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敏从驾驶座旁拿起他的保温杯,晃了晃,杯子是空的。

他立刻推开车门:“我给您拿杯温水。”

沈敏从车库往一楼跑,一边跑一边暗自责备自己,他还是太大意了,整个公司前段时间上上下下为最近那个能源竞标案子忙得人仰马翻的,赵平津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沈敏知道,他自己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大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胃口特别不好,他的女秘书悄悄找他汇报过,说她最近中午订饭,赵总几乎没碰过。

赵平津这几年身体也还可以,家里老人每天都关心着他的衣食住行,他也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基本累了就自己就住院休息一阵子,沈敏也就没太在意,认为竞标结束了自然就好了,没想到他是胃病复发,他天天跟在他身后工作,赵平津竟然连他都瞒过去了。

沈敏从一楼倒了水回来,拉开后座的门,躬身站在车后座前,身体挡住了外面,赵平津依旧坐着,但应该是忍痛忍到了极致,脸上一片霜白,他微微蜷起了身体,紧紧咬着唇,手掌压住了胃部。

沈敏给他喝了半杯水,替他合上车门,他返回了驾驶座,调高暖气:“您休息会儿。”

赵平津终于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更深地按住了胃。

沈敏心底着急,但也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了半晌,疼痛缓过了一阵子,赵平津沙哑着嗓子筋疲力倦地说:“小敏,你回去吧,我上楼歇会儿。”

沈敏不敢松懈,低声地说:“我今晚打电话给医生,安排您明天做检查。”

赵平津皱着眉头:“过几天我休个假吧,现在不行。”

沈敏也不敢坚持,最近公司情况复杂,他是不会走的。

沈敏不放心地说:“我送您上楼去吧。

下午的四点多,灰色的墙上有淡淡的阳光,下了一个多星期的大雪慢慢地融化掉了,街道浸得湿润,大树的枝桠映出稀疏的暗淡影子。

这个点儿,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路人,戴着厚厚的围巾手套,骑着自行车飞快而过。

小宁扶着西棠的胳膊,在路边慢慢地走。

西棠全身都是虚软的,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穿了一件宽大的蓝色棉裤的戏服,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围着围巾,戴着墨镜。

她眼睛全肿了。

《最后的格格》拍摄已经接近尾声,金家经历时代变迁,在戏楼胡同金家的老家里,她的二哥上吊自杀,她回家哭丧,入戏太深,戏都演完了,她整个人还哭到不能自控,导演让助理搀扶着她去外面走走。

这一个星期剧组移师到了长庆梨园,在那里要拍倒数第二场大戏,道具组和灯光组忙活了好几天,才把美轮美奂的复杂舞台基本搭建好,副导提前招募了一大批群演做场内的观众,还找了一批戏曲学院的学生在台上排练。

几位主演休息半天。

终于即将要拍到最重要的北平名媛义演。

《最后的格格》随着拍摄临近结束,定档北京卫视明年三月份播出,宣传的各种渠道已经铺展开来,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导演冯佳肃和男主演印南的身上,由于这两位一贯秉持的精品路线,优良制作的口碑树立起来了,作为明年最受期待的一部剧,近期开放探班时,记者越来越多,粉丝在外场围了一圈又一圈。

黄西棠的名字,跟印南连接在一起,频频登上娱乐版的头条,随着她名气渐渐浮起来,赞助的厂商忽然多了起来,倪凯伦时不时给她带来一些品牌的衣服,手镯,丝巾,太阳眼镜,叮嘱她今天要戴这个,明天要戴那个。

北京的各种颁奖典礼时尚盛典广告活动太多,印南这么低调的人,都应邀出席了两三个商业活动,有一个携了黄西棠去。

两个人是多年老友了,大概是哪一个笑容和眼熟稍微热络了一点被记者捕捉到了,他们俩的绯闻就立刻被炒了起来。

听说郑攸同的粉丝气炸了,千军万马排着队来微博骂她。

小宁天天在剧组里刷手机,每天跟她报告几句,玩得不亦说乎。

西棠慢慢地缓过来,松开了小宁的手,自己走了两步,转过一条街角,雍和宫的朱红色砖墙和黄色琉璃瓦已经远远在望。

仿佛还看得到殿宇上还升着袅袅的烟雾。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张望,墙下贩卖香火的小摊贩还是那么多,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过了昭泰门的牌楼,有一条长长的方砖砌成的绿荫甬道,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秋天银杏叶子变黄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美。

赵平津带她去看的。

她在这条街道的附近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曾经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候。

她不能再想了。

赵平津依旧无声无息的,似乎已经很久了,自从上一次从吴贞贞的婚宴上回来两个人撕破脸皮地打了一架,赵平津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这是自然的,谁倘若惹恼了他,他自然弃之不理。

晚上执行导演来找她,说是冯导在机房里重看片子,发现有一场戏不连戏,前半段她戴了耳环,后半段没戴,导演说有几个特写镜头明天要重拍。

西棠开始找那副耳环,那一副小小粒的珍珠耳环是她为数不多的私物,她印象中自己有一阵子都没有戴过了,于是翻遍了自己的行李箱和化妆包,喊了助理进来,连带酒店房间的角落都找了一遍,找不着。

西棠坐在酒店的床上,重头仔细想了一遍,那段时间去了好几趟柏悦府,大约是落在赵平津那里了。

西棠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关机。

没办法只好找沈敏。

沈敏说今天他休息。

西棠说明了来意,沈敏笑了一下:“他给了你屋子的门卡,自然是准你随意出入的,你就回去找找吧。”

西棠只好喏喏地应了一句好。

正要挂掉电话,沈敏在那头忽然喊了声:“西棠?”

“嗯?”

沈敏明显有话,但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说:“没事,你去找找吧。”

西棠打了车去建国门。

第 39 章

西棠打了车去建国门。

从酒店一楼的大堂进了电梯,整个走廊非常的安静,一个人也看不见,住这里的每一位户主都有绝对高度的隐私权,西棠开了赵平津的家门,站在玄关悄悄地往客厅了张望了一眼,下午四点多,窗帘一贯拉得严严实实,他的房门也关着,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

今天是工作日,一般这个点儿,赵平津不会在家。

西棠放下心来,脱了鞋走进自己住的那个房间,在房里和浴室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于是出去客厅,把茶几翻了一遍,开始翻开沙发垫子。

她趴在沙发上,使劲地往沙发垫子里伸手摸东西,忽然感觉后背一阵阴风吹来,屋子里忽然多了个人影。

西棠吓了一大跳。

浑身一哆嗦往后一看,却是看到赵平津扶着房门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穿了深蓝色的细格子睡裤,一件灰色的羊绒衫,头发乱糟糟的。

赵平津一见她就没好脸色:“怎么,见着我跟见着鬼似的?”

西棠坐起来,猛地拍胸口压惊:“我以为你不在家。”

赵平津走到沙发里坐下来,看了她一眼:“找什么?”

声音沙哑。

西棠说:“一副耳环,连戏要用,在剧组酒店里怎么也找不着了。”

他微微皱皱眉:“眼睛怎么了?”

西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了摸红肿的眼,有点不好意思:“哦,拍戏哭的。”

赵平津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他伸手拿烟,想了想放弃了,转而拿杯子,半杯水已经凉透,他皱了皱眉,也没打算自己去倒。

西棠继续在沙发上,看了看他,纳闷地说:“你怎么大白天在家里睡觉?”

赵平津没好气地答:“你管我?”

西棠问了一句:“不是说很忙么,你那个竞标结束了?”

赵平津顿时抬头,森森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黑色阴霾,并没有说话。

西棠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小声地解释了一句:“青青跟我说,你最近在做一个……”

赵平津终于抽出烟来,面色仍然冰寒,却飘飘然地说了一句:“丢了。”

西棠愣住了好几秒。

赵平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以为这单子拿下来,我顺利将公司移交给李明,我也不用再一直两头上班了,没想到……”

他声音依旧平静,但西棠知道他不是不失落的。

西棠以前就听过高积毅他们调侃他,京创科技上市时,整个公司全部市值加起来不过几个亿,跟他在上班的单位相比,随便一个军需单子动辄就上百亿的,京创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偏偏就爱得跟爱自己儿子似的,西棠明白他,那是他自己一手建起来的梦想,一个男人二十多岁时最旺盛的体力和精力,他全部奉献给了自己创立的这家公司,煎熬了多少辛苦和心血在里面,恐怕连西棠都未必能体会,疼爱,那是自然的。

他嗓子哑得更厉害了。

西棠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西棠走近他身边时,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她直觉地伸手探他额头,滚烫一片:“你发烧,你知不知道?”

赵平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又不傻,能不知道?”

西棠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发烧烧成这样儿了,还能坐得这么四平八稳,真不是哪里练出来的钢铁纪律。

怪不得大白天他在家里睡觉。

西棠让他喝完了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倒腾沙发垫子:“穿得这么少,袜子也不穿,你回去床上躺着去吧。”

赵平津没理她,抬眸看了她一眼,话都没说。

西棠说:“喂,赵平津?”

赵平津说:“不想动。”

西棠走到他的跟前,拎起他的手臂:“回去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