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丘陵的起伏越来越大、越来越陡峭,变成了隆起的山。农田消失不见了,入眼全是茂盛的山林,耳中能听见各种鸟儿的鸣叫,时不时能察觉到野生动物在林中活动的踪迹,走兽虫蛇皆有。这条路在山中绕来绕去,宛如盘肠一般,而所见风景就似不停变幻的山水画卷。
成天乐走在路上微微有些惊讶,这一带气候温暖降水较多,如果无人打理的话,就算瓦砾堆里也会很快生出杂草的。这条看似荒凉的山路其实修得极为用心,路面上很少见到杂草,碎石铺的非常细非常均匀,路基夯土也都是无腐殖杂质的纯熟土。这是很久之前修驿道的古法了,在相应的工程技术条件下,投入的人力物力可一点都不比修一条现代的正规公路少。
这条路可能并不是一代人修成的,可能是在漫长的岁月甚至数百年光阴中铺就,并且历代都有人维护,十有八九与那个妖修村落有关。普通情况下,无法想像谁能在这种偏远山区投入这么浩大却又不着痕迹的人工,除非是动用了神通法力。
越往前走,成天乐就愈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因为山势越来越险,十万大山绝对的海拔并不高,不超过一千五百米,是丘陵与断层折皱相交错的地带,与成天乐不久前刚走过的横断山区并不一样,地势没那么险绝雄伟。
可是这条路通往的地方,地形却越走越像横断山区,周围群山的绝对海拔高度已达到千米以上,更主要的特色是落差非常大,有很多塌陷和断层地带分布。成天乐在沿途山野中见到了好几处自然形成的天坑,有的坑口方圆数百米,底部也有百余米深。
继续往深山行进,水流也变得越来越诡异,有时能听见水声,却看不见溪流,那是地下河在奔腾。渐渐地露出地表的河流多了起来,在高山之间切割出很多条深壑。而这条路的宽窄始终不变,但已经不是走在两山之间的谷地里了,经常就悬挂在崖壁间,就像古时开凿出的栈道。
上方是绝壁,开凿出半挑空的结构,而下方就是数百米的深壑。成天乐也注意到,这里的岩层分布非常复杂,既有坚硬的花岗岩,也有很松散的砂砾岩,有的地方非常容易塌方。而这条路修的极绕又极其巧妙,都是挑最难开凿、最坚硬致密的岩层穿过,避开了山中所有地质松散的易塌方地带。
成天乐还注意到一个现象,那个武陵乡应该是通电也通电话的。因为从最近的一个村子出发时,路边还能见到那种老式的黑色木头电线杆,架设着电线和通信电缆线。可是走了十几里之后,电线杆消失了,线路都埋在了地下。
不论这山路多难修、地势多么险恶,却始终宽窄不变,而且在路边挖了一条暗沟,将缆线都埋了进去。这个线缆工程应该是现代新修的,投入人力、物力也很浩大啊,在平原地带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在这里真有点令人咋舌,只是普通人不太会注意到。
成天乐想了想,假如万变宗也在这深山中,集合目前道场中所有群妖的力量,在并无旁人的情况下,尽情动用神通法力在这路边挖条沟再盖起来,倒也可以办到。
怎么形容这条路的曲折险要呢?有时候明明可以放眼望见对面山上的路,走过去却要十几里。沿途不仅能见到大小天坑、断层绝壁和明暗溪流,成天乐还见到了往往在高原上才能看见的一种地貌——流石滩。
流石滩一般分布在高山植被带以上、永久冰雪带以下,由于各种风化作用,大块岩石不断崩裂,岩块与碎石沿陡峭的山坡缓慢滑动,形成了扇形的碎屑坡。青藏高原上就有不少这种碎石坡,看似寸草不生,可夏季在高山融雪的滋润下,碎石间也会长出稀疏低矮的植被来。
但是十万大山一带的海拔并不算太高,气候常年较为温暖湿润,根本就没有到达雪线以上,那么流石滩纯粹就是地质原因造成的。它看上去并不荒凉,长满了植被、开满了各色野花,而那陡峭的山坡是其实很不稳定的碎石层。那样的地方是不可能修路的,成天乐所走的这条路都绕开了。
这条路还有一个特点,明明路边就埋着电缆线,沿途却不见一盏路灯。成天乐走了近五十里,在山中弯弯绕绕,却连指示路牌都没有看到一个!成天乐仔细回想,除了在来路最近的一个村口看见了一块指向武陵乡的牌子,然后就再没有一个路牌了。
第743章、超遥武陵远,百里奔游宦
没有指示也不应该走错路,因为山中没有岔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绕来绕去就算把人给绕晕了,也只管向前便是了。这条路很平,但有些地方的坡度非常大,不仅弯曲而且起伏,一般的车恐怕过不来。
算算脚程,成天乐已经走了五十多里了,仍在险峻群山中打转,还根本不知道武陵乡在哪里呢!假如有与他一样的陌生外地人去找武陵乡,估计会越走心里越没底啊,因为就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其他的人烟痕迹皆不见。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汽车马达声,这条路上竟然会来车!是一辆四驱越野车,在弯曲回环的山路上离得还很远,视野内也根本看不见,但成天乐却听见了。他很好奇会是什么人开车到这里来,难道是那武陵乡的居民吗?于是放慢脚步凝神细听。
成天乐听力之敏锐,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车越开越近了,除了发动机的声音,他甚至还听见了两个人在谈话。
其中一人应该是司机,正在嘟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个路牌都没有?我们大清早出发,这都快到中午了,怎么还是山路,什么别的都没看见?”
另一人说道:“又没有岔路,直管朝前开就是了。我早就听说过这个乡很偏远,没想到竟会这么偏!”
司机:“早知道我们带点吃的上路就好了,这里根本没地方吃午饭啊。…王书记,您饿不饿?”
王书记:“听你这一说,我还真饿了,没想到路会这么远,路上也根本看不见饭店。我觉得应该快到了吧?出发前就打电话通知那边了,估计酒席早就准备好了,到那边再吃吧!”
司机又说道:“我先停下车,找地方解个手,王书记您也要方便一下吗?”
王书记:“我还真憋坏了,从大清早一直坐到现在了,有没有纸啊?我想来个大的。”
司机:“纸巾和矿泉水我都随时备着呢,后备厢里还有一箱备好的茅台,就是没带吃的。”
这两人下车方便,过了一会儿继续开车上路。司机又说道:“这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王书记怎么会跑来上任?”
王书记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安排的!我爸和舅舅都说,我还年轻,需要在基层多锻炼,而乡党委书记是一把手实缺,毕竟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履历,将来在干部考评中非常重要。武陵乡再偏都不要紧,反正这里历来都没什么事,假如不是实在太偏、一般人不太愿意去,我还争取不上呢!只要干个一年半载就好,到时候调到县里再任个实职,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司机赞道:“老爷子可真有眼光啊,武陵乡再小,也是完整编制的一个民族乡,书记就是一把手,这份履历太重要了,不是人人都能争取到这个实缺的。原先武陵乡任用的从来都是当地干部,你还是第一位外派的书记呢。就是工作地点太偏远,都赶得上援藏了!我们这次熟悉熟悉路,以后王书记也不用总是待在乡里,有空就回县城住着,反正武陵乡也从来没什么事,不是吗?”
远处的成天乐已经听明白了,原来是乡党委书记新官上任。听这两人说话的语气,那位年轻的王书记要去武陵乡当一把手,而且是有人给他安排好了这个实缺,是上面空降的干部。而在武陵乡的历史上,乡干部从来都是任用当地人,外来的乡官还是第一位。
这位王书记不是真要去武陵乡干什么事业,就是需要基层党政一把手的工作履历,等过段时间自会被安排提拔到县里去,算是找个过硬的实职镀个金。这两人也从来没有去过武陵乡,沿着山间野路开了这么久,估计心里也有点发毛了。
这时车里的人已经看到远处路边成天乐的背影了,那司机叫道:“王书记,你快看,前边有个人,正在走路呢!”
王书记:“还真有个人,他居然在步行!老天,这是走了多远的路啊?”
司机:“说不定他就是武陵乡的,出来采药或者挖山货啥的,正准备回去呢,看他后面背着个包。”
王书记:“那我们过去问问,武陵乡还有多远?”
成天乐听见了身后的汽车喇叭声,紧接着那辆越野车几乎是贴着他停了下来,而他的另一侧就是百米深崖。王书记坐在后排没动,司机摇开车窗探过身子问道:“老乡,请问一下,这是去武陵乡的路吗?”
成天乐以标准的普通话答道:“是的,去武陵乡只有这么一条路,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
司机:“还有多远才能到啊?”
成天乐反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没有打电话问过吗?”
司机:“说是从最近的村口开车过来,有一百里,可是我们都走了一上午了,怎么还没到?”
成天乐笑了,原来这条路有一百里,他笑着答道:“那是因为你们开得慢,刚过五十多里吧,你难道没有看里程表吗?”
王书记在后座说道:“还有一半啊?看来是赶不上吃午饭了。”
一百里折合五十公里,假如在平原地带并不算远路,走高速的话可能只是几脚油门的事。可是对于这种山路而言,车根本不敢开快也不可能开得快,路虽然平却不宽,而且蜿蜒曲折很多地方根本就看不见前面的状况,有些地方的坡度简直就到了越野车爬坡的极限。他们这一上午驱车过来,平均时速还赶不上普通情况下的自行车呢,五十多里路就走了这么长时间。
开越野车尚且如此,假如换做一般人步行的话,得走多长时间啊?说不定得背着干粮走几天几夜,体力不好的现代都市人根本就别动这个念头,夜间露宿还得防着野兽。
司机心里稍微有点底了,又问了一句:“请问你就是武陵乡的吗?”
成天乐答道:“我不是本地人,是来旅游的,这里不通公交车只能徒步走过去,恰好也是去武陵乡。…方便的话,能不能搭个便车捎我一程?”
司机回头看了王书记一眼,王书记没说话却阴起了脸。司机赶紧道:“哎呀,不好意思,我正在执行公务,送领导呢!…你再等等,问问下一辆车吧。”说着话摇上车窗继续前行,很快把成天乐甩在了身后。
成天乐笑了,在这种山路上他若施展神行之法,可比那越野车快多了。其实他本人也可以不完全顺着路走,直接穿山过壑到达能看见的公路另一端就行,中间能省不少弯路。而成天乐在这一条路上正修炼御神之道,也在欣赏自脚下延伸而开的风光画卷,所以走得并不快,这才会被那辆越野车追上。
既然碰到了这辆车,成天乐也稍微加快脚步不紧不慢的远远跟在后面。而车里两人正在议论他呢,王书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谁知道是不是歹徒呢?”
司机:“王书记说得对,走在这种路上,还是小心点的好!…刚才那个人好像要步行去武陵乡哎,如果真是来旅行的,胆子也太大了。”
议论了几句成天乐,话题又聊到了武陵乡。司机有些不忿道:“王书记大老远的来上任,武陵乡也不派人来接!”
王书记:“老李呀,这话待会儿在酒席上也只有你来说,我是不好直接点他们的。但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们出来一趟也真不容易,开车恐怕得走一天,当天也回不去。我昨天就说了,要他们就在乡里等着好了,我也没想到五十公里的路这么难走。…就不知道那边的条件怎么样,工作生活是不是方便?看来这个乡一把手的实缺,也是个苦差事啊。”
司机老李:“话恐怕不能这么说,在这个乡当一把手,说不定还是难得的肥缺呢。外人从来捞不着机会,王书记您是第一位。”
王书记:“哦?”
司机老李:“这个乡在深山里面,户籍上有六百多人,但常住人口只有二百多人,大部分人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据说都挺有钱的。这些年市里、县里布置下来的工作,这个乡就从来没有过麻烦、全部顺利完成。像这种环境的地方,换别人都会申请贫困补助的,可武陵乡从来就没申请过。
看看这条路吧,是他们自己集资维护的,乡里面也通电、通电话、能上网,还有手机信号基站,也都是他们自己集资弄的,没有要财政拨款。计生工作、各项检查从来没出过毛病,也没有一个上访的,说明那地方相当不缺钱啊!只是天高皇帝远,一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王书记当了一把手,好处恐怕要比想象的多得多。”
王书记笑了:“你说得我像是土皇帝登基似的。”
司机老李:“可不就是嘛,可不能小看那个地方!而且我还了解到,那个地方民风很开放啊,有很多姑娘家的,根本没结婚就生孩子了,居然还没闹出乱子来。有的是在外面打工回来生孩子,有的就是在乡里生孩子。只要不违反政策或者按规定交了罚款,也就随他们自己的便了。”
王书记瞪大眼睛,极感兴趣的追问道:“哦,居然还有这回事啊?”
第744章、云崖横钢索,望桥徒兴叹
见王书记感兴趣,司机老李眉飞色舞道:“当然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但经常有这种事,我听计生委的人说的。…王书记,据说武陵乡的姑娘一个个都特漂亮,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到那种地方当一把手,可能不仅是个肥缺,而且绝对艳福不浅。”
王书记不禁眉开眼笑,语气却很镇定地说道:“我是去任职的,很多方面的问题需要注意,不能造成不良影响。”
司机老李笑出了声:“王书记,你这么年轻还没结婚呢,单身男人搞对象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了,当地的民风你也知道了,平时多关心关心乡里的留守居民,和女干部们多沟通工作和感情,这也是应该的呀!…武陵乡的妇女主任去县里开过会,我见过,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
王书记的眼睛亮了:“是真的吗?”
司机老李:“我哪能骗您呢!我当时都惊呆了,心里就想,只要能抱着这样的女子亲一口,这辈子也就值了!”
车中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艰险崎岖的旅程受到了某种欲念的驱使,在期待中也变得不再那么枯燥难熬。成天乐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到了下午快三点的时候,算算路程已经有九十多里了,他突然又听见了另一辆汽车的声音。
奇怪的是,那辆车不是从对面开来的,而是越野车从后面追上的。那是一辆小型货车,车斗空着没有装东西。成天乐在来路上分明仔细观察过各种印迹,至少半个月内没有车经过的痕迹,那么越野车怎么会追上一辆同向行驶的货车呢?
这状况很蹊跷,实际上只能说明一件事,那货车应该是从武陵乡方向开过来的,然后又在路上掉头开回去,恰好就出现在越野车前面。成天乐这么想着,一遍展开神识留意查探,并没有发现谁施展神通法力的痕迹。
越野车司机在下意识的按喇叭,但是这种路上是没法超车的,除非到了两边没有峭壁的开阔地带,前车停下来勉强把轮打到路基外,后车才能小心翼翼的擦过去。
行驶中不可能超车,越野车只得跟在货车后面,又走了不远,终于看见了人烟痕迹,还有一座令人目眩的索桥。这条路直通一道断崖,在断崖边缘的山林间有一片平整的空地,盖了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小楼后面是个小型的变电所。
有电缆线从地下冒了出来,通过两座塔架连向断崖对面的塔架。两道断崖间是近千米深的谷壑,底部有一道激流奔腾。激流在不远处拐了一个直角弯,水流拍击悬崖的轰鸣声站在崖顶就能听见。从这道断崖到对面的崖顶有二百多米宽,凌空架着一座索桥。
成天乐不久前曾穿越横断山区,对各种索道和索桥已经不陌生。在旅游观光者看来,横断山区险峻秀丽的群峰、雄伟磅礴的谷壑,都是大自然的美景;但是对于自古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来说,那些都是日复一日必须面对的艰难险阻。自古以来,当地山民的交通以及运输都离不开索道,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最早的索道与索桥,都是竹藤制的,用坚韧的竹篾绞成粗索,固定在谷壑两端巨大的岩石上,下方就是深渊与奔腾的激流。如果并排拉几根索,并用横筋固定在一起,装上栏杆、铺上木板,便是原始的索桥。这种索桥的承载能力和使用寿命都有限,维护起来非常麻烦,但是相对造价比较低。
古代高级一点的索桥和索道,主结构是铁链,比如红军长征中曾经飞夺的大渡桥,桥板下面铺设就是碗口粗的铁链;而在现代,多用钢索为主结构。
现在很多人到风景区旅游,大多都乘坐过索道,粗索上有的吊着带安全扣的座位,有的吊着封闭式的轿厢。
但是在偏远山区简易式的索道,可远没有那么安全与舒适。最简单的是滑索,也叫溜索,安装在峡谷两端,一头高一头低,挂着滑轮利用自然的重力滑过去。滑索如果吊着轿厢的话,往往就像一个大铁笼子。利用重力的滑索通常需要一对,一根是滑过去的、另一根是滑过来的。
滑索太危险,用起来有时简直像玩杂技。也有的山区可见几根钢丝绳拉成的平索,下面吊着来往轿厢用绞盘控制,而且很多地方的绞盘往往是人力而非电动。
更方便的就是索桥了,成天乐见到的就是一座新的现代索桥。它使用钢丝绳为主结构,利用锚碇、连接器、震动调节器组成构件,把多根横跨峡谷的钢绳固定,两侧有软栏杆,上面还铺设了桥板,可以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