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您当务之急是要服侍好侯爷、服侍好太夫人。其他的事,缓一步再谋划也不迟。”

不愧是元娘面前最得力的妈妈,心思十分细腻,考虑的也很周到!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就照妈妈说的办!”

她就发现陶妈妈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我就让晚香她们来给您磕头!”

十一娘应了。

陶妈妈留下账册:“这是大姑奶奶那边的人和这一年来我帮着管的账目。”

十一娘就让小丫鬟去把琥珀叫来,自己翻了翻账册。

笔迹一样,一看就是重新誊的一份。

正好琥珀进来,她把账册交给琥珀:“你仔细看看,把这些人名、相互之间的关系都记清楚了,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能担大任的人。”

琥珀应声收了账册。

十一娘支肘沉思起来。

平心而论,元娘管家的这几年经营的很不错,陪房开叶散叶,都娶或嫁给了徐家一些比较资深的管事家里,最有油水的买办全是她的人,就连账房,她都安了两个人进去了…就算换上自己,也未必比她做的更好!

过了好一会,陶妈妈带了五、六个妇人和两个男子过来。

她介绍其中一个目光精明的妇人:“这是陈续家里的,闺名叫晚香,如今管着厨房。”又指了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子,“这位是高盘。原在买办处专司香烛、炭火的。”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什么差事了!

十一娘思忖着。

陶妈妈又向她介绍了其他几位。原来也都是管一方事的,现在都赋闲在家。

给十一娘行了礼,那个高盘就迫不及待地道:“夫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可是跟了罗家一辈子的人。就这样让三房给换下来了,这既是打过世了的大姑奶奶的脸,也是打您的脸。”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合,群情激动。

十一娘就发现那个叫杨辉祖的男子和一个被称为韦禄媳妇的妇人没有做声。据刚才陶妈妈介绍,这个杨辉祖十几岁就跟着元娘到了徐家,原来在买办处专司仆妇们的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韦禄媳妇专管内院各门值夜。

十一娘安慰了那些人几句,说自己刚进门,有些事还不清楚,等把情况摸清楚了再说,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那些人脸上不免露出失望来。

十一娘就和陶妈妈去了元娘的院子。

大家宛若她还在,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想来是陶妈妈的功劳吧!

她让琥珀照着陶妈妈给的册子点了人。

嫣红、绿萼、绛紫、宝兰四个大丫鬟,梅沁、竹秀、桂芬、水芝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什么芳菲、桃蕊二十几个三等、四等丫鬟,十来个婆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四十几号人。

十一娘就商量陶妈妈:“嫣红几个大的你帮着寻个好人家放出去吧!再留几个精明能干的帮着照顾院子,不要让这里荒废了。”

陶妈妈点了点头,想起过世的元娘,眼里就有了几分泪光。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在。

一个和丫鬟们在摆箸,一个和太夫人亲亲热热地挤在炕上说话。

看见十一娘进来了,两人纷纷和她打招呼,太夫人也指了对面的炕:“听说你忙了一早上,累了吧?快歇歇。”

听说…听谁说的?

十一娘发现三夫人嘴角带笑。

她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坐到了炕上,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太夫人:“…像嫣红和绿萼,年纪都不小了。就来讨您的主意,看可行不可行?”

“这是好事啊!”太夫人笑道,“就这样办好了!”

十一娘应了“是”,那边三夫人已经摆好了箸。

太夫人并不要媳妇立规矩,让姚黄叫了谆哥和贞姐儿出来。待两人给长辈行了礼,一起围坐着吃了午饭。

太夫人和孩子们去歇午觉了,三个媳妇退了出来。

五夫人就挽了十一娘的手臂:“我们下午来太夫人这里来摸牌吧?”

早上太夫人也提到过一起抹牌,看样子,太夫人常在下午找了人抹牌…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我就是不会。”

三夫人却委婉地拒绝了:“我哪有这福气,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五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不要紧,我来教你。”

十一娘笑着应了,大家各自散去。

路上,十一娘吩咐琥珀:“你没事就跟陶妈妈多走动走动,看看那些人都在干些什么?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些人品性如何。特别是打听一下那个杨辉祖和韦禄媳妇从我们这里出去都做了些什么?”

琥珀点头记下了。

第九十六章

回到屋里,不免要把琥珀、冬青、滨菊、竺香都叫到跟前,告诉大家冬青要暂避出府的事。

冬青听了眼神微暗:“都是我连累了夫人。”

“说的是什么话。”十一娘笑道,“各房也都有这样的事。还好我们有自己的田庄和宅子,你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当着别人只说是要安排那边的事。总算顾了几分体面。”

竺香就低声道:“那我们的差事岂不要重新安置?”

“也不用那么麻烦。”十一娘笑道,“不过四、五个月的功夫,让琥珀暂时带着冬青的差事就是。”

几人应了是,冬青和琥珀服侍着十一娘歇了个午觉。未初过一刻时把她叫醒,南永媳妇进来重新给她梳了头,她对着钟点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的时候正好是未正差一刻。

十一娘暗暗记下了自己屋里到太夫人屋里的脚程。

这一次,她来的最早,太夫人刚起来,正在梳头。忙叫杜妈妈端了山楂梨子水给她喝。

“让她等会,我就好。”

不是应该上茶吗?怎么给山楂梨子水她喝…这应该是哄孩子的吧!

十一娘望着透亮的粽褐甜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着,只觉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那么的绵长,一直落到心里头。

杜妈妈就扶着太夫人走了出来。

“好不好喝?”太夫人笑呵呵地望着眯着眼睛喝着山楂梨子水的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点头:“好喝!”

太夫人笑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可喜欢喝了,现在年纪大了,沾了甜的东西牙就酸…”

正说着,五夫人快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太夫人忙道:“你慢点,你慢点。”

杜妈妈已上前搀着她。

“我没事。”五夫人笑道,“要不然,也不敢到您这里来──五爷知道我不舒服还乱跑,要骂我的。”嘴里嗔着,眼角眉稍全是喜悦。

看得出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太夫人听着也喜欢,让杜妈妈凑数,一起去了东次间。

魏紫和姚黄指挥着粗使的婆子搬了黑漆草卷边的四方桌进来,一个亲自铺了茜红色的毡毯在桌上,一个亲自去拿了竹雕的麻将牌来。

十一娘有些无措地道:“谁来告诉我?我不会。”

太夫人呵呵地笑,指了姚黄:“你去坐到四夫人身边去。”

姚黄笑着应“是”,端了小杌子坐到了十一娘的身后。

魏紫则坐到了太夫人的身后。

“哗啦啦”地搓了牌,姚黄就告诉十一娘怎样起牌,怎样打牌,哪些能吃,哪些能碰,怎样叫和牌。

十一娘笨手笨脚地,不是推翻了牌,就是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把姚黄弄得满头大汗,以至于太夫人、五夫人和杜妈妈得不时停下来等她。

“原来四嫂真的不会啊?”五夫人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谦虚呢?”

“我这是第一次。”十一娘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牌,然后打了一个一筒出去。

“胡了!”杜妈妈喜笑颜开,“大三元!”

“怎么又冲了。”五夫人呻吟着,数了三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一娘忙道,“我看着我好像不要。”

或者是年纪大了怕寂寞,太夫人并不是要打牌,只是要这热闹的气氛。她只是呵呵地笑。

有小丫鬟来禀,说贞姐儿和谆哥醒了,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大家暂时停下,待贞姐儿和谆哥行了礼,又重新坐下来打牌。

贞姐儿就和谆哥坐在一旁的大炕上丢沙包。

她抬头就看见十一娘笨拙的样子。

过了一会,谆哥要上净房,贞姐儿落了单,就过来看十一娘的牌。

十一娘心中微动。

潜意识里,你会关注你在意人的举动。

她特意拿了两张牌,犹豫来,犹豫去,伸出去又缩回来。

姚黄道:“打这张。”

“我觉得要打这张。”十一娘和姚黄喝反调。姚黄又不敢指挥她,只好笑道,“那张也可以。”

贞姐儿忍不住指了刚才姚黄指的那张牌:“母亲打这个吧?”

十一娘想也没有想,立刻把贞姐儿说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顺利过关。

太夫人起了一张。

十一娘大喜,拉了贞姐儿的手:“你好厉害!”

贞姐儿微怔。

那边五夫人放冲给了杜妈妈。

“贞姐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次总算不是我冲的。”十一娘冲着贞姐儿直笑。

大家看着有趣,也都笑起来。

贞姐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笑。

就有小丫鬟禀道:“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侯爷和五爷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大家推了牌,纷纷起身去屋檐下迎徐令宜和徐令宽。

兄弟俩穿着官服穿过院子。

徐令宜身姿如松地走在前面,徐令宽则耷拉着肩膀走在后面,场面十分好笑。

太夫人不由低声地道:“小五不会又做了什么错事被小四给捉住了吧?”十分担心的样子。

“不会吧!”五夫人声音里有几分犹豫,“他说了,要做个好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徐氏兄弟已经走近,她忙收了话题。

两兄弟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的眼睛却盯着徐令宽:“你们兄弟怎么碰到一起了?”

徐令宽看了一眼徐令宜,没敢做声。

徐令宜神色自然,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正好在西华门遇到了小五,就一起回来了。”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进来,快进来!”

兄弟俩随着太夫人进了屋。徐令宜一眼就看见了西次间的麻将。瞅了十一娘一眼,问太夫人道:“打牌了?”

太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和五夫人道:“俩人陪了我半天!”

大家说着落了座,乳娘把谆哥抱了回来。

贞姐儿和谆哥上前给徐令宜行了礼,又有小丫鬟进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下了学,特来给太夫人问安!”

“今天可凑一块去了。”太夫人满脸是笑,“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徐嗣勤三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给长辈行了礼,太夫人忙让小丫鬟端了杌子给他们坐,关切地问他们:“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听不听得懂?”

徐嗣勤和徐嗣谕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一回答,徐嗣俭却像坐在针毡上似的不自在,不时望着炕上的谆哥挤眼睛。

谆哥一副想和徐嗣俭闹,又不敢的样子,偷偷看徐令宜。

徐令宜看着脸就沉了下去,正要说什么,三爷和三夫人来了,他忍着没有做声。

大家又是一番喧阗。

待坐下来,三夫人就问十一娘:“你今天陪着娘打牌,是赢了还是输了?”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还好,还好。”

五夫人就笑道:“四嫂根本不会,帮我们凑角罢了。”

徐令宽就睃了哥哥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和,笑着接了妻子的话茬:“多打几次不就会了!”。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太难了。我以后还是坐在一旁看吧!”

屋里的大人都笑起来。

徐嗣勤就看了身边的徐嗣谕一眼。见他一脸正色地坐在那里,又朝谆哥望去。

谆哥低下头去,玩着自己的衣角,好像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似的。

他又望向贞姐儿。

贞姐儿微微地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徐嗣勤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一娘看得分明,若有所思。

而其他人哪里注意到这些孩子们。太夫人就笑呵呵地吩咐杜妈妈:“去把怡真也叫来。难得这样的热闹。”又对徐令宜和徐令宽道,“快去换了衣裳来吃饭。”

十一娘和五夫人听了忙起身,各服侍各屋里的人去换衣裳。

徐令宜走进门,却看见冬青提了个包袱站在去后罩房的角门前和滨菊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擦着眼角。

“这是怎么了?”他眉头微蹙。

“没什么。”十一娘笑道,“我的几房陪房都是从南边来的,不熟悉庄子的情况。我让冬青过去暂时帮着看着点。”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的笑容让徐令宜想起元娘处置佟氏时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却心存戒备的神色来。

他看了十一娘一眼。

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十分的凛冽来。

让十一娘心里微微一颤,笑容不免有些生硬起来。

徐令宜淡淡地一笑,径直指了冬青:“你过来!”

冬青和滨菊这才发现徐令宜和十一娘回来了。

两人有些不安地快步过去行了礼。

徐令宜就望着冬青放手里的包袱:“这是要干什么去?”

冬青他的目光一掠,很是紧张,嘴角翕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好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却有些狐惑。

按道理,徐令宜不是那种会管这些事的人啊!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念的功夫,徐令宜的声音已拔高了几分:“问你话呢?”

像闷雷打在耳边,连十一娘都被他吓着了,别说是冬青了。话就不假思索地说蹦了出来:“说我属牛,和五夫人八字相冲,让我暂时搬出去住一些日子。”

十一娘不由大急。

冬青太不会说话了。这件事涉及五房的切身利益,又是太夫人同意了的。如果等会儿进了屋好好地和徐令宜说,就是个告知。现在这种情况,却像是在告状…要不然,冬青到哪里去说话不好,偏偏在徐令宜回来的时候,站在通往后罩房的通道上面。

滨菊也大急。

冬青说话怎么也不拐个弯。要是侯爷往偏里想,以为夫人是假惺惺地在告状,岂不是怪夫人不懂事,不知道顺从恭谦,暗中寻事吗?

望着十一娘有些焦急的神色,徐令宜挑了挑眉,突然大步朝外走去。

十一娘就想到了在小院里,元娘说他和人私会时他的表情。

也是这样,一言不发…

她忙追了上去。

第九十七章

十一娘忙追了上去。

“侯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吧!”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十一娘感觉到自己有点把握不住徐令宜的思路。好比刚才。他应该是自持身份不屑过问才是,可偏偏他过问了。好比现在,他应该不动声色私下质问自己才是,可他偏偏像个热血少年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干什么?

要去找谁?

十一娘心里很慌张。

好多年没有这样了…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了解有限,却又到处充满了荆棘,时不待她…

思忖间,她听到徐令宜喊临波:“去,把五爷给我叫来!”

叫徐令宽来…是对质?还是训斥?

不管是哪种情况,凭着徐令宽对徐令宜的畏惧,等会去吃饭多半会面露异样。而太夫人一旦发现,肯定会追问,徐令宽说不定会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诉太夫人…

男人往往仗着自己儿子的身份直言不讳,婆婆却把变化归结于媳妇从中挑拔离间。这种罅隙一旦出现,就好比破镜,花比原来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圆。

她不由苦笑。

“侯爷,五爷换了衣裳也要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十一娘声音轻柔,带着点劝慰,“有什么事,不如等吃了饭再说。也免得五弟妹担心。”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然后转身回了屋。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待会徐令宽来了自己怎么向他解释…现在三夫人处处针对自己,决不能再让五房和自己产生什么矛盾了。要不然,她初来乍道,又陷入孤立的状态,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她一边沉思着,一边跟在徐令宜的身后进了屋。

徐令宜已喊了春未和夏依帮他更衣。

两个小姑娘也是机灵人,感觉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地去了净房。

十一娘就趁机问冬青:“你提个包袱干什么?”

冬青也很委屈:“因说明天就启程去城北金鱼胡同的院子里住五个月,我把给您做的小袄赶着做完了。想着等会几个小丫鬟要来帮我清理的衣裳,怕她们不懂事,把您的小袄给弄脏了,所以特意拿过来…”

“那你哭什么?”

冬青没说话,滨菊在一旁呶嘟着:“刚才有东西掉眼里去了。我帮着冬青姐吹了半天!”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连自己都以为冬青是为了出府的事在那里伤心…

十一娘叹一口气,接了包袄:“你放我这里吧!”

冬青就望了望净房:“那侯爷…”

“你别管了。”十一娘道,“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冬青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帮不上忙,有些不安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回了后罩房。

十一娘就将那包袱放在了平常徐令宜常坐的次间临窗大炕炕桌上。又想着自己就这样立在一旁等着气势上不免太弱,就算着时间去沏了一杯茶。等转回来的时候,徐令宜果然已梳洗一番,换了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

她笑着将茶端了过去:“侯爷喝杯茶再过去吧!”

徐令宜望着笑容恬静,神态大方的十一娘,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身后略带惊慌的声音,心里不由一软。

平时看上去再怎么镇定从容,也不过是比贞姐儿大几岁的小姑娘,看见自己生气,也会惊慌的不知所措…

他望着十一娘的目光又柔和了几份,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

感觉到徐令宜周身的冰冷开始消融,十一娘松了口气,等到他再喝了自己端过去的茶,十一娘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怒气消了一半了。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平和起来。

“这是什么?”徐令宜望着炕桌上的包袱──他认出来了,这是刚才冬青手里的包袱。

“哦!”十一娘笑道,“冬青给我做的小袄。说是要去金鱼胡同了,特意给我拿过来的。谁知道有东西掉眼里去了,在那里揉了半天,正好遇到我们回来。”说着,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包袱,露出里面的红绫小袄。

徐令宜已看出来。

又是端茶,又是把包袱放在自己眼前,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十一娘就是想向他解释。

是怕自己误会吧…

他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

十一娘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的,不由怔住。

就算是释然,也用不着笑啊!

得想办法把这家伙的脾气摸透才行,要不然,总被牵着鼻子走,局面太被动了。

她正暗下着决心,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禀道:“侯爷,五爷来了!”

“让他进来。”

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的目光又变得凛冽起来。

两兄弟的事,自己这个做嫂嫂的最好不要插手才是。

她就笑道:“我去给五叔沏杯茶去。”说着,也不待徐令宜说什么,转身撩帘而去。

徐令宜知道弟弟一向怕自己,遇到了不免有几分瑟缩,他并不希望十一娘看到。不管怎样,徐令宽毕竟是个大老爷们,被妇人看到气短的样子总是不好。正想着该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不由暗暗点头。

自己当初没有排斥这桩婚事,固然有堵住其他人嘴的意思,也未尝不与她在小院时表现的聪明、懂事、识大体有关!

念头闪过,徐令宽已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徐令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谆哥,本来已经平息了怒火腾地又冒了起来:“怎么回事?啊!娘先跟我说,家里属牛的都回避到西山别院,我还以为只是娘屋里和你们屋里的人。没想到各房属牛的都要避开?你知道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属牛的人?还有红灯胡同那边,你们平时家里住半个月,侯爷那边住半个月,你又知不知道老侯爷那边有多少属牛的?”

他一阵劈头盖脸的,徐令宽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说话啊!”徐令宜看弟弟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心里更恼火,“这话是谁说的?钦天监的哪个说的?是法善和尚还是长春那个牛鼻子?”他指着门外,“你去问问长春。他不是会算吗?让他算算,算算他有多长的寿辰?”

徐令宜的声音虽然称不上咆哮,但也不小,十一娘端着茶盘站在屋檐下,听得一清二楚。

她吓了一跳。

没想到,徐令宜对那个叫长春的道长这么的反感!

“…他说什么你们就是什么?这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那边徐令宽已回过神来,忙认错:“四哥,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跟丹阳说。”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徐令宜看着他那毛毛躁躁的样子,觉得自己是白生气了。

徐令宽听见哥哥喊自己,不敢走,重新折了回来,垂手立在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强压着怒意,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三分:“我也盼着你们生个大胖小子呢!这话既是钦天监说的,总是有点根据的。平时你们回来只走娘那里,我就误会是娘和你那里回避,娘问我的时候,我也就答应了。你这样去跟五弟妹说也不好,免得她误会我们出尔反尔。你去跟五弟妹商量商量,凡是属牛的都回避,只怕老侯爷那里也吵得不能安生。不如你们搬到山西别院去住。这样一来,我们或是老侯爷那边的人也可以随时去看你们。”

“丹阳先前也说过这话。”徐令宽吞吞吐吐地道,“可西山在西边,主金,丹阳五行缺木,这金木相克…”说着,就望了一眼面带冷峻的徐令宜。

这个弟弟,心眼全放在没用的地方了…

徐令宜轻轻叹一口气,道:“你只管去跟弟妹说。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徐令宽一向对这个哥哥信服,“哦”了一声,小声道:“那,那我回去换衣裳了。”

徐令宜摆了摆手:“快去吧!免得等会娘看不到你的人,担心你。”

徐令宽应声而去。

十一娘赶在徐令宽出门前避到了一旁的耳房,等他走后才端了茶进去。

“咦,五叔走了吗?”

徐令宜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要不要换件衣裳?要是不换,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语气里带着几份疲惫。

十一娘看他脸色不好,又想着太夫人还等着人到齐了开饭,就笑着打量自己:“我瞧我这身衣裳还行。”

徐令宜见她突然语带调侃,知道她定是听到自己发脾气,想调节一下气氛。可这个时候,他实在无心应酬。脸上依旧带着冷意,抬脚就出了门:“走吧!”

十一娘松了口气。

这场暴风雪总算是过去了!

她忙将手中的茶盘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快步跟了过去。

到了太夫人那里,没想到二夫人已经到了。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杭绸褙子,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纂儿。通身只有耳朵上坠了对珍珠耳坠,素雅中带着几分清贵。

正坐在太夫人身边问徐嗣勤和徐嗣谕这几天的学问。不仅屋里的人都正襟危坐,就是徐嗣俭也不像刚才那样调皮,规规矩矩地站立在一旁听着。

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二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四弟,四弟妹。你们来了!”

十一娘忙给二夫人行礼,眼角却睃着徐令宜,发现他的神态很恭敬。

“二嫂!”

二夫人忙回了礼。

太夫人就笑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这样客气。快坐了吧!”

徐令宜就坐在了太夫人身边的太师椅上。十一娘立在了他的身后。

二夫人就笑着对徐令宜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学问如今小有成就,我看,得换个更鸿学的先生才是!”

徐令宜笑道:“原先也想过,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就耽搁下来了。”

太夫人就笑道:“这种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慢慢找就是了。”

十一娘却心中一动,沉思起来。

第九十八章

不一会儿,徐令宽夫妻到了。

徐令宽神色间果然有几分沮丧,太夫人忙追问他出了什么事。徐令宽忙笑道:“没事,没事。”好歹把太夫人搪塞过去了。

五夫人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只是微微地笑。

有些事,她虽然不希望发生,但发生了,也不会去回避。

大家互相见过礼,笑着地说了会话,然后男一桌,女一桌,老一辈,少一辈地坐了,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回到自己院里,十一娘和徐令宜刚坐下,三位姨娘来问安。

十一娘让小丫鬟请了进来。

行过礼后,秦姨娘和乔莲房有些沉默地站到了一旁,文姨娘却笑盈盈地和徐令宜打招呼:“听说侯爷一早就回来了?”

徐令宜“嗯”了一声,端了茶盅啜一口茶,态度不冷不热的。

文姨娘不以为意,笑着和十一娘拉家常:“下午想到您这里坐坐,谁知道您却去了太夫人那里。听说打了牌,没占到上风。要不,我们几姐妹先在一起先练练?这打牌,也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打得多了,自然就有精进了。也不知道明天下午姐姐有空没空?我那里有副老竹麻将,十分顺手,到时候拿来姐姐看看。要是觉得好,就留下…”

十一娘笑着听她说。

那秦姨娘则笑眯眯的望着文姨娘,乔莲房却是低头垂手地立在一旁。

有小丫鬟来禀,说徐令宽来了。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三位姨娘忙起身回避到了东间。

十一娘则起身叫丫鬟给徐令宽上茶点。

徐令宽客气道:“嫂嫂不用忙,我跟四哥说句话就走。”

十一娘笑着退到了东间。

文姨娘忙将十一娘迎到了大炕上,嘴里还絮叨道:“…五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笑道,“不过,五爷向来豪爽,就是有什么事,只怕也不是自己的事。多半是为了别人的事来求侯爷。”

十一娘只是笑着听着。没想到乔莲房突然道:“你怎么这么多的话!”

文姨娘脸色微红,眼底闪过一丝愠意。

秦姨娘忙笑道:“文姐姐是个热心人。乔妹妹相处久了就知道。”又主动去接了文姨娘的话,“姐姐说的有道理。五爷来,多半是为别人的事来求侯爷。”然后问十一娘,“夫人,我听文姐姐说,冬青姑娘过两天要去您金鱼巷的宅子安置几房陪房,您这边少了人手,我来帮着值夜吧!”

这还是秦姨娘第一次和十一娘交流。

话说的好听,语气又很柔顺。只是她不太习惯这种作派。

她笑道:“你是侯爷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好让你来值夜。再说了,我身边还有琥珀她们。再不济,还有陶妈妈。”

秦姨娘忙道:“我在侯爷身边再久,长幼尊卑也不可废,我服侍夫人本是本份。夫人有事,也只管使唤就是。”

她的表情很真诚。

如果不是真心,那就是个演戏的高手。

十一娘希望她是真心的。

秦姨娘是婢女出身,生死不由自己;文姨娘看似烈火烹油,可她也只不过是家族用来攀龙附凤的牺牲品罢了,一旦她本人的利益和文家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文家未必会顾她。还有乔莲房,落入元娘的圈套固然有她的不对,可没有乔夫人的推波助澜,她未必会落入到这样的境地。包括自己在内。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未必会嫁到徐府来。

既然各有各的不得已,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所以,她希望秦姨娘是真心的,真心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越僭,不,就是小小的越僭也无所谓,水清则无鱼,谁又没一点点私心…只是,不要越过她的底线。她有她想要保护的人,她有她想要的生活。

那边,徐令宽正和哥哥商量:“…我们想来想去,搬到落叶山山脚下的别院最好。那里安静,景致也好。免得吵到两家的老人家。”

“那怎么能行。”徐令宜立刻反对,“那地方太偏了。这样,你们这两天暂时在家里住着,明天有大早朝,我到时候商量老侯爷,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见。至于家里该回避的还是暂时回避回避,你们也不要乱走动了。”

徐令宽应喏,起身告辞。

徐令宜送了弟弟出门,回来吩咐十一娘:“家里不是有一斤血燕吗?你明天一早给娘和五弟妹各送些去。五弟妹怀了身孕,你是做嫂嫂的,多去她那里走动走动才是。”

十一娘喏喏应“是”,心里却道,你这样打一巴掌给个枣的,只怕这位丹阳县主不会领情。

此刻,五夫人也正和她的乳娘石妈妈说着话:“…属牛的全都回避了,不说别的,就娘屋里,就有五、六个小丫鬟,难道还为这事临时买几个小丫鬟进来不成?就算买回来了,还得要妈妈们调教调教吧?一时半会也上不了手啊。这本就是个兴师动众的事。当年,她抓住鲥鱼的事想收拾四房的,我可是一声没吭,给足了她面子,她却有点不知道进退,以为我怕了她。我如今这么做,也只是想让三房瞧瞧罢了。原准备过几天跟太夫人说说,搬到慈源寺旁的放生胡同去──离慈源寺不近又不远,我有个什么事,济宁大师也能赶过来看我。可十一娘这样逼着我搬,我心里难免不痛快!”

石妈妈小心翼翼地将五夫人的腿并放到贵妃榻上,笑道:“您想多了些。侯爷可不是那样的人!”

五夫人听了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小五却是听不得我在他面前哼哼。”说着,脸就红成了一片霞色。

“那也是五爷真心疼着您。”想到老侯爷反复叮嘱她,不要和侯爷起了冲突。石妈妈笑着将薄被搭在五夫人的身上,“您平时使使小性子不要紧。可不能让五爷和侯爷起了冲突。何况侯爷这样的人,就是老侯爷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有侯爷撑着,你大树底下也好乘凉。要知道,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这家里要过得好,先要兄弟和谐,妯娌和气…”

“知道了,知道了。”五夫人娇嗔道,“要不然,我怎么就这样不吭不响地让小五去回了侯爷。你这样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你说着不烦,我都听着烦了。”

石妈妈呵呵笑了两声,不再做声,望着五夫人的目光却满是慈爱。

五夫人就拉了石妈妈的衣袖:“你说,三房的要是知道我搬出去,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既然五夫人听了她的劝,这个时候,自然要顺着她说。

石妈妈立刻笑道:“那是自然。说起来,您这一招让她也吃了个闷亏。要知道,外院的白大总管也是属牛的,还有回事处的赵管事,也是属牛的。这两人都是侯爷用惯的。要是她借着您这件事给这两人下绊子,到时候难免连累到您。还是我们的县主聪明,根本不理她那一套,大大方方地搬到放生胡同去。再说了,那里是您的陪嫁,里里外外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您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五爷看了只有欢喜没有责怪的。”

五夫人笑着点头:“我让她去折腾去。不就是想分家吗?她要是明明白白说了,娘还会拦着她不成?”

石妈妈只是笑,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没钱,分什么家啊?

十一娘照着往日的习惯铺了床,回头却看见徐令宜站在净房门口望着她。

“侯爷要不要喝杯茶!”十一娘笑着问徐令宜。

“不用。”徐令宜大步走过来,“你的丫鬟呢?”

是看着她自己铺床,所以有些困惑吧?

肯定不是琥珀她们不帮助,而是十一娘拒绝了。对着陌生的徐令宜,做点事,免得胡思乱想,可以稳定情绪。

“不过是些小事!”她笑着解释,“随手而已。”

徐令宜点了点头,脱鞋上了床:“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大早朝。”

自从知道徐令宜要上早朝后,她就有了每天早上丑时起床的心里准备。

吹灯上了床,徐令宜突然问她:“你身边的丫鬟,是从小跟着你的吧?”

因为冬青和滨菊都比她大一些?

十一娘要抓住每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小时候跟着父亲在福建任上,回来的时候,乳娘舍不得离开家乡。琥珀、冬青、滨菊是我回余杭以后母亲赏的。竺香是我姨娘赏的。”

徐令宜没有做声。

十一娘就继续道:“我姨娘以前是母亲身边的婢女。我小时候,觉得她像仙女似的。可惜这次我出嫁她没能来。”

徐令宜还是没有动静。

但她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吧!

十一娘就想到了五姨娘就是笑,眼中也有的郁色。

她望着帐顶,轻声地道:“…也不知道她在余杭过得怎样?”

大太太就要回去了。自己如今嫁到了永平侯府,是永平侯的夫人了。她看在谆哥的份上,会给她几份体面的吧!

“你要是想她,让岳父把她接到岳母身边服侍就是了!”黑暗中,徐令宜低沉的声音如晨钟般幽远的传来,“用不着这样总念叨着。”

十一娘翻了个身,枕了手臂望着身边的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四也很明亮。透着罗帐映进来,可以看见徐令宜的轮廓。

他肩膀宽阔,身材结实修长。记得和他站在一起,自己只到他的肩膀。

“我是不是话很多?”她笑着问他。

十一娘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徐令宜的回答:“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