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道:“王妃先用膳,回头属下去延昭宫问问魏春。”

王妃点头,举起牙箸:“他一贯有择床的毛病,前些日子才因入夏换了床褥,你看他是不是不惯?”

英娘也应下了。

这边厢打发出去的人又回来了:“回王妃的话,皇上方才下旨,让世子去大理寺观战。世子方才出宫就前往大理寺衙门去了。”

晋王妃听到这里神采焕发:“原来是这样!”蓦然又点头道:“我知道了,皇上果然是疼他的……”

英娘笑着道:“皇上一向疼爱世子,会如此栽培世子,也是情理之中了。”

晋王妃笑了下,随后眉间又微蹙:“虽然恩宠难得,可他从来没入过官场,当中那些猫腻他哪里晓得?

“大理寺中人才济济,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明日我得去沈家,英娘你回头给卢夫人下个帖子,就说我请她后日过府来喝茶。”

如今大理寺卿名讳便是卢崇方。

英娘领命,顺手记在了录簿上。

第70章 他们能把我加封成亲王吗?

陆瞻先上吏部拿到委任状,然后到达大理寺衙门,还没有到下衙时间,卢祟方卢大人也还在。

看到他来,卢崇方并未惊讶,而是笑容可掬地在门下迎了他,然后进屋吃茶。虽说皇帝看起来是临时指的大理寺,但显然他是早就想好了,而且也知会了大理寺。

既然是来当差学习的,久坐就免了,吃完茶,卢祟方先引他上衙门里与各级官员见了面,然后卢祟安又吩咐安排个单独的院子给他办公。陆瞻婉拒了,道:“皇上派我来,就是让我跟大人们学习的,若是单独一处,岂非违背了圣训?”他指着屋里靠角落的一张公案说:“就这儿吧。”

朝中已久未有皇子观政,当年秦王汉王也不过是在六部轮了一遍,卢崇方自上任以来还没接待过这些皇子皇孙,他一个办实事的官员,内心里其实不想接这荐儿,因为难伺候。

尤其这位晋王世子据说还娇生惯养,故而就想着捧着他不出错就行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单独立院,再看这谈吐也够谦逊,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传说中的有勇无谋啊!

不管怎么说,先顺着他的意办就是。

陆瞻对卢祟方态度变化仿若没看见,衙门里走了一遍下来,就到日落西斜时分了。

这个时候应早已下衙,陆瞻就跟陪同他四处观看的官员们道:“劳烦各位因为我耽误了时间,不如晚上我做东,请几位一道吃个便饭。”

众人推辞,陆瞻诚意相请,一再表示只是聊表心意。如此大家又怎会执意拒绝?到底这样的身份他们平时想请还请不到。

陆瞻揽差事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当好一个“机会不错的”皇孙,少不得需要放低些姿态。

席上宾主尽欢,回府就已经不算早了。

魏春见他几日不出门,一出门便带回来一身酒气,招呼人拧来帕子,亲自给他擦脸:“太医不是交代了禁酒三月吗?”

陆瞻没理会,除了衣裳。看到一旁叠好的冠服,问道:“明日有事?”

“是,明日沈家老夫人的寿宴。”

陆瞻哦了一声,自行洗脸擦手,然后往浴房去沐浴。

魏春追上来:“明天准备这身冠服可行?”

“不用了,我不去!”

“不去?!”

魏春声音都惊讶得变形了。追上来道:“那沈姑娘怎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

屋里陆瞻已经跨进浴桶,舒服地泼水浇起了脸。

沈家这边他早与晋王妃达成了共识,不再以议婚为前提去赴这场宴,那么晋王妃定然也不会做这个打算,不过是魏春婆妈罢了。

再说原先答应去沈家,也是为了应酬,如今他都直接接了大理寺观政的差事,自然就不需走这趟!

何况即便他不想,像魏春这么想的人却不少,前世他也见过沈钰,他不能昧着良心说人家一个众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哪里不好,在知道宋湘也重生之前,他还打算过自由择婚,可具体要怎么择,择什么样的,他没想过。

如今他和宋湘这样的关系,自然就更分不出心思来了!

首先他和宋湘虽然分开了,但彼此对前世的一切都知之甚详,他不能当这一段不存在。倘若他去娶别的人,他会觉得自己跟他不敢苟同的三妻四妾的父亲没什么区别!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跟宋湘这僵局到底要怎么破,有没有必要破,破了之后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他就是觉得这样做不合适。

其次他前世在婚姻上栽过那么大跟头,他根本连个称职的丈夫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急着再开始?

既然明知道有人会猜测晋王府可能跟沈家联姻,他又为什么要去加深这种可能性?

他不去,他要去衙门。

“世子,王爷有传。”

消停了会儿的魏春又在门外道。

陆瞻从水里钻出来:“知道了!”

……时光入夏,是纳凉赏花的好时节。

陆瞻入大理寺观政的消息传到王府后宫,兰藻宫里周侧妃就安宁不下来了,晚饭后直接到了陆昀的倚福宫。

陆昀下晌在钟家喝茶,碰上月色好,夜里又与钟毓约湖中画舫里喝酒听曲儿。

回府的时候看着陆瞻就在前面,他特意赶快了几步想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是让他先进了府——

陆瞻近日没出门他知道的,一出门他就这么晚回来,他由不得不关注一下。但看延昭宫门也关紧了,便只好回宫来。

进门就见西边炕上坐着一人,云髻两边的赤金步摇在烛光下说不出的华丽贵气。

陆昀在门槛下微顿步,然后唤了侧妃,进内行了礼,再在炕桌这边坐下来。

王府子弟们成年后都搬到了东西两路,女眷则在承庆殿后面的后宫。平日无事,周侧妃是不会常来他这倚福宫的,都是他去后宫的多。今日这么晚了她还在这里,陆昀就觉出了一点异样。

周侧妃望着他:“怎么浑身酒气?跟哪些人一起?”

“钟家老二带了两个朋友。没喝多,顶多不过一斤。”

周侧妃支在炕桌上,侧身歪向他这边:“皇上让瞻哥儿进了大理寺观政的事,你知道吗?”

“观政?”陆昀也停住:“真的假的?”

“云侧妃听你大嫂说的,你大嫂的父亲就在大理寺任职,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今儿正好归宁,回来说的!”

陆昀默了下,靠在桌上:“皇上还真是挺疼那小子的!可到底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世子?”

“就算因为他是世子,那也是因为他有王妃和杨家撑腰!”周侧妃神色凝重,“而且这还不止呢,王妃如今还想让他娶沈家小姐!王妃这些年勤于与各权贵府上结交,这沈家小姐她可瞄了很久了!”

陆昀默了一阵,看着他娘道:“算了吧,他既然是世子,那很多事注定就不同了。我就是摊上这亲事也没有什么用处,我这爵位也就这样了!

“娶了沈姑娘,他沈家难不成还能帮我加封成亲王不成?”

第71章 男人成亲会变得懂事?

“你傻呀!”周侧妃直起腰,“你父亲如今是最有可能被立储的了,他要是承了大位,你就是亲王,是皇子!

“到时候太子人选就从你们仨当中产生,就算瞻哥儿有王妃为后盾,但也改不了他生母身份低微的事实!

“何况瞻哥儿虽则聪敏,但这些年被王妃护着,什么亏都没吃过,前两个月还闹出要跟亲军卫的将军比武的荒唐事来,听说皇上很不高兴。这样的子弟怎堪当大任?

“立储是国事,不是家事,你大哥是个木讷的,云侧妃又是个傻的,到时候你有了沈家这样的世家为后盾,再对比华而不实的瞻哥儿,要拥立谁,朝臣们还能由你父亲说了算不成?”

陆昀听完动了容,坐一阵他道:“可我看父亲也不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而且,皇上要真不高兴,能让他观政?”

“观政这事是硌应,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要把目光放长远。等你锋芒足够了,到时也由不得你父亲了。大臣们自然是会选一个对朝廷来说更有能力,以及地位更坚固的人。

“再说了,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出类拔萃呢?晋王府这三位皇孙都是庶出,这是掐不去的事实!就算是他被王妃抱养了,那还能替成真的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嫡子不成?

“他们这情份也是暂时的,一旦有个利益夹在里头,你看它崩不崩!”

周侧妃端起茶杯,翘起的兰花指托着杯底,步摇将她一张描绘得精致无暇的脸映得璀璨。

陆昀叹了下:“这也有道理。”

“所以沈家这样的人家,他们想要,你就更不能放过了!这些可都是将来你父亲入主东宫后,你得以竞争的筹码!”

陆昀听完默了会儿,说道:“您说老四他也不是王妃亲生的,王妃怎么就对他这么用心呢?”

“还能为什么?自然也是因为你父亲要争这个皇位啊!”

“‘争’?”陆昀看过来,“怎么,皇上不立父亲,莫非还能立两位王叔?”

“不是说不立他,是说圣旨没下来那日,谁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去的。王妃对他上心,是有备无患!

“来日你父亲倘若承了皇位,那她多半就是皇后了,可她又没有亲生子,到时候杨家还有你大姐,可都要她罩护着呢,这么一来,她不对瞻哥儿用心对谁用心?”

陆昀恍然点头:“还是侧妃看得通透。”

周侧妃撇嘴冷哂:“八岁进王府,我好歹也是这宗室后宅里滚爬了二十几年的,这些事又何曾瞒得了我?

“我自己生的儿子,被叫了半辈子‘侧妃’,倘若哪天能听你堂堂正正,在百官面前唤我一声母亲,我也就叫做出头了!”

陆昀若有所思。

周侧妃拍拍他手背:“听我的,一定要想办法跟沈家结成这门亲事。”

陆昀凝眉:“既然王妃也在打沈家的主意,那咱们有胜算么?”

周侧妃睨他:“没有胜算,自然也要创造胜算。明日沈家就要给老夫人做寿,你介时过去了就机灵点……”

倚福宫母子说话的时候,陆瞻到了承庆殿。

进了殿门,便见到了书案后和颜悦色看过来的晋王,猜想他是已经知道了皇帝让他观政的事,他俯身行了个礼,唤着“父亲”,然后静立在书案这边。

“坐吧。”晋王指着椅子说,“事情我知道了。皇爷爷如此恩宠你,你便用心学习。对衙门里长官也要谨记谦逊有礼,不能因为你是皇孙,就显出自己的不一般来。即便是你皇爷爷,为君几十年,对下也还是宽厚的。”

陆瞻俯首称是,又道:“俞家的事您应该知道了吧?”

当日在刑部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事回来得跟晋王商量商量,但后来许是胡潇直接把卷宗送进了宫,而他又被别的事情占据了头脑,所以父子俩一直还没说上这事。

晋王点头:“听说你当时就在公堂里,你为什么会去那儿?”

陆瞻道:“臻山上个月把俞淮安给打了,我认为长公主定然不会愿意看到萧家和俞家生份,正好晌午他请我吃饭,饭后就邀他一道去拜访俞歆,想替他们缓和一下关系。

“至于李家这案子,我其实知道有几日了,只是没打算沾惹麻烦。可巧有个友人想接手李家这间药所,我就借道去找俞家说了说,把周毅怎么害的李家提醒他了。”

晋王道:“什么友人?需要你出马?”

陆瞻道:“是户部观政付瑛的朋友,我只是碰巧认识。她家世清白,但没有什么背景,不是坏人。”

宋湘对付瑛比对他好,付瑛犯了错她还会帮他出主意善后,他犯了错,她就掉头走了。她肯定宁愿当付瑛的朋友,也不愿跟他有关系的。

晋王点头:“你成天在外,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过问你这些。该教你的都教了,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又道:“俞家这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不管你皇爷爷怎么处置,必然都是最好的安排。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不去落井下石。

“另外,今年秋狩你汉王叔会回来,你不是很久没见他了么?到时候可好好与他聊聊。”

陆瞻顿了下:“俞家出了这事,俞贵妃的寿宴未必能办得成。”

早前王池就告诉过他,汉王会回京给俞贵妃贺寿,顺便参加秋狩。前世也确实就是这样的。

但这世里宋湘把俞家告了,皇帝问罪下来,他还会有心思给俞贵妃过寿?俞贵妃自己也不好盼了吧?

“眼下也难说,自打你皇祖母归天,这些年后宫都是俞贵妃在掌事,你皇爷爷这几年心地慈软了很多,万一看在她劳苦的份上给她这个面子也不奇怪。——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等你成家了再细说也不迟。”

陆瞻俯首:“儿子不解,为什么要成亲再谈?”

“因为大多数男人都要成了亲才能学会懂事。”

“是么。”陆瞻不敢苟同。

他觉得宋湘也不会认同。因为有他这么个现成的例子摆在这儿。

他心下沉了口气。算了下,距离那日过去已经有四五日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没被他气病吧?

第72章 跟表姑娘说的不一样

胡潇是皇帝的忠臣信臣能臣,胡夫人又曾是皇后的左膀右他臂,皇帝既然没有想杀陆瞻的意思,那么胡家就铁定能成为晋王府的助力,简言之,也就是能成为让陆瞻可以信任的人。

陆瞻要报和宋湘共同的仇,这是她当时不愿直接把婆子们押到胡家去的原因。

她不但不能伤害胡家的家声,还要维护他们的体面,这也是前世她拿到了杜玉音的证据,却没有直接交给胡夫人的原因。

既然前世她与胡家能保持良好的往来,那么这辈子即使隔着身份,她也要尽量维护这层关系。收拾杜玉音并不光是为了自己出气,更重要的,是她要帮助胡家剔除这个隐患。她已经得罪了俞家,不想再推开胡家了。

再想想如今连杜玉音都欺到了她头上,俞家未必不会,虽然猜想俞歆不致如此,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她也得防着点儿。

趁夜她就收拾了地包袱,把这段日子做好的枕套鞋面抹额什么的都给装上。虽然还想等宋珉这事有结果了再进京,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她都撞上来了,那还等什么呢?

翌日清早给宋濂盛了早饭,她便把包袱拿了出来。

宋濂听说她要进京,也想去,但被宋湘以要上学为由无情挡了回来。他抱着胳膊想了下,噔噔跑回房拿来几张纸:“那我写了几篇字,你什么时候带我进京给付大哥指点?”

想到付瑛,宋湘又停下来,付瑛这几日只怕忙乎着吴肃那边,哪有空看他的功课?

再说他心高气傲,那日受此打击,走的时候意气全没了,会不会履行这事儿还不定,自己就别去他面前晃悠了。就道:“回头姐给你再找个看功课的。”

宋濂道:“你要找谁?”

“还不知道呢。”

宋濂追出来:“要记得找个家里长辈和气的。”

“这跟长辈和不和气有何关系?”

“那万一看着看着功课就成我姐夫了呢?”

宋湘敲了他两颗爆栗,走了。

郑容确实已经在托人给她议婚,不过好像还没有一个让她母亲大人满意的,她的志向是要进城寻熟识的官眷给宋湘物色,近来总是想进城也是这么回事。

宋湘虽然心里随缘,打定主意重新生活,但是前世这仇不先了结了,便总觉得还没到时候。

姐弟俩在门前分道,宋湘赶上了隔壁陈五叔的车,一道进城来。

进了城,她又先往胡家这边来。

因为出来得早,这时候还不到辰时,正是各家大户女眷用罢早膳料理内宅的时间。

宋湘到了胡家把门叩了,然后递上去一个小布包道:“我姓宋,是前几日登门给胡大人递过状子告俞家和周毅的宋湘。当日承蒙大人鼎力相助,今日恰好我又进城了,便前来告谢大人。

“这里有对枕套是送给夫人的,再有封信是谢辞,烦请转交给大人或夫人。”

事情才过去几日,门房对俞家的事当然有印象,更何况她虽然衣饰普通却落落大方,也让人印象深刻,便不疑有它,旋即进内了。

今日胡夫人要带着杜玉音去沈家赴宴,这会儿正在房里看丫鬟给她配的衣裳。

前些年杜玉音的母亲过世,父亲娶了填房,胡潇就不时接到杜玉音的来信,说继母如何苛责她。

胡潇虽是大官,但杜家又不从政,是南边的富户,又隔着上千里,于是这个当舅舅的也拿此事无可奈何。

后来与小姑关系融洽的胡夫人就主张把这姑娘接到京城来照顾,一来免得她在继母手下吃亏,二来也负起舅家之责,好好将她教养。

胡夫人是皇后的女史,不但有学问,而且原先在皇帝潜邸时就是个女红好手,把杜玉音接过来后她用心地教她,又督促她读书,真当自己女儿一般。

但可惜这姑娘还是在杜家没把习惯养好,行事有些猥猥琐琐地,不够大方。即便过去了三年,人前还是一副小家子气,一点御史府出身的大小姐的气质也没有。

所以胡夫人但凡出来应酬,只要适合带她的,她都会带上她,想着逼她也要逼出几分气质风范来。

“舅母,今日二表哥也会去沈家么?”过程里杜玉音问道。

“当然。”胡夫人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次子胡俨已经十七了,因为生了副好相貌,加之被他们俩严加管教,也没有落上什么恶习,因此从小到大都有倒贴上来的女子。

这当中自然也有坦诚的,但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心术不正,就比如前些日子龙云寺那回……前因后果她已经问清楚了,说是胡俨在禅房里歇着,便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他。

由于没留下什么线索,找了几日也就不了了之。胡夫人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趁早给他许下亲事,好绝了这些人的念想。

杜玉音哦了一声。胡俨要议婚了,她自己也要议婚了,可舅母放着她这么个大活人在眼前,就是想不到把他们俩拴在一起,真不知道她是真疼自己还是装的!

“穿这件湖绿的,配这个璎珞吧。”

正好身边嬷嬷进来了,胡夫人便给杜玉音指定了衣裳。

杜玉音刚下去,传话的婆子就进来了:“夫人,前番给李家递状子的那位宋姑娘,捎来了一对枕套给夫人要作为答谢。”

胡夫人对宋湘尚有印象,听着就转过了头来。

把布包接在手上,一看果然是对绣着喜鹊登枝的枕套。

胡夫人是女红的行家,身边嬷嬷也不是吃素的,一看这绣工眼睛就赞道:“难为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这针线倒是不错。”

胡夫人没发表意见,却也没有反驳。拿起来一看,当中就掉下封信来。

嬷嬷把信展开,只见这字迹也是出色。

“写的什么?”

“是答谢老爷的,顺道也问候了夫人和表姑娘……”

嬷嬷说到末尾声音咽了下去,神色奇怪地看起了胡夫人。

“怎么了?”

嬷嬷把信递给她:“这宋姑娘说,那日在龙云寺看到表姑娘慌慌张张下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所以担心她不知道是否遇到了危险——夫人,这跟表姑娘说的可有些不一样呀!”

第73章 非做这些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宋湘前世与胡家交往了几年,当然知道胡夫人女红出色,而她碰巧借着皇孙妃之便也跟胡夫人本人讨教过女红技巧,眼下能绣出得到她们认可的绣品,这并不奇怪。

胡夫人是个精明人,但人都有灯下黑,前世杜玉音没有嫁成胡俨,便是因为胡夫人并不看好这姑娘。

而杜玉音突然之间派人到鹤山村冲她下手,这也必然是杜玉音露了什么马脚,这才使她狗急跳墙了。

不过她猜的没错,那么胡潇或胡夫人若看到了她的信,应该就会有动静了。

她带着包袱,还往上回的客栈走去。

胡家这边,胡夫人看了信,再回想起杜玉音当日所言,顿时就站了起来。“玉姐儿说是她为了递状子而设计她,可她却说玉姐儿受了惊慌慌张张下山,这是说玉姐儿在说谎?”

嬷嬷不敢搭言,只能道:“表姑娘是夫人教育出来的小姐,定然不会说谎。”

胡夫人看了眼她,又低头看着这信。

信上除此之外就只写了几句感谢的话。两个人说辞不一致,到底以谁为准?杜玉音虽然不是她的女儿,但她也不愿因为一个外人而轻易怀疑她说谎。但是那日胡俨刚好又在龙云寺遭遇了那样的事,而这个疑虑还未解,她单单送这一对枕套是什么意思……

宋湘即便是外人,即便是心机深沉,她又何必特意来写信诬告杜玉音一把呢?难道她有这样的自信,认为自己还能挑拨得了她跟杜玉音的关系不成?

胡夫人站片刻,蓦然道:“上次随表姑娘上龙云寺的是哪些人?带过来!”

……不得不说,胡夫人给杜玉音挑的衣裳很衬她,镜子里的她看上去又娇俏又明艳,可惜她有一堆好看的头面首饰舅母都不许她戴,只说头面这些只作点缀就好了,过份穿金戴银显得人俗气。

可是她不好好打扮,今日那种场合,还不得被人给比下去?

但为了拢络舅母的心,她也只能照做。

“姑娘,夫人那边有请。”

正往指上涂蔻丹的她抬头,果然见胡夫人房里的人站在门下。

“舅母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她记得才从正房过来没多久。

来人看了眼她:“姑娘别问了,先过去吧。”

杜玉音心下纳闷,但也连忙把蔻丹盒子放了,走出门去。

到了正房,就见胡夫人还没更衣,坐在桌旁喝茶。

她走过去搂着胡夫人亲昵地唤了声舅母,然后坐下来:“人家指甲还没染完呢,就被舅母传过来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不耽误你,回头你让她们来,继续染。”

杜玉音问道:“舅母莫非是有事要交代么?”

胡夫人道:“说起来你进京也有三年了,可觉得自己有什么收获没有?”

杜玉音顿了下:“当然有,跟在舅母身边,我觉得自己比在南边长进多了,有多了很多见识!多谢舅母恩典,怜惜我接我接到胡家来。”

“既然要谢我,那我问你句实话,你也老实回答我。”胡夫人把茶放了,目光投过去:“那日在龙云寺,对俨儿起心思的是不是你?”

杜玉音陡然之间听到这儿,弹起的身子把面前点心盘子都撞翻了!

她紧攥着袖子:“怎么会是我?……当然不是!这种鬼话舅母是从哪里听来的?”

胡夫人站起来,一双眼倏然凌厉:“教了你三年仪容仪态,却还是口出不逊!你既认为这是鬼话,那么你倒是说说实话,那日在山上,你慌慌张张从禅房往山下跑是为何?

“回来后俨哥儿提出要查算计他的人,你突然跑出来打断他是为何?!”

杜玉音在胡夫人威仪下已经失态,她不知道胡夫人怎么会突然之间问起这个?又怎么会笃定这些就是事实?

但因为一直防备着露馅,她扑通跪下,哭着磕起头道:“舅母恕罪!玉儿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敢算计表哥?

“那日慌张下山,玉儿也早就跟舅母解释过,那是因为要递状子的宋姑娘为了接近我故意惊吓我,不信的话您着人去问问她,我是不是在下山途中遇见她的?

“那日看到我失态的人想必也有,外头暗地里想针对咱们胡家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舅母可千万别听信了外头的谣言挑拨,误会玉儿!”

这样一番情真意切下,胡夫人脸色却愈发难看了:“你居然还在狡辩,还在他人身上泼污水!看来是笃定自己的伎俩不会有穿帮的一天了。给我把人带上来!”

胡夫人话音落下,门外婆子便带了两个人上来,这两人面如死灰,到了屋里便软瘫在地下!

杜玉音看清这俩人,脸色也白了!

“乳娘!”

被唤作乳娘的圆脸婆子抬头,哭着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这都是你从杜家带过来的人,这些年考虑到你离家在京,你身边的人我一个没换过!为了让你学着御下,也没有插手你管教下人的事,不想这倒成了我的疏忽,促使你与她们沆瀣一气,竟做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

“你当我放手给你是让你不学好的么?如今你是看上了俨儿,因此出丑也上家丑,倘若你看上的是别家公子,使出那样龌龊的手段,那岂非我们胡家也要跟着你把脸丢尽?

“旁人家可不会像我这般,会护短不疑心你,龙云寺上那样的事,落在他人手上说话间就能将你找出来!你还在我面前狡辩?你当我不会问么!”

杜玉音栽坐在地上,完全不知所措了。

胡夫人走近她:“你进京三年,自诩学会了许多,实际上该学的却什么也没学会!

“你也不问问我为何不让你嫁给俨哥儿?你先问问你自己,你用过功,下过力吗?心思有放到女红学问上过吗?

“三年时间你都没长进,而俨哥儿至少勤学上进,你有何能耐挑得起这二奶奶的担子?

“别说辅助他,你将来就是教育儿女都成问题!而我最多只能劝和,俨哥儿心不在你身上,你强行嫁给他有用吗?

“说句不好的,他若对你不好,你连帮你说话的娘家都指望不上!

“把你嫁出去,至少还有胡家代替你的娘家护你在婆家不受欺负!只要你安份,我会随便给你许配吗?有胡家为后盾,你这辈子会比嫁给俨儿要好得多!而你非得想不开,做这些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第74章 看来是我对不住你!

两个婆子一个是杜玉音的乳娘,另一个也是从小侍候杜玉音的婆子,这两个人是杜玉音的亲信,当日去龙云寺,她定然是要带着她们随行的,而在寺里能听她差遣,给她望风去禅房的除了她们又还会有谁呢?

可是这事儿明明被她混过去了,到底胡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杜玉音知道狡辩也无用了,索性悲悲切切地哭起来,然后跪行几步,抱住了胡夫人:“舅母饶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在玉儿心里舅母是一等一的强人,不但持家有方,在教育表哥们上也十分出色,令我心服不已。

“跟二表哥朝夕在一起,我不知怎么,就忘了我是妹妹他是哥哥!是我不应该,舅母罚我!”

胡夫人看她这般,也没再急着责骂。

情之一字确实不能由人,胡俨本身不差,又勤学刻苦,外面的女子对他起心思的都有不少,像杜玉音这样与胡俨朝夕见面,青春年少的男女会有倾慕之心多么正常,也确实不能全怪她。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为起了心思而做出那些勾当!

她说道:“道理我都跟你讲明白了,不是我没教你。但从今往后我也教不起了。我即刻就让人套车,这就把你送回湖州去!免得将来嫁出去也祸害别人!”

听到这里,杜玉音胆都颤了,去湖州又哪里比得上京城好?留在京城,就算不能嫁给胡俨,她嫁个官户人家也是好的!

她愈发抱紧了胡夫人:“玉儿发誓,自此之后再不敢对二表哥有非份之想!是玉儿愚钝,舅母对玉儿这么好,玉儿还体会不到舅母的良苦用心!

“日后玉儿定当全部改正,听从舅母所有教诲!若是回了湖州,玉儿日子会更难过,还求舅母给个机会!”

她哭着磕头,又哭着诉说。

胡夫人过去虽然不满意她的气质作派,嫌她不够大气,倒是也没有挑出她什么错来,因此想着就是不嫁高门大户,嫁个中等官户或者殷实人家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次是真把她给气着了,她没想到自己教了三年的“女儿”会是这个德行!

但女人家的名声是一辈子的事,又且她亲手养了三年,若是因为她只想盗取胡俨贴身物件,就连机会都不给就把她给踢回湖州去,那岂非说明她这番想用心教养她的心也是假的?

再者,当初接是她主动提出来接的,真若回到湖州,那就害了她一辈子了,难道没出事她就当女儿疼,出事了她就要往杜家送不成?

强行送走,只怕丈夫心里也会有微辞。他们夫妻和睦大半辈子,要是为了这事儿存下嫌弃倒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