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一飞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想和秦明斗嘴,她往回走了几丈,突然往前方地上丢出一枚石子,嘭的一声,一张大网从地底下弹射上来,像水中跃出的巨鱼一样往上包去,这大网之中还有无数利刃,发出了森然的寒光,显然猎物一入其中不死也要重伤。
“若非你二人盲目追击,现在网罗的就是那些怪物!”荆一飞头也不回,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想必也是带着不屑和愠色。
京城之内怪案频发,鼠兵搬财的传言四起,这些案子和魏东侯负责的雷火案也有着莫大的关联,因为鼠兵一出现,必然会有天雷炸起,有府邸受到雷击。这案子朱棣已经给魏东侯下了死令,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查清缘由,便要就地问罪。她荆一飞身在兵马司虽然不负责火灾案子的调查,但一来雷火案与鼠兵案息息相关,她断然不会任由这件事再发生,必要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二来魏东侯对她有知遇和栽培之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长辈这样狼狈下台,甚至锒铛入狱。再者,她刚提拔百户不久,卫所内多有不服气者,就算是柳常玉一案,也有人声传是魏东侯暗中帮她,这让一向自负的荆一飞颇为恼怒,所以她自然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再办一个大案,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这一个月来,她不眠不休,到处收集着证据,并在这里守了多日,早早地在他们可能出现的十条偏僻街道布下陷阱,便是等这些人一出现,就可以一网打尽。却不想,今夜秦明和白齐二人巡更至此,惊扰了这些鼠兵,加上面具女子的突然出现,叫荆一飞一个月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她心里如何不恼怒?!
陷阱一出,二人自然就明白了,方才这荆一飞是不想他们受伤,才喝止了二人,却不想这话也被鼠兵识破了,所以一个个绕道而逃,躲过了一劫。
秦明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但他这个人就是好面子,而且又大男子主义,眼见这女子这么盛气凌人,他怎么能让自己这么颜面无光呢,所以非得给她挑挑毛病不可。他哼唧道:“哼,不就个陷阱吗,要我说你这陷阱做得一点也不好,要我就留一条机关在这城墙上,我想要它开启就把斧头甩过去,这样那鼠兵还能跑得掉吗?”
秦明的这个法子确实可以对这个陷阱进行改良,变得更容易控制。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来,那就不是建议,而是挑衅!
“所以,你这是在教训我?!”果然,荆一飞的火药味也散了出来,冰冷的锁链拖在地面上缓缓摩擦转动,已是清脆作响。
白齐见荆一飞似乎要动手收拾秦明,急忙劝和道:“荆大人请息怒!请心平气和听在下一句话,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呃……不对,你不是君子,也不对,你可是堂堂禁军百户啊,如何能一言不合就动武呢!我看这都是误会,再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既然你我同在金吾卫,大家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嘛!”
荆一飞收了锁链,冷漠道:“不必了!”
她正欲离去,突然一声闷雷从天际传来。
三人齐齐抬头往天上望去,不知何时,这苍穹中明月消隐,乌云急转,青黑色的雷云迅速滚动,而后犹如旋涡般低垂下沉,缓缓地压在了偌大的京城上空。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开始跳跃而出,映照着整个天空时明时暗,变幻不停。
这是雷雨要来了。
盛夏时节,天气阴晴多变本不足为奇,只是这么声势浩大的雷云压城还是十分少见,四处开始有狂风急旋,雷声隆隆,还有狗吠鸡鸣夹杂其中。这天现异象叫荆一飞顿时暗叫大事不好。
果然,雷云持续滚动,一道道闪电从银白转为紫红,在厚毯子一般的雷云中汇聚跳跃,犹如无数细流奔腾到海,最终集合成一股汹涌的大潮。
轰隆!
轰隆!
雷火像一把利剑辟开天地,径直落向了大地,这雷光好似一条巨大的光柱,更像一条腾挪于天地间的上古神龙,闪耀出震人心魄的光芒和气息。
整个京城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又是天降雷火?!”荆一飞没有了方才的冷傲,眼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只是眼前的情景真真切切,又由不得她不信,难不成这件事真的这么邪门吗?!
荆一飞急忙跃上城墙朝东北角望去,果然雷光熄灭的地方有一道火光闪现出来,这火光初始如同星星之火,在黑夜中挣扎扭动,只是过了片刻,就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
荆一飞脸色大变道:“糟了,刘侍郎府上起火了!”
白齐抬头问道:“刘侍郎?是礼部的刘子风刘侍郎吗?”
秦明问道:“你认识这人啊?这人人品如何,怎么会被雷劈……”
白齐道:“我听过这人,倒是个忠义之士。”
秦明不解道:“忠义之士也被雷劈,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齐讪讪道:“这……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通知辟火司去救火!等着火烧连营吗!”荆一飞劈头盖脸喝道。
二人这才幡然醒悟,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是金吾卫,这水火灾害处置已是他们的分内职责,如何还能在这隔岸观火评头论足。两人急忙分头行动,白齐往辟火司跑去通知薛千户,而秦明则直接奔向刘侍郎府邸,先去查看火情。
他刚跑了两步,荆一飞就喝住他:“那边城门关了,跟我上来!”
说着,她甩下锁链,拉上秦明,二人沿着城墙抄近路朝刘府跑去。
在这深夜里,原本静如深海的南京城,被这一记雷火彻底炸醒,无数的百姓开门开窗向四处眺望,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四处窃窃私语,兼有鸡犬鸣吠,好不热闹。
秦明第一次飞驰在城墙之上,这城内的一门一户、一池一树都看得清清楚楚,俯首望去,左边的秦淮河,右边的应天府,前方的书院,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感觉好生奇妙!
秦明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夜空中飞翔,轻飘飘地观察着整个世界,正三心二意着,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差点栽了下去,关键时刻被荆一飞单手卷住拉了回来,秦明顺势一抱,二人薄衣相隔,这肌体的热度弹性都能感受得出来。这荆一飞身上不知为何有一股青木的香气,与寻常女子的奶香、花香大不一样,既清爽又有些醒脑,秦明正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荆一飞脸色已是大变,急忙甩开秦明,冷喝道:“高处行走不要东张西望,再掉下去可没人救你!”
秦明见这女子难得露出几分羞赧的姿态,忍不住笑道:“原来,你还会害羞啊!”
荆一飞冷面道:“滚下去!”
说着,一掌用力直接就把秦明推下了城墙,秦明吓得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这城墙足有三四丈高,这么摔下去不死也要重残,他刚要骂这女子心狠手辣,说动手就动手。突然,一条锁链飞出,半空中卷住他,再一卸力,秦明就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没摔死就快跟上!刘府就在前面了!”她的口气依旧是冷漠和不客气,似乎温婉、柔弱、知性,这些本该属于女子的善良词语一个也不属于她。
秦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道究竟是有多么悲惨的童年才会练就这样的性格,他边想边跟着荆一飞又越过两道围墙,穿过三条街道和两座石桥,终于到达刘府前。
第十六章 救人
此时,整个刘府已化成一片火海,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干肉躁,一群群下人拎桶的拎桶,泼水的泼水,搬东西的搬东西,早已乱成一团。
荆一飞抬头望天,云层依旧未散,层层盘旋,好似巨大的谜团罩住炙热的火场。她暗忖:这都是第三起了,回回都是这样,可不是太过蹊跷了?难道这些人真有御电引雷的奇术?
不可能,她可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奇术!
她正思索着,突然一老妇人带着哭腔冲了出来叫道:“天哪!金吾卫的人来了!快,快,我女儿还在玉香阁上,你们快去救救她!快!”
这妇人虽然浑身素衣,颜面有些许烟灰污垢,但却藏不住几分华贵,正是刘侍郎的夫人罗氏。
险情在前,容不得人迟疑。
荆一飞往前冲了一下,但见府邸之内处处都是火焰,火光带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火辣辣地疼。这些官员的府邸喜欢雕梁画栋,摆设高雅木件,一旦起火便烧得更旺,那玉香阁在后院,想要救出被困的刘侍郎之女,必须穿过三道火墙,再登上即将化为火海的玉香阁,这自然是难之又难。
若是前方站的是百名千名恶汉歹徒,她荆一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但是眼前阻隔的偏偏不是恶人,而是烈火……
这……
荆一飞犹豫了下,她浑身上下练的都是擒拿杀人的本事,对救火救人的事真是一窍不通,硬闯进去不要说救人了,就是自身都难保。
她停住脚步,问道:“喂,你们辟火司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秦明四处张望了下,确认了四周都没有其他金吾卫,而后指了指自己道:“你喊我啊?”
“难道还有其他人?”
“我又不是喂!”
“……”
秦明懒洋洋道:“算了,实话跟你说吧,辟火司的人向来懒散,这些人快则一刻时,慢则一个时辰,慢慢等吧。”
“一个时辰?怎么这么慢!再等一个时辰我这刘府都要烧成灰烬了,最可怜的是我家小芷,她才十六岁,这可怎么办啊!”一旁的罗氏听了又号啕大哭了出来。
“辟火司的人果然是酒囊饭袋!”荆一飞道。
“哎,你怎么骂人呢!”秦明叫道,“你行你上啊,你不是还是什么风流榜上排名第十吗,怎么也了?我是新丁,学艺不精,得有理有据,得心安理得,你这么厉害,你快去救人当英雄啊!”
荆一飞被他呛得血都差点喷出来了,她这一生气又想抽秦明一顿,但眼前这情景又不好发作,二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眼里都是火焰,一旁的罗氏已经急得疯了一样,她突然一把揪住荆一飞的腰牌,叫道:“啊?你是金吾卫的百户啊,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救救我女儿啊!你们金吾卫不是说可以抵御五行之灾吗,不是说逢难必出、逢险必救、战无不胜的吗?现在人命关天怎可不管不顾,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就不活了!”
荆一飞简直有口难辩,心中暗骂这些文官经历,一天天屁事不干,就是到处瞎编吹嘘金吾卫的事迹,什么掌控五行、抵御五行之灾,什么顺应天象、打造常胜之师,明明就是一支破案、灭火加救援的禁军罢了,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现在自己一个人又没有灭火工具,怎么上前灭火救人?就算有这些工具,自己也没有灭过火,上去也一样是徒劳无益!
但罗氏却不了解这些,她觉得金吾卫此刻就是她刘府的救命天神,那就该舍命救她一家人,危难时刻,不求这些人难道还去求观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