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不是随口说说,她是真的打算再来找紫嫣。
虽然这男娼给她感觉十分古怪,但这古怪却不让她厌烦,反倒是有那么一点点说不出的神秘和吸引。
回了宫,正巧碰到肖宗镜,姜小乙将项链交予他过目。肖宗镜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道:“这莲花不错。”姜小乙瞪眼:“珠子!大人,这几十颗东洋珠子才是重点!”
肖宗镜若有所思道:“东洋珠子……”
姜小乙小心观察他脸色,考虑着要不要把青州军在黑市的种种交易告诉他。但其实说了也没用,这种事情太多了,成百上千,根本查不过来,也不可能堵得住……
正犹豫之际,肖宗镜淡淡一笑,将项链放回盒子。
“倒是很漂亮,女人家都喜欢这些东西?”
“当然喜欢。”姜小乙觉得当下气氛不错,趁机问道,“不知大人喜欢什么?”
“我?”他认真想了一会。“……茶?”
“大人真是稳重。”
肖宗镜挑眉:“话里有话。不过……”他顿了顿。“要真说喜欢的东西,你送我的那把剑确实不错,已经数次派上大用场。”
姜小乙眼睛一亮,肖宗镜又道:“你今日出宫一整日,不是只取了条项链吧?”
姜小乙:“大人,我碰到个怪人,明明是个男子,却做女人的打扮。不过他唱曲唱得太好,尤其是闽州的小调,我一听一整日就过去了。”
“哦,原来是听曲去了,看来你最近真是清闲了。”
“大人有新任务给我吗?”
肖宗镜没说话。
“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肖宗镜笑道:“还有五日便是凝儿的生辰了,不管有什么事,等过完生辰再说吧。”
深秋寒凉风中,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便到了凝郡主生辰的这日。
宴会在傍晚举行,大概申时左右,肖宗镜回营招呼姜小乙。
安王宅邸离皇宫有些距离。当年永祥帝儿时被赶出宫外,多亏了安王的照料才平安长大。后来永祥帝荣登大宝,想招安王进宫共享尊荣,被安王婉拒。安王妃病逝之后,他就在城郊建了个宅子,种花种草,闲散生活。
姜小乙随肖宗镜来到这处宅邸,门外看不出特殊之处,仅有两名家丁看护,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微心园”三字。
步入宅院,才见到里面别有一番光景,曲径通幽,弯弯折折,姜小乙嗅到清香气味,再一转弯,看到一莲池。也不知安王从那寻来的珍稀品种,马上要立冬了,竟还有数朵莲花盛开。红色的灯笼顺着廊道挂了一条,红影印在池中,合着月光荡漾。
走了一路,虽不见什么名贵装饰,却处处给人清幽脱俗的高洁之感。
肖宗镜低声嘱咐道:“今日来的人多是朝中大臣,等下用膳你可能要站在后面等一等。”
“大人放心,我懂规矩的。”
“等开了戏就没那么多说法了,你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他们步入堂中,已经来了十余人。姜小乙放眼望去,个个眼熟,都是宫里的常客,只有上座一位她没见过,此人半百年岁,两鬓花白,却是鹤发松姿,整洁清净。他穿着一身素雅长袍,未戴任何配饰,更加映衬唇红齿白,双眸黑亮。看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想来这就是安王了。
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谢瑾,他与安王站在一起,有七分神似,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
另外有一年轻女子,她转过头来,姜小乙眼睛微微睁大。
都说安王府的凝郡主容貌美丽,是天京城的明珠,今日一看,真令人大开眼界。谢凝也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裙,和身旁的谢瑾并排而立,如同月桂树上悬挂的轻纱,超尘出世,清白无暇。她眉眼本就生得好看,更难得的是她年纪尚轻,又被安王照顾得很好,双眼透着未经世事的纯洁,惹人垂怜。
姜小乙感叹道:“这安王一家看着真像神仙。”
肖宗镜斜眼看她。
“大人,”姜小乙苦着脸,“小的觉得自己像是蛮夷之地的猴子!”
肖宗镜淡淡道:“猴子岂会说人语?你若真是猴,也该是个猴王。”
姜小乙深吸一口气,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如此啊!”
肖宗镜朗然一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第51章 珍爱生命!远离鞋教!
还是谢瑾最先发现肖宗镜, 他碰了碰谢凝。“你瞧瞧谁来了?”谢凝转眼,见到来人,脸上忽现神采。
她有几分紧张, 又有几分期许, 轻声唤道:“……肖大哥。”
“凝儿。”肖宗镜来到她面前。“生辰吉乐,我回来得匆忙, 准备不充分,这礼物也不知入不入得了你的眼。”他往后伸手,许久没反应,回头看姜小乙。“啊!”姜小乙这才回过神, 忙把盒子递了出去。
谢凝打开盒子,拿出项链,一脸笑意。
“只要是肖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肖宗镜与之寒暄几句,前去向安王行礼。
“宗镜见过殿下。”
“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安王打量他, “怎么比之前看着瘦了些。”
“可能天冷缩了水吧。”
“哈。”安王指着肖宗镜, 笑骂道:“竟敢与我玩笑了。”他看向姜小乙,“这位是……”谢瑾上前半步, 介绍道:“父亲,这是我之前提过的侍卫姜小乙, 他进营有段时间了,这次军饷的案子立了大功,陛下特赏了吉祥令。”
“哦?我瞧瞧……果然是少年英雄。”
姜小乙忙道:“属下惶恐, 这案子其实都是大人的功劳。”
“不必自谦, 陛下既赏了你吉祥令,足以说明你的功劳。”安王转头,又对谢瑾道。“宗镜看人眼光一向好,不像你, 常被倨傲蒙蔽双眼,识不得真珠。”
“父亲教训得是。”谢瑾笑道,“所以营里才是他说了算。”
说话期间,周围大臣也围了上来,姜小乙自觉后退,站到角落随侍。又过了一会,永祥帝派人送来贺礼,姜小乙随众人一同跪拜。
永祥帝送给谢凝的贺礼中最贵重的是一件琉璃金刚法螺,个头极大,年代久远,嵌满了各色宝石。此外还有数样佛门法器,各个流光溢彩,名贵非凡。太监尖细的嗓音一件件念礼物,介绍这些都是经东山寺主持广恩禅师作法护持的法宝。
姜小乙悄悄看谢凝,发现她的神情远不如刚刚那么开怀。不止是她,还有谢瑾,更是阴沉着双眼,把不满写在脸上。再看肖宗镜,虽说不像谢瑾那么挂相,但明显心情也是颇为凝重。
好像这三人都不欢喜……
姜小乙心道,这永祥帝还真是送了个好礼。
这位广恩禅师姜小乙也略有耳闻,他是天京城北边石鼓山上东山寺的主持,被杨严送进宫,经常为永祥帝讲法。他近期操办了好几场法会,为东部三州祈福,永祥帝每日待在菩提院里,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现在大小政事都由杨严整理,然后由刘行淞转交永祥帝批阅。
听李临说,永祥帝对于祈福法会十分上心,肖宗镜最近几次想要觐见,都被他以斋戒静心的理由回绝了。
安王收了贺礼,带众人叩谢皇恩,送走使者。
宴会重新开始,姜小乙站在肖宗镜身后,看着他们把酒言欢。
安王一家坐在上座,谢凝对朝中事务全不感兴趣,只是吃些点心,由身旁一名小丫鬟贴身照料。
肖宗镜与她位置近,不时与她闲谈几句,凝郡主声音清浅,眼眸纯洁明亮,让人见之心生爱怜。
用过膳,众人来到后院,这里已经搭起戏台,布置妥当。
开了戏,气氛便轻松起来,肖宗镜叫人端来瓜果糕点,精致小菜,拿给姜小乙。她就着暗淡光影,随看随吃,也没人管。
她正吃得爽,忽然发现谢凝在不远处的廊道转角,正与自己的侍女小声说着什么,偶尔朝肖宗镜这边望来。肖宗镜身旁还有其他几位大臣,正在闲谈,姜小乙悄悄碰碰他。
“大人,郡主……”
肖宗镜:“我知道。”
他又说了几句,起身朝谢凝那边走去。不过这谢凝也奇怪,刚刚明明一直在看肖宗镜,可真当他走过去,她又像还没准备好一样,手足无措,四处找地方躲。
肖宗镜来到她身前。
“凝儿,你要去哪?”
“啊,肖、肖大哥……”
“怎么,我才多久没来,就如此疏远了?”
“没有……”谢凝脸色白中透红,双手紧握。“肖大哥,兄长说你前些日子去了丰州。那么远的地方,你来回奔波一定很辛苦。对了,我听说丰州的饮食习惯与天京差异很大,怪不得你瘦了许多,你要多吃点东西才行。”
她说话略显慌张,肖宗镜自然也注意到了。
“凝儿,你怎么了?”
谢凝脸上更红了,她身旁的侍女死死低着头,拉了拉谢凝的衣袖。
谢凝道:“……肖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肖宗镜看出她有些不对,轻声安慰道:“不要急,你慢慢说,不管什么忙,我都可以帮你。”
“我、我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
就在这时,谢瑾过来了,他似乎心情不差,喝了点酒,喜上眉梢。
“凝儿,宗镜,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
肖宗镜不答他,继续问道:“你想同我要什么?”
谢凝看看兄长,摇头道:“没什么……”
谢瑾道:“凝儿,这边有急事,我借你的肖大哥用一下,等会再还给你。”说着,拉着肖宗镜往外走,边走边道。“有好消息,南军大捷!你快来听听。”
谢凝看着肖宗镜离去的身影,欲语还休。这时安王派仆从来叫她,谢凝连忙双手背到身后。侍女看她脸色发白,低声道:“郡主,郡主……还是先去殿下那吧。”谢凝应了声好,遣走仆从,然后慌忙把手里一样东西扔到旁边的树丛中,与侍女一同离去。
谢凝以为四下无人注意到她,却不曾想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姜小乙看在眼里。
其实姜小乙也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肖宗镜,顺便看到了那里。
她扔了什么呢?
姜小乙咬着糕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一解疑团。
趁着周围没人,姜小乙来到小亭中,屈身钻进树丛。里面有些暗,姜小乙眯着眼睛仔细寻找,忽见银色反光,过去一看,竟然是一把指头长短的小刮刀。
姜小乙眼睛睁大。
谢凝竟然在面对肖宗镜时,偷偷藏了一把刀?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姜小乙因愣神太久,想离开时已经晚了。树丛一拨开,她与刚刚谢凝身边的侍女看了个正着。
侍女也吓了一跳,她看见姜小乙手里的东西,脸色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你都看到了?”
这时谢凝也跑了过来,三人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
旁边又传来声音,似乎有人正往这边走。谢凝最快回神,拉着侍女出了树丛,对姜小乙道:“你也过来!”姜小乙正巧也想知道事情究竟,便跟了上去。谢凝带她们往侧面一拐,进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屋里很黑,姜小乙嗅到浓浓的檀香味,想来是间佛堂。
在窗外灯笼微弱的映衬下,姜小乙看到侍女仓皇紧张的脸庞。谢凝确定外面无人之后,对姜小乙道:“你是肖大哥的手下,你叫什么名字?”
姜小乙规矩道:“回郡主的话,卑职叫姜小乙。”
“姜侍卫,请你把刚刚的东西还来。”
姜小乙把小刀拿出来,谢凝要碰到的一瞬间,她又拿开了。
“郡主,恕卑职多嘴,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事关肖宗镜,姜小乙没法视若不见。
“郡主身上怎么会带刀?您对肖大人……”
谢凝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小乙:“卑职想的是哪样?”
姜小乙说这些话时貌似淡定自若,其实心里虚得很。这可是郡主,正宗的皇亲国戚,身份尊贵。自己此时的举动已是以下犯上,若是她真怪罪下来怎么办,自己岂不是叫肖宗镜为难?
就在姜小乙犹豫之际,眼前人影一晃,那侍女竟然给她跪了下来。
姜小乙一惊,道:“你这是做甚?”
“求求你不要声张。”侍女抬起苍白的面孔,哭着祈求道:“郡主只是为了帮我,我们真的没有做坏事,请你相信我们!”
谢凝急切道:“阿燕,你快起来。”
侍女哭得梨花带雨,姜小乙也没法再逼问下去。
“郡主说得对,你先起来。”
阿燕失魂落魄,脱了力气,还是谢凝将她扶了起来。她嘴唇发白,浑身是汗,犹如惊弓之鸟,禁不起一点刺激。姜小乙看她这可怜模样,心中也有几分不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做坏事。”阿燕坚持道,“我只是求凝郡主帮忙,想取肖大人的一滴血……”
“什么?”姜小乙没听懂,“取谁的血?”
谢凝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跟我来。”
三人离开房间,小心避开其他人,来到院落更深处的一座阁楼。谢凝引路,上到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她从房间角落的小柜中取出一个上锁的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铺着厚厚的红缎,中间放着一个玉盒。
姜小乙心道,这是什么宝贝,如此层层包裹。
谢凝打开玉盒,姜小乙终于看清里面放着的东西,这是一块琥珀,小指头长短,上尖下圆,通体呈透明的金黄色。
谢凝把这东西放到姜小乙手中,入手的一瞬间,她忽感有些熟悉。
这个水滴一样的形状……
她想起来了,她在城东首饰铺里也见到过,当时赵掌柜说那是他夫人的东西,便给收走了。
那个坠子与这个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姜小乙问道。
“这是灵仙的护法器。”阿燕道。
姜小乙懵了。
“……什、什么仙?”
“灵仙。”阿燕郑重道,“灵仙是唯一能够实现众生愿望的神明。这是我向大灵师求来的护法器,只要用血擦拭,就可有供奉起来,经受大灵师的开光和庇护。血液越纯净,灵力就越强,郡主说肖大人是世间少有的至纯至性之人,所以我想借他的血一用。”
姜小乙又想起来了,“灵仙”一词,她在赵掌柜夫人的口中好像也听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小乙见阿燕一脸认真的模样,显然是信极了此事。一旁的凝郡主道:“姜侍卫,阿燕并无坏心,只是想为病重的母亲求福而已。”
姜小乙拿过那个所谓的护法器仔细查验,并无特殊之处,看材质只是普通的琥珀,只是质地偏软一点而已。姜小乙想了想,问道:“阿燕,这东西你花了钱吗?”
阿燕点点头,看向谢凝。
谢凝认真讲解道:“他们的护法器分为好几种,层次各有不同,这是灵力最强的,是我帮阿燕出了二百两银子请回来的。”
二百两银子?!
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琥珀卖二百两银子?!
姜小乙面色不变,内心咒骂,这到底是打哪来的神棍,竟然骗钱骗到王府里了。
“郡主,阿燕。”姜小乙好声道,“此事安王殿下和谢大人知道吗?”
阿燕面露惧色,快速摇头。
谢凝轻声道:“他们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父亲和兄长日日忙碌,他们无暇顾及这些,我也不想让他们分心。而且,本朝崇佛,灵仙在人们眼中属于外道,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怪罪阿燕的。阿燕只是想为病母求福,不该受到责罚。”
姜小乙心道,这凝郡主身份虽尊,心地却很朴实善良。
“郡主放心,卑职不会多嘴的。”
阿燕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姜小乙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可有些话她又不得不说。
“不过,二位心意虽好,可怪力乱神不能信。这世上并非没有得道高人,但绝不是这种。”
阿燕低着头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大灵师是骗子,觉得我很可笑,我不强求你能理解。不管你信不信也好,我真的从大灵师那得到了慰藉,他在拯救众生,他一定能帮助我……”
阿燕的情绪看起来很复杂,既有犹豫,又有坚定,交杂在一起,最终呈现一种混沌的迷茫。
姜小乙心中一叹,将刀还给谢凝,退后两步,道:“郡主,恕卑职先行告退。”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来到屋外,冷风一吹,姜小乙一个激灵,像是清醒了。
她回到搭戏台的院子,这里正热闹着,肖宗镜与人谈完了事务,坐在椅子里喝茶,旁边便是谢瑾。
肖宗镜一眼便看到她,勾勾手指。
姜小乙过去,肖宗镜道:“你跑哪去了?”
姜小乙:“去吃东西了。”
肖宗镜放下茶盏。
“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他们前去拜别安王,这时谢凝和阿燕也出来了,阿燕垂着头站在谢凝身边。谢凝几次想要与肖宗镜说话,可碍于周围人多,她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她还给姜小乙递了几次眼神,似乎想让她帮忙,姜小乙手指头抠抠这,抓抓那,四下乱看,就是不跟谢凝对视。
却不小心与肖宗镜看个正着。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进门时他对她的评价,搭配着她现在抓耳挠腮的动作,的确有那么几分神似了。
姜小乙轻轻一咳,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快走吧大人……”
再晚一会你就要被大仙开光了。
第52章 算命的精髓就是花钱买好评。……
就这样, 姜小乙与肖宗镜顺利离开微心园,踏着月色返回皇宫。
回程路走到一半,姜小乙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肖宗镜:“你刚不是说去吃东西了?”
姜小乙撇撇嘴, 她被谢凝拉去说话, 根本没吃上几口。
“来。”肖宗镜走进路边一家酒楼。“填饱肚子再回去。”
天色已晚,店里没有太多客人, 店小二带他们来到二楼的雅间。这房间装得素雅,除了中央的八仙桌以外,窗边还有一长榻,上面摆着酒具。
姜小乙看馋了。
“我想喝酒。”
店小二道:“客官可以试试咱们这的镇店之宝, 此酒名为‘忘春秋’。保证客官喝完一梦黄粱,万愁皆忘。”
姜小乙:“有这么神?来一坛尝尝。”
她又要了点小菜,和酒一起摆在长榻上的小桌上。二人脱了鞋,盘腿坐在两侧, 姜小乙给肖宗镜也倒了一碗酒。
“说什么万愁皆忘, 大人来验一验是真是假。”
肖宗镜拿起酒碗,看了姜小乙一眼, 一饮而尽。姜小乙道:“嘿,痛快!”她跟着也喝了一碗。酒香四溢, 入口凛冽,一道热流顺着喉咙流入四肢百骸。酒劲一冲,姜小乙整颗头都红了。再看肖宗镜, 他的脸却是越喝越白, 茶色的双眼亮得惊人。
“到底发生了何事?”肖宗镜道,“从刚刚你回戏院开始,便不对劲。”
姜小乙蓦然发问:“大人,你信神佛吗?”
肖宗镜一顿:“什么?”
姜小乙:“我只是有些好奇, 本朝如此崇佛,也不见大人平日念念经什么的。”
肖宗镜失笑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姜小乙不说话了,片刻,肖宗镜缓缓摇了摇头,低语道:“我求的,神佛给不了。”
姜小乙本想问问他所求是什么,可开口一刹,又觉得何必问这些显而易见之事呢?
她静了会,又道:“那若别人信呢?”
“信什么也好,不过人心所需罢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姜小乙低下头,眼前仿佛又浮现阿燕那双茫然的眼睛。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岔开话头道:“对了,大人,凝郡主好像很喜欢那件礼物。”
“嗯,给你记一功。”
姜小乙看着肖宗镜平静的神色,再想想谢凝那张光洁美丽的脸,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小心道:“大人,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什么事?”
“凝郡主……是不是心仪于你?”
“哦?”他喝了酒,语速较以往慢了许多,看着手边的酒碗。“你从哪听来的,又是李临?”
“那究竟是不是呢?”
肖宗镜缓吸一口气,淡淡道:“安王妃去得早,凝儿小时候过得孤单,没什么玩伴,是我照看她长大的,她对我生出些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她再长几岁,安王殿下便会为她安排婚事,寻个如意郎君。等成了家,儿时的事便会慢慢淡忘的。”
“大人不喜欢郡主吗?没想过娶她为妻吗?”姜小乙一股脑问道,“我还从没见过像郡主那么漂亮的女人,身份又如此尊贵,与大人正合适啊。”
肖宗镜抬眼,凝视她片刻,忽然一乐,随手推开窗子。
一缕清风徐来,吹起他鬓边碎发。他换了个姿势,一膝支起,半个身子倚在小桌上。比起往日,少了庄重,多了几分恣意畅然。
“你今日话不少啊。”他笑着说。
姜小乙一颗心本就包裹着烈酒,如今被他的笑点燃了一般,变得滚烫。
一坛酒很快喝光,肖宗镜将店小二叫来,又端来一坛。
月上中天,姜小乙忽然有些晕,不记得刚刚都说过些什么。
……是不是忘春秋的后劲上来了?
静了许久,肖宗镜道:“这与身份尊卑,容貌美丑并无关系。凝儿天真单纯,涉世未深,还不知微心园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安王殿下只希望她能平安无忧度过此生,如果她在我身边,这两点恐怕都无法满足。”
他语气平静而又充满耐心,一如往常。
姜小乙呆了一会,又问:“大人若觉得凝郡主不合适,那别家女子呢?”她借着酒力,问出了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相中您的大家闺秀不是很多吗?大人都这个年纪了,为何还不成家?您看看那戴王山都娶了多少房了。”
“这种事也好攀比?”
“可是未免也差得太多了!”
肖宗镜哈哈大笑,道:“不过,你既提到戴王山,我倒想起一段陈年往事。”他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倚着酒桌,与姜小乙闲聊起来。“我二十三岁从军营回到朝廷,创立侍卫营。那年刘行淞有一趟生辰贺礼被抚州的山匪给劫了,他派了一伙人前去追讨,戴王山就在其中。那时戴王山刚好娶了第……”他眼珠上翻,仔细回忆。“好像是第七房小妾,两人感情深厚,如胶似漆,讨贼路上也带着她。虽然戴王山那时只是个小小的役长,但到了抚州,全靠他的本事捉到了贼首。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之他,他这新娶的小妾在后方大营被捉了,让他放贼首一条生路,一命换一命。”
姜小乙:“他换了吗?”
“当然没有。”肖宗镜道,“他砍了贼首的头回来,与自己小妾的头一同带给刘行淞。刘公公大为欣赏,直接给他官升三级,做到了掌刑。”
姜小乙干笑两声。
“确实是他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
“也只有他这种人,才好娶亲。”
姜小乙一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肖宗镜看着酒碗,不管他喝多少,他的手依然很稳,碗中的酒像冻成的冰面,平整无波。
“当年这件事给我触动颇大,我扪心自问,做不出戴典狱这般英武果敢的决定,所以还是算了吧。”
姜小乙小嘴张了张,忽然道:“那……不找世家女子,找个不容易被捉住的江湖人呢?”
晚风吹动碗中酒水,荡出细微的波纹。
这一次真的是静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他轻稳的嗓音。
“小乙,我出身军伍世家,受陛下皇恩,今生的路早已注定了。找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只是陷人于危难,若是找个江湖人,那就是彻底拖人下水了。”他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又道:“何况,我整日东奔西走,银钱也赚不来多少,就算跟了我也享不了几天福,遭什么罪啊。”
姜小乙望着他,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大人,我……不是,我是说……侍卫营里也有兄弟自江湖投奔,大家选择跟随大人,应该都是心甘情愿的,谁也没有被拖下水的说法。”
肖宗镜长长的指尖拎着酒盏,说到侍卫营,他的神色认真了些。
“侍卫营是我的心血,营内的兄弟或是有精忠报国之志,或是想寻个安身立命之处,亦或者是单纯看得起我肖某人,因而聚在一起。能与你们共事,是我的荣幸。”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声音也低了些。
“但一切缘份终有散去的一日,将来侍卫营若是没了,你们皆来去自由。”
“没了?为何会没了?”
肖宗镜一声浅笑,好像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
“我死了,自然就没了。”
姜小乙眼珠子瞬间瞪圆。
他这语气漫不经心,似乎还带着一丝看破天命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