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个叫叶素盟的异教徒很讨教皇的欢心。”一个老人磕了磕烟灰,把烟斗放在旁边鎏金的铜盘里。

  “不用听说,从招待的规格就看得出来。按照外交惯例,只有正信国家的使节才能进入梵蒂冈觐见教皇,如果使节是异教徒,通常只需要秘书局出面接待,这次叶素盟虽然还没能踏进梵蒂冈,但是下榻夏宫,那可是每年教皇要住上三个月的行宫。夏宫的政治含义虽然不那么敏感,但亲近教皇的程度,甚至超过梵蒂冈吧?”另一个老人说。

  “嗯,听说叶素盟就住在夏宫里,已经连续几日陪伴教皇,亲近程度超过我们这些枢机卿。”

  “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善于讲笑话,对于烟草很有研究。这烟草就是他对教皇的进贡,教皇又赐了我一些,觉得怎么样?格拉古。”

  “确实很醇厚。”格拉古大主教微微点头,“我收到了一份礼物,是叶素盟的随从送来的,青瓷茶碗,东方的手工艺品。你收到了什么,西塞罗?”

  “你现在抽的烟斗。”西塞罗大主教说。

  “果然很了解我们各自的喜好啊,五位枢机卿大概都收到了来自晋都国的好意吧?”

  西塞罗微微点头。

  在翡冷翠,枢机团仅在教皇之下。这个仅有五个人的部门却有超越“国务院”和教廷各部门的巨大权力,只有“十字禁卫军”和秘密审判部门“异端审判局”不受枢机团的约束。但禁卫军将军和审判局“局长”通常都是枢机团的成员,所以事实上不存在制衡枢机团的机构。

  枢机团是上议院中的上议院,可以否决上下议院的决议。它的制衡只在内部,五位枢机卿之间的互相制衡。这些掌握致命权利的枢机卿往往都是有资格穿红衣法袍的红衣教主,依附于教皇国的俗世君主们在他们面前也要弯腰低头,他们都有机会成为下一任教皇。

  作为一个东方小国的使者,叶素盟的到来已经惊动了这个高高在上的机构,至少身为红衣教主西塞罗和格拉古意识到自己必须认真审视教皇这番举动中的政治含义。

  “据说晋都国准备和我们联姻。晋都国的君主原诚有个女儿,还只有十三岁,是个罕见的美女,被东方的贵族们视为珍宝。”格拉古说。

  “是想嫁给教皇的儿子吧?对方的胃口也不小啊,就上一个美貌的公主,就想吃下一个博鲁吉亚家族的男孩。”西塞罗说:“博鲁吉亚家族的男孩们也都是珍宝,想嫁给他们的女人会很多。一个东方小国的公主对于他们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重要的是教皇的态度,我的朋友。”格拉古眯起眼睛微笑,“苏萨尔是我的学生,普林尼是你的学生,我们当然关心他们的婚姻,但教皇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叶素盟这次来的目的是联姻,教皇以这么高的规格招待他,就是默许了联姻。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东方小国的公主有什么好处呢?教皇一定是想明白了。”

  “准备对东方用兵么?”西塞罗惊得坐起。

  “十字禁卫军的规模在十年中扩充了一倍,新式的火枪和长程火炮已经准备好了,神的军团已经武装完毕,怎么能只是等待战机呢?”格拉古轻声说,“对东方异教徒之国的神圣征伐随时都可能开始。东方巨龙一般的胤国已经衰弱的飞不起来,其他国家没有能阻挡十字禁卫军的。”他瞥了西塞罗一眼“而且我们也需要一次伟大的战争,属国和各教区都有反抗教廷的案件发生,这不是好的征兆,说明平民对于神质疑了。战争可以重铸神的辉煌。”

  “晋都国愿意充当我们进军东方的前站?”

  “晋都国的文化和东方一脉相承,但位置恰好在东西方之间,它要么是东方进军我们的前站,要么是我们进军东方的前站。”格拉古说,“看来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样的联姻只会被胤国报复吧?”

  “胤国的新皇登基,因为继承权的问题大臣们分裂成不同的派系,正在僵持。这个时候不会轻易用兵,晋都国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吧。”

  西塞罗沉思了片刻,“就是说能娶到晋都国的公主也是不错的政治资本?”

  “也许会成为东方之王。”格拉古幽幽地说,“我得到消息,今晚夏宫就有一场晚宴,教皇款待叶素盟,教皇的儿子们都被邀请出席。”

  “实际上教皇在选择!”西塞罗明白了。

  格拉古微微点头,“苏萨尔还是普林尼?这场婚姻可能在几年之后影响整个翡冷翠的政治格局。这是我和你商量的。”

  西塞罗沉思良久“我是普林尼的老师,我毫无疑问会支持普林尼。如果你要让你的学生苏萨尔成为晋都国公主的未婚夫,你需要给我理由。”

  格拉古微笑“普林尼年纪太小,哥哥应该比弟弟早结婚”

  “格拉古我的朋友,你要记得,苏萨尔是未来应当成为红衣教主的人,就像你我这样,那时候即使他有妻子也不得不离婚,从此献身给神。也只有红衣教主才能被选为下任教皇。哥哥是教皇,弟弟是东方之王,这格局不是更好么?”

  “西塞罗我的朋友,我并不是要让苏萨尔占所有的好处,你听我的理由,”格拉古说“苏萨尔看起来温和,却有着领袖般的气质,普林尼虽然是个勇敢的孩子,内心上却太简单了。以他的年纪和性格,要征服一个异国公主还太难。西塞罗,你低估了那些东方人,联姻并不只是一纸婚书那么简单,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会影响到我们和晋都国之间的关系。如果新郎反过来被新娘征服,结果就是一个东方女人借助一场联姻混进了翡冷翠,她会努力为她的父亲在翡冷翠制造声势,争取支持。”

  西塞罗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据说这位公主比男孩还有勇敢,在东方有‘猛虎’的称号。派来这么强的公主,不仅仅是作为公主,也是间谍吧?”

  “首先会有一场闺房中的战争,看看是丈夫压过妻子,还是妻子压过丈夫。”格拉古微笑,“苏萨尔一定能赢得这场战争!等到他成为红衣主教,已经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就可以放弃那个女人了,本来就是场政治婚姻,苏萨尔能明白在政治和婚姻中谁更重要一些。而普林尼是头勇敢的小狮子,会成为他哥哥的先锋。他的哥哥也会作为教皇在幕后支持他的军事行动。”

  西塞罗和格拉古各自捧起烟斗,慢悠悠地抽起了烟。烟雾背后,夕阳坠落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那道犬牙嶙峋的地平线,大小教堂的尖塔密林一样直刺天空。

  “那就这样决定吧。”西塞罗终于点了点头,“苏萨尔将迎娶东方公主,并成为博尔基亚家族中的下一任教皇,并在他的任内统一东方,他的弟弟则会成为东方之王。”

  “希望一切都如我们的预期,要做好一个枢机卿,就必须清晰地判断谁是下一任教皇。”格拉古意味深长地说。

  西塞罗忽然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我们漏掉了一个人,今晚西泽尔也会出席宴会!”

  格拉古轻轻摆手,“那个异端的孩子?他不会有机会的,他早已被打上异端的烙印。”

  【2】。晚宴·The Banquet

  夏宫,镜厅。

  这座以“镜”为名的宫殿里到处镶嵌着两人高的水银镜子,只有技艺最精湛的工匠才能制造出这么大而平滑的镜子,这座宫殿被看作教皇国的珍宝之一,走在里面让人误以为是走在一块巨大的水晶中。教皇把在这里用餐当做一份荣誉给予最得力的部下们。

  “真是艺术瑰宝!”走廊里,叶素盟背着双手啧啧赞叹。

  走廊两边挂满了油画。这是一系列显圣图,画家用凝重的笔法描绘神和他的使者在人间显圣的故事,有的是孩子奔跑于荆棘中,有的是女人哭泣与树银上,有的是濒死的君王战斗在烈火里,有的则是圣者行走于大海深处,每幅画上浮都有背生六翼的天使在云端上俯瞰世人的痛苦,沉默而悲悯。

  “这些是我以前的收藏,并不是值钱的艺术品,不过我很喜欢,叶先生也喜欢,真是太好了。”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色法袍,教皇格里高利二世站在叶素盟的旁边。

  教皇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极英俊的修士,时间都抹不去他温和而动人的神采,叶素盟却瘦的过头,而且的确有些獐头鼠目。不过这两个老人并肩而立,却出奇的和谐,就像朋友似地轻松自然。

  “尤其这一幅好。”叶素盟指着其中一幅数人高的巨画。

  画上一个赤裸的年轻男人半浸在淤泥里,生有双翼的女人飞起在空中,青春姣美如处女,眼睛里却有着母亲般的爱。年轻人瞪着无神的眼睛低垂着头,母亲俯身抱着他,要把他拔出来,用尽力力量却未能成功。因为在淤泥下面有腹胀如鼓双眼凸出的恶鬼,成千上万,他们死死的抓住年轻人的腿,要把年轻人拉入淤泥中与他们为伴。这是一个恶魔组成的泥潭。焦急的母亲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了呼唤,而要换的云端,天使们仍只是沉默地观望,眼神悲悯。

  “这是我最得意的藏品《圣母解救神子于罪孽中》话中的男人是神子,女人是圣母。”教皇说:“叶先生说好,是觉得哪里好呢?”

  “看着让人悲伤啊。”叶素盟轻声说,“悲伤?叶先生的见解真是出人意料。”教皇微笑,“这是个古老的故事,说神的儿子为了从罪孽中拯救世人,托生为一个凡人,亲自下降到世间。可是世人们已经被魔鬼教唆而堕落,他们不能允许这圣人活着,这便显得他们更加邪恶和丑陋。于是他们邀请神子品尝他们的酒和食物,他们说,若你是神圣的人,我们的饮食又怎么能令你的身体污浊?神子为了证明他对世人的爱,便坐下来和他们一起饮食,可是这些人在酒里下了魔鬼心脏挤出来的血,那血是至毒的。圣子饮了他们的酒,失去了圣光和神力。他衰弱的灵向神发出哭喊,可神没有理睬。圣母在梦里听见他的儿子在遭受苦难,于是凡人在骤然间生出了羽翼,一夜之间飞出世人要走三个月的路程去救神子。”

  “看见一个女人如此地努力,就不由自主的觉得悲伤,”叶素盟说,“可神为什么没有回应神子的呼唤呢?”

  “因为神子做错了,他救不了世人,世人的罪不该由别人去赎,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偿还。”教皇意味深长地说。

  他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雕花木门,巨大的水晶灯悬挂在餐室的正中央,无数的玻璃反射着灯光,光如潮水扑面而来。一瞬间叶素盟误以为自己是在拜谒神的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