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真正刺激的还是遇到戴王山。

那日天气极佳,他们在外廷巡逻,路边几棵青树,旁边就是绿油油的金水河,秋风吹着,分外飒爽。

姜小乙美着美着,一撇头,看见了鬼。

戴王山身后跟着七八个人,都是统一的暗红色衣袍,配黑底红边长靴,腰间挂刀,正是密狱中人的打扮。

错身而过时,戴王山忽向旁站了一脚,挡住了他们。

“这不是周寅吗?侍卫长怎么亲自出来巡逻了?”

“卑职见过戴典狱。”周寅一板一眼道。

戴王山往后瞄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带新人。”他向前晃了三步,站到姜小乙身前。“抬起头来。”

姜小乙抬头,故作茫然。

“小的见过大人。”

戴王山一声不吭,盯着她瞧。按理说,戴王山没见过她这张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可姜小乙莫名有点心虚。

片刻后,戴王山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肖宗镜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周寅道:“卑职还有任务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戴王山摆摆手,放他们离去。

姜小乙刚松了口气,忽然察觉旁边有一道视线,来自另一侧一名宫女。

宫女好似是路过,很快就与她错开了。

……什么人?

那不像是看热闹的眼神,完全是冲着她来的。

姜小乙暗自思索,除了侍卫营外,自己在宫里谁也不认识,难道是之前江湖上的关系?她平日里常用这幅面孔行走江湖,是否曾经见过面呢?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便懒得忧心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姜小乙渐渐适应了宫中生活,周寅也不再带她,放心让她与其他侍卫一同执勤。

几日后,又轮到姜小乙巡逻外廷,她一路默念,可千万别再碰到戴王山了。

祈祷灵验了,这次还真没碰到,不过返回途中出了个小小的意外,有个宫女不小心坠入金水河中,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呼救。

侍卫们纷纷跳下河救人,姜小乙也过去帮忙,救上来后,她惊讶发现,这正是之前那个盯着她看的宫女。

她心中了然,这人定是故意的。

宫女年纪不算大,容貌也很普通,体格瘦小羸弱,倒在地上接连咳嗽。她暗地里拉了拉姜小乙的手腕。姜小乙明白,她这是有话想说。

姜小乙好奇心极重,决定听听这宫女要说什么。

“你是哪个宫房的?”她问道。

宫女怯生生道:“奴婢是伺候静妃娘娘的,奉娘娘之命来浣衣坊取东西,不曾想路上忽然头晕眼花,栽到河里,幸得大人相救。”

姜小乙道:“我护送你去浣衣坊吧,以免途中再出差错。”

宫女道:“多谢大人。”

姜小乙让其他侍卫先行一步,自己与宫女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为了避嫌,姜小乙离她三丈开外,两人均不发一言。直到快到浣衣坊门口的时候,宫女放缓速度,停至姜小乙身边,低声道了句——

“烟云缥缈妙无穷。”

姜小乙下意识接道:“天地皆在一口中。”

……

啊?

这可是当初她与达七约定的暗号!

“你——”

“别嚷。”宫女道,“是烟鬼托我来找你的。”

时隔快两个月,再次听到达七的消息,姜小乙激动得险些落泪。

“姑娘高姓?”

“我姓张,名洪海。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烟鬼想见你。”

“怎么见?”

“你们营的李临最近要出宫采办,你想办法跟着他混出去,烟鬼就在皇宫东边的‘喜迎楼’忠字房等你。”

姜小乙点点头。

“我记下了,多谢姑娘。”

后面又来了几名宫女,张洪海不再言语,转身进了浣衣坊,姜小乙则原路返回。

翌日。

姜小乙起了个大早,跟其他人一起出操。

“哟!”李临见了姜小乙,爽朗道:“你怎么也跟着练了?你不每天都要睡到开饭的吗?”

姜小乙道:“睡不着了。”说着,微微一叹。

李临:“怎么了?”

姜小乙:“实不相瞒,这宫里的生活当真烦闷。”

李临赞同道:“太对了!”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我以前在南州绵县当差,都是干半天玩半天,散漫得很。我刚进宫时也受不了,无聊到恨不得去啃竹子。唉,我们俩都是被大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所以不适应。你看周寅那木头,还有江存书,他们两家世代都在宫中当差,就比我们适应得好。”

姜小乙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解闷啊?或者出去玩玩?”

李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口。

“没,皇宫内院,规矩森严,哪有解闷的。”

姜小乙没有点明,给他时间考虑,李临向来与她合得来,她看得出他很愿意卖这个人情。

第16章

果然,当天傍晚,李临兴致勃勃来找姜小乙。

“嘿!你得好好谢我了!”

姜小乙躺在床上,懒洋洋道:“谢什么?”

李临也不卖关子:“我带你出宫,怎么样?”

姜小乙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当真?”

李临道:“当然,每个月月底侍卫营都要出宫采办物品,这事都是我负责的。原本是我和小伍去,既然你这么闷,我跟他商量了一下,就换你了,正好他还嫌累。”

姜小乙大喜过望,照着李临胸口就来了一拳,李临哈哈大笑。

“你就这么点力气!”

俩人一路打闹到屋外,刚巧被进院的肖宗镜和谢瑾撞上,谢瑾正在气头上,见状怒斥:“没点规矩!”

吓得二人慌忙噤声。

肖宗镜让谢瑾先进屋去,问李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李临:“大人,这家伙快闷出病了,我把他和小伍换了岗,我俩出宫采办物品。”

肖宗镜笑了,看向姜小乙。

“待不住了?”

姜小乙:“大人恕罪,宫里什么都做不了,确实有点憋屈……”

肖宗镜道:“何罪之有,跟你之前的日子比,这里确实有诸多拘束。这样吧,我再多给你们一天。李临,你带她到处玩玩,吃点好的。”

李临难以置信道:“真的?!”他使劲怼怼姜小乙。“愣着干嘛,快谢过大人呀!”

姜小乙回过神:“啊!谢、谢过大人!”

肖宗镜淡淡一笑,回到房间。

院子里,李临悄悄对姜小乙说:“我看的果然没错,大人真是宠你。”

姜小乙喜道:“真的?”

“嘿,你先别得意。我告诉你,凡事都得分两面看,上司对你越好,你就越得卖命。不过,最近大人对你的照顾未免过头了些……”他贴着耳边与她道,“我有预感,你可能要接大活儿了!”

屋里传来肖宗镜平淡的话语。

“李临,你若是皮痒了就进来,我帮你松一松。”

李临做了个鬼脸就溜了,姜小乙道:“等等我!”也跟着屁颠颠跑掉。

房间内,谢瑾本就因南军军饷被劫一事搞得怒发冲冠,又看到肖宗镜在这节骨眼还有心思调侃李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就要发飙,但想了想,话又咽回去了。他眯着眼看肖宗镜,道:“我看他说的没错。”

肖宗镜道:“什么?”

谢瑾:“李临刚刚的话!”

肖宗镜失笑:“这小子的话也能听?”

谢瑾:“你莫名其妙从齐州带了个人回来,只说是帮忙破案的义士,具体怎么帮的,你又不讲。带进营也就算了,他终日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带坏营内风气!到现在还不知他武艺如何,竟然连早操也不练!”

肖宗镜笑道:“小王爷息怒。”

谢瑾:“你莫打岔!”

肖宗镜不再玩笑,正色道:“文真,我既带小乙回来,那她就是自己人了,侍卫营上下要一条心。而且,你误会了,小乙并非是你想的那种人,她的心思和本领,也不在那几下拳脚功夫上。”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薄本,那是丰州太守章太竹加急送京的奏章,里面提到南军七十多万两军饷和数十万石粮草被劫一事。还有押运粮饷的南军大将赵德岐一行也无故失踪了。

奏章昨日刚到,永祥帝难得上朝一次,阅之甚忧。这些饷银凑来不易,而且赵德岐是与杨亥齐名的大将,是南方五州的保障,他之失踪于朝廷而言,比失了粮饷损失更惨重。

永祥帝把奏章交给肖宗镜,希望他能查清此事。

肖宗镜向永祥帝汇报齐州事宜,希望朝廷能派人整顿齐州军政,尚无反馈,今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全国烽烟四起,就像个被捅漏了的马蜂窝,慌张又无序。

肖宗镜想了一圈,觉得脑袋甚痛,长长一叹。

这是姜小乙进宫以来第一次出来放风。

一离开深宫高墙,市井气息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店铺、赌坊、酒楼、古董行……跑腿的小厮、相伴游玩的公子哥们、大腹便便的富商,相互之间错身而过,不搭一言。商贩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权贵的马车横行交错,压着路边飘然而下的落叶,急匆匆不知奔往何处。

姜小乙深吸一口气,感觉这才是回到了人世间。

因为永祥帝的信任,侍卫营拥有极大的自由,每月月底都可以自行出宫采办所需物品,通常以箭靶,磨刀石,还有练功时经常弄坏的木人桩为主。偶尔也夹点私活,譬如偷偷带点好酒好肉,还有果脯糕点一类的零嘴吃食。

姜小乙和李临先办了正事,城东城西一来一去,大半天就过去了,申时才吃上饭。

姜小乙有气无力地进了一家酒楼,李临将满载物品的马车交到店小二手里,吩咐道:“宫里的货,可给我看好了。”

店小二认得李临,连连应声。

“李爷放心吧!知道您今日出宫,房间都给您留着呢!”

李临指指他:“懂事。”

店小二一脸笑容,带着李临和姜小乙来到二楼雅阁,这是一间绿竹搭就的阳台,四周挂着薄纱,轻轻一拨就能一览街道景象。一道珠帘隔着大厅,四周飘着淡淡的竹香,苍茫缥缈,房间虽简洁,却也是清淡雅致。

姜小乙肚子饿扁扁,半趴在桌子上哼哼。

“不管什么吃的,快快上来……”

李临叫好了酒菜,店小二离开房间,李临笑道:“这‘情竹间’虽不是这里最好的房间,却是我最喜欢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小乙还趴在桌子上。

“难道你喜欢竹子?”

“说对一半,还因为他们这里用的是我家乡的竹子。我老家在南州绵县,那里盛产竹子,我第一次来这里,闻到这房间的味道,就知道他们用的是南州竹,只有南州竹才会有这样的香气。”

姜小乙深吸一口气,竹香没怎么闻到,隔壁的饭菜香倒是飘了过来,馋得她肚子咕噜噜叫。

“是你自己找来这里的?”

李临笑了笑:“是肖大人带我来的,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跟你一样,刚进宫不久,想家想得厉害,大人就带我来这里吃饭,还陪我喝酒。”

姜小乙想到那天肖宗镜独自一人饮醉到天明,道:“大人很爱喝酒吗?”

“不。”李临摇头道,“恰恰相反,大人厌恶喝酒,那次仅仅是为了帮我一解乡愁。那时大人酒量还不如现在,喝了三碗,我没事,他倒先倒了。”想起当日趣事,李临不禁莞尔一笑。

姜小乙:“厌恶喝酒?怎会呢?”

李临道:“这可能与大人所练功法有关。”

说到这,姜小乙顿生好奇,坐直身子。

“他练的什么功?他好生厉害呀!”

“当然厉害了!不过大人具体练什么功我也不清楚,我们营里的兄弟曾在一起讨论过,大人所习的应是正统内家功夫,以心法催功法,从内向外修。”

习武之人通常都是由外向内修炼,入门之后,要先站桩,练眼、手、身、法、步等外家基本功,强化表皮,打通气穴,让身体活泛起来。然后再开始养气,炼气,最终达到化神还虚,以武入道的目的。

不过也有反着来的,有些内家功夫从内向外修,先结金丹,再练把式,甚至是不练把式。好比有些佛道高人,一辈子只念经,只修道,甚至只是扫地敬香,什么武功都没练,一出手却无人能挡。那是因为他们的功夫早已做完了,伸手便是武不尽势,势无穷意的随心境界。

这两种方法没有谁对谁错,练好了殊途同归,只不过后者比前者入门难上许多。

李临道:“练这种功夫的多是出家人,戒律森严。就算不是出家人,本身也是清心寡欲,保持身心明净,否则难成气候,更别说是练到大人这种境界。不知你平日有没有注意大人的饮食?”

姜小乙回想了一下,恍然道:“对哦……”

肖宗镜曾跟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桌上的大鱼大肉他一口不动,只吃米饭青菜。姜小乙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体恤下属,不忍跟他们抢,却没想到他是根本就不愿吃。她惭愧地反省着,自己好歹也是道观里出来的,可每天山珍海味,贪恋口腹之欲,离肖宗镜的境界可差远了。

姜小乙喃喃道:“他若不喜喝酒,为何那晚喝了四五坛呢?”

这时店小二端上菜肴,李临理了理桌面,笑道:“没办法,菩萨也有烦心事啊。”

一番对话下来,明明已经饥肠辘辘的姜小乙,面对满桌好酒好肉,胃口忽然淡了许多,默不作声地夹着菜。

时近傍晚,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姜小乙开始琢磨怎么支开李临,去找达七。

没等姜小乙编出什么借口,李临那边倒先开口了。

“那个,小乙……”他喝了点酒,面带红晕,显得有些羞涩。“嘿嘿,兄弟这边想请你帮个忙。”

姜小乙道:“你说。”

李临道:“实不相瞒,兄弟有个想见的人,往常只能等旬假才能去找她,今日正巧借了你的光……”他稍稍停顿,欲言又止。

姜小乙挑眉:“哦,是你相好的。”

李临大嘴一咧,笑得是你知我知,姜小乙小指抠抠鼻尖,装模作样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李临在桌下踹她一脚,瞪眼道:“老子管你同不同意!”

第17章

姜小乙:“这么凶,李大人是被哪家小姐勾了魂,我也要去瞧瞧。”

李临坏笑道:“窑子里的小姐,你去吗?”

姜小乙:“窑子?宫里规矩可是不许侍卫逛青楼的,被抓到怎么办?”

“抓我?谁抓?”李临不屑道,“就都察司里那几头烂蒜,也配跟小爷过招?除非密狱的人来抓我,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戴王山自己就喜欢逛窑子,他有脸抓别人?”

姜小乙:“他还喜欢逛窑子?他没家室吗?”

李临:“有啊,人家娶了十几房呢,但家花哪有野花香呀。十八香里的官老爷多了去了,根本没人管。”

姜小乙思索道:“戴王山与肖大人年龄相仿,都娶了这么多了,肖大人为何还不成家呢?”

李临顿了顿,道:“不知,也许大人的想法跟我们不同。不过不用担心,天京城里等着嫁给他的女子都排着队呢,全都来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姜小乙:“大户人家?他不是家道中落,就剩一个人了?”

李临啧了一声,道:“一个人又如何,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他身子靠前了些,压低声音。“我这样跟你说吧,陛下信佛,你知道吧……”

姜小乙:“当然知道。”

永祥帝信佛信到几乎癫狂的程度,举国皆知。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还很年轻,但是宫里已有传闻,从太子出生的那年起,到现在六年时间里,他再没去过后宫,近过女色。

李临道:“陛下甚至曾想出家,虽被杨严死谏劝止,但他依然接受了传戒仪式,就在千秋殿后面的菩提园里。传戒仪式除了陛下和大法师外,只有三个人在场,就是谢大人和肖大人,还有刘公公,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姜小乙长长地哦了一声。

李临道:“陛下与肖大人关系非同一般。陛下生母乃一宫女,因生陛下而亡,先帝觉得此子不祥,极厌恶他,自小将他送到宫外养。‘庚午之变’……你听过吗?”

姜小乙道:“当然听过,那年我刚出生,现在过了十几年了,还有人在说。”

十八年前,也就是天应三十七年冬天,宫中举办宴会。武王谢邕忽然率众起势,把太子在内的十来个兄弟杀了个片甲不留,当场逼迫先帝让位。他本已荣登大宝了,谁曾想没福分,没出几日突然病毙了。最后老皇帝找来找去,发现只剩下一个儿子,就是被他早年扔到宫外养的小皇子谢惟。就这样,谢惟被接进宫,由刘行淞伺候。仅过了一年,老皇帝一命呜呼,年仅十一岁的谢惟登基继位。

李临嚼了一会花生,忽然道:“其实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武王当年不是染病死的,而是在去宫外准备除掉陛下的途中,被人给暗杀了。”

姜小乙问:“谁?”

李临笑而不语。

姜小乙:“不会吧,庚午之变那年大人才多大啊,我听闻谢邕是因为连续做了三届武状元,才被封为‘武王’的。”

李临道:“是啊,武王功夫高明,大人那年十三岁。”

姜小乙难以置信道:“这……”

李临摆摆手,道:“都是些深宫传闻,随便听听就好了。陛下早年在宫外过得很苦,多亏了谢大人的父亲,就是安王殿下庇护。安王殿下是先帝的六弟,生性淡泊,与肖大人的父亲是好友。他见陛下可怜,经常予以关照,谢大人与肖大人跟陛下年纪差不多,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关系非比寻常。”

姜小乙点点头,没想到还有这段过往。

“那肖大人的双亲是……”

李临道:“大人的父亲曾是兵部堂官,母亲是外族人,被人贩拐到天京,是肖大人的父亲救了她。你看大人的长相,尤其是他的眼睛,是不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姜小乙恍然点头。

李临叹了口气,道:“可惜大人命不好,八岁的时候,他父亲作为督军随军前往西北平定羌人之乱,不幸战死,他母亲得知这消息后,茶饭不思,没多久也病逝了。陛下继位的第二年,大人离开朝廷,外出拜师,磨练武艺,二十岁归来,入军中任职三年,后回朝廷创立侍卫营,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多了。”

华灯初上,外面的夜市热闹起来了。

李临:“哎,一扯就远了,我就是告诉你,大人跟陛下关系非比寻常,本事又大,模样也好,可不是那活阎王能比的。谢大人的亲妹妹凝郡主,比你年纪还小一点,我见过一次,那可真是美若天仙,又对大人一往情深,我看八成就是他们俩了。”

他瞧瞧天色,懊恼道:“呀,都这个时辰了,兄弟得走了,咱们明日午时此地见。”

姜小乙嗯了一声。

夜幕降临,酒楼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楼下还来了几个唱曲的,嘤嘤呀呀,好生热闹。向帘外望去,朱雀长街灯火辉煌,行人如涌。可周围越吵,姜小乙偏越觉得冷清。不知为何,忽然间她的懒劲就上来了,往椅子里一靠,连达七也不想见了,就想在这情竹间里,一坐到天明。

当然,想坐一夜是不可能的。

首先店家就不会答应。

在姜小乙干坐的一段时间里,店小二几次进来嘘寒问暖,添茶倒水。姜小乙知道,店里生意正旺,她也不好意思干占着雅间不吃饭,赏了点银钱便走了。

压着货物的车就停在酒楼,姜小乙轻装上阵,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来到喜迎楼。

伙计迎上来:“大爷住店吗?”

姜小乙:“找人,劳驾带我去忠字房。”

伙计带她上了二楼,顺着廊道绕了小半圈,来到最里面一间房门口。伙计敲敲门,道:“爷,这有位客人说来找您的。”

屋里嗯了一声,姜小乙听出是达七,直接推开门。

房间是高间,屋里陈设讲究,榻椅柜架一应俱全,四角点灯,墙上挂画,桌面上摆着一盏精致的香炉,从中散发着袅袅檀香。

床上懒散地躺着一个人,姜小乙觉得自己每次见达七,他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伙计关上门,姜小乙和达七隔着一丈远,相互对视。

“啧啧啧,瞧瞧这是谁啊。”达七舔舔嘴唇,“三清鼠怎么窜到天京来了,不是不做北方生意嘛。”

姜小乙笑了笑,冲达七拱手道:“七爷,好久不见了。”

达七:“坐。”

姜小乙坐到房间中央,问道:“七爷是怎么找到我的?”

达七:“我跟威虎军交易之后,去老地方等了你三天,不见你来,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我回齐州打探,都在传官差把公孙阔抓去天京了,我就猜想也许你也跟着来了。到天京打听来打听去也找不到,只能去宫里试试了。”

姜小乙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句:“我的钱呢?”

“花光了。”

姜小乙面无表情。

达七懒洋洋道:“你看我作甚,找你不花钱吗?打点宫中关系不花钱吗?这年头你不给钱谁帮你办事?”

姜小乙给自己倒了杯茶。

“七爷可以呀,连皇宫里都有门路,那张洪海是什么人?”

“以前也是个跑江湖的,得罪了人,后进宫躲着了。以前宫里管得严,现在找对路子,塞够银子,就能进去谋个差事。这些人也没想待多久,自然要为以后考虑,大家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罢了。不说他们了,说说你,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跟人进宫了?宫里的银子没那么好赚的。”

姜小乙道:“我进宫倒也不是为了钱。”

达七淡淡道:“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人咯?”

姜小乙笑笑,道:“跟你说点新鲜事,我遇见密狱头子了。”

“十殿阎罗?”

“是。”

“真人如何?”

“名不虚传。”

达七脸色肃然,这是他难得认真思考的神情。

姜小乙道:“怎么,你想做他的买卖?”

达七嘿嘿两声:“算了,这点子太扎手了,还是留给别人吧,有其他的新鲜事吗,说来听听。”

姜小乙:“没了。”

达七咂了下嘴,道:“非要我说出来,你不是进了侍卫营吗?他们平日也不在江湖走动,消息比密狱还少。跟我说说,他们一共多少人,都负责何事?我只知他们当家的叫肖宗镜,副手是小安王,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们本事如何?”

姜小乙:“不知道。”

达七梗了片刻,沉痛地感叹:“信任真是此间最金贵的物品,我达七难求又难得。三清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打我们认识以来,你朝我打听的事,我何曾搪塞过?”

姜小乙:“你千里迢迢来天京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达七:“当然!”

姜小乙与他对视片刻,道:“我不信。”

达七瞬间破了功,讪笑道:“还是你了解我。”他从床上一个打滚坐起来,往地上磕了磕烟杆。“现在有这么件小生意,你看看你感兴趣吗?”

姜小乙道:“我现在人在宫里行事不方便。”

达七道:“就是在宫里才能干。放心,简单得很,绝触不到你顶头上司的霉头,是这样的……”

燕州慈金有个大古董商叫刘大千,想买官,托人给吏部侍郎郭绩送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好几件宝贝都了不得,比如一件青铜古树,传说不仅可以招财进宝,镇宅消灾,还能解毒治病,延年益寿,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礼送出去了,郭绩也收下了,可迟迟不给提拔。刘大千着急了,就让家丁进京询问,不曾想连郭家门都没进去,被一顿毒打扔了出来。

“就是想赖账了?”姜小乙琢磨道,“这郭绩我好像有点印象,长得倒是慈眉善目,人模狗样,没想到拿钱不办事,属实畜生。”

“没错!”达七叼着烟附和,“该死!”

后来刘大千得知消息,也知道郭绩是不会认账了,就想把钱拿回来,至少把那件青铜古树拿回来,他在黑道上也颇有些门路,就找上了妙手空空。

“上个月妙手空空进京,探了郭府,也找到了藏货的地点,但是唯独锁着青铜古树的箱子打不开。”

姜小乙道:“妙手空空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盗,还有他打不开的锁?”

达七道:“那箱子使用的是一种材质特殊的异形锁,加了四个形状古怪的弹子,锁芯最内侧还有一根鲁班轴和一条软簧,结构复杂得紧,如果贸然开锁,软簧一断,就会彻底锁死,到时候打草惊蛇就不好办了。”

姜小乙不屑道:“倒是严密。”

达七道:“妙手空空在郭府藏了几天,一直找不到钥匙。后来有一次郭绩上朝前开了箱子,拿出古树把玩了一阵,又锁上走了。当天晚上妙手空空把他的朝服翻了个遍,也不见钥匙,所以他猜想钥匙平日可能放在宫里。”

说到这,姜小乙就懂了。

“你想让我去给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