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喝了很长时间的酒。”昆提良喝着自己粗劣的粮食酒,耸耸肩,“有些烦心的事情?要人帮忙么?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个上等人,东方区不熟?我年纪没有你大,可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很多事情我可以为您效劳,比如,女人什么的。”他扮作一个拉皮条的老手,眨了眨眼睛。

  “来找个朋友。”男人淡淡地说。

  冰一块一块地加进了昆提良地杯子里,昆提良急忙喝了一大口,迫不及待地享受这份凉意,这个地下赌场这是太闷热了。他好奇地打量对面的男人,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地方他居然能穿的那么严实,却一丝汗都不出。只有在他这个角度才能看清男人的脸,那是一张白如象牙的脸,俊美的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甚至超越了男女的界限。一瞬间昆提良觉得有点目眩,看不清男人的脸,或者说……不敢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美逼退……居然还是一个男人的美。

  “找女人?”昆提良问。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样的男人或者根本不需要找女人,如果这男人把帽子摘下来,整个赌场的女招待都会凑过来。

  “不,可能是男人。”男人随口说着,低头摇晃酒杯,看着半透明的冰块在血一般殷红的酒液里漂浮着。

  昆提良做出豪爽的样子:“总之今天我们谁也回不了家,也没有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为什么不试试手气?或许今晚的幸运之神附在你的身上。”

  “赌博?”男人低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略显低沉,只是完全听不出声音的起伏,刚谈不上喜怒哀乐。昆提良斜眼上下打量他,而后凑近去压低了声音,神色诡秘,“如果有八成的赢面你也不想试试?我有机会让你的钱今天翻个倍。”

  “赌桌上不会有八成的赢面,你永远只有一半的机会。”

  “只要有足够的钱和胆子,你甚至会有十成的机会。如果你没有胆子,那么就算神的手帮你扔骰子,你也一样会输!”昆提良的语气里透着十足的鄙夷。

  男人侧过脸,饶有兴趣地看着昆提良。昆提良高挑健硕,披着一件棕色的厚绒长衣,大概是因为热,只套了一只袖子,另外半边搭在肩膀上,一只手从长衣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盛粮食酒的酒杯,衬衣袖子挽了起来,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像是一条小公牛的后腿。他面容英挺,棱角分明,像是农庄里出来的俊小伙子,略显落拓,不过神色还是洒脱骄傲的。

  昆提良也看见了男人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别人有那样的瞳色,深红色的,就像新酿的葡萄酒。很美,但是叫人不敢久看。

  男人点点头:“有道理,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把保证赢钱的办法教给你,赢了我要三成。”昆提良挑衅似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出价,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挑衅很不容易。男人的眼睛水池一样深,不见底。

  “不,赢来的钱我给你一半,输了都算我的。”男人说。

  昆提良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么好的事。

  “告诉我你的办法。”男人自顾自地饮酒。

  “很简单,跟别的赌徒比胆量。”昆提良凑过去,把声音放得极低。这时候酒保在远处皱眉往这边看了一眼,围聚在赌桌边的男人到有一半也在同时扭头看向昆提良和那个男人,这一瞬间他们默契之极。就像是以一百头狼组成的狼群在同一个瞬间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但昆提良没有注意到,他得意地跟男人讲着他的发财秘诀:“赌骰子,只押单双,第一次下注一个金币,赢了就收手,如果你输了,也不要紧,再下注两个金币,如果这一次你赢了,那么你就赚一个,如果还是输了,下一次下注四个金币,又输了,再下注八个金币!每一次下注的数额都是前面的两倍。除非你的运气真的差到极点,否则连开四次单双,你总不会都输。你输的机会只有十六分之一,你懂数学么?你懂数学就会明白。十六分之一的输面,十六分之十五的赢面!”昆提良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像是已经看见了三十枚金币堆在自己面前。

  “这样无论如何只能赚一枚金币,你无法翻倍赚钱,而且,需要无穷的赌注作为支撑,如果你运气不好一直输,最后没有赌注了,你就一无所有。”男人说。

  昆提良挠了挠头,对方显然很清醒,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好吧,确实赚不多,不过我看你的钱袋已经很满,这样赌总能赢,玩玩消磨时间不好么?”

  “消磨时间很好。”男人把一个沉重的钱袋放在昆提良面前,“你是个聪明的男孩,从现在开始我雇佣你为我赌博,薪酬是赢来的钱的一半。”

  昆提良打开钱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钱袋里满满的塞着数百枚金币。这男人带着一笔堪称财富的钱来这个小小的地下赌场消磨时光?但他转瞬就兴奋地蹦了起来,猛地抓住钱袋,这是他一生都在期待的好运气,也是今天就是他扬眉吐气时来运转的时候!

  “您不跟我一起去么?先生。”昆提良看着男人一动不动。

  “不,我还想喝一些酒,记住,这种赌法绝对不能输,所以,如果你缺赌注就再来问我要。”男人啜饮这杯中血一样的液体。

  【5】意外入局·Accident into the Bureau两个人一前一后闪进台伯河堤岸上的下水渠中,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上垂下的风貌遮住了他的脸。

  落日在云中隐现。它露出云层的时候,融金般的光洒落在台伯河上,波光粼粼。它正和云层一起坠落,天快要黑了,河水哗哗地流淌。荷枪实弹的治安官们在河两侧的路上巡逻,他们已经这样巡视了几个小时之久,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有一刻离开自己的位置。

  水渠里,独自等待的人靠着湿润的墙壁,旁边就是一盏黑漆的铁皮壁灯,灯罩上的几块玻璃碎了,煤油的火光豆粒般大。他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手卷的纸烟,在煤油灯上点着了,默默地吸着。烟卷燃烧的红点在风帽下闪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生前迷恋烟草的孤魂。

  背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两个穿黑氅的人大步走近。等待的人把烟卷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三个人一前两后,逆着水渠的流向去向更幽深的地方。他们走得沉默有节奏,像是深山里苦修的修士们走在去往山间教堂的路上。

  水渠散发这骚臭味,水上的风有些冷。

  “怎么回事?异端审判局知道我们今天会在这里做交易么?”刚才抽烟的人问。

  “还不清楚,他们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封锁了东方区。”进来的两个人中,一个人回答。

  “指挥的人是谁?”

  “我们的人看见了晨雷,那么出动的应该是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斯特。”

  “猩红的李斯特么?”抽烟的人幽幽地说。

  “但是外面的情况非常不好,大人,我们最好尽快撤走,现在通行起来安全的道路只剩水渠了。但是台伯河的河面也封锁了,这等于把水渠的出口也封上了,我们来这里冒了很大的危险。”

  “你们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钱在东方区交割么?”抽烟的人说,“八千磅黄金,这笔钱足够买下一个中型城镇,这是我们整整一年无数信徒交付的十一税。如果这笔钱不能在今天交割完毕,我们的兄弟姐妹在未来一年内就没有钱用,支持我们的银行家门也会斥责我们失信,损失不可计算。必须交割完毕再离开,即便为这件事死人。”

  “是的,大人!”报信的人急忙低头,“但是交割手续遇到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抽烟的人一惊。

  “在石竹街的那个交易所,有个陌生人挤进来下注。”

  “陌生人?”

  “好像是个叫昆提良的孩子,十四岁,是东方区街面上的一个混混。”

  “是异端审判局的探子?”

  “不,看起来完全不可能。他只是想在赌桌上捞点钱,好像并不知道赌场是我们交割钱款的地方。他以为自己只是跟一帮赌徒在玩。”报信的人低声说,“我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大呼小叫,但我们不敢动手,会惊动地面上的治安官。”

  三个人沉默了。这个名叫昆提良的孩子打乱了他们的布局,而他只有十四岁。

  这个东方区里足足八个烟雾缭绕的地下赌场临时充当了他们交割巨额钱款的交易所,每一枚被押上赌桌的金币都有特殊的记号,这些特质的金币在幕后金主那里能够换得一千枚普通金币,换而言之,一场输赢五百枚的赌博结果会是五十万金币的得失。

  参与赌博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个规则,有的人是带着巨额的税款来这里交付的,有的人则是收款人。梵蒂冈追踪他们的钱款来往已经好几年,却从未有一次能够抓到收款人。因为不止一个收款人,这场交割以百余人对百余人的方式进行,钱款在聚集的瞬间又分散流走。

  “赢光他的钱,赶他出局。”抽烟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