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已经进王府了!”
景旺冲进屋里,围在榻前的人们立刻振奋起来。
宋湘攥着钟氏双手,看着她满头发丝已被汗水浸湿,正要扭头接帕子来给她擦擦,钟氏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极力地咬牙支起了身子。
宋湘当她是疼到难受,正要安慰,她却咬着牙齿说道:“我没有寻短见!有人要害我,而他已经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
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爆发出了巨大力量,把屋里的惊呆了,屋外的人也惊呆了!
正拿鞭子抽着陆昀,责怪他逼得钟氏寻短见的晋王猛地回头,眼里闪出了惊异的光!
“昀哥儿媳妇怎么了?”
这满堂寂静的刹那,突兀地传来了周侧妃的声音。
大家又朝门口看去,只见她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直扑到了床榻边,还没说话已先哇地一声伏在榻沿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昀哥儿不好,你只管向王爷王妃告状便是,何苦这么跟自己过不去?那肚里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宋湘皱紧眉头,这时候门口人道:“太医到了!”
随后陆瞻便领着宫中最有声望的刘太医进来了!
晋王妃道:“把侧妃搀开!”
太监们过来搀走周侧妃,太医这里就立刻开始施救。
宋湘看了眼伤心抹泪中的周侧妃,使了个眼色给花拾,走出帘栊来。
女眷们仍都还在帘栊下等候着,却谁都没有再出声,就连先前为着钟氏的安危而着急的神色,都变成了看不出任何情绪来的高深莫测。
钟氏费尽力气喊出来的那番话落在了每个人耳里,她说她没有寻短见,是有人要害她,那害她的这个人是谁?
王府虽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睦恭亲,但这么多年来,确实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直接朝一个郡王妃下手,而且还直接害死了王府下一代的子弟,这种手段,得有多大胆毒辣?!
猜忌使得每个人都想隐形在这场合里,只露出一双眼来打探蛛丝蚂迹。
宋湘坐着的这片刻里,太医已经在里面忙碌起来,花拾撩开珠帘走到她身边,附耳说起来。
晋王妃侧首:“怎么样?”
宋湘欠身:“太医说确是有孕了,已经快俩月,孩子保不住了,从脉象看,是受了药物刺激所致。”
“是什么药?”
“看症状似是生附子。”
“生附子会致滑胎?”晋王妃看过来。
“生附子不会直接导致滑胎,中的剂量似也不多,据太医说母体性命无虞。但是因为毒液浸入而牵动五脏六腑,且这个月份原本就在胎象不稳的时期,三嫂自己也不知道孩子上了身,先前那样一番翻来滚去,就动了胎气,间接造成了恶果。”
晋王妃脸色阴寒:“冲着妇人下这种毒手,足该千刀万剐了。我晋王府容不得这样的人!”她脸略侧:“生附子这种有毒之物是不可能随便出现在宅院里的,这生附子又是自哪里来的?”
宋湘抿唇看向她,并没有言语。
先前钟氏道出了因由,那么这生附子定然是凶手刻意投的了,那这凶手又是何以取到生附子的呢?
婆媳俩相视半刻,都没有再说话。眼下太医在此,这些事是不宜谈论的。
宋湘扭头看看珠帘内,索性起身到了里间。
绣云带着丫鬟在里面打下手。
宋湘问她:“你们主子离席之后回来还吃过什么?”
第294章 命要紧吗?
绣云地回想道:“没吃什么,回来就与郡王爷对上了。后来世子妃您走了之后,郡王妃……也只是把桌上的残茶喝了就歇下了。但郡王妃歇下之后又有没有再起来过,奴婢却是不知情了。”
绣云泪痕未干,说到这里又淌起泪来。没侍候好钟氏,她不但王府这边得受责罚,就是钟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既然什么都没吃,那毒到底是怎么下的呢?宋湘扫视着空空的桌面,情知也找不出证据来了。便来到榻边,问太医:“情况严重吗?”
太医俯身:“下官来迟一步,胎儿没能保住,还望府上恕罪。”
宋湘道:“郡王妃自己呢?有什么要紧损伤么?”
“那倒没有。”太医道,“生附子吸入的不算太多,方才在下已经施用过排毒之物,调养几日自可无碍。只是妇人一经滑胎,元气总归得吃些亏,不过只要好生将。稍迟再受孕也不难。”
“那就好。”
女人家就是身子吃不得亏,尤其是在生养方面,但凡有个不好,总要受些亏损,但只要不妨碍日后生儿育女,好好养着倒也还不妨事。
宋湘转头看着已经痛呼声已经匿去的钟氏。
钟氏双眼也紧随着她,双唇微张,眼圈又红了。
宋湘触动了失子的心伤,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要紧,孩子还可以再怀。先坚强起来,这当口哭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
话是这么说,钟氏还是流出两行眼泪。
由于不是金创之伤需要处理伤口,孩子也确定不能保住,太医给钟氏喂服完排毒解药,等着她稳定下来,也就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了。便写了张方子,再留下些药物,嘱咐照方子喂服,也就带着药童离了王府。
晋王打发长史送人,这边厢便进了前面正厅,已经从误会陆昀寻着钟氏无理取闹,而逼得她的自杀的晋王,此刻又已经从钟氏腹中胎儿无故丧命的消息里反应过来,他目光直逼随着她进来的陆昀:“你媳妇儿先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陆昀夜里本就喝多了几杯,先前与钟氏一番吵闹,再又被钟氏“寻短见”而吓飞了魂,紧接着又接连挨了王妃与晋王的责打,脑子早已经是懵的了,后来再听得钟氏那般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她中毒的真相,根本脑子连动也不能动了,哪里还能对此有所反应?
“是谁干的?”晋王两眼瞪成了铜铃大,仔细听来,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儿子不知!不是儿子干的,绝对不是!”
陆昀跪下去,连磕了两个头。他想不出来会是谁做的,王府里这几房人虽说都谈不上特别亲热,但大家的身份早就已经确立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纷外,再说钟氏平日温婉善良,并没有得罪过谁,不可能会有人会冲她下这样的毒手。
他能作出这样一番分析,旁人定然也会这么想,那么钟氏中毒,既然不是她自己服毒,那就只能是他这个夜里都对她动上手的丈夫嫌疑最大了,虽然他也没想明白杀了自己婚前就看中了的妻子能有什么好处!
晋王负手望着跪下地下的窝囊的他,紧咬的牙关似乎也在颤抖。
女眷们都还留在后院。晋王妃面沉如水,等钟氏被丫鬟们清理完床榻之后,已经回到了里间。
角落里的周侧妃自进门后嚎哭了几嗓子,后面便一直坐在旁侧没做声。晋王示意陆昀跟随他离去后,陆曜与陆瞻也随后去了前厅,而没出阁的郡主们也早被王妃吩咐着由奶娘带着回房了,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晋王妃婆媳二人并秦氏,余者就是她们几个姬妾。
周侧妃并没有听到钟氏先前那句话,至今仍在哭叽叽地责怪钟氏如何这样想不开,但她也察觉出来气氛显然过于凝重了。钟氏有孕这固然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但王府并不是只有陆昀一个儿子,晋王也已经有了秦氏生下的长孙,按说即便是失了个胎儿,也不必如此个个脸上都这么凝重肃穆,周侧妃心里的不安,便不觉地又涌了出来!
为了证实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也到了榻边,肝肠寸断地朝着钟氏道:“昀哥儿不好,你说出来,让你母妃狠狠地治他便是,你何苦要这么做呀?”
晋王妃侧首:“她做什么了?”
周侧妃拭泪道:“若不是她冲动寻了不该吃的东西吃,何尝会如此?”
晋王妃冷笑:“你怎么会认为是她自己寻短见?”
周侧妃失语。
“我听说,昀哥儿昨儿晚上寻着他媳妇儿耍酒疯了,而他在回房之前,曾经先去见过你?”
周侧妃面肌一颤,哭道:“是有这么回事,但妾身只是与他说了几句家常,他们吵架,与我无干。”
“倒也没说与你相干。不过,昨儿夜里他们闹起来,来劝架的却是瞻儿跟他媳妇,你又去哪儿了?”
周侧妃哭叽叽:“妾身当时已经躺下,身边人都未曾来报我,故而不知!”
“既然不知,那你为何一来就吃准昀儿媳妇是自己寻短见?”
宋湘想到她和王妃先前也是曾这么认为的,便觉得惭愧。但此刻拿这话来堵周侧妃,她却觉没毛病。因为昨夜明明是她拱起的火,结果自己却没来火上浇油,实在太奇怪了!照这么说来,这最有嫌疑的人则非她莫属了,但宋湘自己却也未能想通,这周氏何以要杀亲生骨肉的妻子?难道就为了钟氏顶撞过她?
周侧妃听到王妃这话,脸色却白了一白,看向钟氏:“这,这么说来不是?”
钟氏忍不住一声冷笑:“我出身侯府,虽是不比侧妃你养尊处优,但却也是从小父母兄姐爱护长大的,也是读过好几年书,懂得分寸的!
“我又不是走投无路,不过是被人挑拨离间,与丈夫吵几句嘴而已,如何又会去寻短见?侧妃一来就给我扣帽子,莫不是想掩盖什么吧?”
周侧妃气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第295章 谁递的茶?
“自然是说的想说的话!”钟氏支着身子起来,“侧妃要是不明白,我也不妨说个明白给你听听!”
云侧妃忙劝道:“好孩子,不要激动,先顾着身子要紧!”
“我才被人害得丢了孩子,我都还来不及体验这份喜悦他就离我去了,不把这事弄明白,我对不起这没了的孩子,我也对不起我自己!”钟氏说着又哭起来。
云侧妃只好又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那你好好说,你腹中的孩子也是王府的孙儿,你们的父亲母妃定然会给你作主!”
钟氏靠在枕上,泪如雨下,恨意却从眼泪之下透过来。
晋王妃吸气:“王爷他们呢?”
景泰道:“在前厅。”
“郡王妃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是去请他们过来吧,这投毒的凶手左右逃不过这府里的人,就此弄个明白,也好慰了郡王妃的心,以免怄气在心,伤了身子。”
“是。”
景泰躬身去了,晋王妃转身与钟氏道:“你就安心听着便是,回头我和王爷问你什么,你也直管照实答,不得有半个虚字。管他是什么魑魅魍魉,总之定不让她逃过去便是!”
说完她看一眼宋湘,宋湘也微颌首作了回应。
钟氏是南平侯府的姑娘,钟家虽不能跟王府比,但人家也是朝廷勋贵,何况还是掌着兵保家卫国的武将,别说钟氏这要求并不过份,就是她不提,王府这边也得有个主张处理此事。
周侧妃听到这儿牙齿也打了个颤:“投毒?……谁投的毒?谁有这么大胆!”
却且无人搭理她。
直到晋王带着陆瞻他们三个回到了屋中,晋王妃才着人放了帘子,在外间的正房里坐座。
晋王目光一直追随着王妃:“怎么样了?”
晋王妃道:“孩子总归是没了,昀哥儿媳妇中的是生附子之毒,这种事情在我们家是绝不能被允许发生的。更何况还伤到了宗室后裔的性命!
“请王爷过来,便是要请你一起来为昀哥儿媳妇,还有这死去的孩子作主,也好杜绝日后再有人敢起这样的心。”
晋王坐下来,扫视一圈屋里,说道:“是该查查。”
周侧妃蓦地攥紧了双手。
晋王妃望向陆昀:“你先把昨夜里生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不许有一字隐瞒。”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的孩子都没了,陆昀怎么可能还会隐瞒?当下便把从酒席出来,然后半路遇到周侧妃,听她哭啼了半日,心烦气躁之下,回去就寻着钟氏出气的事给说了。
晋王妃瞥向周侧妃,周侧妃一抖,好在王妃没再瞥她了,而是转向了珠帘:“周侧妃对昀哥儿说的这些,可属实?”
“自然不是真的!”钟氏道,“昨日我与侧妃随在母妃与秦王妃之后,因亲耳听到她在低声议论秦王妃,后来四弟妹让我与侧妃出园子打点茶食,侧妃却又转过头来说四弟妹的不是,我因忍无可忍,反驳了她几句,她便说我不尊重她这个婆婆!后来到了夜里,才有了我们夫妻吵架之事!”
“你在背后嘀咕秦王妃?”王妃看向周侧妃。
“妾身哪里敢!”周侧妃站了起来。
钟氏道:“请云侧妃和二嫂为我作证!”
晋王妃看过来。
旁边的云侧妃和秦氏连忙上前:“确实是如此。”
晋王妃看向晋王,晋王面向门口,双侧脸颊绷得铁紧。
晋王妃冷哂:“在王府呆了这许多年,是越发不成体统了!先是学那山村野妇人后嚼舌根,后又在背后挑拨亲生子夫妻矛盾,更是连世子妃你也记恨上了,别说你是个姬妾,便是个明媒正娶进来的当家夫人,也已经犯了七出了!按说我这些年我从未放松过规矩礼仪,王府里这么多人,至今也没有过先例,倒我倒要问问,周侧妃你是如何有这胆子的?”
周侧妃白着脸,看向晋王,晋王双手已经握起了拳头。
“说话呀?”王妃道。
周侧妃跪下来:“姐姐恕罪!我一时糊涂,做了蠢事,如今已知错了!”
“你哪是一时糊涂?你难道不是时时糊涂?”晋王妃倾下身子,“你说说,光是你在我跟前认错,就认了多少回了?”
周侧妃说不出话来。
晋王咬牙:“她的事回头再提,先处理投毒害命的事!”
晋王妃倏然扭头:“难道王爷以为投毒害命的事跟她不相干?”
晋王拳头顿住。陆昀也看了过来。
“昀哥儿夫妻不睦,是她挑唆的,这么巧偏偏之后就有人投毒害死了王爷的亲孙子,跟周氏会没有嫌疑?”
“那也是她的儿媳妇,她的亲孙子,她怎么会蠢到这么做?!”晋王低吼着看向地下,一句“亲孙子”,瞬间把他的情绪勾出了波澜。
“谁说亲孙子就不能下手?”王妃脸色蓦然也寒了,“你难道不知道,还有人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下得了手吗?”
夫妻俩隔着茶几对视,刹那间已电光火石。
早已被王妃威势震慑住的周侧妃蓦然间看到在陆昀正瞪大眼望着自己,心下倏地一沉,慌忙直起腰道:“不是我投的毒!妾身冤枉!——王爷,您给妾身作主,昨天夜里妾身压根就没有往倚福宫来过,妾身要怎么给她投毒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晋王将目光转向她,喉头滚动了两下,声音喑哑地道:“如果不是你,那难道会是昀哥儿?!”
周侧妃怔了下,随后道:“自然也不会是昀哥儿!可是只消问问昀哥儿媳妇昨夜吃过谁的东西不就成了么?”此时她再也没有了先前在燕吾轩挑灯苗的淡定,口唇哆嗦着,早已经语无伦次了。“席上我们大家都吃的一样的食物,只能是回房后她吃的东西里有毒!只要先把这个弄清楚,余下的再审不就行了?!”
同样的话宋湘先前也问过绣云,的确这是重要的线索之一。但当这话从周氏嘴里出来,她蓦然就升起些不祥之感——
“郡王妃,郡王妃她昨儿晚上倒是吃了世子妃递过来的茶。”
第296章 我“猜疑”的对吗?
果然!
她这寻思的片刻工夫里,倚福宫里其中一个小丫鬟就嗫嚅着出声了!
这刹那之间,满屋子人又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宋湘!这当中有震惊的,有惊疑的,有观察的,除了陆瞻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之外,没有人再有除了这个以外的反应!
“你刚才说什么?”陆瞻垂头望着那丫鬟,“你给我再说一遍?”
丫鬟白着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说的是事实!昨夜里奴婢一直跟随在郡王妃身边,奴婢也是最后离开郡王妃身边的,除了昨夜里世子妃劝慰郡王妃时递过一碗茶,此后郡王妃再也没有进食过别的东西!奴婢若是有一字谎言,愿被乱棍打死!”
陆瞻怒道:“世子妃是什么人?她用得着做这种下三滥手段?!魏春!喊人来把这贱婢拖出去打死!”
魏春闻声进来,当着晋王面却不敢造次。
“岂有此理!”晋王妃站起来,“世子妃好心过来劝架,反倒沾了一身灰!也不必急着打她,倒是来个人告诉我,世子妃何故要冲郡王妃下手?世子妃图你们郡王妃什么?!”
奴婢慌得快瘫到地下。
周侧妃这时候自地上跳了起来:“王妃这话可说错了,投毒害人何必一定得图什么呢?世子妃娘家开药所,取生附子十分容易,要发觉昀儿媳妇有孕在身也比我们容易,也许她是不愿昀哥儿媳妇在她前面生下孩子呢?!”
陆瞻怒道:“闭上你的嘴!照你这么说,世子妃又何不朝着二哥他们的孩子下手?!他们生的还是长孙呢!”
周侧妃被骇得后退,却仍是道:“那她昨夜里递茶给昀哥儿媳妇喝,喝了之后昀哥儿媳妇就发生不测,这又怎么解释?!”
“都别吵了!”
晋王一声暴喝,紧接着站起来,走到宋湘和陆瞻面前:“要问你们冲着昀哥儿他们下手有何原因,还用得着多说吗?”他红着双眼转向晋王妃:“你们有没有下手的理由,我觉得你应该心知肚明!可是对一个妇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你们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晋王妃对晋王突然而来的怒意十分莫名,可是哪怕这件事情是他们做的,要论残忍,他们又哪里比得上害死自己亲骨肉的他呢?一个手上沾满了血腥的人反过来说他们残忍,这不可笑吗?
“那么王爷这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认定了湘姐儿是凶手吗?”王妃被心底里伤和痛支撑着,腰背挺得笔直,气势直逼晋王。王府里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夫妻也曾这样剑拔驽张,从晋王起身时起,个个就已屏住了呼吸,眼下他们的矛盾已然掩盖住了大家全都聚集在这儿的原因本身。
“不然呢?”晋王咬牙,“你倒是给出个凶手不是她的证据来?”
十七年前死去的姬妾他固然也不曾很在心上,那个孩子他也没有付储过太多的期待,可是那毕竟是他的骨肉,他以为她至少看在他的份上能善待这些孩子们,可事实是她却不惜把那孩子杀了,就为了把宁王的遗腹子悄悄地带进王府,以他亲骨肉的名义来抚养他!
十七年,那十七年她对陆瞻的无微不至,他一直都以为那是她一面因为心疼孩子没了娘,所以全然接受他,一面则是借着孩子抚慰丧子的伤痛,而这两样,又有哪一样是他不愿看到的呢?他希望这样,所以极力配合,可是到最后,她却彻头彻尾在欺骗他!
钟氏只是被投毒,他还不至于沉不住气,可关键是害死婴儿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王府,又再次发生在与她杨允心有关的事情上!
晋王双眼怒张,似不达目的便誓不罢休。
宋湘望着他这副样子,却与想像中心虚的他很不一样,他这话听起来可真有些像贼喊捉贼了,虽说按他的思路,为了作为不是他的儿子却又占据着世子之位的陆瞻,她要冲倚福宫下手也不是没道理,但他话里话外地指责王妃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到底哪里来的脸指责王妃“残忍”?
想到这里,她不由觉得这件事是必须尽快弄清楚不可了。看到门外探头看过来的花拾,她定一定神,果断绕过陆瞻走出来:“父亲母妃还请先息怒,且听儿媳把缘由道来。
“昨夜里,我在劝慰三嫂的过程当中,的确给三嫂递过茶,而那杯茶甚至是花拾从门外端进来拿给我的。现在,花拾你过来,实话实说,那杯茶,你又是从谁手上接来的?还有绣云,为了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来把倚福宫所有当差的人都招进来,我也好来问问你们房里人,昨夜我递过的那杯茶,是谁负责收去的?”
绣云连忙自珠帘内出来,走到门外,不消片刻把所有人都传进来了。
“花拾看看,昨夜的茶,是谁递给你的?”
花拾立刻进来,细细辩认过后道:“回世子妃,没有这个人。”
“你就不要抵赖了,既然茶是你们递到昀哥儿媳妇手上的,就是找出外面递茶的人,也不能证明你们清白!”周侧妃尖着嗓子嚷嚷起来。
宋湘转向她:“如此是不能证明我没罪,但找到了人,万一就让我顺藤摸瓜让我揪出了真凶呢?毕竟只靠猜疑的话,我也可以猜疑周侧妃你,因为不忿被靖安王妃数落,又不忿被我支出了园子,所以故意挑拨他们夫妻吵架。知道母妃住得远,我们住得近,少不得来看看,所以就故意在茶里动手脚,借由花拾的手递给我,我又递给靖安王妃,以此靖安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一来你出了气,让她知道厉害了,二来你也可以栽赃我一把。三来还可以在我与靖安王妃之间造成隔阂,让靖安王妃永远受夫纲压着,再受你这个自封的婆婆压着!你看,按照你猜疑我的路数,我这么猜疑你一番,是不是也很合情合理?不然的话,又怎么解释昨夜倚福宫吵得这么凶,你却从头到尾连个脸都没露呢?!”
第297章 王爷没有意见吧?
周侧妃望着逼近到跟前来的宋湘哑口无言,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一屋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了她身上。很显然,相对于周侧妃的指责,宋湘的说辞更加有条理,结尾的疑问也更加有力,——是啊,昨夜陆昀跟钟氏吵得那样厉害,周侧妃怎么没露面呢?以及,先前大伙全都到了,周侧妃却也是最后一个到,这又是为什么呢?
最先发现周侧妃缺席的秦氏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云侧妃。
云侧妃回了她一个眼神,眼观鼻鼻观心,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宋湘。
“侧妃……”
陆昀喉咙干哑地望着她,满脸都是浓浓的不敢置信,“你怎么不回答老四媳妇儿的话?昨夜你为何没来,你干什么去了?你是躲在旁边幸灾乐祸,还是在筹谋着怎么算计你的儿媳和孙子?!”
周侧妃颤了一下,被他样子吓得手脚透凉:“这是胡说八道!这是血口喷人!你不要听她瞎说!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害你的孩子?我,我没有!”
陆昀紧咬牙关,任她摇着自己胳膊,却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周侧妃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陆昀,之所以做这一切——啊,是的,这是她干的,除了她还有谁呢?
宋湘就是想干,这倚福宫里早有自己以盯着陆昀成长为名而安插下的眼线,宋湘动手,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做这些,也是为了维护好他们母子关系,而不让钟氏傻乎乎听信了宋湘和晋王妃那一伙的哄骗啊!
她只是,只是临时起意,在酒席途中派人出去弄了点生附子回来,时间有限,此物一下子又弄不到太多,所以她着人下在茶里的份量也很有限,以王府的反应速度,她知道钟氏是死不了的呀!
她又没真想让钟氏死,不过是想让她猜忌上宋湘,从此不跟她往来,安心安意地相夫教子,替他们这一房琤取实力和势力。她哪里知道钟氏有身孕呢?
这是意外,这不能怪她!
所以来到这里她也没有完全乱方寸,先照着钟氏“自尽”的路数来吧,钟氏自己说开了,那还有早先安排的那杯茶呢!
那杯茶是宋湘接了递给钟氏的,这她赖不掉,她只要咬准是宋湘投的毒就行了!
可是宋湘竟然把她的想法全都推算了出来,甚至还蛊惑了陆昀……
陆昀一旦知道是她下的手——也许光知道她害了钟氏还可解释,这要是知道她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会原谅她吗?
“昀儿,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害你的妻儿呢?我可是只有你一个孩子!”
“呵!”珠帘里传来冷笑,“你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却可以娶很多个妻子,给他生很多个孩子!”
陆昀似被惊醒,看向周侧妃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
周侧妃尖叫:“你胡说!你这是诬蔑!”
“是不是诬蔑,把递茶的人找到就成了!”宋湘不耐烦看她作戏,如此说道。
周侧妃哪里有话反驳她?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经历这样的阵仗,不但没有慌张,反而伶牙俐齿,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了。
这也使她不能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但还没等她想好说辞,珠帘那头却是又传出了钟氏的啜泣声。屋里瞬时静默,而她的哭声却是又愈发加大起来。
陆昀两拳紧攥,两眼怔怔望着帘子,两脚将抬不敢抬,七尺男儿,此刻浑身竟筛起糠来了。
周侧妃六神无主,若要不依不饶,她哪里逃得过去?
她转身扑倒在晋王膝下:“王爷!王爷!妾身这都是得了您的旨意啊!”
话音才落,晋王却猛地一拂袖,将她掀倒在地上!
“来人!将昨夜里锁门之后,所有在倚福宫周围出没过的下人,全给召到此地来!郡王妃怀的是宗室后裔,是本王的亲孙儿,朕今日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以正家风!”
“王爷!”周侧妃又哭着扑过来。“您不能不管我!我都是听从您的旨意才这么做的!”
“听周侧妃这意思,你是承认了?”宋湘看准时机发话。
只见晋王猛地一拍桌子,望着周侧妃的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在发抖:“你是想说我让你残害我自己的亲孙儿?!”
“你说过——”
“把她架出去!再奉世子妃的命令把人传进来!”晋王妃沉声发话,说完望着晋王:“妾身这么做,王爷没有意见吧?”
晋王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先前还在朝着晋王妃发狠的他,此刻注意力全移到了手下的杯子上——他右手紧紧地抓着茶几上的杯子,微垂的目光射出着凌厉的光芒,世人眼里风度翩翩的贤王形象,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哪里有什么意见?难道还要放任这疯婆娘当着满堂儿女的面,把他曾经暗示的那点事都给抖落出来吗?无论如何,他眼下也得承了王妃这解围之情。
他牙关咬紧,道:“你作主。”
王府里有严格的轮值制度,到了点,该在哪里当差的轻易出不去,不该当差的也绝对进不了不能进的地方。景泰出去不过片刻,便回来禀报:“昨夜记档在册的总共四十八人,已经全部带来,请王妃发落。”
随着几十号人列队跪好,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凝重了,几乎连出大气的都没有。
晋王妃朝宋湘扬了扬下巴。
宋湘便看向花拾,花拾走到人前,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地看过来,当中就有人不甚稳当了。花拾也不说话,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在她面前走,也不过走了六七轮而已,这人就啪地一下,往下趴伏在地上,以吓到变了形的声音道:“奴婢,奴婢有话说!”
“拖她出来!”
宋湘话音落下,景旺立刻就与花拾一道将这丫鬟拖出来了。
丫鬟趴在地下,撑着地抬头看了眼座上的晋王夫妇,连滚了两下喉头说道:“昨天夜里,是奴婢,是奴婢端的茶给花拾!”
“茶从哪来的?”
“是倚福宫里的茶房取来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取茶斟茶,再没有做过别的了!”
奴婢嘶叫得嗓子都裂了。
宋湘道:“管茶房的是谁?”
“往哪儿跑!”
刚说到这儿,这时景旺忽地往前一扑,便扑倒了门外最后一列中的一个人影!
地下的丫鬟闻声扭头,脸色一震道:“就是她!就是全嫂管茶房!”
陆瞻睚眦欲裂:“把她拖进来!”
第298章 让人惊讶的争执
已经瘫软成一团泥的“全嫂”被拖进来了,趴在地下,情况比先前的丫鬟压根好不到哪里去。
宋湘问:“端给郡王妃的那杯茶是怎么回事?”
“奴,奴婢……”
“还问什么?景旺,给我上板子!”陆瞻已经没有什么耐性。
景旺立刻不知从哪里找了两根门栓,提着到了跟前,丢了一根给景泰,两人一人站一边,亲自就弯着腰抽打起来。
王府里拴院门的门栓也是够瞧的,大人手臂粗那么在一根,一根打下去,落在肉厚的地方,肉得肿。落在肉薄的地方,骨头得断。全嫂尖嚎了两声,第三声就嚎叫着“我招,我招”,景泰景旺没收得及,最后还往她臀下抽了一棒才收手。
“茶房是奴婢管着的,昨夜,昨夜夜暮时分,周侧妃来倚福宫寻奴婢,交代奴婢回头等郡王爷和郡王妃这边怎么怎么样的时候,便将拌上了生附子粉的茶沏出一碗来,让人端到倚福宫。奴婢昨夜便不敢有丝毫闪失,等到事情按照侧妃说的那样发展之后,果然有丫鬟来传话说世子妃往院里来了,而后不久,就有人来沏茶,奴婢假称茶水不够,先只沏了一碗。并让丫鬟先奉给受了委屈的郡王妃。后来,后来的事情,王爷王妃,你们就全知道了!”
“畜牲!”陆昀飞起一脚踢在她心窝子上,“明明知道有毒,你还敢照做?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宋湘望着被踢飞的全嫂,又看向怒红了眼的陆昀:“除了这恶仆的证辞,我这里刚好也趁着等人的工夫让花拾带着重华他们去了趟燕吾轩,搜到了一些东西,或者三哥会想要过过目。”
说罢,她伸手自袖筒里拿出来几个扎满针的小人,递了过去。
两个三寸来长的小人上,分别写着两个名字与对应的出生时辰,一个是宋湘,还有一个是钟氏。陆昀看着上面钟氏的名字,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喉头滚了又滚,眼泪落了又落。如果说全嫂在招供之后他还存着一丝丝侥幸,认为周侧妃虽有害人之心,但行事的还是下面人的话,此时此刻看到扎满了满身针的人偶,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为她开脱了!他这个生母,确确实实是从来没有把他的妻子当过自己人啊!这种把戏当然害不死人,但是,最起码说明了她心中的恨意!
人偶掉在了地上。
宋湘捡起来,左右看了看针对自己的那只,说道:“昨夜周侧妃压根没来倚福宫,但却对倚福宫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怕这里头有不少人是她的眼线,这妇人只怕就是其中之一!三哥被监视了这么多年,不想摆脱他们么?”
被提醒了的陆昀猛地抬头,又往排队跪在地下的这些人看来,稍稍一顿目,他就揪出了几个来:“你们都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看来这些年我的一举一动,都是透过你们传到燕吾轩去的了!昨夜在倚福宫与燕吾轩之间,你们走了不少趟吧?!”
几个人被他揪的揪脖子,挨的挨脚踹,伴随着他们的尖叫告饶,场面一时难以形容!
晋王妃站起来:“事情已经弄明白了,那便来人,把周氏拖过来吧!”
这时候外面却有人进来:“禀王妃!周侧妃,周侧妃她发疯了!”
“她发什么疯?!”
来人期期艾艾,看看她又看看晋王,却不说话。
陆瞻道:“还不把人拖过来?!”
“王爷!王爷!”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周侧妃的尖叫声,只见门外黎明晨曦里,披散着头发的周侧妃果然如同疯了一般地冲进来,两眼瞪得如铜锣一般大,呲着牙的样子狰狞如厉鬼,一来便直扑向晋王:“妾身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对付世子妃是你默许的,不,是你授意的!你不能翻脸不认,出了事就全推到我头上啊王爷!”
“你给我闭嘴!”
晋王早在“全嫂”交代出来时就已经怒红了眼,此刻看到这般模样的周侧妃,如同看到了世间最让人恶心的东西!他是让她去针对了宋湘,但他没让他去针对钟氏!宋湘不过是外姓人,但钟氏不是,陆昀是他的亲骨肉,钟氏是他亲孙儿的母亲!她捅出这么大的漏子,险些毒害了两条人命,结果她还想胁迫他来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