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疼得跟被刀子绞碎了一样……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贤良淑德?她就是这么自私,只许他只有她一个妻子!不能有侍妾通房,绝对不能有!
可是她到底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姑娘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她也不跟他急,只是吸着鼻子端方地说:“让那两个妾,给你多生几个孩子吧,我怕是指望不上了。”
他一定是嫌弃她了呢!
那她也不稀罕他了,哼!
他捏着她的手扬唇笑笑,什么也没说。
这次他在卫家呆得最久,前后共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变得贤良淑德,变得三从四德,就是不碰他了,也不让他碰了。
当然她的肝火也格外地旺了,看什么都像是要一口吞了它!
堪堪半个月的这一天,当年跟他一起护送她北上的那七个人,居然从天而降般,齐刷刷到家里来了。
“嫂子,听我哥哥说,我们再不来给他洗冤,你就得活活吃了他了?”
将军们与她都熟,见了面便没个正形地取笑起来。
她咳嗽着打起了哈哈,说怎么可能?她这么大方贤良,怎么可能这么小器。
他们憋着一肚子坏水,坐在旁边忍笑看着她装。
最后是他把眼刀一个接一个地甩了过去,他们才立刻把“美妾”的事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真的只是谣传而已。
作为霸气的一方起义王,当然不断地会有人以美色为饵想打他的主意,甚至是有不择手段的,但他倒是从没给过她们机会。
他要是没有这份定力,怎么可能会在比李锭少了那么多帮手的情况下,还能与他在攻势上平分秋色?
这事弄得她怪不好意思,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菜,又上了酒。
然后就乖乖地自己爬到他这些日子睡着的床上去了。
微醺后回房的他看到披着被子只露出脸来的她哭笑不得,捏着眉心坐在床沿,说道:“不恼了吧?”
她摇摇头。
他执起她的手,又说道:“你都已经长在我心里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跟别的人浪费时间?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反倒是,你这样紧张我,我好高兴。有时候我很担心你有了淮哥儿,就不需要我了。
“每次看到他,我都有些嫉妒,因为他在你身边的时间那么长,而我只有短短那么几天。”
她的心都被揉碎了。
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有了孩子就不需要他呢?
他的排序,永远在孩子之前啊!
“是我错了,就请王爷把我当成倾国倾城的美妾,狠狠地惩罚我吧!”
她把被子一掀,笑嘻嘻地扑了上去。
他失笑抚她的背:“我哪来的这么生猛的妾?”
他特别火热。
二十多岁的他,威猛得像头小野兽。
“我只有看到你才有**。你就是我的锁魂链,我整个人只在你的掌握里。”
他从来不会刻意深情款款地说情话,可仍然字字都能击中她的心窝。
她能感觉到他与当年的他比起来,对她更加细心疼爱,但又更为内敛。
“这些年征战,看到的生死离别太多,他们教会我,贪欲才是把人真真往死路上推的刽子手。
“人只有经历过绝望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那些生死,还有战场上的残肢断臂和血流成河,统统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你对我的重要。
“你不放心我,我能明白。但我的心,还有那些离别,统统都在告诉我,我不能辜负你。
“所以哪怕是单身在外,也没有什么难熬的。
“羲儿,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地爱我。纵然有,那些也都是虚浮的。
“世上永远也不会再有人拥有你和我之间那些生与死的记忆,对我来说,你是唯一刻骨的存在。
“我不可能再走一遭那样的路,也不可能再有人陪着我走一遭那条路。”
……
这些事情,每回想一次,都会徒添几分伤感。
但她后来这些年都克制着不去想。
一想,她会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舍得对卫家动屠刀。
一想,会越发让人纠结得发疯!
她从来不怀疑他对她的爱,可是为什么那么爱,又还要那么伤害她?
难道那十余年的深情,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捅她一刀子,将她一招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
那次之后没隔多久,他又回来了,这次带回来一个很漂亮很干净也很有礼貌的小男孩。
他往她鬓上簪花,告诉她:“他叫贺兰谆,是我捡回来的孤儿,你这么喜欢孩子,就让他留下来当养子养着,将来给淮哥儿做个伴吧。”
她这么多年没再怀上,也怕自己真的再也生不了,便让贺兰与五郎同吃同住,培养兄弟感情,也顺便让淘气的儿子看看,人家是有多么乖巧可爱。
翌年他又带回来俊秀而内敛的霍究,家里就更热闹了。
三个孩子里,贺兰最省心,一天到晚规规矩矩的,聪明又低调,学东西超级快,从小就像个老成的大哥哥。
霍究蔫儿坏,却有主见,不乱来,还挺会替自己打算,学烹饪,又细心,帮着她管教不听话的小崽子,简直就是个能干的小副手。
第553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8)
五郎最小,吃的苦最少,一天到晚鬼心眼儿挺多,一会儿担心贺兰抢走了他的母爱,一会儿又嫌霍究太勤奋,把他衬托得太惫懒。
可他也着实惫懒,先后请来的五个先生,就有四个被他给活活气走。
她就像世上大部分养了儿子的母亲一样,完全没有了丝毫在娘家做小姐时的衿持温婉,而是像只暴躁的母鸡一样拍着翅膀追着小崽子跑。
她身体不太好,动过肝火后总会有些不舒服。
贺兰他们来了,她竟然省心了很多。
他们告诉她:“是王爷交代好好看着淮哥儿,不能让夫人动气的。”
儿子太淘气,他就是她的后盾。
但凡他在家,儿子总是格外地老实。
他很有手段,总是轻而易举就让淘气的家伙在他手下无计可施。
那时候,她特别喜欢他无条件地护着她宠着她的样子。
在他心里,她的地位就是至高无上的,谁要是惹她生气了,那仔细军法处置。
淮哥儿要是被他爹罚打手心,霍究总是被喊过来“监刑”的那一个,而贺兰就被喊过来数数。
她并没有觉得他们这么做不对,她和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她实在是害怕他不受些教训,将来长歪了。
他若长歪了,那萧家日后又怎么办?
日子逐渐太平,后来时间过得也就快了。
淮哥儿九岁那年,仗终于打完了。
他率领大军进京时路过沧州,特地拐过来见了他们母子。
“等我安顿好,就来接你们,眼下事务必然很忙,你不要着急。”
二十八岁的他已经是一呼百应的霸王,在她面前却仍然半说半哄。
她又怎么会急呢?
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在这一时。
只要他们赢了,不用打仗了,没有危险了,她什么心都放下了。
但中间这段时间还是有点久,居然有四个月。
她以为以京师至沧州的距离,最多也就两个月的工夫。
他再度回来的时候是淮哥儿生日前夕。
她像往常一样扑进他怀里。
她最喜欢抱他,因为他强壮,抱起来比儿子那种肉乎乎的奶娃感觉强多了。
今天他格外沉默,也抱她抱得格外紧。
“我让人在南郊收拾了一间宅子,我们去那里住两天,顺便给儿子过生日。过完生日,我们就回京师。”
她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给儿子过过生日的他,眼下终于有了施与一下关怀的觉悟而高兴。
他们去了南郊。临走的时候淮哥儿还亲昵地接着外公的手说,会带他喜欢的酒回来给他喝。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这一切太美好,又哪里想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她终生也不敢回首?
……
指尖传来湿腻的感觉,她伸开手,不知不觉,掌心竟让她给掐破了。
恍如溺水太久,她全身有些虚脱。
打断的神思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一晃神,这些事情都仿佛是前世的事了,她十四岁认识他,如今也不过二十九岁,但心却木然得像是九十二。
掌心的血迹的提醒她,他找过来了,他居然不死心的找过来了!
她该么办?
报仇是不可能做到的,她杀不了他。
就算是刚才在那宅子里,她若是再动一下,也会有人出来将她拖开的。
除非他心甘情愿让她杀死……他若真有这份心,他早就死了!当初也不会让人动手杀人!
何况,他若死了,五郎又怎么办?他还撑不起几十万兵马来的。他若死了,李锭一定会把五郎给杀了!
天知道这三年她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活下来。
经历过这三年,她已经不想死了,因为她死了,将会更加没有面目去地府里见卫家的人。
苟活着罢!反正不管生死她都背着一身罪孽。
她想了一夜,吃早饭的时候跟福娘说:“我想离开这儿了,绣庄你得另找个人合伙。”
福娘很吃惊,也执意地挽留,但她心意决了。
三年前她自昏睡中醒来,竟是在福娘的屋子里。
福娘经营着一家小裁缝铺子,救下了昏倒在门前的她。然后她就易名在她家里呆了下来。
这是个在战乱里失去丈夫儿女的妇人。
卫羲儿用头上一根金簪子跟她合伙开了这间绣庄,然后两人同接些街坊生意度日。
福娘很朴实,她们相处挺融洽的,原本她打算在此终老,但是现在她不能呆下去了。
她不想再见他。
她悄没声儿地出了城门,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也许随便找个村庄落户下来吧。
她身上有点钱,在镇上赁了座宅子暂时住下来。
她还有儿子没长大,她不能走得太远。
她至少要看着他成了亲,有了人替他照顾他了,她才能放心。
镇子上嘈嘈杂杂地,倒也好,省得太安静了又让她胡思乱想。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继续谋生度日,他就来了。
穿着常服,垂着双手,站在她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定定地打望,身后引来一路眼冒绿光的妇人。
伤倒是好得快!
她漠然地想,等他走了,转头便毫不犹豫地搬家。
她一旦心硬起来,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
没有任何理由能使她回头,她就当那十几年的恩爱都是笑话了。
她又再找地方住下了。
没两个月,他直接进了她新家的家门坐下。
“儿子病了。”
她做着针线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起来。
堂堂燕王府,会治不好一个孩子?
“他恨我,不肯再叫我父亲,夜里老做恶梦,还说要杀了我,给你报仇。”
那好啊!她恶劣地想。正好让你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羲儿,你把儿子教得很好。”
他坐在暮色里,单手支在膝上望着她。
“他很拎得清,很爱你。我很高兴。你为我们父子受的苦太多了,他能这么惦记你,我其实挺骄傲的。”
她低头在帕子上绣着朵蔷薇花,换了根线,又开始。
他望着她利落的双手,又说道:“前不久我把他丢营里去了。
“你不是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我就让他把杀我当成目标了。
“现在,为了能早日杀我,他已经骑马骑得很好了,箭术也很不错,很刻苦。前不久还把营里几个千户给干倒了。你高兴吗?”
第554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9)
绣着花,当他是空气。
他坐了会儿,复又道:“他现在长得很高了,我让他到沧州来,你看看他吧?”
她还是没理会。
他默然地坐了一会儿,低声地道:“羲儿,跟我说说话。”
她能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呢?
她与他无话可说。
他走了。
她把针线放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屋里,心里又绞得跟死过去一般的疼。
她的淮哥儿……
她三四年没见了。
她想他。发了疯地想他!
但是她不能跟他见面。
一见面,他一定会让她跟他回去,而她一定会忍不住!
可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再与萧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手上沾满了她卫家人的血啊!
但她却放弃了再搬家的念头。
他带来的淮哥儿的那些近况,使她忽然不想再走了。
她想知道她儿子的近况。
而且,如果不管去到哪里都还是逃不过他的掌控的话,那么她再搬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在这里住下来,拿出积蓄开了爿卖针线的小店。
左邻右舍都很和善,日子安安稳稳,如果不去想起那些事的话,还算是宁静的。
虽然她能在街头见到有剑穗上挂着燕王府标识的侍卫常常晃悠,但他却没有经常出现。
就算是来了,也是他说话,她做她的事。
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沉默,常常隔着半间屋子,与沉默忙着自己事情的她对坐。
她从来不会对他的出现有任何反应,哪怕是听到淮哥儿的消息。
他会让他无病无灾,这点她还是有信心的。
春去秋来,门前的银杏树绿了又黄。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
像是两个互相触摸不到彼此世界的人,在隔着一层透明的空气存在。
萧放也不知道来了有多少趟,也不知道将来还得这样来多少趟,但他从来不觉得烦闷。
哪怕他面对的是一幅画像,他也能这样对着坐着一辈子,何况她还活生生地存在?
他一来,更多的时候是跟她说话。
而有时候,他也会坐在小杌子上,支头额头打个盹。
卫羲儿每每这个时候,就会摸着袖子里的匕首,不动声色地挑选着从他哪个部位刺过去更合适?更能迅速致命?
她虽然不会真的有杀死他的把握,但只要一想,她心里就会滴血般地痛,一痛,她反而就要好受些。
最令人绝望的是麻木。她害怕自己随着时日长久,会对他欠着她的这笔血债而麻木。
有一天,她看见他在廊下睡了有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握着刀子走过去,咬牙对着他脖子就往下扎!
她手落到半路,就被他架住了。
“力气太小了。”他隔着一拳的距离望着她,长睫下眼神深幽,气息落在她脸上。
他把匕首夺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再望向她:“下次我再带把长点的给你。这把杀不死我,杀鸡还差不多。
“而且,羲儿,你这样握刀的手势也不对,应该反过来握着,这样拿着会伤到你自己的。”
他捉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
她说不上是羞恼还是愤怒,瞪着他,自他手下挣扎着跑掉了。
狼狈。
她总是这样狼狈。
他后来再来,果然拿了把三寸长的刀放在桌上。
那刀刃极锋利,于她是很有用的,她不会傻到拒绝。
不过一看到一面刻着她的名字,她立刻就把它给扔了!
他再拿过来,刀刃上就没有名字了。
那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她听到消息说李锭后宫不大太平,皇后薨了,朝中接而新立了太子。
而这段时间里,她已经跟邻居们比较融洽了。
她愿意跟他们说话,往来,与他们互帮互助。
他们会跟她打听偶尔会出现在她院里的他,尤其是平时对她关照颇多的对面绸缎铺掌柜,仿佛每次萧放一出现,他都格外留意。
掌柜的姓胡,原配过世了,暂且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过活。
他人木讷,却好于助人,街坊里谁家有什么事,他但凡帮得上手的都会去。
她偶尔需要搬个重物什么的,他也主动帮忙。
他的一双儿女与淮哥儿差不多大,小女儿也很乖巧,有时候她也会帮孩子们做做针线。
胡掌柜道:“那位先生看着可不像是一般人。”
她笑道;“是不一般,京师里专门请去当刽子手的。”
刽子手这行赚的钱多但是地位极低,也没有什么人敢接近,所以往往是没什么别的出息,且面目狰狞的人才会去干这个。
胡掌柜就愣了愣:“看着不像啊。”太英俊了,太好看了,也太有气势了,让人不自觉地想对着他跪趴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说:“像不像的,也不会写在脸上不是?”
她说他是她远亲,几年才见过一次的那种,胡掌柜也就释然了。
胡家小女儿忽然在学堂里磕破了头,胡掌柜不在家,私塾里先生找不到他人,便把对门的她给请去了。
她带小姑娘去看了大夫,又给她煎了药。
胡掌柜回来后千恩万谢,看她喜欢种花,便腼腆地送了两盆兰花给她作为答谢。
她自然是不收的,他坚持,她也就在邻居大娘的见证下勉强收了一盆。
没两日,萧放就来了,出现在她房里。
“你若不肯回去,那我就给你置个宅院,添几个下人吧。”
这位才刚刚与太傅毕尚云联手立下李睿为太子的权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镇压下一干预备图谋不轨的废太子母族的燕王殿下,虽然还是不失霸气地坐着,但语气里却只剩下和缓,“你一个人住着,不安全。干活也容易累。再说老是去麻烦街坊邻居的也不太好。”
她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铺床叠被。
他手也伸得太长了些,居然管起她的事来!
他默了一阵,又道:“这兰花太香,你睡眠不好,你不要放在房间里,会睡不好。”
她搬了椅子坐到窗户外,开始绣花。
他跟着走到门外,招手让侍卫拿来个楠木盒子:“花我帮你搬走,这里是你喜欢的沉水香,你在房里点着这个,对你头疼的毛病要好。”
他等不到她回应,把盒子放在她身旁小杌子上,抱着那盆兰花走了。
第555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10)
并不在乎那盆花,拿走便拿走。
但是他的什么香她也不要。
他还没走出去,那盒子便被她扔在他后背上,然后院门砰地一响,关上了!
门外侍卫震惊地低头望向脚尖,不敢抬头。
他顿了顿,捡起盒子放在门槛下,然后才上马走了。
卫羲儿抱着膝盖坐在炕头上,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迫切地想要摆脱他,又舍不得从此斩断五郎的消息。
临街针线铺子的卫娘子屋里总有俊俏又穿着锦缎的男人来找的消息逐渐传开了。
自然风言风语什么的也有,她倒是不在乎这些,但仍然是起了搬家的心思。
惹不起她躲得起,天地之大,还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还没有等她把铺子盘出去,这天夜里,她掌灯进耳房沐浴,人刚跨进浴桶,突然窗门一开,外头就突然跳进来两个人!
“果然是个绝色!难怪守个寡还不安份了!”
两人涎笑着举着灯往她这边走过来。
她心口紧缩,刚要尖叫,其中一人已经拖过一旁她准备用来擦身的大帕子,当头挥过来罩住了她的头!
紧接着一只手便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经历过生死交关的时刻,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但她既敢独居,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