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你是我见过的年龄最小却最聪明的杀人凶手!

但是……雪儿,你怎么能杀人呢!你才14岁,你怎么下得去手,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昨天下午,我来到阿累的房间,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把后脑勺贴在他头皮印出的那道暗黄色的痕迹上,我体味到了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内心是怎样的恐惧、痛苦和绝望……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你的怨恨:你才14岁,你的人生道路本来应该很漫长,本来应该铺满鲜花、洒满阳光,但你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病魔将一寸寸冻僵你的身体,并最终彻底杀死你年轻的生命。开始,你整夜整夜地哭泣,当眼泪流干的时候,你开始瞪大眼睛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你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你明白你终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这是无可改变的残酷现实……你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冻结,但你的心灵却在夜复一夜的恐惧和煎熬中,变得越来越冰冷和残忍,你觉得世界对你太不公正,你仇恨病魔,仇恨那些欢乐的、会跑会跳的人们。当你和阿累网聊时,你觉得他是个憨厚、朴实的病友大哥哥,但当你了解到,有一群身体健康的人,却往他已经快要冻僵的脖子上套上绞索,并狞笑着越勒越紧时,你愤怒了!她们怎么能如此谋杀——甚至可以说是虐杀一个很快就要死去的、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她们宰割的“渐冻人”患者?!

阿累的死讯传来,你清楚地知道药物的疗效不可能使他这么快死亡,阿累没有骗你,杨薇确实给樊一帆出谋划策,更换了他的药物!于是你下定决心要为阿累哥哥报仇!我猜如果樊一帆没有发疯,你一定还会动手杀死她——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那位孙女士,你特地告诉我,她那晚的手湿乎乎的,其实是暗示我她在搞什么鬼——我想这也是阿累在网聊中告诉你,他的小姨也在谋求他的家产……等你来到这里之后,看到孙女士一分钱保姆费都不出,就等着阿累的妈妈死掉之后,把她的房产占为己有,你内心对她的憎恨,丝毫不亚于对杨薇和樊一帆,一个已经失去儿子的发疯的老人,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留给她呢?你绝对不会原谅和放过孙女士,所以你才引导我把她往凶手的身上去想,但是却不经意地暴露了自己……

当我了解了这一切的时候,我无奈极了,无力极了,也无助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怎么样?我该怎么样?我看到了小青满脸的泪水,我从小萌那里听说了阿累死亡的真相,是的,确实发生了一起谋杀,一场惨绝人寰的对一个“渐冻人”的谋杀!这是最可耻最卑鄙最下贱最狠毒的谋杀!杨薇的死,樊一帆的疯,都是活该的报应!只有一群拿别人生命当玩具的疯子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没有任何法律能给她们以任何的惩处!只能任她们享受幸福的人生——不管这种幸福有多么血腥!是的,我完全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你是杀人凶手,像无数名侦探那样声音低沉地说一句——“不管怎样,你杀人是不对的”,然后眼睁睁看着你被押上警车,然后在无数仰慕者的目光中,把我的推理娓娓道来,赢得一片掌声,一片惊叹……但那算什么,那等于扼杀了你去美国寻求救治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这样做,我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昨晚在望月园坐了整整一夜,心里斗争得像绞肉机一般痛苦,最后的最后,我想起了阿累,假如阿累还活着,他一定会怨悔自己跟你讲述了那么多他遭遇的不幸,使你心中充满仇恨,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他一定会跟我说“放了那个女孩吧”……

所以,我决定,永远永远地埋葬这个秘密。

但是,雪儿,我还是要说——“不管怎样,你杀人是不对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去剥夺别人的生命,不管他是谁!这是我始终坚定的信念。如果你杀了人,你就必须遭受惩罚。

你的惩罚,就是你患的疾病,这是一个先行到来的惩罚——但是我希望你能赎罪,而你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把病治好,健康地活下去,也许你一生都无法摆脱杀人这一罪行在心中投下的阴影,但是你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是蔻子的希望、小青的希望、我的希望,甚至也是阿累的希望,是所有关心你和爱护你的人的希望……

那张卡里,是小青存给你的100万元人民币,这是昨天她凭借阿累留给她的那份遗嘱,从樊一帆被冻结的财产中连夜支取的,她还准备将那面透光镜捐献给国家,按照相关政策,国家会付给她一笔奖励经费,她也会很快给你汇过去,作为你的治疗费用……她相信,这也是阿累的遗愿。

雪儿,雪儿,我知道你的内心一定充满了仇恨,我知道任何语言的劝说都是无力的,但是我希望你相信,阿累哥哥的心中也曾经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恨,也曾经想用伤害别人来转移痛楚,是对小青姐姐真挚的爱,让他的身体渐渐冰冻的时候,心灵却慢慢融化,没有畸变。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用了全部的力量,去战胜心中的那些仇恨。他没有伤害他深爱的人,为此他什么回报都没有得到,唯一的回报就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对他永远的怀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我们活着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死后,爱过我的人依旧想着我,爱着我,这份爱,不会因为生命的消逝而褪色……

再见,雪儿!活下去,答应我。

呼延云

薛大夫被一阵欷歔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了满脸是泪的雪儿。

“雪儿,你怎么了?”她吃惊地问。

“薛阿姨,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雪儿哽咽着说。

“你在说什么啊?刚刚离开就想家了?”薛大夫惊讶地说,“就是回去,也要等病治好了再回去啊。”

雪儿拼命摇着头,把那几张被泪水打湿的信纸贴在心口,贴得紧紧的,紧紧的……

“呼延先生,请您留步。”

呼延云站住了,在名茗馆的门口。

是张燚。她用一种恭敬但不失严厉的声音说:“呼延先生,我确信这个案件您是侦破了的,既然您刻意隐瞒真相,我们也不勉强,但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如果您承认失败,您100%的破案率就将被打破,您在无数推理迷的心中将不再是一个神话……”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呼延云。

他们看到呼延云回过头,轻蔑地一笑,仿佛在说——“那又算得了什么!”

下到一楼,推开图书馆的大门,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肩头,捎来几缕粉色的花丝……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上有几朵雪白得几近透明的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那些云有各种形状,像一只绵羊,像一捧雪花,像一只懒猫,像一领柳絮……其中有一个凸出一块的,特别特别像长着一个大鼻子的阿累,在憨憨地朝着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呼延云突然有点想念阿累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累,只看过他的一张照片,但是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刘新宇说,阿累生前常常念叨着:把呼延叫来一起喝一杯。呼延云想,要是真的能和阿累喝一杯该多好啊!就坐在望月园里,吹着清风,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古镜,聊聊推理,聊聊各自心里深爱的女孩……

小青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追到他的身边,紧紧地跟着他。

这时,就在这时!

一架银白色的客机掠过他们的头顶,穿过那些雪白雪白的云,向着更广阔的蔚蓝色飞去,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