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琅玕他当然是爱你的啊…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你七千年。”

低沉的声音吐出时,所有人悚然动容——变了!这个声音,忽然之间变了!

“你是谁?!”女神的雕像霍然抬头,纯黑的双眸里露出惊骇的表情——魔的雕像开启了咀唇,吐出低语。然而那个声音却是完全陌生的,根本不是琅玕本人!

在那个破坏神的石像里,到底藏匿着怎样的灵魂!

“我是谁?”魔在低低微笑,“我是破坏神啊…”

“不,你不是琅玕!”白薇皇后声音惊惧,“琅玕呢?”

“琅玕?”魔忽然大笑起来,“琅玕在这里呀!”

巨大的石像动了起来,尚未完全碎裂的左臂一分分的上抬、弯曲,将冰冷的手放在了胸口正中——魔的雕像在微笑,金色的眼睛里闪着说不出的诡异:“琅玕他就在这里呀…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见。只是,现在,暂时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你究竟是谁?”白薇皇后诧然,眼里有杀气。

“我是谁?”魔低笑,“还不明白么?我的孪生姐姐啊…”

魔将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唇角露出讽刺的笑意:

“如果一定要我说我是谁——那么,我是空桑上古的御风皇帝;是空桑始祖怀仞皇帝…同样,我还是空桑毗陵王朝的开创者、云荒的统一者:星尊大帝·琅玕!”

白薇皇后惊住。

金色的眼眸在微笑,魔低语:“是的,魔和神一样,没有实体,只能以各种形式存在于世间:在冥界成为鬼怪,在荒野成为妖兽,在人间则侵入人心。

“魔可以千变万化。而和神一样,我也更偏爱使用人的躯体而已——万年以来,一共有三个伟大的空桑君主与我共存。他们都先后成为我的寄主,享受了我带给他们的力量和权势,也付出了灵魂和身体的代价——然后、因为人类肉体无可阻挡的衰老,而失去了躯壳,只余下灵魂成为祭品,永世不能离开。

“一万年前,当怀仞皇帝的躯体不堪再用的时候,我没有及时找到合适的寄主,不得不被封印在了镜湖的中心。我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当你们两人在镜湖中心打开封印,将我释放,我才选择了新的寄主:我附身于你丈夫的身上,一直到今天。

“你看,那些人出于各种目的与我交换了契约,付出的代价就是渐渐失去了自我。”

“为什么人类总是那样有自信?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便可以遏止我,便可只享用我的力量而不必付出交换灵魂的代价!——多么可笑…个人微小的意志力,又怎能和诸神抗衡?

“你的丈夫是云浮翼族,修炼千年术法高深,便以为自己成了神——他从镜湖中心将我从上古封印里挖出,占用了我的力量,却始终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这种力量。

“——可是,最后呢?

“呵呵…你看,他连你都杀了。”

魔低低的冷笑,将亘古的谜团逐步揭破。白薇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和恍然的表情。原来如此…原来居于云荒最高处,一直操纵着大陆命运的,不是琅玕、也不是十巫,而是这个拥有毁灭力量的破坏神!

任何凡人的力量都是微小的,哪怕是一时无双的英雄。

千年后,唯独存留不灭的、居然唯有魔性!

魔看着一旁的女神雕像,金色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奇怪啊…既然当初你传承了后土的力量,姊姊应该也在你身上寄生才是——可是,为什么现在看来,你依旧是个‘人’,而从来不曾展现出‘神’应有的一面呢?”

魔喃喃自语,闪过寂寞的表情:“姊姊去了哪里?她莫非是已经将自己和天地同化,融入了时空?在我苏醒过来之后,在这个六合之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魔低下了头,仔细凝视着女神的雕像,眼里神色闪烁。

“难道,她把创造和守护的力量、全部交给了脆弱的‘人’来保管了么?她相信人可以自己掌控这种力量,平衡这个天地,而不愿再插手人世了么?真是愚蠢啊…”

白薇皇后将手按在胸口,眼里有冷睨的光:“不,神与我同在——神也与所有人同在。”

她看向魔,冷笑:“就如一粒盐融化在大海里,它虽然消失了形体,但它会在所有的水中存在,所以她永不会枯竭、也不会消弭——同样的,神虽然没有形体,却将与天地同在,影响着天地万物。”

“神选择了相信人类,将力量散布于天下,藏善念于人心。我不是唯一一个获得她力量的人——有更多人,比如剑圣门下的女弟子,比如六部之赤王,都或多或少受到她的召感。一旦邪恶凝聚,魔王诞生,那些守护的信念就会重新凝聚,将其封印!所以,不管你化身为何种形式、依附于谁之上,神的力量都会不惜一切阻止!”

那样的语言,令不可一世的魔也沉默下去。

“看来你说的没错…能说出这样话的、不可能是普通凡人。”破坏神忽然大笑起来,头颅在金光中一片片的碎裂,“她还在…是的,她永远会与我同在!”

“白璎,封印它!”看到魔的一双眼睛还在闪亮,白薇皇后厉叱。

“是!”白璎不敢耽误,立刻凝聚了所有力量,从下而上一剑斜掠,喀的一声将虚空中尚未粉碎的魔之头颅辟成了两半!魔没有丝毫闪避的意图。

然而,虽然躯体最后一部分也被粉碎,那双纯金色的眼睛却没有消失。浮在虚空里,在白璎再度挥剑劈来之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流露出诡异的笑——外面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然是长夜逝去、黎明将近的时分。

北方星野上,北斗逆转已经完成,斗勺换位。

——那颗破军,已然发出了旷古未见的血红色的光!

“到时候了。”魔的声音低低响起,“这个身体,不要也罢!”

金光轰然盛放,有一道影子从那个碎裂的石像里四散逃逸,如同风一样的消失在夜幕。那金光是如此强烈,即便是白璎、一瞬间都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只是一瞬,那双眼睛便在金光里消失了,只留下虚空里遥远的一阵大笑——

“想彻底封印我?再等七千年吧!”

金光的盛放只是一瞬,神庙旋即恢复到了冷寂黑暗。高空的风从四处吹来,从破败的户牖之间穿入,发出细微的声音,宛如逐渐剥落破裂的心。

白璎握着光剑站在原地,剑上空无一物、却滴滴垂落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她被魔消失一瞬放出的金光炫住了眼睛,五蕴六识都被封闭,过了片刻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然而,在她可以看到东西的瞬间,却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白薇皇后!白薇皇后站在那里,看着神庙中的某一处,眼睛忽然里流出了血红色的泪,纵横满面。一时间,雪白的女神玉雕宛如沐血罗刹。

她在看什么?白璎不解。

然而女神的玉雕只是默默的流泪,整个身体都发出了微颤,定定看着某一处。

“唉,最终还是让他逃了么?”白璎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喃喃,有无尽的疲倦和失落——那个魔物已经被他们合力攻击,几乎消灭殆尽。而对方居然在衰弱之极的情况下从容逃脱…难道,对方也早已预先埋下了计划?

对,苏摩呢?她霍然一惊,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不由回过身,在黑暗的神庙内踉踉跄跄地一路摸索,低声呼唤;“苏摩?苏摩?…你在哪里?”

“这里。”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回应。

白璎惊喜地回头,在黑暗中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卷起帘幕后,借着外面天空中交战的战火微光,她看到了静静靠在神庙柱子上的傀儡师。

苏摩靠着柱子休息,微微阖起了眼睛,似是极疲倦。交叉于胸前的双手上隐约拖下断裂的引线,每一根引线上都有若有若无的血滴落——那一场剧斗里,他虽然没有直接和魔交手,但负责防御和封锁对方行动、又要抵御入侵脑颅的恶念,也耗费了极大的精神力吧?

幸亏,到了最后、他们总算是双双无恙。

“还好么?”她低声问,掩不住的关切。

“嗯。”苏摩却没有睁开眼,只是简短回了一声,“你呢?”

“我很好。”白璎忍不住喃喃,“真奇怪,居然没有受伤。”

——魔虽然衰竭、但力量还是非常惊人,这样一场恶战下来,她居然毫发无损,实在出于原先的意料之外。

苏摩看着她,唇角浮出莫测的淡淡笑意,一闪即逝。

“怎么?”白璎无端地觉得心里一跳,忍不住上前。

“没事。”他以一贯淡漠的语气回答,身子却始终靠着柱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垂着头,水蓝色的长发覆盖了脸颊,留下深深的阴影。白璎依然隐隐不安,然而在她准备进一步询问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

“阿琅?”

阿琅?这个名字…莫非星尊帝琅玕?!白璎霍然回头,看向声音来处,却看到流泪的女神像正缓缓抬起了双臂,去触摸虚空的某处。

她怔在了原地。白薇皇后…难道疯了么?

“阿薇,真高兴又能见到你。”然而,空无一物的神殿里,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应着那一声蕴含了复杂感情的呼唤,“如果不是魔在最后一刻解体逃逸,选择了下一任寄主,我可能永远无法出来和你见面了…”

白璎惊诧地看向神殿,然而无论她如何凝聚幻力,却始终看不到虚空里那个魂魄。

“苏摩,你能看到么?”她低声问身后的海皇,“难道是星尊帝?”

“看不到。”苏摩声音依旧低而轻,“那人的魂魄,应该只有她才能看到吧?”

白薇皇后定定站在那里,看着虚空的某一处,眼神复杂地变幻。旁观者能清晰低看到种种爱憎在女神石像的眼里潮水一样翻涌,惊心动魄。

片刻的寂静长得仿如千年。

最终,白薇皇后眼里得憎恨和杀意都退去了,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温柔,完全不似平日的叱咤凌厉:“阿琅…原来,你老了后是这个样子。”

虚空里的声音微笑:“是的,我比你多活了五十年,放弃这个躯体的时候已经耄耋——而你还是如此美丽,一如初见之时。”

“不,当年你在苍梧之渊杀我时,我也已经三十许,”白薇皇后唇角浮出苦涩的笑意,“也是老了…”

白璎怔怔地看着女神石雕和虚空一问一答,恍如梦寐。

星尊帝的声音长长叹息:“阿薇,对于当年的事情,其实我——”

然而她却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事到如今,何必再提。”

——是,她宁可相信是破坏神的魔性侵蚀了他,令他身不由己的做下种种恶行。这样的话,她或许可以在千年之后释怀,选择原谅。

“不,你听我说。”星尊帝低声回答,带着急切,“为了这句话,我已经等了七千年。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即将去往彼岸转生…请你务必听下去。”

女神的石雕微笑起来,有些无奈:“那好吧。”

星尊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转慎重,一字一句开口:“你知道么?七千年前出征海国,是我自己的决定,和破坏神无关——那时候,它尚未侵蚀我的心,我还没有被任何东西操纵。”

“什么?”白薇皇后眼里露出惊诧的神色,隐隐愤怒,“为什么!”

“很多原因…可惜你当时没有耐心听我辩解。”虚空里的帝王叹息,“七千年后,你终于可以给我一些时间。”

白薇皇后低下了头,半晌才冷冷:“什么原因?”

“首先是因为朝廷内的分裂。天下一统后,六部骄奢跋扈、拥兵自重,相互之间明争暗斗,随时随地会挑起新的内战。我想削掉六部之王的兵权,以稳天下,却难以有机会——一直到海国派来使者为你贺礼…”

听到这里,白薇皇后的声音里依然出现了难以克制的愤怒,忽然打断了对方的叙述,一口气反问下去:“所以你就不惜在我身上下毒,然后栽赃嫁祸给海国?——因为一旦挑起了战争,你就有机会出动六部军队,然后趁机削弱六部的兵力!”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语音越来越急促——是的,是的,为什么他非要提起!

轮回茫茫,命数无定。千载相逢只得一刻,转瞬便要各奔东西,从此黄泉碧落、时空倥偬,茫茫万古,可能再难相逢——他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执着地将昔日最不快的事情反复提起?!

“不,不是我。”然而,那个声音却简短而有力地否认了指控——

“七千年来,我一直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一句——不是我!

白薇皇后怔住:“不是你还会有谁?纯煌是不可能派人毒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