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似笑非笑:“无意?”
陈标捏着湿帕子叉腰:“对!无意!”
朱元璋道:“好,你说无意就无意吧。袋鼠是什么意思?”
陈标给朱元璋解释了一下袋鼠的含义。
咱们首先发现澳大利亚,当然澳大利亚就不能叫澳大利亚了。陈标是个取名废,就直接叫别人袋鼠岛。
朱元璋取名比陈标好一点,于是叫袋鼠岛极南州。
陈标问:“那还有更南方的呢?”
朱元璋道:“那就叫南极洲。”
陈标:“……好,我会为你记下来。”
不知道朱大帅麾下谁写史书,他一定要贿赂写史书的人,把这则对话写进史书里。
极南州和南极洲都是我爹陈国瑞取的名!陈国瑞有个儿子叫陈标!
好耶!我们父子俩双双上教科书!
陈标见自家爹对袋鼠岛……对极南州很感兴趣,卖力地推销被改名为极南茶树的白千层树。
茶树油有很显著的广谱抗菌效果,是非常理想的植物抗菌素。
在青霉素等人工抗菌素没有做出来之前,寻找天然植物抗菌素,是提升人类健康、减轻战场伤亡的最有用的办法。
朱元璋听了陈标所说的茶树油的效果,也心动了。
如果用茶树油涂抹伤口,能减少伤口感染的效率,他的兵能少死许多。
即便远水解不了近渴,将这么有用的药材渐渐移植到华夏大地,也能造福后人。
朱元璋叹息道:“海外果然有很多好东西。等天下平定,咱们能抽出更多的人和船,一定要出海逛一圈。”
陈标立刻道:“好!我要亲自去!”
朱元璋横了儿子一眼:“不准去。海外那么危险。”
“哦。”陈标没有再继续劝说他爹放他出海。他知道劝说没用,何况现在他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等他想出海的时候,他爹可管不住他。
陈标帮朱元璋把头发擦得不滴水后,又升了个火盆朱元璋烤头发。
昨晚才宿醉,今天洗澡不烘干头发,陈标怕朱元璋明日头会更疼。
长头发真不方便,要是可以一直留短发就好了。陈标摸了摸自己头顶上两个小揪揪,在心里叹了口气。
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短头发时间吧。
朱元璋被火盆一烘,又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他在头发烘干后,搂着儿子又睡了一会儿。
晚上吃完饭,他难得没有去看书练字,再次早早睡去。
陈标心中十分纳闷,觉察到自家爹行为的怪异。
但他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宿醉反应,便没有深究。
第二日,朱元璋逗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儿子,逗哭了两个最小的儿子,又和陈标黏黏糊糊一会儿,才背着手缓步走向大帅府。
他没有坐马车,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半个多时辰。
等到了大帅府的时候,他的几位心腹下属已经等候在此,邵荣和赵继祖也已经被捆了起来。
昨日,在他和燕乾喝酒的时候,常遇春也邀请邵荣和赵继祖喝酒,然后将其灌醉后,囚禁了起来。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邵荣和赵继祖,道:“说吧,你们谋逆的原因。”
第68章 他们都可能变成我
邵荣虽是大元帅,但他回应天不能带太多兵,且兵都得在城外驻扎。他能动用的只有自己的心腹亲兵。这是朱元璋没有走进三山门中的埋伏圈,他就不敢杀出来的原因。
但燕乾身为应天府指挥使,应天府城中巡逻的都是他的兵。若他要谋反,朱元璋就得头疼一下了。
常遇春要求先擒下燕乾,朱元璋让常遇春、康茂才去邀请邵荣、赵继祖喝酒,自己处理燕乾。
康茂才就是陈友谅的老友,让陈友莲中计入伏的那个人,演戏本事一流。朱元璋特意让康茂才来帮衬常遇春。
朱元璋本想让廖永忠去邀请邵荣、赵继祖喝酒。常遇春被迫搞后勤,满腹怨言的事人尽皆知。常遇春又非常主动积极地要为朱元璋铲除叛徒,朱元璋就让常遇春去了。
常遇春在搞后勤时练就的好演技好脾气发挥得不错,康茂才摸摸脑袋,总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朱元璋处理燕乾,就是单独找燕乾喝了一场酒。
此事传出,无人不敬佩朱元璋心胸气度。邵荣被擒拿一事,本在朱元璋军中引起不小骚乱。听闻朱元璋如此宽厚对待燕乾,邵荣手下的将士也平静下来,知道不会被邵荣连累,便息了叛逃的心。
比起与邵荣一荣皆荣一辱皆辱的亲兵,邵荣手下这些将士对朱元璋自然更忠诚。
特别是在井田制给女子分田,马秀英又多次组织流民中的孤寡女性和朱元璋军中兵卒相亲后,他们在应天有田地、有家人,甚至有些人孩子都已经出生,或者揣进了新媳妇的肚子里。除非是脑袋快没了,否则他们肯定不愿意离开朱家军。
朱元璋冷静下来后,也认清了这一点。
邵荣资历深厚,战功卓越,不仅在濠州红巾军中声望极高,在朱元璋的嫡系部队中也拥有不低声望。
如今张士诚终于动了起来,对朱元璋的地盘虎视眈眈;陈友谅又气数未尽,朱元璋和陈友谅大战在即。若因邵荣之案让军心动摇,朱元璋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立刻就会丧失。
“解绑,喝酒吧。”朱元璋让其他人退下,把赵继祖也带走,只留邵荣。
朱元璋让人备下好酒好菜,又给邵荣换了一身好衣服,就像以往那样,和邵荣喝酒聊天。
邵荣神情颓靡。
他已经被绑,家中老小皆在应天城,已经大势已去。
所以他乖乖陪朱元璋喝酒,不再试图反抗。
在喝酒时,朱元璋再次问起邵荣背叛的原因。
邵荣装作黯然道:“我老是在外面征战,不能与家人团聚,所以才一时行将就错。”
朱元璋沉默着往嘴里倒酒。
邵荣道:“都是我一人之错,我手下的将士并不知晓此事。”
朱元璋这才道:“我知道。他们在应天有田地,有家人,若你公开说反了,他们反而会绑了你来见我。处州、婺州那边的叛乱不就是如此?我对自己还算有些信心。”
邵荣愣了一下,低下头,终于露出追悔的表情。
朱元璋再三问道:“真的不能告诉我,你背叛的真正原因吗?哪怕你说你担心你功高盖主都行。”
邵荣本不想再多说,但他看着朱元璋诚恳中带着真切痛苦的眼神,突然心软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正视朱元璋的时候。
邵荣是在外征战的将领,朱元璋是郭子兴亲兵,两人最初很少见面,并不熟悉。
邵荣第一次与朱元璋私下接触,是朱元璋差点被郭子兴饿死,他领了郭子兴的命令,把朱元璋放出来的时候。
据说朱元璋的夫人马氏从厨房偷来滚烫的饼子揣在怀里偷偷拿给朱元璋吃,把身上都烫伤了,以这种方式,才博得郭子兴夫人的同情,劝说郭子兴放过朱元璋。
邵荣带朱元璋出来时,朱元璋的眼神就是如此迷茫和痛苦。
邵荣突然意识到,正如朱元璋当年真的把郭子兴当父亲一样爱戴和敬重,朱元璋也是真的把他当兄弟,才会让他在军中拥有这么大的声望,以至于如今在他谋叛证据确凿,朱元璋也不能对他下手太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邵荣本想着胜王败寇,没什么可与朱元璋多说的,看到朱元璋这样的表情,他突然想说说心里话了。
“大帅,我原本以为,我背叛你,是因为陈国瑞。”邵荣自嘲道,“你老说我是你麾下二把手,但比我地位更低的人都认识陈国瑞,我却不认识。这让我很不安。”
朱元璋反问:“原本以为?”
邵荣道:“其实理智上我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借口。陈国瑞是掌握你暗中力量和钱袋子的人,确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些地位比我低却知道陈国瑞的人,都是和大帅你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陈国瑞也是你当时回乡招募的人,他们本就认识陈国瑞,不需要你介绍给其他人。”
朱元璋低头,捏紧酒杯。
邵荣又道:“至于那些文人结识陈国瑞,原因也很简单。大帅你虽然给陈国瑞定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军功,但陈国瑞其实很少上战场,他其实是做的文官的活吧?”
邵荣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呛得掉了眼泪:“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反叛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主公,策反我的是谢再兴。我反叛的原因也和谢再兴一样,是因为井田制啊。”
朱元璋听到邵荣叫他“主公”,不由愣了一瞬。
话匣子打开,邵荣也不矫情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在这个乱世起兵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真的想结束这个乱世,建立一个让百姓安康的盛世。大部分人,都只是趁乱谋夺富贵而已。
邵荣本就是地方豪强,虽不如郭子兴,只是县城里的一个小豪强,但生活过得是不差的。
元朝完全放弃了对地方基层的治理,地方豪强的日子特别好过。其他庶民的难过,和邵家关系不大。
邵荣一家带着家丁庄民起兵响应郭子兴,不过是图谋从小豪强变成大豪强、甚至勋贵世家而已。
他已经在朱元璋麾下当二把手,按理说以后富贵不愁。但朱元璋推行的井田制是他心头一根刺。
邵荣不是一无所有的庶民。井田制就是挖掉他世代富贵的根。
何况,朱元璋不仅是井田制这一件事上让邵荣如鲠在喉。
作为豪强,邵荣有许多办法钻井田制的空子,他世代也能富贵,只是稍稍麻烦了一点。
但朱元璋破城后不许掠夺妇女抢夺钱财,不许收取富商保护费,家里粮食再多也不能贩卖酒水更不能炫富……朱元璋还制定了许多律令,不许麾下将领官员欺辱平民,甚至平民可以直接状告将领。
要知道以前历朝历代,平民要告官,首先自己要挨板子脱一层皮,才能到递状子的这一步。
朱元璋是泥腿子。朱元璋麾下大部分心腹将领都是泥腿子。这些人虽当了几年将领享了几年富贵,心态还未从泥腿子改变。所以他们才会站在平民这一边,自觉遵守朱元璋颁布的律令。
邵荣感到和朱元璋麾下氛围格格不入。
谢再兴早早的发觉了这一点,早早的离开了朱元璋。
邵荣现在才发现这一点,现在才试图离开朱元璋。
邵荣道:“主公,将来会有很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
朱元璋:“嗯。”
邵荣道:“主公,现在支持你的那些穷兄弟,未来也很可能变成我和谢再兴。”
朱元璋:“嗯。”
朱元璋斟满酒,低着头笑道:“你忘记说了一句,未来我也可能变成你和谢再兴那样,我才更容易变成你和谢再兴那样。因为我会成为这个天下最富贵的人。”
邵荣沉默了半晌,突然失笑:“主公所言极是。继续喝酒?”
朱元璋点头:“继续喝,不醉不归。”
两人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天下大势。
邵荣身为将领的天赋和眼光是顶尖的。他们从对陈友谅扩大优势,到征伐张士诚的时机,再到扫灭南方其他割据军阀……最后他们说到了北上直捣元大都,真正覆灭元朝的那一刻。
邵荣叹气:“我看不到那一幕了。”
朱元璋道:“我让你儿子跟着去打元大都,等凯旋后,在你坟前烧捷报。”
邵荣颇有些哭笑不得:“好,我等着那一刻。来,喝,继续喝。”
邵荣和朱元璋在大帅府接连喝了几日。
醉了就睡,醒了继续喝。
他们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聊过了。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中秋前夕。
朱元璋带着邵荣回了陈家,把邵荣介绍给了陈标。
“这是我兄弟和挚友。他谋叛主公,明日就要上路了,主公让他在我家歇息一日,让我和他告别。”朱元璋揉了揉陈标的头,“顺带让他向你道歉。”
陈标满脸嫌弃。
爹,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差点拐走你儿子的坏家伙这么好!
陈标扭头就走:“别想让我给他做饭!你们自己去厨房找剩饭吃去!我今天和娘睡!滚吧臭爹!”
朱元璋对邵荣摊手:“我儿子如何?是不是一点都不尊重我这个爹?”
邵荣沉默了半晌,道:“主公,抱歉。”
朱元璋道:“我当时真的想亲手剐了你。罢了,不说这些了。我现在没事瞒着你了。”
邵荣似哭似笑:“是,主公。”
朱元璋道:“那就没有牵挂的上路吧。燕乾心底极其善良醇厚,他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邵荣跪下,磕头,起身,再跪下,磕头……直至三叩九拜,才停下来:“主公,珍重。”
朱元璋背着手仰望天空,沉默半晌,才阖上双眼:“嗯。”
第69章 朱元璋出的馊主意
中秋之夜,平章邵荣、参政赵继祖谋叛被诛。
邵家、赵家女眷子嗣被流放充军,邵荣麾下部署遣散,分插进其他将军麾下。
应天府指挥使燕乾因为是邵荣的表弟,也被此案牵连,解职降级,将去洪都陈英麾下听令,从头开始干起。
不过燕乾并未立刻出发。
年后陈标将去洪都看望朱文正和陈英,说要在洪都试用什么好东西,连朱元璋都不给告诉。
朱元璋纵着陈标卖关子,没有深究。
李文忠自然要随陈标同去,给陈标充当护卫队长。朱元璋又叮嘱燕乾,让燕乾保护好李文忠和陈标。
表兄谋叛,主公却仍旧这么信任他,燕乾感激涕零,下定决心誓死保护陈标和李文忠。
李文忠赶紧道:“我就算了,你不用保护我,保护标儿就成!”
朱元璋道:“一起保护。你还没成家生子呢,等你有了儿子再说。”
李文忠哑口无言。义父这意思怎么听上去像是等我有了子嗣,就可以随便死外面了?
一定是错觉。
邵荣谋叛被诛一事引起轩然大波。世人多有为邵荣谋不平,认为朱元璋只是为了收拢权力,清理濠州红巾军旧部,忌惮邵荣功高盖主,才冤杀邵荣。
陈标对此事的评价是,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屁股决定脑袋。
这群人只是为了说朱元璋坏话而说朱元璋坏话。即使今年朱元璋接连遇到三次背叛,又有张士诚和陈友谅虎视眈眈,如此内忧外患下,朱元璋动自己的二把手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么明显的逻辑,他们都闭眼不看。
连自诩洪武皇帝黑的陈标都气鼓鼓地看不下去,身为“朱元璋吹”的陈国瑞,自然病倒了。
陈标更气了。他爹真是对朱元璋爱得深沉啊!说不定自己被骂,他爹都不会病倒!
朱元璋过了中秋就感染了风寒。
应天的人都说朱元璋被好兄弟邵荣背叛,悲愤成疾。
大夫说朱元璋连喝了几日酒,又吹了几日冷风,把自己作病的。
朱元璋让大夫闭嘴,改为因忧思过重饮酒过度而生病。
马秀英拧了帕子敷在朱元璋额头上,道:“以后少喝点。”
朱元璋心虚道:“嗯。”
马秀英喂朱元璋喝完药,看着朱元璋满脸病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回应天后,才知道朱元璋急匆匆回应天府,是处理邵荣谋叛一事。
马秀英猜测,邵荣此事可能和标儿有一点关系。但朱元璋不说,标儿也不肯说,她就当没发现。
马秀英道:“我看他临走前哭得很厉害,他肯定后悔了,他心里还是有你。”
朱元璋却缓缓摇头:“我问过他后悔没有,他说他现在肯定后悔了,但若回到当时,他肯定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马秀英沉默了半晌,才叹气道:“他倒是耿直。”
朱元璋抬手摸着额头上的湿帕子,道:“邵荣还说,帮助他联系张士诚的人,其实不是张士诚的心腹。”
马秀英挑眉:“哦?不是心腹还这么卖力?”
朱元璋道:“他们也只是一群在乱世中为自己谋夺更多利益的人。谁能给他们利益,他们就帮谁。豪商、豪强……世家门阀从来没有消失过,只变得快了些。”
马秀英听懂了:“人人都想当世家门阀啊。他们现在选的是张士诚?”
朱元璋道:“陈友谅、张士诚……还有北方的元朝廷,南方的陈友定,还有我这里,都有。之前有人诱导胡大海的儿子酿酒的事,你还记得吗?”
马秀英道:“怎么不记得?”
她和朱元璋说话的时候,手中还绣着东西,一心二用,十分熟练。
朱元璋道:“胡大海的大儿子那时候就是妥妥的废物,他哪来的人脉去酿酒卖酒?那时候,就有人盯上咱们啰。”
马秀英靠在床柱上,盯着手中的绣品道:“我以前跟着义父义母的时候见到过,商人带着官吏一起做律令不允许,但能得到很多钱的生意,两者上了同一条船,之后就同舟共济了。”
朱元璋道:“秀英,这不叫同舟共济,叫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马秀英道:“都差不多。”
朱元璋嘀咕:“那差得有点远。”
马秀英道:“好吧,那就差得有点远。这群人啊,想要在新的王朝当达官贵人,就来战场建功立业啊。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朱元璋道:“打仗要拼命,当谋士他们没本事,还是用钱买地位更容易,富了就贵了,还能隐藏在暗处,主公随便他们挑选。”
朱元璋讥笑道:“怪不得代代抑商。那张家已经逃了吧?逃了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们是江浙的富商就成。等我当了皇帝,江浙富商都不准科举,我看他们怎么选!”
马秀英嗤笑:“你就继续说气话吧。这气话我听听就罢了,可别被别人听到。”
朱元璋哼哼唧唧,然后把湿帕子一拉,把眼睛一盖,睡觉不理睬马秀英了。
马秀英笑了笑,轻轻掐了一下朱元璋的耳垂,然后继续靠在床头绣东西。
马秀英也偏心陈标——谁能不偏心小小年纪就担起家庭重任的标儿?但马秀英的偏心也只限于绣的东西最先给标儿,然后给其他儿子们挨个补上。
现在她已经开始绣陈狗儿的小狗帽子。待小狗帽子绣好,就绣陈猫儿的小猫帽子。
马秀英让朱元璋别和其他人说这等气话,但陈标不是其他人。
陈标听完自家老爹要给朱大帅上的“建立大明朝后第一道折子”后,吓得手中的小狗玩偶都掉了。
陈狗儿立刻一个猛扑,把小狗玩偶压在了肚子下。
陈标把陈狗儿掀了个面,把小狗玩偶塞到四弟怀里:“想要玩偶就和哥哥说,哥哥递给你,怎么真跟个小狗似的,见到喜欢的就想扑?”
陈狗儿:“好。”
说完,他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肚子朝上四脚朝天,抱着小狗玩偶不断蹬挠撕咬。
陈猫儿在一旁看着,默默翻身,搂着小猫玩偶发呆。
陈标先揉了一下太阳穴,然后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朱元璋:“标儿,你说什么?说大声点,爹没听清楚!”
陈标超级大声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爹!这道折子上不得!你想被暗杀吗!”
陈标真是服气了。
他不懂明朝的历史,但懂明朝的经济政策。洪武皇帝开国时的经济政策非常典型,学经济的都会拿来研究一二。
但他万万没想到,洪武皇帝开国时那激进的经济政策,居然可能是我爹上书搞的!
原来我陈家其实是这么有名的人,只是我这个历史小白不知道吗?
陈标真是头疼了。他看过的经济政策都只说是朱元璋颁布,可没说经过哪些大臣的手啊。
朱元璋在大明建立初期颁布了什么政策?
后世人从影视剧中可能看到比较夸张的描述,说朱元璋深恨张士诚,所以欺负苏杭人,不准江浙一地科举,给江浙很重的赋税,还经常没收江浙富商的祖业。
这些夸张描述确有原型,但原因和朱元璋恨不恨张士诚没关系。
若朱元璋因个人感情因素针对苏杭,那陈友谅地盘早就被朱元璋踩烂了。
朱元璋在江浙实行的政策,背后的目的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个人感情,就是简简单单三个字,“打土豪”。
当朱元璋登基后,燕云十六州荒废已久,传统产粮地河南河北四川山东等地被打了个稀巴烂,只有江浙一地相对安稳富足。
“江浙熟,天下足”,就是这个时候的谚语。这不是说江浙产量比其他地方多,而是其他地方多战乱,只有江浙的生产力水平比较高。朱元璋便拿着江浙的赋税,去恢复其他战乱地区的经济。
江浙未经历多少战乱,不仅生产力水平更高,豪商豪强也多集中在这一带。
朱元璋热爱从汉唐中学习经验。比如他的军户制度,就是基本照搬唐朝的府兵制。
打击豪强是历代英明的皇帝都需要做的事。朱元璋就效仿汉朝的守陵制度,迁江浙豪商豪强去其他地方开垦。
西汉时有一个称呼,叫“五陵少年”,代指地方豪强贵族。汉朝为了削弱地方旧贵族和豪强,想了个奇妙的主意,施恩地方豪强,让地方豪强去给皇帝修陵墓守陵墓。
这些豪强可以带走佃户、家产,但带不走土地,更带不走人脉。去守陵后,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便没有了。因此西汉前期都没有什么豪强世家。
之后,汉宣帝那个蠢儿子汉元帝废除了豪强守陵制度。
汉宣帝早就评价“乱我家者,太子也”。但因为他对许皇后的怀念和愧疚,最终没有废太子。
这是汉元帝之幸,整个汉家王朝的不幸。
朱元璋就做得简单粗暴了一些,直接把人迁走,没有形成一个长期的、冠冕堂皇的制度,只能靠皇帝个人能力强制执行。所以当他和永乐帝之后,这抑制豪强的政策就人死政消。
但朱元璋留下了一个刻在祖训里的抑制江浙富庶地方豪强的政策,那就是影视作品中“江浙人不许当官”的原型,即不许江浙人担任“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三个钱袋子官职。
这个简单粗暴到奇葩的政策,也只有朱元璋那个脑子能想出来。
现在,这个政策就在朱元璋的脑海里成型了。
这群江浙豪强豪商既然要腐化咱们,那我就掘你们的根,加重你们的赋税,不准你们在户部当官!
陈标嘴角抽搐得整张小脸都抖动个不停。
爹,你是天才啊!
朱元璋之后被江浙人黑了近千年,几乎所有关于朱元璋的黑料野史都是从江浙一带来,原来根源在咱爹陈国瑞这个大忠臣上啊!
你他妈……
不能骂,不能骂。我爹他妈是我奶奶!
陈标使劲顺着自己的胸口,差点没缓过气。
朱元璋狠拍了一下陈标的背,差点把陈标拍趴下:“标儿,怎么了?被口水噎着了?”
陈标:“……”
陈标气得抄起陈狗儿正在踢蹬的狗玩偶,就对着他爹一顿揍。
陈狗儿爬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脑袋上灵光一闪,也跟着扑向了朱元璋,对着他爹拳打脚踢。
大哥揍爹!
我也揍爹!
和狗狗朋友一起揍爹!
朱元璋先一巴掌把陈狗儿按在床上起不了身,另一只手挡住陈标的狗玩偶:“标儿,我出的主意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别动不动就生气,你这一点和谁学的?”
陈标咆哮:“和你学的!”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道:“不,肯定是和你娘学的。”
陈标:“我现在就去告诉娘!”
朱元璋抢走陈标手中的狗玩偶,飞速塞进陈狗儿怀里。
陈狗儿就像是一个写了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一抱着狗玩偶,就继续四肢朝上踢蹬自己的狗玩偶朋友,又把哥哥老爹抛到脑后。
朱元璋双手抓住陈标,把陈标禁锢在怀里:“不准去!”
说完,他就把陈标按在膝盖上挠痒痒:“不准去,不准去。”
陈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狠狠一口咬到朱元璋腿上,又崩掉自己一颗牙。
朱元璋哈哈大笑。
陈标捂着嘴,气得腮帮子鼓老高。
朱元璋戳了戳陈标鼓鼓的腮帮子,捞起儿子去漱口:“我这主意真的不好吗?一点用都没有吗?”
陈标有气无力道:“你抓住了重点,只是举措太粗暴了。”
“江浙富裕,大明建国后,肯定得让江浙为被打烂了的地方输血,但不是增加田赋这么简单。增加田赋只会加重平民负担,我们可以在其他税收上找补。”
“迁走豪强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这必须要形成一个长期的明面上说得过去的政策。比如西汉的守陵制度,表面要披着一张施恩的皮,不能就直白地告诉他们,我就是欺负你。否则这个好政策很快就会消亡。”
“限制富人做官……这点没法限制。江浙人不能当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但他们可以通过收买等方式,仍旧让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为他们效力。朝廷中央的决策,只要皇帝英明,再让朝堂上各个地方出身的官员较为均衡,就能减少弊端。但皇帝不英明,什么政策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