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儿子鲜活的动脉,就像是嗜血的母狼。

  “异端!你当被打落地狱!”德鲁苏斯张开手掌咆哮。他已经来不及扑过去解救,此刻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他多年的苦修上。他和其他的神父都不同,他没有就读过神学院,没有受过任何老师的指导,他在几乎没有人迹的沙漠深处苦修了十年,用苦修带在自己身上留下无数伤痕来磨练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磨练成一套惩罚魔鬼的刑具。他身上的每一种纹身都仿佛圣言,魔鬼不敢靠近。

  但他感觉到汹涌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把他的吼声和自信都摧毁。这一瞬间从女巫那里袭来的气息就像埋尸地那样至邪至凶。

  难怪异端审判局安排了那么多骑士把这里围成铁桶。如果没有圣所的镇压,这女巫也许根本不会被铁链锁住。

  女人森白的牙齿狠狠地咬在西泽尔的动脉上。西泽尔依旧静静地抱着女人,血溅满了他一身白衣,蜿蜒如小蛇一样流淌在丝绸的折痕中。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在这对母子身上,如果不是那抹惊心动魄的嫣红,这画面静谧得就像母亲和孩子依偎着入睡。

  西泽尔从母亲的心口里把匕首缓缓地拔出,一尺长的纯银刃,就是德鲁苏斯找不到的那柄细剑,全力的一刺足够刺穿心脏。大量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溅到了西泽尔脸上。女人微微颤抖起来,贯穿心脏的一击令她彻底脱力了。她的唇边浮起朦胧的一丝笑,牙齿缓缓的脱离了男孩的脖子。她是真的用力咬了下去,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只差最后一丝力量,生死在一瞬间颠倒了。

  德鲁苏斯曾经见过各种异端,被处死之前他们中有些疯狂的叫人不敢回想,却从未像这一次,觉得自己躯壳里的灵魂好似被震动了。他有些分不起真伪,那么小的孩子,那么美的母亲,脸上的温情和心中的狠毒亲密地融在一起,分不出来。

  西泽尔又一次把细剑刺入,又一次刺入,再刺入,再拔出……他右手紧紧地拥抱着女人,失血的女人已经无力反抗甚至发不出声音,美丽的脸因剧烈的痛楚而痉挛,失去了一切血色,纸一样惨白。他机械地操作着,就像是工匠在皮革上反复打孔。这男孩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有力,没有一丝凶残的暴力,只是鲜血淋漓。

  女人的眼瞳恢复了纯净,那些疯狂和凌厉的神色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随着鲜血她身体里有一个魔鬼流走了。她以沾血的唇亲吻男孩的面颊,留下血红的唇印。

  西泽尔放开女人,一步步后退,提着鲜血淋漓的短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了……”

  “谢谢,孩子,虽然你是个魔鬼。”女人的头缓缓地垂下。

  西泽尔扔下带血的细剑,默默地转身,和德鲁苏斯擦肩而过。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他来这里就是来杀这个女人的。他沉默而温顺,却又像钢铁般坚强,因为他根本什么都想好了。

  “浇上煤油,烧了她吧。”西泽尔轻声说,“弥撒做完了,是执行火刑的时候了。”

  “可她已经死了。”德鲁苏斯盯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你利用了我,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一切都是你构思好的骗局。

  “我是个孩子啊。除了利用别人,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法带武器来这里。”西泽尔低着头,“她是我妈妈啊,她只是疯了,我怎么能看着她死在火刑架上呢?那痛苦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你是个疯子。”

  “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是疯子比弱者好。弱者,终归都是没有用的。”西泽尔和审判官擦肩而过。

  审判官被惊动了,跑上了行刑的露台,但已经太晚了。

  “西泽尔,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卷么?”审判官轻声问。

  “是的,父亲。”西泽尔缓缓地走下旋梯。

  “红衣主教大人,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失败。”德鲁苏斯看着审判官。

  “你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审判官微微点头,“这是我的悲伤和家族的耻辱,我必须亲手抹去这罪孽。现在我们执行火刑吧。”他拎起装煤油的铁桶,走到女人身边,像是为她行洗礼那样把煤油淋遍她的全身。德鲁苏斯旁观着这一切,觉得女人美得就像是水中沐浴而出。

  审判官从黑袍下摸出铜管封着的火种,扔向了火刑架。

  教堂的顶层,熊熊的火燃烧起来。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同时对空鸣枪,震耳欲聋的枪声是对神的致敬。终于有一个强大的恶魔被深的光辉所击溃,被火焰所埋葬。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全神戒备,此刻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但就在这一刻,黑铁的大门洞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瞬间,所有的骑士都产生了错觉,有什么凶猛的、愤怒的、阴冷的气流从那黑暗中奔逃出来。

  就像千万道刀剑喷洒向四面八方。

  他们不约而同想要装填子弹,却在看清后面面相觑。走出教堂的,是浑身红白两色的男孩,面对数百支火枪数干根枪管,他脚步轻轻地走下台阶,清澈的眼瞳映照星空。

  【2】。猛虎公主·The princess of Tiger

  原纯把红线在针上绕了几圈,然后把针拔了出来,这样她便打成了一个还不错的结子。不过也只有最后这个结子打得还成,展开这幅绣品,原纯无奈地承认那更像是两只丑陋的小鸭子在厮打,而不是什么“鸳鸯交颈眠”,亏得她用了足重三两的金线。

  被那个毒舌的国君知道了,大概又会嘲笑她的手笨的像是牛蹄子。牛蹄子怎么了?牛蹄子也是他自己生出来的牛蹄子!

  毒舌国君是他的老爹,而她是晋都国的公主,今年十三岁。

  他是在十三岁生日那天起意绣这幅鸳鸯枕巾的,此前她绣过最大的东西是一张手帕。她试图绣雁飞流云剑,国君老爹拿过去上下左右转圈儿看了一遍,很笃定地说:“这是云海怪石。”

  作为生日礼物,她的侍女从宫外偷偷给她带了一步才子佳人小说《花解语》,开始欢欢喜喜,结局却是凄凄惨惨戚戚。十年后年轻人相约归来,看到的只是女孩的坟茔,在等待他的十年里少女死了,思慕而死。原纯不太理解这种柔情的逻辑,在她的心理就是为了等看那个少年有朝一日黄金甲胄腾龙骏马地回来娶她,他一定会好好吃饭每天早前锻炼,以确保自己出嫁时光彩照人。

  如果想一个人得结果是想死了,反倒叫两个人生死相隔,最终那个少年一边缅怀他的柔情一边娶了别家的的女孩,那她就绝对不想。谁没了谁不能活?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动了少女心,梦里梦见自己就是那个思慕成枯骨的少女。十年后少女拉着新婚妻子的手来她的坟前拜祭,柔声说,纯,我回来看你啦,我终于结婚了有了妻子,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富足,我还是常常想起你,今生我们不能白头偕老,来生若能同船一度便请你仍在发间簪一枝桃花,以作重逢之证……原纯在棺材里狠狠的翻来覆去,踢打棺材板,大骂说谁要和你重逢?谁要同你同船一度?是谁说非卿不娶的?结果你娶了丑八怪不说还带来给我看!谁要为你簪一枝桃花?粉粉的好似一个村姑!

  醒来的的时候她满脸都是委屈的泪,吓得侍女手足无措。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发了情梦,便只好推说自己是梦见了母亲。想必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允许她这么说,这么憋屈的情梦,说出来也丢人。

  但是这个梦纠缠了她好久,她十三岁了,贵族人家十三岁的少女已经该筹备定亲的事儿了。对男子而言这不是一桩大事,反正他们娶妻之后还能纳妾,一生中有远不止一个女人。对女孩则是一场赌博,掷骰子赌单双,一把压上一生做赌注。

  一生一赌,一赌一生。

  原纯想当一个男孩。一次父亲在寿宴上喝多了酒,当着诸国宾客的面捧着长枪在樱园长吟,说我这一生虽然诸多坎坷历尽艰难,但从一个卖麻商人登上晋都国君之位,毕竟无怨无悔。天下男儿,一生所活的,不就是“无怨无悔”四字么?宾客的掌声仿佛海潮,父亲就扭头问子女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作为晋都的公主,原纯的人生基本已经确定。她将嫁给晋都国最重要的某个政治盟友家的公子,在公子的诸多妻子中享有最高的地位,在新婚开始的几年里公子也许喜欢她的容貌而经常和她同寝,但是她生了孩子势必有些色衰,公子慢慢会疏远她。不过要是幸运的剩下男孩的话就还不错,以她家的地位,她的儿子在继承者的竞争中会很有力,公子也许为了照顾她作业母亲的情绪,还会偶尔任美貌的妾侍独守空房而跑来和她这个正妻象征性的过夫妻生活……想到这种未来原纯就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

  但她没法抗拒。

  她读了《花解语》,泛滥了少女心,一针一线的修着这张枕巾,想着自己将来会跟命中的丈夫在这样的枕巾上肌肤相亲,有些脸热心跳,却又满心悲哀。难怪那么多女人写些刺绣的诗,因为这就是女人的生活啊。她们被锁在深闺中,慢慢地青丝变白头,只能把那么多的情绪揉在锦长的丝线里织进枕巾荷包里,委婉的献给人生里唯一的男人,把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也一并献上去。

  这么想就更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公子是谁,不过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好鸟!

  她把枕巾往脸上一蒙,四仰八叉的躺在坐席上,摆出一个粗俗的“大”字。隔着枕巾屋顶的琉璃灯是红色的,像是婚房里叫人惊心动魄的色泽,又想是明艳的血。

  她想着自己的未来,没来由的想要大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