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的是,这玄阴剑光天化日被肖宗镜拔出,依然发了光。而且这一次的光芒更亮,也更为持久,不像昨夜一闪而逝,光芒平和稳定地包裹着剑身,发出清凉寒意。

肖宗镜眼眸微眯,此剑绝非凡品。

“这剑是你在路边碰到的?”

姜小乙坦然道:“是啊。哎呦,这……”她做作地捂住嘴,“是小的眼花了?这剑怎么还发光了呢?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肖宗镜不言,定睛看着玄阴剑,右手持剑,左手成剑指,置于宝剑底部,轻轻抚过。

随着他手指过处,光芒渐熄,露出锋利而平滑的剑身。

肖宗镜看了许久,抬起眼。

“小乙,这东西不一般,你究竟从哪里得到的?”

姜小乙嘴硬道:“就是上次跟李临出宫时买的啊。”她心想,从某种层面上讲,她这话说得也没错。

肖宗镜:“从谁那买的?”

姜小乙:“一个外地商人。”

肖宗镜:“多少钱?”

姜小乙:“六两。”

肖宗镜:“……”

肖宗镜面无表情,空中随意一挥,旁侧的一块大石头像豆腐块一样,被他一剑劈到底。

他再问:“六两?”

姜小乙咝了一声,神色如常道:“卖家不识货。”

肖宗镜深吸一口气。

“姜小乙。”

这都直呼全名了,姜小乙赶忙拿出装傻充愣的本事。

“大人,小的不敢骗您,这真是在路边买的,我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贱卖。啊……我知道了,赃物!这东西一定是赃物!不过不要紧,就算是赃物,到我们这也不知倒了几手了,苦主找不到我们头上的。”

肖宗镜听得是哑口无言。

姜小乙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望了望天,道:“竟然都这个时辰了,大人咱们赶快上路吧,可别误了正事。”

说完,牵着马跑掉了。

肖宗镜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城,一路向南。

姜小乙早早就领教过肖宗镜赶起路来不要命的架势,渴了饮泉,饿了啃饼,跋山涉水,片刻不停。

一天下来,姜小乙尾巴根的皮都快磨掉了。

夜幕降临前,他们赶到一座小村落,村子里只有百十户人家,夜里房门紧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来到村子南边的驿站。

驿站与客栈不同,只供官家使用,可以歇脚换马,不过居住方面的条件相对就简陋一些了。

肖宗镜向驿长出示符牌,驿长带他们来到二楼客房。

肖宗镜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如果不做特殊要求,驿站大多都是多人拼房住的,他站在原地尚有些犹豫,姜小乙已经大踏步走进去了。

“大人,任务要紧,还是快些休息,明日早点上路。”

肖宗镜:“好吧。”

驿长点燃两盏烛灯,照亮简朴的屋子。

姜小乙放下包裹,落座歇脚。

不一会,又来了个驿卒,端来些许饭菜,一盘酱肉,又补了一床铺盖,关好门离去。

肖宗镜道:“先吃东西吧。”

姜小乙饿极了,埋头开吃,一阵风卷残云后抬起头,见对面肖宗镜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他的吃相也称不上多斯文,只不过清清淡淡,跟自己全然不同。

她舔舔嘴唇,嘴里的肉不自觉地嚼得慢了些。

吃过了饭,肖宗镜把桌椅拖到一旁,余出空间,将铺盖铺在地上。

姜小乙见了,忙道:“大人,还是我睡地上吧。”

肖宗镜摇摇头,出门让驿卒烧了两盆热水,简单洗手擦脸后,吹熄了灯,合衣躺下。

“早些休息,明日寅时出发。”

姜小乙钻进被子,凉丝丝的,她蜷缩成一团,躺了片刻,悄悄往肖宗镜那边看。

黑不溜秋,什么都看不清楚,她集中精力,勉强能听到肖宗镜沉稳绵长的呼吸。

她一下一下听得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肖宗镜忽然开口。

“小乙。”

姜小乙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幻觉。

肖宗镜:“知道你没睡着,应个声。”

她这才清醒过来,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肖宗镜:“我有话想和你说。”

姜小乙支起身子,道:“有什么话,大人请讲。”

肖宗镜:“我好像还从未与你提起过营里的规矩。”

姜小乙微微一顿,心说他果然没有相信玄阴剑的说辞。

肖宗镜:“我知你从前是江湖人,而且以你这习性看,想也不是安分的江湖人。”

姜小乙急着道:“大人,不是的,我……”

“不过,”肖宗镜打断了她,“你不用担心我会约束你,一来你进营情况特殊,一部分也算是我的失职。二来我也的确需要你这份与寻常公人不同的机敏。”

说到这,肖宗镜坐了起来。

他们在黑暗之中面对面,从姜小乙这边看,肖宗镜盘膝而坐,像是夜幕下一座岿然的山峰,他的眼神就是那夜山间流淌的寒泉。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邀请她的那一晚,他的话也像那时一样,不急不缓,打着商量。

“所以,我不会查你的来路,也不会限制你的作为,我允许你剑走偏锋。但是小乙,家有家规,你得答应我,心中要有分寸,至少在营内期间,你不能失大节。”

他讲得认真,姜小乙听得也认真。

肖宗镜:“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姜小乙想了想,道:“大人,虽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红眼耗子出油盆,吃里扒外这种事,放哪都是要掉脑袋的。我自从决定跟您的一刻起,就绝不会有二心了。”

肖宗镜闻言点头。“好,我信你。”他拿起枕边的玄阴剑。姜小乙忙道:“这剑真的没问题,大人就放心用吧!”郭绩不办事,买卖没做成,那这剑就等于还是刘大千的。现被明码标价拿出来做生意,她干了活,拿报酬,实属天经地义。

肖宗镜看她郑重而急切的眼神,笑道:“你别这么激动,剑我收下了。”姜小乙见他松口,心中一喜,趴回被子里。肖宗镜看着手中宝剑,低声道:“剑乃兵中君子,百炼之钢,秉天下正气,无妖不斩,有秽皆除。希望我们这次丰州之行也能借此吉寓,斩奸除恶,一切顺利。”

姜小乙道:“定是可以!”

肖宗镜抬眼看她,微一抱拳,轻笑道:“那在下……就多谢小姐赠剑了。”

这一夜,姜小乙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鸡的打鸣声叫起来的。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发现肖宗镜早已收拾妥当,正坐在桌旁喝茶。他的坐姿总是很好看,看似放松,却是腰背笔直,透着埋在骨子里的挺拔。

太阳还未升起,屋内仅有一点青色的微光,与肖宗镜清淡的神色很是相配。姜小乙见他在发呆,就偷偷看了一会。

他半杯茶喝完,淡淡道:“赖这么久还不起?”

姜小乙连滚带爬起来了。

就这样,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他们终于在六日内赶到了丰州。

进城之前,肖宗镜先把这案子详细地给姜小乙讲述了一遍。

说是详细,其实也没什么内容,这次劫案十分离奇,没有目击者,没有活口,也不见任何尸首,连具体的案发地点也无法确认,只能大概定在冀县附近。

这次负责押运军饷的是南军名将赵德岐,武艺高绝,连肖宗镜也敬佩三分。原计划与他随行的有三百多名士兵,但是因为前线急需粮草,赵德岐怕行军太慢,亲率卫队五十余人,抄秘密粮道押运粮饷。虽然人数少了很多,但这些都是训练有素,可以以一当十的精兵,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那条临时改的秘密粮道,具体在哪,无人得知。冀县县令蔡清派人沿途搜寻,始终没有线索。蔡清似乎是个难得的好官,觉得此案难辞其咎,查不出结果,竟自尽谢罪了。

案子刚到手时,谢瑾分析过,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坏的猜想……就是赵德岐叛变,带着军饷投敌了。但肖宗镜从未做这样的怀疑。首先,没有任何一支敌军传来接收赵德岐的消息。另外,赵德岐的家眷都在天京,他不会全无安排就这么走了,那等同置全家老小于火海。而且,就算他真的决定抛家弃子,背主投敌,也不可能只带五十个人。现在军队都在前线,尤其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私人卫队,人数近三千,都是生死过命的兄弟,赵德岐要走至少该把这支队伍一起带走。

还有一点,也是肖宗镜不愿怀疑赵德岐的理由。

赵德岐与他的父亲肖谦曾一起在军中任职,是关系密切的挚友,儿时也曾指点过他的武艺。在肖宗镜心中,赵德岐与杨亥一样,是忠君报国的良将,他不相信他会背叛朝廷。

“所以我们此行就是来抓劫匪的?”姜小乙问。

肖宗镜道:“劫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要把军饷找回来,还有查明赵将军的下落。现在南军正在与贼军交战,军心不能乱。记着,我们动作一定要快。”

姜小乙眺望远处繁忙的丰州城,转了转手里的缰绳,利索地应道:“懂了。”

第21章 混江湖得有一个响亮的外号!……

丰州的地理位置在大黎正南方, 是个天然宝地,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从天京城赶来的短短六日里, 姜小乙亲见着干枯荒芜的山野, 一路变为翠绿。

大黎最重要的三个商业区域,排第一的当然是天京城, 另外两个,其一是已被贼军占领的,位于东南沿海的青州,剩下的那个便是姜小乙脚下的丰州。

丰州交通便利, 四通八达,南部更是有几百里的海岸线作通商之用。与荒凉干峭的齐州不同,这里人口众多,往来客商无数, 热闹的同时也是鱼龙混杂。

姜小乙从没来过丰州, 她对这里唯一的了解是北边有一座著名的高山,名为虹舟山, 山顶上有南方最大的武林势力——天门。现任掌门便是“四方神”之一,人称拳宗的姚占仙, 家大业大,门下弟子无数。

军饷被劫发生在冀县附近,位于丰州中北部。

姜小乙一进城就被忙碌的景象吸引了, 大路两旁商铺无数, 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的卖,北方的山货、南方的茶布、东边的海物、西边的药材……数不胜数,满大街都是商贩和跑腿的伙计,踩得地面尘土飞杨, 不时还有要人出来掸水。

简直比天京城还要热闹。

肖宗镜扯开领口,袖子挽起,额头上都是汗珠。

确实是太热了。

已经是深秋时节,天京此时寒意袭人,宫里已经开始烧火取暖了,丰州却犹如盛夏,街上打着赤膊干活的人比比皆是。

进城时刚好是正午,两人先找地方简单吃了饭,出来后朝县衙方向走。姜小乙一路东张西望,很快她的目光被路旁一处吸引了,停住脚步,对肖宗镜道:“大人,我想去那边瞧瞧。”

肖宗镜顺着看过去,是路边一处简陋的食肆,没有屋瓦,只是支了个棚子,卖些简易吃食,食肆旁挂着个牌子,上书二字——“吕坊”。

虽然食肆又破又小,可架不住热闹,一共只有六七张桌子,已被占得满满当当。但是那些人明显不是寻常食客,而是些青皮无赖,挑衅闹事,来往的行人都不自主地躲着那里走。

肖宗镜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是没吃饱,还是另有打算?”

姜小乙赧然道:“大人说笑了,我哪有那么能吃,就是想去看看。”她向来喜欢这些青皮扎堆的地方,总有新鲜事听。她提议道:“大人,您有您的办法,我有我的路子,咱们不如各查各的,或许这样更快一些。”

肖宗镜道:“好,你想去便去吧,今晚太阳落山前,我们就在这里碰头。”

与肖宗镜分别后,姜小乙走向吕坊。食肆内已经人满为患,没有其他空位了,姜小乙仗着体格小巧,顺着缝隙往里挤。

这些青皮统统看向屋内,那里有一女子,年纪二十几岁,颇有几分姿色。她穿着灰色衣衫,下系白色凤尾裙,腰间戴孝,应是家里刚刚办过丧事。她正忙着干活,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白嫩的手腕,发髻也有些凌乱,脸颊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红艳艳的。

青皮们不时调笑她。

“梦妹子,坐下歇会吧。”

“就是,一个破坛子你都擦了多久了,过来陪陪哥几个。”

“瞧这汗出的,衣裳都快透亮了,爷可什么都看清了!”

他们口出恶语,越来越过分,吕梦忍无可忍,把手里抹布朝笑声处一扔,泼辣地骂道:“有爹生没娘养的狗畜生!你再放屁试试!老娘撕烂你的嘴!”

打头的青皮想躲,没料到抹布飞得奇快无比,砸在他脑门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哎呀!”他捂住额头,再拿开,手心竟然有血。他旁边的同伙捡起抹布一抖,里面掉出一个石块来。

吕梦冷冷一笑,道:“接着叫呀。”

“贱婆娘!怪不得嫁不出去!”那青皮头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拍桌子就想寻事。吕梦还就等着他闹事,裙子打了几个旋,往腰上一插,前掌一伸,厉声道:“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

那青皮头子似是有些忌惮,人不敢上去,但嘴没闲着,讽刺道:“跟我们动手算什么能耐,真有本事就去天门给你爹报仇去啊。啊!不对,应该说是接你爹的班,继续骗吃骗喝去!”

一旁角落的姜小乙听到“天门”二字,眼睛微眯。

吕梦怒道:“不许你提我爹!”

青皮头子抓住她的痛处,讥笑道:“全丰州谁不知道,你爹都被逐出师门这么久了,还年年上虹舟山,打着切磋的旗号要钱要物,也就是姚掌门脾气好,才忍了这狗皮膏药这么多年。好在老天开眼,终于让这癞皮狗病死了,全丰州都在替姚老叫好呀!”

一群人起哄般大笑起来。

吕梦气得面色潮红,眼中含泪,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恨不得这就上去跟这伙人拼命。

青皮头子又道:“你弟呢?赶快叫回来吧,让他把地契交出来,你们赶快滚出丰州。现在出让,我们余爷还能给个好价钱,要是再拖拖拉拉,呵……”他冷笑一声,点到为止。

就在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桌子。

“你吃好没?吃好行个方便?”

青皮头子扭头,见一瘦弱伙计站在后面,斜着眼睛问话。他没好气道:“你是眼瞎还是耳聋,看不出这有事吗?”

姜小乙道:“我不瞎也不聋,我就是想喝口凉茶。”

这青皮头子看出姜小乙是故意想找茬了,冷笑着站到她身前,稍做打量,道:“生面孔啊,想学人家英雄救美?”

姜小乙:“学又怎样?”

青皮头子抬起下巴,周围几桌人都站了起来,将姜小乙团团围住。吕梦有些着急,拨开人群,朝姜小乙道:“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走开!”

青皮头子笑道:“嘿,人家不领情啊。”

姜小乙有心想要讨好吕梦,趁着那这人笑得正欢,抡起胳膊就是一耳光!

“哎呀!”青皮被扇得头晕眼花,惊魂未定。“你、你你你……来人,上!给我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姜小乙心说我打不赢肖宗镜打不赢戴王山,难道我还打不赢你们?

她脚下动作轻灵,左躲右闪,也不出重手,见谁都是一耳光。这些地痞无赖基本都是地头青帮里最底层的人物,只能聚众骚扰平头百姓,没什么真本事,几圈下来被姜小乙扇得人仰马翻。

打头的青皮捂着肿胀的脸,怒道:“哪来的不懂事的乡巴佬!敢在这出头,你给爷等着!”

姜小乙冷哼一声,坐到他刚刚的位置。

“我还就等着你了!店家,上茶!”

吕梦端来一壶茶水,食肆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对着姜小乙指指点点。吕梦火气上来,朝他们嚷道:“有什么好看的!都走开点!”她把食肆棚梁上绑着的竹帘放下来,遮住外面的视线,坐到姜小乙对面。

“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姜二,姑娘呢?”

“小女姓吕,贱名一个梦字。姜兄弟是外地人?”

姜小乙随口胡编道:“我是齐州铜花县人,跟我大哥来这边想做点生意,一进城就见到这帮无赖闹事。十几个人欺负一名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小弟也是习武之人,看着实是气不过。”

吕梦笑道:“我虽是女子,却一点也不弱,只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罢了。”说着,面露难色。“你刚说你跟你大哥来丰州想做生意,那可坏了。”

姜小乙:“如何坏了?”

吕梦压低声音道:“刚刚那些都是青庭帮的人。”

姜小乙笑道:“蜻蜓帮?我还蚂蚱帮的呢。”

“小兄弟别说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请姑娘详细讲来。”

“青庭帮是本地最大的帮会,下属几十个香堂,遍布全丰州。刚才那伙人就是老鹰堂的,专管冀县东边这一块。你跟你大哥来这做生意,不去拜码头不说,还开罪了他们,以后想行事可难了。”

姜小乙不屑道:“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谁想做生意还得经过他们同意?”

吕梦:“别处我不知,但在丰州,向来都是帮会管事。”

姜小乙问道:“本地衙门呢?”

吕梦道:“衙门里才几个人?丰州重商,不跟这些黑道交好,货连丰州都出不去。现在世道太乱了,刚死的县太爷自己家就是做绸布生意的,他们家的货前几个月都叫人给抢了,更别说是普通百姓了。”

姜小乙:“这么厉害?那这个青庭帮帮主是谁?人在何处?”

吕梦道:“帮主是‘独眼金镖’钱啸川,他仇家多,不是帮内要人是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

姜小乙暗暗思忖这青庭帮跟军饷的案子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吕梦见其不说话了,以为是害怕了,安慰道:“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找你,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递给姜小乙。“你把这个给他们,趁现在还没闹大,跟他们服个软。”

姜小乙把银子拿手里掂了掂,怎么也有个十几两,从这小店稀松的食客看,这对吕梦来说应该不是一笔小钱。

“这未免太多了吧。”

吕梦道:“老鹰堂想要这块地,天天有人在这闹事,本地人都怕他们,我已经……”她说着说着,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愿意出手相助的人了。姜兄弟,你是个好人,我不能叫你因我受了委屈。”

姜小乙心想,不管再如何洒脱泼辣,吕梦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姜小乙将银子推了回去,笑道:“我不怕他们,要来便来。”

刚刚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姜小乙已捋清思路。

以往她跟达七搭伙,那是个无可救药的懒货,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她查探消息,通常只能暗地挖门子盗洞,一点点推进。但是现在有了肖宗镜这个杀手锏在,能用的方法就多起来了。

他们对丰州人生地不熟,而且时间紧迫,综合所有条件,姜小乙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吕梦还想劝点什么,忽然有个男子摔进竹帘,扑到一旁凳子上,姜小乙还以为是谁来偷袭了,连忙起身防备。

“阿圆!”吕梦见到来人,惊呼了一声。

姜小乙仔细看,这男子年纪跟吕梦差不多,体形比自己还瘦弱。他穿着一身灰色短打,手腕脚腕都扎着,沾了些许树叶灰尘,像是经过了一番跌打。他的容貌与吕梦非常像,都是细嫩的脸蛋,姣好的五官,眉清目秀。

吕梦扶起他,介绍道:“这是我的胞弟吕圆。”

姜小乙:“你们长得可真像啊。”

吕梦:“我们是双胞胎,所以才像。阿圆,这位是姜二兄弟,刚刚是他帮了阿姊。”

吕圆朝姜小乙拱拱手,拳都抱不紧,气也喘不匀,浑身抖如筛糠。

“多、多多多、多——哎哟哟!”

谢到一半,吕圆腿一打弯又要跪下去,姜小乙忙上去扶。

“出什么事了,圆兄弟可是被歹人欺负了?”

吕圆摇头,也说不出话,吕梦扶他坐好,端来凉茶和点心,又去后厨准备了些饭菜。

姜小乙看着吕圆吃了两碗饭,总算缓过来些。

吕圆:“小弟失态,见笑了。”

姜小乙道:“你这是怎么了?”

吕圆道:“没事没事,刚刚练拳归来。”说到这,他转向吕梦,神色肃穆道:“阿姊,我这次真的悟了!”

吕梦叹了口气,到一旁擦起桌子来,似是对他要说之事毫不关心。倒是姜小乙好奇,问道:“你悟什么了?”

吕圆道:“我爹的拳法!”

姜小乙又问:“令尊用的是什么拳法?”

吕圆严肃道:“随心所欲拳!”

姜小乙顿了顿:“恕兄弟孤陋寡闻,还有这种拳?”

吕梦听得脸颊发红,颇为难为情。

“别听他胡说,根本不是叫这个。”

“怎么不是叫这个?”吕圆不满道,“我问过爹,是他亲口说的,就是叫随心所欲拳。”

吕梦道:“那是爹乱说的,他想让你专心读书,随口唬你的。”

吕圆道:“好呀,那你倒是说说,不叫随心所欲拳,那叫什么?”

“这……”吕梦犹豫道,“虽然爹从没说过,不过肯定不是叫那个。”

姜小乙坐着看了会姐弟俩的拌嘴,又看看外面天色,心想这老鹰堂的人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小半日下来连条像样的地头蛇都见不到吧。

这念头刚一起,竹帘外的人声忽然沸腾起来,有人大声呼喝赶走了周围百姓,呼啦啦将食肆围了起来。

吕梦站起身来,紧张道:“糟了,耽误太久了,他们来找你麻烦了!”

姜小乙冷哼一声,心说怕就怕他们不来。

竹帘被掀开,几名喽啰打头进入食肆,气势汹汹踹开桌椅板凳,簇拥着一名壮汉进入。

姜小乙观察来人,四十岁左右,身高七尺有余,面方颌阔,厚厚的嘴巴紧紧闭起,颧骨高耸,目如铜铃,太阳穴爆突,面泛青光,背上还背着一把鬼头大环刀,可谓气势凛凛。

姜小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那名领头的青皮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

吕梦挡住他,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找我,别牵扯外人!”

青皮头子冷笑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他拨开吕梦,来到姜小乙面前。“小兔崽子,你可知这位是谁?”

姜小乙道:“不知。”

青皮头子大笑一声,道:“井底之蛙没见过天!这位是我们老鹰堂副堂主,江湖人称‘青面马’的马雄飞马爷是也!”

这位青面马在被人介绍完后,大环刀往地上一戳,地面登时下陷三分。他气息浑厚,声如洪钟地说道:“你虽瘦小枯干,但胆识不差,竟敢留在这里等我们。马爷敬你算是条汉子,今日就给你划个道。你伤了我的人,不能白伤,留下右手,发誓再不进丰州地界,就放你活着离开。”

姜小乙哈哈大笑。

“留下右手不可能,离开丰州更不可能,我和我大哥来这是要发财的,谁也别想挡了道!”

马雄飞道:“发财?你是何人?你大哥又是何人?”

姜小乙一拍桌子,高声道:“我和我大哥是齐州铜花县人,鄙号‘翻山鼠’,我大哥则是‘混江龙’!我们兄弟并称‘铜花双侠’,你可曾听过!”

她脑子一热编出这么个名号,人家上哪听过去。

马雄飞满肚子里搜刮这两个名号,那青皮头子先开口了:“什么狗屁的翻山鼠,混江龙!听着就是一群不入流的草莽,也配跟马爷叫号!

马雄飞想了一会,也确实没听说过什么铜花双侠,他见姜小乙年纪轻轻,甚至还带着点稚气,心下断定这应该是个初出茅庐,学了两下拳脚便想成名立棍的愣头青。

他沉沉一笑,道:“小子,我看你这是火神庙里点灯——找错门了!”

说完,他将大环刀交给身旁跟班,似是觉得小小阵仗不需兵器。

“给了活路你不走,就别怪马爷手下无情了。”

姜小乙提神聚气,准备会会这位青面马,忽然眼前一晃,竟是吕圆挡在她身前。

姜小乙歪歪头:“圆兄弟……?”

吕圆抬手,一本正经道:“不用说了,我爹教过我们,为人要义字当先,我是绝不会让你为我们涉险的。”他活动活动手脚。“正好今日有所领悟,就拿他来试拳了。”

言罢,他缓缓抬臂,前手成掌,后手成拳,脚成虚步,起了一个架势,口中念念有词。

“所谓随心所欲拳,重要的就是随心。手随心转,法从手出,以意念控制身体,再由身体启发意念,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我先试一套‘抢风拳’看看——”

吕圆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姜小乙一直觉得他说的什么拳法都是闹着玩的,没想到这一拳出去,还真惊到了她。

吕圆出拳很快,而且他的拳很奇怪,先是一记普通的直拳出去,马雄飞完全没放在心上,抬掌准备拍飞。结果吕圆中途突然变阵,脚下一个虚晃,移到马雄飞身侧,直拳也变成了钻拳,照着马雄飞的太阳穴打去。马雄飞抬起左臂格挡,不料拳没碰到,吕圆再次变阵,又一个虚晃,来到马雄飞身后,钻拳改劈掌,朝马雄飞后脑勺拍去——

马雄飞忍无可忍,怒骂一句:“别他娘地转了!”随即一个猴子捞月,想要抓住吕圆的衣裳,没想到吕圆身法灵活,那一掌也不打后脑勺了,改打马雄飞抓过来的手,啪地一下,脱身而出。

虽然有些凌乱,但是可以看出,吕圆确实是有点功夫的。

吕梦惊喜道:“阿圆,你还真悟了!”

吕圆道:“都跟你说了,谁叫你不信我。”

马雄飞怒道:“废话连篇!”他一个健步上前,两人再次缠斗到一起。姜小乙在旁边看着,不一会就发现了问题,这吕圆身法倒是灵活,但只能躲,却打不到人。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像刚刚那样,突然变阵,变来变去,看得人心急。

吕梦:“阿圆!你倒是打他啊!”

吕圆:“好好好!这就打!”

嘴里这样说,可手上还是没变化,姜小乙心道这样下去岂不是白耗力气,瞧吕圆这点功底,在马雄飞手下,最多也就能撑半柱香。

姜小乙明显高估了吕圆,别说半柱香,她这念头刚一起吕圆就不行了。他腿上功夫不扎实,绕来绕去,小腿很快开始抽筋,哎哟一声歪倒在地。马雄飞冷笑着抓住吕圆的胸口,拎小鸡一样给他提到面前。

“怎么着,你接着转呀?”

一旁青皮齐声叫好。

吕圆还想挣扎,竟张着嘴朝马雄飞脖子咬去!马雄飞大骂一声:“小畜生!”往外狠狠一扔,吕圆摔到地上,疼得满头流汗。

“你这狗贼!”吕梦见胞弟受苦,拾起桌上的茶碗朝马雄飞掷去,人也随着碗一同向前,击向马雄飞肋下。

马雄飞冷哼一声,迎面拆招。

姜小乙把吕圆扶起来,他脚下发虚,额头湿透,可见消耗了太多体力。

他颤巍巍地看向吕梦。

“阿姊小心,此贼好大的力气!”

吕梦缠起裙摆,杏目圆瞪。

“马雄飞!我们吕家到底哪得罪了你们青庭帮?我爹刚去,你们便欺人抢地,一再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