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咬牙,将纸笺落款的那朵印花剪下来收好,然后扯碎纸笺投进痰盂。

“来人。”她唤道,“去问问兰姐儿想要带点什么去西川,明儿我去买。”

沈羲收到刘凌传来的纸笺上的工笔兰花时正在剪花枝。

“韩夫人到铺子里来挑玉器,随同银票一道给了小的,此外一句话多余的话也未曾与小的说。”

纸花上写着个羲字,背后还有文章,刘凌作为深谙朝局的萧淮的人又岂会不知?

大半年没见的他依旧一副笑眯眯,弥勒佛的模样。

沈羲将那印花展开,只见背面还写着有时间地址,穆氏约她申时在城北净安胡同一家茶馆碰面。

穆氏这邀约她等了许久,但此刻仍不可大意,打发了刘凌回去,随后便又着许容他们去净安胡同盯着。

离申时还很早,地方是穆氏定的,且韩顿老奸巨滑,她须得确定万无一失。

晌午听见戚九来禀过钱夫人住处以及韩府的消息,小歇一会儿,她便就收拾好出门去。

净安胡同附近商贾集中,但没有什么官宦居住,沈羲轻车简随,只让侍卫们跟在暗处,戚九仍做嬷嬷贴身跟随,因此并不引人注意。

穆氏选的这间茶馆也不是什么起眼的茶馆。

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屋里,屋子也就四张圆桌那么大,坐两个人吃吃茶刚刚好。

当然,茶也没有什么好茶,一壶雨前的碧螺春,再衬两碟常见的酥点。

“沈姑娘屈尊了。”穆氏笑道。

沈羲尝了口茶,然后微笑打量四处:“难为夫人想得周到,换成是我,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妙处。”

京师她熟,但熟也熟得有限,这等不上台面的地方,她真真来的少。

“我知道姑娘有许多亲随,料想就算找着了繁华好地方也定会有他们守住,所以想着反倒不如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坐。”

穆氏面容秀美,笑起来也自带一股端方气质。

沈羲听到这里才发现她身边只跟了一名举止老练的妈妈,随即点头,给了个眼色让戚九去外头守着,这边厢那妈妈在看了眼穆氏之后也出去了。

这里把茶煮了,又沏上了,穆氏将茶壶放下,便就说道:“那日在贵府,姑娘递的消息我已经看过了。

“我今日掩藏行迹来此见姑娘,也容不得久坐,索性就明人不说暗话,敢问姑娘,何以知道我会有事要寻姑娘?”

到底是个见过风浪的,此时此刻,她还是能沉住气不肯先摊牌。

沈羲温和地道:“听说钱夫人不日就将前去西川?”

穆氏看过来。

沈羲看一眼对面几上的一摞盒子,接着又笑了笑:“听说韩阁老已经答应卿卿姑娘随钱夫人同去西川,夫人今日想必是前来净安胡同给女儿采买出远门的随手礼了。”

穆氏面上笑容略深。

而沈羲拿银叉叉着盘子里的点心,又往下说起来:“卿卿与钱公子感情甚笃,这样青梅竹马可真好。

“钱夫人又是夫人的亲姐姐,哪怕是身份地位不如韩家,可胜在卿卿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站在夫人身为母亲的角度看来,实在值得安慰。”

穆氏面肌微动,抿唇看向案旁的茶壶。

她对她竟了如指掌,自然是早就对她的处境也了然于心了。

静默片刻,她说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她可以与她能坐在一处喝茶的?

“从第一次见到夫人时起。”沈羲道,“但若要说具体时间,应该是夫人在韩府门外急急拉着小公子上车的时候。

“不得不说,夫人这些年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如果不是那次刚好让我的侍卫瞧见,有些事我还真不能这么快确定。”

既然已经坐到此处,自然没有再拐弯抹角的必要。

穆氏沉默了会儿,唇角忽然就有了丝苦笑:“但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自己这么能忍。”

顿一下,她说道:“羲姑娘会不会觉得我贪图的太多?”

沈羲笑着,摇头道:“当然不会。”

她说道:“我知道世间许多男子都有朝三暮四的毛病,世风如此,我也不能说他们错,但这样的人不配有全心全意对他的女子。

“我觉得尊重是相互的,很明显,夫人在韩家纵然风光地位都有了,但却失去了身为妻子的尊严。”

早就说过肖氏不是什么正经淑女,张解爱她,爱的也正是她的这些不同之处。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会认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一味忍让?

韩顿与郑绣旧情难了也好,是为权势也好,总之对于自己的妻子而言,他享受了她的付出,却没有对她给出相应的付出吧?

当初也不是穆氏求着嫁到韩家来的,如果不是温婵出事,穆氏还要憋屈到几时?

当然,这些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如果穆氏图的是别的,如此占着韩夫人的身份往下过,也不是过不下去。

第414章 我的用处

穆氏握着银叉,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幽幽吐了口气。

“原先我确是这样想的,心里不甘,不平,而我到底还有两个儿女。只要我在韩家,首辅府的荣耀地位还是只有我的儿女能得的。

“可如今我只想结束这样的生活。

“他勾搭的是那人,她可以堂而皇之跟他传情书,而不必顾忌我在。

“她高高在上处在宫里,或许哪一天想除去我及我的儿女也只是举手之劳。

“这已经不是我能否容忍的事了,而是危及到我及我的儿女的将来。

“如果她嫉恨我的存在,下手除去我,我想韩顿绝不会不舍得。我死不要紧,我却不想让我的儿女失了庇护。

“不管我死之后将来还有没有人坐在这韩夫人位置上,兰姐儿和叙哥儿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为了他们,我才不能无动于衷。”

她将银叉放下,抬起头来,目光坚韧。

“而我之所以会跟姑娘说及这么多,这么深,实不相瞒,只不过是因为我无法再往下拖。

“我愿意配合姑娘拉韩顿下马,但我也有一个要求,请姑娘务必答应,韩顿下马之后,保住我一双儿女平安无事!”

沈羲微顿,说道:“夫人这是抱定必死之心?”

穆氏摇摇头:“如果能活,我当然不想死。但是韩顿于我无情,必要时候他未必不会对我下毒手。

“我别无所求,只求将来祸不及子女。

“姑娘在韩凝的事上态度令我钦佩,我信姑娘是品性高洁之人,如果姑娘能应允我,我将竭尽全力。”

空气忽然安静。

沈羲望着双手微颤的她,良久没有出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韩顿虽然好吃好喝地待着穆氏,却不知道她存在于他身边,便不会令郑绣心安。

郑绣身为太后,却能与他纠缠不清,可见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女子,韩顿要想哄得她高兴,便绝不能对穆氏有任何温情。

他若不打算好好对待穆氏,那于穆氏来说自然等同于酷刑。

一个男人,居然把一心一意想跟自己白头的妻子逼上这等绝路……

穆氏语气忽然低下去:“我知道,哪怕没有我,韩顿也不见得能斗得过燕王府。

“但姑娘竟然找到我,可见必有我的用处。你我目标是相同的,请姑娘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保证他们姐弟的安全!”

沈羲吐气,说道:“我可以替世子答应夫人,保证卿卿姐弟绝不受韩顿之事牵累。

“不过我却同样希望夫人看在他们姐弟的份上,以保住自己为行事之前提。”

穆氏微怔,眼眶蓦地泛红。

“我自然舍不得死的,”她笑了笑,“其实也不过是一腔孤勇而已,不过是做着最坏打算。”

沈羲点头,陪着她静默起来。

转而,见对方神色稍平,她遂道:“听夫人的意思,这郑太后似乎气度也并不甚宽广?”

穆氏唇角微勾,说道:“她是侍妾出身的人,与韩顿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是动过真情的,又因为她处在这样至高无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的男人身边还有个我?

“我给他生下儿女,她不知在背后多么恼恨我。于我怎么宽大得起来?”

话虽是有着讥诮,但到底不惯对外过多地袒露私事,并没有再往下说。

然而沈羲关注的并不是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而是郑绣本身。

“我有些奇怪,韩顿想夺兵权的欲望这么明显,毕太傅至今也只是言语劝诫而已,并没有真正插手,他这样做又是何意?

“另外,夫人对毕太傅了解多少?”

诚然,码头上这件事,她也同样对毕太傅起过疑心的。

“我对太傅也不甚了解。”

穆氏凝眉:“他身子骨不好,是昔年随军时落下的毛病,因此即便是将韩顿当成了接班人,却也未怎么到过韩家。

“因着他德高望重,一般的人也请不动他。

“我想够资格令他出面参与的,除去朝局动荡的大事之外,恐怕只有将来你与世子成亲,以及皇上大婚了。

“至于他对韩顿的事有没有插手,我也不知道。我虽然嫁给他九年,实际上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

“他有太傅撑腰,太傅没有子嗣,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挑中他为接班人——后来我也仔细想过,要么就是太傅也知道韩顿与郑绣这层关系。”

以毕太傅的势力和手腕,会知道韩顿他们的事倒也并不稀奇。

沈羲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毕太傅因为知道韩顿这个把柄,知道他不敢于皇上有异心,所以才放心任他胡为?”

“只能这么解释。”穆氏道,“毕竟太傅对皇上的忠心,绝无虚假。只要确定韩顿于皇上以及朝廷无害,他不会管他。”

沈羲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么说来,韩顿的权力也是有着一定约束的。

不过燕王又何尝不是?否则的话当年他又何须杀死自己的妻子及岳家?

穆氏话起话顿之间,沈羲已想过了许多心思。

她抿了口茶,说道:“如果没有我那个纸团,你打算如何安置令郎?”

穆氏神色黯下,说道:“我也没有确切的办法。”

如果有办法,她或许就不会冒险来见她了。

“兰姐儿他都未曾松口让她与钱家订亲,我想他已经是在疑心我有彻底送走她的打算了。

“但大约也是吃准我没法拿叙哥儿如何,所以才未曾与我较真。

“然而越是这样,越是危险,他长久下来,他未必不会有别的打算。”

沈羲听她这么说,略想,便道:“夫人可曾想过另给韩公子一个身份,让他能够摆脱韩家,自在生活?”

“另一个身份?”穆氏道,“你是说悄悄把他送走?

“怎么没有想过,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送出京容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得远远的,而且还能长期生活,这就太难了!

“韩顿好歹是一朝首辅,只要他发个令下去,各处关卡查起通碟来,岂有抓不住的道理?”

穆氏说到这里时也下意识地摇起头来。

第415章 有恩怨么?

如果韩叙能够离开京师,自然比留下来让沈羲与萧淮的人替她保护着来得更好。

万一韩家真被端了,韩叙便得充作为奴,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怎么能让他因为韩顿而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如果韩叙能够离京,并且以另外的身份避开韩顿追踪生活,那自是没有了这层顾虑!

沈羲思索了半晌,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件物事说道:“夫人既然有这个想法,我这里有个东西,也许你用得着。”

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凌云阁腰牌,被静置在桌面上。

“这是——”穆氏凝眉微吸了口气,拿了它起来,望着沈羲。

沈羲道:“凌云阁的通碟牌,所有衙门腰牌里唯一没有特殊印记的一种。那日我问韩顿要的。

“如果你有把叙哥儿送走的打算,必须要利用到它。至于他落地之后的户籍,那反倒是小事了。”

穆氏看着这牌子,攥紧在手心里。

“这么说,姑娘这牌子,是专门替我讨的?”

她饶是沉静,此刻也控制不住语气里的一丝起伏。

“夫人品质端方,令沈羲十分敬佩,我一直希望能替夫人尽尽绵薄之力。”沈羲扬唇笑了笑。

穆氏攥着这牌子,垂首以指尖摩挲。

半晌她才抬起头,直直望向沈羲:“翠湖戏园子的事,我还欠姑娘一个赔礼。”

纵然她知道沈羲替她讨来这牌子不过是出于她的价值,可无论如何她的确是雪中送炭了。

沈羲未曾推辞,只笑道:“夫人若不弃,你我成个朋友,翠湖的事就当是不打不相识了。”

穆氏点点头。垂首将牌子收好,接而抿了口茶,说道:“我不能久坐。不知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因着这牌子,她心下大定,不止态度温和,心中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沈羲点点头,随即正色道:“你可拿得到韩顿与宫里确凿证据?”

“这个很难。”穆氏摇头,“此事事关重大,他绝不会露出把柄在外。

“何况我与他的关系——他是更加不可能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他这些事的。

“在韩家,如今也只有我与韩凝知道这件事。连他身边的门客都不知道。”

沈羲并不意外,如果这证据这么好拿,韩顿或许早死了十来遍了!

她顿一顿,又道:“方才说到翠湖的事,我想知道,夫人当时是怎么找到这铁鹰宗的,他们的事情夫人又知道多少?”

“我之所以会找到他们,纯属意外。”说到这里,穆氏扶着茶盅,背脊不觉地挺了挺。

她说道:“韩顿那段时间与燕王府颇多摩擦,我猜想他定是安排了什么阴谋,果不其然就到了花朝节。

“当时梁家也蠢蠢欲动,我就想想个什么法子让韩顿栽个跟头。

“我着人在南城那带暗访了几日,那日无意间救了个受了伤的男子,那男子好巧不巧,居然是个帮派的小头目。

“后来他们回来跟我一说,我确定确实是巧合,再打听了一下这铁鹰宗的底细,最后就找了他们。”

说到末尾她仍是看了眼沈羲,到底这种事当面说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羲刻意忽略,只凝眉道:“但这铁鹰宗近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夫人知道么?”

“失踪了?”穆氏眉头微动,“我不知道。”

“听说他们大帮主鲜少露面,这帮派也是以打听消息为主。

“夫人既是接触过他们,可知道他们究竟查的是有关哪些方面的消息?还是纯粹以帮人打听消息为营生?”

沈羲又往下问。

“他们似乎并不以此为营生。”穆氏思索着道,“至于打听的哪方面消息,也不甚清楚。

“不过,我倒是曾听派去的人回来提过一嘴,说是感觉他们对韩家情况挺熟悉的。

“熟悉到哪怕她们无意间提到我们老太太的时候,对方还知道她的闺名,并且还知道她原籍在徽州的地步。”

沈羲叉起的点心停在半空,他们熟悉韩家,还清楚温婵底细?

她心下微动,再问:“可还有别的?”

“没有了。”穆氏摇头,“货银两讫,他们不会跟我说的太多。”

沈羲心思却停不下来了。

铁鹰宗一个江湖帮派,他们盯着韩家作甚?把温婵了解得这么透彻作甚?

居然连温婵原籍于哪里都挖了出来,要知道自打进了张家后,温婵可是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出身。

更别说嫁到韩家后更是守口如瓶,她的子孙们大都不知她当年狼狈,铁鹰宗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感兴趣?

这帮派明显由他们大帮主作主,他们的行动自然代表着大帮主的意思,那么这说明这大帮主对温婵和韩家感兴趣?

那他又是谁?

“夫人当时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要对付的是我?”

本来刚才只是顺嘴一问,眼下却有了些疑惑。

“不知道。”穆氏扶额,面上微有赧色,“俗话说世不与官斗,我怕他们知道是要对付准世子妃而不肯答应,又或者走漏风声。

“因此当时只跟他们说看我手势行事,不用伤人,制造混乱就好。毕竟若真伤了人,我要想脱身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驽箭是哪里来的?”

“是他们弄来的,不过是我提出的要求。因为只有这武器才能引起诸多猜疑。”

沈羲又静默。

铁鹰宗对温婵及韩家情况这般了解,那么她是不是能认为,这铁鹰宗大帮主,有可能跟韩家或者温婵也有什么恩怨?

“姑娘!韩顿来了,已经到了街口!”

这里正说着,房门却突然被推开,戚九大步走了进来!

沈羲心下微惊,蓦地朝对面看过去:“你出来前没防着被他跟踪?”

“自然是防着的!否则我怎么会偏偏选到这里?”

穆氏脸色蓦然如雪:“我自认全无破绽,就连你给我的纸团也是绞碎丢进痰盂,确定不会出问题才去了琼花台的!

“来之前我也分明打听到他出门去海子畔会友,不可能让他抓到把柄!”

沈羲也相信她不是那粗心之人。

略想,便就起身道:“兴许他只是来探探虚实的。但不管怎么说,眼下得赶紧撤!——戚九带路!我们先离开这儿!”

第416章 接她进宫

戚九二话没说,率先出门准备撤。

然而才走到楼梯口,下方就传来掌柜的招呼声:“……韩阁老这边请!”

沈羲正好立在栏杆处,透过院中一株梧桐树往下看,树叶那头的店堂内,果然是韩顿站在那里!

这下却连走也走不了了!

戚九他们是没有问题,飞檐走壁莫不能行,但她与穆氏到底弱质,怎么可能翻墙匿走?

再说了,就算她翻墙,跟随的下人又如何退走?

“跟我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微哑嗓音。

萧淮不知几时到了身后,拖起她的手随即回到屋里,自打开的窗口一跃而下。

身后戚九见状,甚有默契地揽住穆氏与她的妈妈也自窗口跃了下去。

随后隐藏的侍卫则几时是同时将桌面上的残茶以及穆氏的东西一并收拾走了。

说起来是慢,行动却也不过眨眼之间,窗下早有常服的侍卫等候在这里,等到他们落地,一架马车已刚好驶到,几个人上了车,随即就自院门口大摇大摆地出了去。

韩顿与掌柜的扬唇:“我有两位女眷在贵店消遣,烦请带个路。”

这一带虽然少有官户,也不是什么权宦们酷爱光顾之地,可对于韩顿这号人物,掌柜的无论如何也是认识的。

莫说他直言相告约了女眷在这里,就是说句随便走走看看,他们也没有不让的理儿。

这里连忙问来女客所在的房间,恰恰又只有一间,便就哈着腰引着往楼上去。

到了楼上包间一看,只见里头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哪里有什么女客?

根本连有人光顾过的痕迹都没有!

韩顿眸色深沉,走到窗前再一看,楼下只余一庭草木,也没有人。

伙计见状也是一头雾水,搔了搔后脑勺迷糊地道:“兴许是先前付账走了?小的忙忘了……”

马车里沈羲惊喜地问萧淮:“你怎么会来?莫非是刘凌告诉你的?”

萧淮道:“我与霍究回王府,正碰上刘凌过来,所以知道了。”

说完又望了眼惊魂初定的穆氏,与她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让韩顿察觉了?”

穆氏忙道:“这不怪沈姑娘,定是我太大意了。我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他竟防我如此之深。”

沈羲握住她双手,微叹道:“回头我送你去前面相熟的铺子,他们会证明你一直在那里挑绸缎。

“只不过韩顿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他既然疑心了,那么夫人回去后可得万事小心。

“倘若需要我,可以在随便在哪个门槛外做点什么标识即可。”

穆氏反握着她,点头道:“我了解他,他这么样,我也已经豁出去了。你等我的消息,等我把叙哥儿送走,便不会坐以待毙了!”

沈羲知道她此刻心情,遂点点头,不再说话。

送了穆氏到距此不远的绸缎铺,交代了掌柜之后沈羲才回到车上。萧淮还有事,将她送回学舍也就走了。

而韩顿在茶馆里呆了片刻,转而也收到了穆氏在街口绸缎铺看绸缎的消息,驾了马行过去,果然就见穆氏坐在店堂里,身旁已堆了许多匹妆花缎。

见到他跨门进来,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色,但却捕捉不到丝毫慌乱,甚至立刻还站了起来走向他:“老爷怎么在这儿?”

韩顿盯了她良久,随后才略扫了一眼屋里众人,随口般地道:“正好在附近吃茶,听说你在这儿,顺道过来看看你。

“怎么样,挑好了吗?还缺什么不曾?”

旁人瞧着打心底里露出羡慕,不想韩阁老对夫人竟体贴缠绵如斯?

看来前段时间外头传闻韩阁老与夫人恩爱都是真的。

穆氏却只对他的假意感到恶心。

在外面装得这么真,日后私下里就是弄死她,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会弑妻吧?

但未免他起疑,她全程也配合得紧。

接下来韩顿到底没曾问过她什么,只是有意无意问了掌柜的几句,随后二人就回了府。

经萧淮他们打点过的地方,自然是靠得住的。

韩顿夫妇逛街的事自然也会有人传到宫里。

小皇帝在乾清宫里听毕,略坐了会儿便就去往了慈宁宫。

郑太后面色不太好,执着纨扇坐在栏下出神。

见到儿子到来,她敛了敛神色道:“皇上没去书房做功课?”

小皇帝说道:“近来功课不多,韩阁老只给了儿臣布置了两道题,已经完成了。”

说完他看了眼郑太后神色,又道:“母后气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

郑太后笑道:“没有,只是有些春困。你看一眨眼这桃花都开了满园,春天来了。”

顺势看了两眼,小皇帝点点头,又说道:“近来朝事忙,儿臣也未曾有许多时间来给母后解闷,不怪母后心烦。

“不过朕听说韩阁老近日与夫人在街头常走动,不如,朕传个口谕下去让韩夫人寻点什么有趣的物事来宫来给母后凑趣儿?”

郑太后听到后半句,眼里忽就有了凉意。

“是么?”她摇着扇子,“当朝首辅伉俪情深,这真是好事。”

“是啊。”小皇帝道,“朕想了想,韩阁老至今才有一子一女,朕打算跟他说,倘若他再有儿女出生,便赐他长子长女个封号什么的呢。

“毕竟担任着首辅,无太师之名又担着太师之责,朕暂且也想不到可以赐他什么,只好恩及子女。”

郑太后姣美面容上目光越发发寒。“恩及子女?”

“母后觉得不好么?”他开心地道,漂亮的眼睛微弯着,透着真挚:“说起来,朕还是小的时候见过他们家兰姐儿,我们在一起玩耍,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朕?”

郑太后抓着扇柄的手指尖发起白来。

“你……忽然提到兰姐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