到大太太去世时的热闹场面,“侯爷总要给妾身提个醒才是。”十一娘将脱下来的官服交给一旁的小丫鬟,“杨氏毕竟是太后赐的,也不知道之前的旧例合不合规矩。”

徐令宜低头,十一娘拔下固定七梁冠的簪子。

“到时候要不要请钦天监的择个吉时?酒席多少桌为好?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讲究?”

十一娘转身吩咐小丫鬟端热水进来,另有小丫鬟捧着徐令宜的官服官帽小心翼翼地收在箱笼里。

“新人进了门,给什么见面礼好?又该怎么称呼?妾身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徐令宜慢慢地挽着衣袖,看着她渐渐向喋喋不休靠拢,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贞姐儿下小定、谆哥订亲,他可都没有提醒过她,她还不是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一点让人垢语的地方。怎么这次就要人提醒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弯成了一个愉快的弧度,道:“皇上说了,既然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我们家的人。只是千万别让他背上不孝之名!”

果然,这是政治角力后妥协的产物!

有了皇上的这句话,这杨氏只怕是要客客气气地供着了。

十一娘沉吟:“妾身见识有限。只怕还是要问问娘怎么办的好!”

“行啊!”徐令宜望着她微微蹙了蹙又很快舒展开来的柳眉,笑道,“这件事也要跟娘说说才是。等我换了衣裳,我们就去娘那里。”

十一娘胡乱点了点头,坐在炕上喝了杯茶。

等会要翻翻帐册,看看当初文姨娘和乔姨娘进门时都是个什么章程。还要把宋妈妈叫来问问,看看纳妾都有些什么讲究和讳忌。到时候也好做个参考…

不一会,徐令宜从净房出来。

十一娘收敛了思绪,帮他换了日常穿的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并不是一个人,二夫人也在。

杨氏进门,对徐家来说也是件大事。十一娘对二夫人的出现并没有感觉到突兀。而太夫人看见徐令宜两口子进来,吩咐小丫鬟奉了茶,然后遣了屋里服侍的:“算时侯,你这时不回,再过一个时辰也要回来了!”

行了礼,徐令宜坐到了太夫人对面的炕上,二夫人和十一娘则坐在了炕边的太师椅上。

太夫人这才肃然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说太后娘娘在奉先殿哭先帝,要我进宫去劝劝,我让人快马加鞭去福成公主那里报个信。自己缓了一步。”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细细地道,“待我到时,士铮已陪着福成公主先一步到了奉先殿。不仅如此,太后娘娘和福成公主已经拧上了。一个跪在奉先殿的东边,一个跪在西边,都哭着先帝各说各的。太后说太子妃无出,她愧对列祖列宗,要为太子纳品行出众的女子为良娣,看着太子开枝散叶,到了九泉之下才有颜面去见先帝;福成公主则说自己幼承庭训,谨小慎微不逾矩,皇上嘉许,因此立了长孙女为太子妃,她感激涕零,更是时时自省,不可因私利而忘社稷,见到太子妃时便进言,万万不能以‘成亲不足四月无出’为借口安排待寝之人,献媚固宠,扰乱嫡庶之别,以至于上下不分,败坏纲纪,颠倒伦常,成为宗室罪人。如若这样,还不如一辈子无出,精心为太子抚育庶子,以德才之人备选皇室,保皇室千秋万代之绵泽…”

他话没有说完,屋里的三个女人都神色微变。

当年太后正因为无子所以才被立为皇后的。福成公主这话说的,简直是在掀太后的老底。

“这个福成,”太夫人叹道,“到底是先帝的胞妹,过犹不及!”

“正是!”徐令宜也叹气,“太后听了指着福成公主说了两声‘你,你…’就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太夫人和二夫人脸色一紧,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还好太医院的刘医正一直候在殿外,”徐令宜颇有些无奈地道,“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有惊无险。”

尽管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屋里的人还是一阵后怕。

要是太后就这样死了,别说皇上会青史上留名,成为仵逆嫡母的“昏君”,就是在场的福成公主、徐令宜、周士铮只怕也逃不脱干系!

“不过,太后真病了。”徐令宜神色有些凝重,“醒来后说话都不利索了,拉着皇上的手直知道流眼泪。皇上不由面露不忍。福成公主就跪在一旁哭起当年曾抚养过皇上的常宁公主生母王美人来。

太后听着一阵哆嗦,差点又闭过气去。福成公主看着不对劲,不敢再多说什么。跪在门外的建宁侯和寿昌伯就趁机嚎啕大哭起来。太后听了,挣扎着起身要去太庙。皇上拦不住,朝我使眼色,让我去劝劝。”

说到这里,徐令宜显得有些不虞。

“偏偏士铮眼睛不亮,见建宁侯和寿昌伯哭得皇上手脚无措,又把我叫了进去,也跟着干嚎起来。干嚎起来不说,还硬生生把建宁侯和寿昌伯的声音给压了下去。让太后心生寒意,竟然萌生死意,一声不吭,爬起来就朝床头板撞去…”他语气微顿,看了十一娘一眼,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皇上就瞪了我一眼,提出把杨氏二女赐给我和士铮为侍妾。”

十一娘听着差点笑出声来。

徐令宜原想祸水东引,结果把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上肯定是怨他把福成公主和周士铮叫了去吧!

“太后娘娘不同意,福成公主却觉得好,说只要杨家同意把女儿赐给士铮为妾,她一定和杨家当成正经的亲戚来走。还以太祖之名发了誓。皇上听了也接着福成公主的话劝起太后娘娘。说不同意让杨氏二女去服侍太子,不是要和杨家生分,全因太子是国之储君,成亲没几日就策封良娣,御史肯定会弹劾,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质疑太子德行,动摇国之根本。二怕上行下效,使得世风日下;又对建宁侯和寿昌伯说,自开海禁以来,宁波、泉州、广东常有东倭人上岸抢劫,朝中大臣对此悲愤填膺,三地黎民对此怨声载道,朝庭正值多事之秋,他们是太后的母族,徐家是皇后的母族,士铮是太子妃之父,都是皇上的血亲,此时更应该同声同气、众志成城,一起共度难关才是。”

十一娘不由瞪目。

没想到皇上说起胡话竟然头头是道的。

太夫人和二夫人都面微笑。

“太后娘娘一开始还不答应。”徐令宜可能也觉得皇上的话挺可笑的,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建宁侯和寿昌伯见皇上开了口,既有几份忌惮,又有几份心动。皇上看着就说要赐婚,太后娘娘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十一娘有些不解:“那怎么又成了太后的懿旨?”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这还用问!”二夫人道,“定是那福成公主怕皇上下旨,以后不好安置杨氏女,所以怂恿皇上以太后的名义下懿旨。正好皇上顾忌下旨赐妾于礼不合被世人耻笑,也就顺水推舟,让慈宁宫的内侍们帮着传旨了。”

十一娘和太夫人听了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微微点头:“自古以来皇上下旨只有赐婚哪有赐妾的?皇上原只是打算口谕,是福成公主唯恐迟则生变,再生出什么波澜来,急着把事情定下来。太后怕我们两家不遵守承诺,想以旨意约束两家。所以就由建宁侯和士铮草拟,慈宁宫的内侍传旨,当场就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我就说,怎么会傍晚时分下懿旨,内容还不伦不类,如同册封内命妇的。”太夫人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关切地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之后皇上在慈宁宫侍疾,我们也在一旁服侍。皇后娘娘来后,福成公主在慈宁宫陪着皇后娘娘,我们跟着皇上去了乾清宫。皇上赏了夜宵。因宫里已下了匙,我们就在值房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皇上又让内侍传我和士铮到乾清宫说话。我们一直等到皇上下早朝,说了会话才回来。”

太夫人神色一正:“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徐令宜含蓄地道,“皇上只说自己奉养太后多年,百年之后纵不能谥‘仁’,怎么也得谥个‘孝’字吧!”

这也就是皇上一直对太后敬重有加,对建宁侯、昌寿伯多有忍让的原因吧!

十一娘思忖着。

不管当年发生了些什么,在世人眼里,太后对皇上有知遇之恩。如果当年不是太后从中周旋,先帝也不会将皇上立为太子。如今,太后年事渐高,又正在病中,正如一百步已经走到了九十九岁,皇上肯定不想因小失大,在最后的关头让太后出什么意外,背上那“不孝”之名。

太夫人听着神色一松:“既然不愿意下圣旨而用了懿旨,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也就安心了!”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太后在一切,有些事就要顾着点。相反的,如果太后不在了…

看来,按现在的情形,只要太后在一日,这杨氏就要敬一日。

可有句俚语却说,“弯弯扁担牢”。太后病了大半年了,就连福成公主在奉先殿的那番话都只让她“有惊无险”,谁又敢断言太后不会“人逢喜事精神爽”,拖个三年五年的呢!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索性直接问太夫人:“娘,您看这纳妾的仪式该怎么办才算妥当呢?”

“怎么办!”太夫人淡淡地一笑,“既然是纳妾,自然按照纳妾的仪式来。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口气里带着几份不屑,“娶乔姨娘时是个什么章程,娶杨氏女就是个什么章程。”然后道,“老四刚从宫里回来,你们先回去吃饭吧!我这边不用服侍了。下午我们商量着把三月三宴请的事定下来。”

徐令宜听着就站了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头,慈爱地道:“快回去吧!”

十一娘跟着徐令宜辞了太夫人,回了屋。

徐令宜就歪在了炕上:“你给我下碗什锦面好了。还是卯初时吃了碗小米粥的。”此刻已是午初,估计饿得只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说完又补充道:“就是上次我生日你下的那种什锦面。”

面是十一娘亲手做的。揉面的时候加了点油,用牛骨、鸡骨、鸭骨熬得高汤,加了冬笋丝、香菇丝、黄豆芽、胡萝丝之类的臊子。很平常。但胜在汤汁清爽,面条劲抖。

“那侯爷靠一会吧!”十一娘随手把一旁放着的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搭在了徐令宜的身上,“面条好了再叫您!”

徐令宜点头。

十一娘去了小厨房,亲手做了碗什锦面端到内室。

徐令宜歪着头,睡得正香。他神色安详,眉宇间不见清醒时严峻,感觉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十一娘踌躇片刻,徐令宜已张开了眼睛,神色间带着几份惺忪地坐了起来。

“闻到了香味!”

十一娘笑着将红漆海棠花托盘放在了他面前的炕桌上:“侯爷吃点再睡吧!”

徐令宜拿起筷子:“你也吃点吧!”

十一娘不喜欢吃面食,委婉地道:“我还不饿,等会再吃。”

徐令宜也不勉强,像上次一样,连吃了三碗才放筷子。

十一娘服侍他梳洗歇下,这才去西次间,吩咐琥珀去查当年的帐册,叫小丫鬟们摆了饭。

饭后,琥珀拿了帐册来禀:“…床榻帐被、花烛器皿,一共花了三百两银子。请了四桌酒席,花了二百两银子。”

十一娘有些意外。

没想到纳乔莲房一共只花了五百两银子,其中酒席的开支就占了五分之二。

琥珀跟了十一娘这些日子,做事有了主动性,再也不像从来,吩咐什么就是什么。她想着侯爷前脚进屋,后腿就和十一娘去了太夫那里,多半是去商量纳杨氏女进门的事。而十一娘回来就查纳乔莲房时的帐账,十之八、九与纳杨氏女有关,所以随带着也查了纳文姨娘的帐册。

“…文姨娘那会,床榻帐被、花烛器皿,一共花了五百两银子。也请了四桌酒席,花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她补充道,“我又问了宋妈妈。宋妈妈说,文姨娘当初进府的时候,我们家大姑奶奶赏了一个赤金镶南珠的头箍,一对赤金镶青石的簪子,一对赤金扭丝镯子,共值三百多两银子。乔姨娘进门的时候,大姑奶奶只赏了一对翡翠翠花,值三十几两银子。”

十一娘一听,心里全明白了。

让琥珀去请白总管进来,然后伏案把三月三自己这边要请的客人名单写了一份。

放了笑,白总管也来了。

“…吉日定在了三月十二。”十一娘开门见地道,“这日子一眨眼就到了。有些事得早些准备才是。”

白总管微微躬身,认真地道:“请夫人吩咐。”

“新房就设在原来二少爷的旧居好了。趁着这两天太阳好,你找人来粉一粉。至于仪式、章程,就照着乔姨娘进门的时候办。”十一娘说着,目光落在了琥珀身上,“到时候你把当年的帐册誊一份给白总管,白总管也好照着差人置办。”

白总管却目光微凝。

他是府里的老人了,文姨娘进门花了多少钱,乔莲房进门花了多少钱,他怎么会没有印象。

琥珀却只觉得高兴。

那杨氏是太后赏的,又不知道是个怎样的脾性。如果侯爷一味的给杨氏体面,只怕十一娘会势微。

她笑着应“是”,和白总管下去誊帐册去了。

十一娘起身,准备去太夫那里。

乔莲房求见。

她穿了件柳绿色杭绸小袄,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纂,插了支莲花头的银簪,看上去清清爽爽、文雅大方。

十一娘有些吃惊。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乔莲房打扮得这样朴素。

乔莲房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

十一娘则让小丫鬟端了锦杌给她坐。

她笑着道了谢,半坐在了锦杌上,望了一眼十一娘手边的笺纸道:“夫人还在忙三月三宴请的事吗?那这几天岂不是很忙?”

是指她又要忙三月三的宴请,又要忙杨氏进门的事吧?

“还好!”十一娘道,“都是有旧例可循的。照着行事就行了!”

乔莲房听了笑道:“夫人是个聪慧之人,什么东西一看就懂,所以做起事来事半功倍。不像我,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做不好。”

“乔姨娘太自谦了。”十一娘看着她一副和自己聊天的架势,不由暗暗奇怪着她的来意。

“这可不是我自谦。”乔莲房笑道,“每年三月三都有那么多公卿夫人来做客,不仅要和她们寒暄,还要安排戏班唱戏、宴请的菜肴、茶水…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夫人却轻轻松松的就把什么事都办妥了。”

她竟然能以这种轻松的口吻谈起三月三来!

十一娘感觉有些异样。

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口说话,乔莲房已神色一暗,微微垂了头:“现在想想,真是命运捉弄人。”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当年春宴上的人都已各奔东西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