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容当先迎出来。
胡俨躬身:“宋夫人。”又道:“世子不让我们称他世子。”
“这是为何?”郑容纳闷地望着陆瞻。
陆瞻面红耳赤:“没什么,就是,就是忽然想低调点儿。”
郑容疑惑了下,顿时又恍然:“低调好,低调好!来来来,请进请进!”都已经不是晋王的骨肉了,那当然得低调!不过别人又不知道他是冒充的,这孩子可真实诚!这样的男人还嫌,湘姐儿真是太挑剔了!
走在他俩后头,她又立刻给人使眼色,要配合“陆公子”低调行事。
这边便有家丁去告知宋湘,宋湘正好在郑百群这边,听到说陆瞻这么快来了,心下就咯噔,这家伙来得太不巧了,怎么她还没来得及去跟他通气,他就跑来了?郑百群耳朵居然很尖,听到后就说道:“‘胡公子’‘陆公子’?那是男娃儿?”
宋濂从旁提醒:“而且还是没议婚的男娃儿。长得还白净。”
“是么?!”郑百群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那我去瞧瞧!”
宋湘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跟撵鸡似的飞快出去了。
宋湘瞪了眼宋濂,随后也跑了出去。
到得前院,只见郑百群已经与陆瞻胡俨对上,这位老将军一双鹰眼正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打量,而陆瞻与胡俨则都老实乖巧得啥也没说,站得比廊下柱子还要直地任由他打量。
“濂哥儿诚不欺我!哎,你们俩贵姓?”好容易他看完了,兴致勃勃地又打起招呼来,“我是湘姐儿的外祖父,我姓郑!”
胡俨忙道:“在下胡俨,是湘姐儿的义兄。久仰老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威勇逼人!”
“义兄?”郑百群意外地扫了眼他,脸上笑容收起来,而后转头看向陆瞻:“你呢?”
这一打量,他就不由认真起来,目光从眉眼到身板,再从装束到仪态。
陆瞻也连忙弯腰行礼:“晚辈陆瞻,给老将军问安!老将军一路辛苦。”
“噢,”郑百群点头,“辛苦倒是不辛苦。”说完道:“哎,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陆瞻愣住——见当然是见过的,毕竟前世他还当过他七年外孙女婿,但前世的事在他这儿也不能算数吧?
“怎么可能见过?”
宋湘快步过来:“外公,胡二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胡大人的二公子,陆公子是胡二哥的朋友,他们都是世居京城,从来没有出过京畿的,您八成是记错了。”
“真是胡说,你外公我又不老,怎么可能连这都记错?”郑百群说完看向陆瞻:“不知令尊是?”
陆瞻还打算低调接近呢,不想他这里就直捅过来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看向了宋湘。
宋湘知道外祖父不是什么内敛性子,这当口就先不急着把陆瞻的家世抬出来炸他了,说道:“陆公子是京中世家子家,外公,咱们还是进屋坐吧,外面怪热的。”说完她投了个目光给陆瞻,然后引着他们进厅堂去。
皇室也算是世家嘛,她也不算胡诌。
陆瞻也朝苏慕看了眼,看着他们抬了酒,然后才与胡俨跟了进去。
到了厢中,正准备好好坐下来打听一番二人家世的郑百群一回身就看见了两只大酒坛子,吓得愣住:“这是干什么?”
苏慕躬身陪笑:“这是我们家公子带给老将军的见面礼,还请老将军笑纳。”
陆瞻紧接着道:“方才在胡兄家中听说老将军来了,猜想将军或许好喝两盅,正好家里有这么几坛酒,便就着人带了两坛过来孝敬您老。也不知道老将军喝不喝得惯,若有冒失,还望见谅。”
第239章 你的心狠手辣
陆瞻当过他外孙女婿,自然就知道他爱酒。
果然话音落下,郑老将军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他围着酒坛子转了两圈,又凑近泥封住的酒坛口子上嗅了嗅,然后就点起头来:“一点儿酒味都没漏出来,别的不说,这封坛的手艺是讲究的!”
“老将军好见识!晋——陆公子家中这青玉酿,可是有秘方的,这么些年外人想仿造,也没仿造成功过,老将军尝过之后必定喜欢!”
算了算了!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早前因为杀猪的事儿被怼就先不计较了,胡俨顺手给陆瞻搭了个台。
“是么!”郑百群拍了拍酒坛子,而后另一只手一拍一翻,那泥封的封皮就被拍开了,随着口子裂开,一股醇厚浓郁的醉人香气扑鼻而来。
在场人除陆瞻宋湘之外,无不是情不自禁地深吸起气来!
“果然好酒!”郑百群赞道,起身嘿嘿一笑,他使唤起宋湘道:“丫头快去张罗晚饭!陆公子如此厚礼,我岂能白受?你好生去治桌酒菜,今夜我来好好招待他们!”
宋湘无奈,道了声“是”,下去了。
“来来来!二位快上座!还不知二位家严名讳呢……”
身后传来郑百群宏亮的声音,宋湘看看天色,这午饭还没消呢,便又要张罗晚饭了!
……
陆瞻出来之前看的卷宗,是侍卫带回来的跟踪沈楠那一路回京的细节。事实上他也给了一份给晋王妃。陆瞻抬着酒讨好宋湘外祖父的时候,晋王妃已经在湖心水榭里把卷宗看完。
“这么说来,沈楠在离开柳家的前夜,去的地方是洛阳衙门,但他们在衙门里有什么收获却没有人知道。只是他们确实有了些收获,不然他们不会过后快速地回京。”
旁边英娘颌首:“但世子的侍卫曾经亲手搜查过沈楠的行李,却并没有发现线索。而沈楠途中更下的衣裳他们也都仔细查过,并无藏有物件。这似乎又能说明他并没有拿到什么实物。”
晋王妃望着微皱湖面:“不是实物,那便兴许是几句口头上的话。”
英娘倾身:“衙门里又有什么人能直接传达话语给沈楠呢?”
晋王妃想了下,道:“你让周颐去洛阳衙门查查看吧。有嫌疑的人都应该上了年纪了,让他留意所有三四十以上的人。或者,直接能找到那天夜里沈楠接触过的人就更好了。”
英娘颌首,起身退出去。
身后珠帘啪嗒作响,只听英娘又以微敛的声调低唤了声“王爷”。
晋王妃目光微凝,把举到唇边的茶杯放了下来。
晋王走进来,撩袍在她对面席地而坐。“找你半天,原来你竟在这儿。”
“天热,出来散散步,就到了这儿了。”晋王妃执壶给他斟了杯凉茶,“王爷寻我有事?”
晋王望着她:“离昀哥儿成婚只剩一个月了,先前礼部来送喜服,顺道说了说宴席的事。我说都由你张罗了,他们找你不着,便说隔日再来请示你。”
“回头我让英娘整理好送过去便是。”
晋王微颌首,又说道:“昀哥儿成婚之后,便就轮到瞻儿了。我给他物色了几户人家,回头也送来给你看看。最迟年前,咱们便替他把这事给定下来。”
晋王妃抬头,片刻后缓声道:“你如今行事越发有主张了。瞻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婚事,你都不打算跟我商量了吗?”
“今日就是来跟你商量。”晋王直视她道,“迟说早说,他都是要成亲的,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我觉得我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妥。成亲了就安心了,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你说呢?”
王妃抿唇不语。
晋王把凉茶喝了半口,又看过来:“回头我就让杜仲春把名单送过来,你斟酌一下。”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片刻,然后弯腰把她耳畔的碎发往耳后捋了捋:“看你这头发乱的,我以为夜里我不在你房里的时候你会睡得好些,原来也是睡不好,所以日日午间都需要小憩一阵?”
晋王妃原本脸色已经冷凝,听到这里倏而把头抬了:“我以为夜里难眠的人是你,不然的话你又怎么知道我夜夜睡不好呢?”
晋王望着她,嗤地一声低笑:“原来你还是这样伶牙俐齿。当了我二十几年妻子,我还以为你只剩端庄冷艳了呢。”
说完他逐渐敛住神色,凝视她半晌,起身走出屋门。
珠帘发出比先前更响亮的拍打声,晋王妃咬了咬牙关,也起身追了出去。
门下蓦然顿步——晋王还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去。
听到脚步声,他转身道:“你是为瞻儿的婚事追出来的,对吗?”
晋王妃肃声:“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婚事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眼下他心性未定,我认为不该急于议婚。你若尊重我还是你妻子,就还是先把昀哥儿这事先办妥当,再来细说瞻儿的事。”
晋王听完半晌,扬唇道:“每每看你对他如此上心,分明就是一副重情重义的模样,以至于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有那么心狠手辣。”
晋王妃骤然抬眉:“什么意思?”
晋王深深望她半晌,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没有一个男人会受得了枕边人的欺骗,更何况是她还以那般偷梁换柱的方式骗了他十七年。
出园子时他的脚步略有些匆忙,屋檐下晋王妃望着这道背影,一双眉头却是紧紧地拧了起来。
打从那夜他把她从杨家接回来之后,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似乎也快要封不住了。
但是心狠手辣这样的字眼,他又是怎么有脸说得出口的?!
亲兄弟的死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干系,更重要的是他对亲生儿子的灭口,以及对宁王一府的赶尽杀绝,这是是人都无法想象的血腥残暴,他却反过来指责她心狠手辣?他是疯了吗?!
晋王妃收回目光,掐手跨步,缓步走向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第240章 你要不要试着了解一下我?
宋家准备了满满一桌酒菜,桌上就由郑百群为主了,那酒杯一轮轮朝着陆瞻伸过来。
也就那么十来轮吧,陆瞻手臂就有点不太听使唤了,但他幸亏是定力好,一路陪下来也没算太失态。
胡俨是早就不行了,让秋鸣和苏慕给架出去的。
宋湘送陆瞻出来的时候月亮都升起来了,陆瞻绷着走出郑百群的视线,身子就架到了她身上。
宋湘可扛他不住,唤重华他们上来,重华说要去拉马车,一溜烟跑了,苏慕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劳驾你了。”陆瞻靠在她肩膀上哼叽,“先借你肩膀用用,回头酒醒了我再好好报答你。”
宋湘头一歪:“滚。”
她比他矮上一截,这么弯着身子来靠她,难道很舒服?摆明了就是揩油。
陆瞻道:“我没力气了,你陪我等车吧。”
宋湘没好气:“怎么这么不中用?两斤酒就把你给撂倒了?”
“我长这么大,也没有一个人敢灌过我的酒,我哪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差。”
宋湘无语了,看着地下影子。
按惯例马车都是进前院的,但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把马车给拉了出去,以至于重华他们都有很好的借口把酒鬼推给她。
她只能环胸站着,由着他靠着自己肩膀站着不动。远处街头还有人马走动的声音,但却衬得这小胡同更加安静了。
忽而宋湘觉得肩头一轻,月光下他们俩的投影分了开来,陆瞻吐了一口气,看向了地下。
宋湘敛目:“叹什么气?”
“我醉成这样,回去后也只是一个人罢了。那家还不是我自己的家,想想就凄凉。还是你们家热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红红火火的,多温暖啊。”
宋湘翻了个白眼,望着地下他的影子:“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愁善感?”果然喝多了!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罢了。”陆瞻捉住她的手:“你,你要不要也试着了解我一下?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我虽然讨厌魏春他们唠叨,但我从来也没有打骂过他们,小时候看到乞丐,我也会施舍,还有纨绔子弟欺负人,我都会打抱不平的。
“湘湘,你正眼看看我,从前我真不是故意使坏,要那样对你。”
喝过酒的他眸子亮晶晶地,宋湘看片刻,把手抽出来,仍旧环着:“不想费那劲。”
陆瞻又把她的手捉起来:“你试试又不会吃亏。我反正已经不要脸了,你也可以一辈子嘲笑我,我还是觉得,宁愿被你嘲笑,也还是想挽留你。”
说着他脸落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望着月亮又道:“我好想念澈儿和溱儿,咱们再成个亲,把他们俩生出来吧,这次我亲手给他们换尿布,亲自教他们读书,我们一家子,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了。”
宋湘原想骂他的,听着听着就有些失神。临死前孩子们在房间玩耍的那幕又浮现在眼前。
“媳妇儿……”
陆瞻声音已有些含糊,宋湘抿住微颤的唇,静默立在月下,像是化成了雕像。
远处墙头后的宋濂扭头:“他俩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重华摇摇头,“那得看你姐姐的体力还有我们世子的酒力。”
宋濂收回目光再望过去:“要是我姐嫁给陆大哥,是不是就不能在咱家住了?”
“那当然!你见过嫁出去了还住娘家的么?又不是招赘。”
“那真可惜。”宋濂道,“我又有点舍不得我姐了。”
重华挺直腰:“别闹,他俩可好不容易才粘上呢!”
宋濂看了眼他,哧溜下了梯子,迈开小短腿跑出去道:“姐!你怎么还不回来!”
重华耳疾手快去拎他的后领子,可还是迟了,门下的宋湘已经在惊愕之下把陆瞻推开,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看过来了。
“重华?你不是去拉马车了么?”
重华:“……”
……
侍卫们灰头土脸地护着陆瞻上的马车。
宋湘等他们走了,也砰地把院门给关了。
陆瞻在马车上瞪了重华他们一眼,翻了个身,这回真睡了过去。
晚饭开桌前郑百群第三次问起陆瞻家世,胡俨打的圆场,说出来晋王的名讳,反正郑百群也没听说过,也就真当他是个世家子弟。
兴许对这两坛酒的印象确实不错,翌日早饭上他还在念叨,说陆瞻谦和端方,看着不错,跟郑容打听他与宋湘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郑容瞥了眼宋湘,说道:“什么婚不婚的,都是相熟的朋友。”
郑百群就冲埋头喝粥的宋湘来:“那你亮几招给他瞧瞧,让他知道知道你本事!”
郑容无语:“难不成人家不干,还抢回来当上门女婿不成?”
“倒不是这么说,这些世家子弟连京城都没出过,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要是不露露,他也不把你放眼里。”
宋湘抬头:“外公倒是说说您路上为啥掀人家屋子?”
说到这个,郑百群两眼骨碌一转,把碗筷一推:“我吃饱了。”而后就快步出门了。
宋湘轻笑了声,这才泰然自若吃起饭来。
昨夜里他们喝酒的时候,她就问过兰姨奶奶了,进京这一路总的来说太平,但却在沧州那儿遇到了一伙地头蛇,欺负人家外地来的书生。
让郑百群撞见了,便连同包庇地头蛇们的官员在内的一众人的屋顶全让他给掀了,然后就在当地友人家住着,看了几日热闹才进京。
“这陆公子胡公子,到底什么来头?”说完了那桩,就到了这一桩。
兰姨奶奶在郑家受尊敬,是因为她自己没孩子,却把郑容兄妹几个当自己的孩子,因此宋家这些事,她看到了就少不得要问问。“我看这两位气度不凡,可不像是一般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宋湘便就把来历都跟她坦诚了。又说了已拜了胡夫人为义母的事。
兰姨奶奶点头:“既然知根知底的,那就好。”
兰姨奶奶比郑百群要沉着很多,郑百群也听她的,于是这边厢有她知了底细,就不怕回头郑百群得悉了陆瞻他们身份后,被吓过了头。
第241章 议婚
要搜集晋王的罪证真是个漫长的过程。
沈楠这边没有搜到实物,只能等周颐去洛阳衙门里查过之后看是否有进展。当然最好的办法是从沈家这边直接挖消息,但精明如沈家上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给这个机会出来呢?一旦这么做了,也意味着身份要暴露。身份暴露,也差不多就要跟晋王撕破脸了。
陆瞻并不想那么快走到与晋王兵刃相见的那一步,还是想凭证据说话。不过,晋王有杀他之心,这却是使他不能大意的。也使他更为纠结。
晋王妃照常初一十五上拂云寺上香,陆瞻每次都陪伴在侧,毕竟只有借得这个机会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妙心身旁多呆会儿。对这位亲生母亲的心情,固然还隔着一层疏离,但随着过往十几年里被忽略过的、相互接触时的那些点点滴滴都记起来,血缘之情也逐渐得到了它应有的温度。
“您说他知道母亲的存在么?”
某次进寺路上他也曾担忧地问过晋王妃。
晋王妃沉默半晌,才回答说:“至少现在不知。”
“就是现在不知,迟早也会知道的。”
陆瞻随后便安排了人留在寺里成了暗哨。
当然,顺便把早前给宋湘挑选的八个护卫也给送到位了。
妙心送了两串手串儿给他和宋湘一人一串儿,手串是沉香木制的,也不算稀奇,但重在每颗珠子上都让她亲手刻上了经文。因为一看就是一对,宋湘还想推辞,他直接当着两位母亲的面套在了她手上,好在,她也没有过份坚决,套上了就没有再摘,否则,他这个当儿子的在母亲们面前哪还有什么面子?
晋王被夺了差事后的这些日子深居简出,遭受到这么一番打击,从面上来看对他似乎没有多大影响。这样的姿态又正应了他素日无欲无求的形象。
这日下了衙,上西湖楼买了些下酒菜,回府更了衣就要上宋家去,魏春来说王妃有事传他,便到了栖梧宫。
晋王妃一脸凝肃,手上还拿着几封书笺,看他来了便递了给他。
陆瞻翻来看过,只见是几张名帖,上书的都是未婚女子的各种描述。“这是何物?”
“承运殿那边送来的,他要给你议婚了。”
晋王妃眉眼间看不出来一丝轻松的痕迹。
早前她以为晋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总归他不至于连她这个养母及嫡母都撇到一边不顾,没想到隔日杜仲春就拿了一叠名帖给英娘,让英娘交到了她手上。而这些女子,整整五份名帖,全都是身在京外千余里之地的地方官员之女!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毫无背景的,对陆瞻来说不会有任何助益。
晋王妃自己对陆瞻婚事的态度固然也不是先看家世,但是晋王这么做,意图就很明显了,他开始毫不遮掩地在向陆瞻进行打压,而只要她不把陆瞻身世说出来,晋王就是陆瞻的父亲,拥有对他的婚事绝对作主的资格!
“我不能议这个婚!”陆瞻啪地把这些帖子拍回桌上,“我不可能听从他的意愿随意取个女子,何况他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那么这些人一定也是不干净的人!”
在已经重新认识了宋湘之后,在对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依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想法?更不会明知道是坑还往下跳!
“如果你不接受,你就必须得有个反对的理由!”晋王妃神色冷峻,“他是你‘父亲’,倘若你无理反抗那就是不孝,有这条罪名,他就能合情合理地对付你!
“你反抗得越激烈,也许他的手段也就越激烈,正好推波助澜将你的世子之位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陆瞻蓦然想到前世新婚夜里的遭遇,打了个冷战。
晋王妃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心思,眼下有两条路可选,一,你即刻向宋家提亲,先议下这门婚事,二,请皇上下旨赐婚,如此先发制人。但其一,提亲的话你须得经过他,只有我答应是不成的,而他十成十不会答应!其二,皇上赐婚,那就是强买强卖,你得确定湘姐儿有没有这个意愿!”
于理来说,成亲得两厢情愿。尤其像陆瞻还背负着秘密,如果不情不愿地结合,将来后院是很容易失火的,所以陆瞻的妻子必须目标与他一致。于情来说,她则当然希望陆瞻能收获自己的美满姻缘。
陆瞻插着腰立在帘栊下,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却又未能够说出一个字。
既然晋王使出了这样的阴招,那么提亲就不用想了。
这么说来就只有赐婚一条路可走?
但宋湘已视赐婚如洪水猛兽,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他失视片刻抬头:“倘若我执意不娶,谁都不娶,他是不是也会以王府继承人有传承香火的责任为由拿我的不是?”
“总之父为子纲,你若不听,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治你!你若不挑,那么他这个当爹的代替你选一个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晋王妃望着他,“你别忘了,他还有两个亲儿子,哪怕要不了你的命了,他也绝不会再容你占据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我们不是非要不可,但眼下的情况是,倘若你不再是世子,那么你的处境就将更加危险!周氏这些年总对着咱们虎视眈眈,若你有不测,她必然首当其冲落井下石!”
陆瞻攥紧双拳,这么一来岂不是还是只有赐婚一条路可走?
可是他并不想勉强宋湘,他是想挽回她,但他也是想要一切水到渠成。
咬牙思忖半晌,他忽而一顿,又抬起头来:“既然他完全有权自行决断,那他又拿帖子来让我挑又是何道理?”
晋王妃也看向他。
陆瞻皱眉思索:“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如果他真的要将我逼到这地步,难道不是直接给我挑好人选,甚至直接着人前去提了亲,更加有胜算吗?”
晋王妃眼眸里浮现出一丝迷蒙,她缓声道:“或许,他只是怕惹恼了皇上。”
第242章 被刺伤的人
皇帝对陆瞻的重视有目共睹,若晋王行动过激,的确会有激恼皇帝的可能。
陆瞻望着地下,片刻道:“我去找他!”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槛。
晋王妃哎了一声,也唤不住他的脚步。
晋王在承运殿东侧的抱厦看书,太监通报说“世子来了”,他抬了抬眼,便把书放了下来。
陆瞻进内,先躬身唤了声“父亲”,而后把那几封帖子放到桌上:“母妃让我看的这些名帖我都看过了,儿子没有一个看中的。特地来回复父亲。”
晋王望着他:“不要紧,我可以再让人物色,你慢慢看。”
陆瞻眉头微蹙,抬起头。四目相视,果然从中已看不到往日半点天伦的温情。陆瞻垂眼,说道:“倒是不用父亲再费心,儿子已经心有所属。等到过些时候,自然会请父亲安排议婚事宜。”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行抉择的道理?”
“父亲并未尝试过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怎知如此行事没有道理?”陆瞻望着他,“或者,您只是不希望我拥有自行抉择的权力?”
晋王神色瞬间沉下:“你怎么说话的?”
陆瞻抿紧双唇,垂下头来。倘若晋王有对哪一个人全心全意,就不会有三妻四妾了,他没觉得自己说错。
但眼前的晋王像过去任何一个时候训话的他——这些天的刻意不见面,使他终于硬起了心肠,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也笃定自己一定要找出证据一举报仇雪恨。
可眼前的情形,却又把过去那些已不该回想起来的一幕幕都勾了出来。看着这张脸,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转变语气,像从前那样粘过去撒娇一般。
他攥紧手克制着自己,最终还是一言未发,转身出了屋门。
屋内晋王铁青着的脸色持续了片刻,最后深吸一口气,咬牙又拿起了书。
他执书的指节青白,但那目光又总回不到文字上,游移游离,又终于看向了门外。
陆瞻回了延昭宫,心情比去见晋王之前更乱了。
如果不看重生之后这些事,只说从前,晋王这个父亲是没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对劲的,虽然知道那份爱是给他的亲骨肉的,而不是给他这个冒牌的儿子,对陆瞻而言,那些回忆却抹不去。
而既然他都为此感到纠结,那么作为付出的一方,晋王又怎么会狠得下心肠要立刻斩草除根?
是那十七年的父子之情并不重要吗?还是说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所以恼羞成怒太过?
既然太过恼羞成怒,又为何队在兴平没有想人能将他一招致于死地法子?
“世子,宋家那边来人,说是宋姑娘请您过家里吃饭。”
重华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报告了大好消息。
陆瞻收敛心思,想起原本买了下酒菜,就是要去宋家的,便让他把菜拿上,更衣出门。
路上想起心烦的根源,是因为议婚之事引起,又想到宋湘这边始终不肯再回头,心里便又犯起痴来。都说自作孽不可活,何尝不是这样?倘若他不是前世犯那样的蠢,这一世宋湘早就在他身边了,何至于眼下他寸步难行?
“吁——”
恍惚之间马车哐当一下停了,他身子一歪,额头险些碰在车壁上。
“怎么回事?”他撩了车帘。
“世子!前方出了点事!”重华略带惶恐地过来禀报。
“什么事?”陆瞻边说边探头往前看去,只见前方行人四处游蹿,而人流之间则躺着个人,蜷缩在地上,血从他腰腹之间漫出来,另有两人蹲在旁侧,焦急地时而商量,时而探问着地上的人。“怎么回事?”
他迅速问重华。
“方才有人当街行凶,刺伤了人!凶手跑了,现在只剩下伤者的随从和同行的友人!但是这伤者竟是何侍郎的公子何琅何公子!”
何琅?!
陆瞻倏然凝眸,打从兴平那件事过后,皇帝夜会唐震的秘密破解,何桢这边也就没再被陆瞻放在心上。后面与何琅见面也少。今日被伤的竟然是他?!
他迅速下马车,大步走向前方。
侍卫已经先行前往挡开了行人,等陆瞻到达,围在何琅身边的俩人也站起身来:“世子?!”
“付瑛?!”陆瞻看清其中一人,又是一讷,接着他蹲地来看何琅,只见伤口在腹部,虽然不深,但血已经潺潺往外流了!“找大夫了吗?还有人呢?”
“已经去请大夫了!”
“大夫来了!”同行的另一名年轻公子急声提醒。
陆瞻扭头,果见远处有家丁领着个大夫往这边奔来!
陆瞻让开场地,看着大夫蹲下来施救。
片刻后他扭头:“什么人干的?”
付瑛道:“不知道!在下方才与何兄任兄正准备去萧家寻小侯爷,行至此处,何兄提议上前面买些酒带过去,他刚下马,迎面便有一瘦高汉子飞蹿过来,扎了他一刀!好在何府护卫反应快,上前应挡,这才使得凶手没能进一步下手!”
“护卫呢?”
“有一半人已经追踪凶手去了!剩下一半人回的回何家送信,守的守在这里!”
付瑛说着便指了下周围。
“须得赶紧抬回药房,老夫带出来的药物不够!”
陆瞻闻言道:“重华快传人帮忙!”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何琅抬上马车,然后快速往医馆去。
陆瞻交代苏慕:“去宋家传个话给姑娘,就说我这里有事,晚些到!”
说完他又跟随马车去往了医馆。
何琅被抬下马车后急速送进了里间,不大的医馆内立刻挤满了人,很快何家收到消息,正好在府的何夫人与何桢的弟弟何栩也过来了。一时间哭泣声,责问声充斥其间,显得更加拥堵起来。
陆瞻站在最外层,凝眉看着这混乱场景,使了个眼色给重华,打发他去了何家人身边。
何琅带了护卫,在护卫随身的情况下对方还是得了手,可见凶手不是一般人。那么,终日与官吏与世家子弟为伍的他,是怎么沾惹上这等亡命之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