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说着说着,掩面痛哭起来。这时候,阮心期已经不想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更加顾不得去安慰她,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他趁着姜悦哭泣的时候,拔腿冲到门口。
门开了。
阮心期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打开门之后看见的竟然是清雪。
【 友谊 】
谁都没有能离开那间屋子。清雪,阮心期,还有姜悦。
阮心期对清雪说,她疯了,她要杀我。清雪不相信,她走过去试图拉着姜悦的手。
姜悦躲开。她说,我的手太凉。我不想吓着你。然后又幽幽地叹息一声,你来做什么?清雪道,我来找心期谈铺子里的事。
姜悦不做声。
良久。
姜悦问阮心期,你为什么要逃,你怕了么,你后悔了么?阮心期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尽量地让那可怕的女子不要靠近自己的身。
姜悦低头呢喃,你说爱我的,你说了你爱我的,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她举着匕首一步步地走近,眼神愈加锋利,说,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阮心期铆足了劲,吞吞吐吐,说,不爱,我不爱,我只当作跟你是逢场作戏。说完,战战兢兢地,看一眼旁边的清雪。
第41节:离恨,杀机,碧落黄泉(5)
姜悦怒了。那是一种被欺骗了感情与身体的愤怒,是由爱而生,因爱而长,那就像承载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下子,将阮心期逼进墙角。
你骗我,她说,为什么要骗我,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很想哭,但是,突然发现,她只能做出哭的表情,眼泪已经流不出。
姜悦。不要。不要。
清雪冲上去拽着姜悦的胳膊,她感到手心里传来一阵阴寒。对方竟然没有体温!而姜悦回头看清雪,看定她闪烁的眼睛,动作有了迟疑。阮心期便趁此机会,推开姜悦,从墙角,全身而退。只是,他推倒姜悦的时候,姜悦手里的匕首,不留神划到了清雪的脖子。
细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狰狞的血痕。
姜悦呆住。
渐渐地,她想起和清雪在一起的种种,仿佛又回到那个绿草如茵的夏天,她们在草坪上读纳兰的诗集,她们像两只小鸟穿梭于秦淮河的阡陌小巷,她们为筹备慈善捐款四处奔走,渴了饿了,拿出来的水和粮食,从来都成双。还有以前她被某个校外人士死缠烂打,清雪替她解围,将那个男人好好地捉弄了一番。如果周围谁要是说了她们其中一人的坏话,另一个必定挺身而出。她们还约定了在各自二十岁生日的那天送给对方一份最具心意的礼物,将来谁若是出嫁,一定要举行西式的婚礼,余下的那个做伴娘,穿着白色的洋装,她一定会将花球抛给她,至于老了,她们说,老了也是可以恶作剧的吧,老了也要修理那些看不顺眼的男人女人们,老了还可以比一比谁家的孩子长得漂亮,成就高…
一幕又一幕。像影画戏。
阮心期看姜悦发愣,料定这是最好的时机,于是纵身扑过去,抢了她的匕首。她并没有反抗。她说,你们走。
清雪捂着伤口,踉踉跄跄站起来,唤,姜悦,你到底怎么了?
第42节:被遗漏的真相(1)
第十一章 被遗漏的真相
【 两面 】
只怕没有人能够解释个中的离奇怪诞。
就连姜悦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相情愿地以为杀了阮心期就能够将他变得和自己一样,他们可以不再惧怕没有隔阂地在一起。
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她看清楚他的懦弱,虚伪。
她放弃。终于明白了那样的男人不值得她爱。她要给自己救赎,脱离她的苦海。但或许,又是为了清雪,她那么好那么好的朋友。
到底什么原因,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也说不清。
没多久姜家就传出死讯。奇怪的是,姜悦的身体在她死后不到一天,就变得枯萎,犹如已经死去多时。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外国的医生纷纷对此发表了言论,但没有谁敢说自己一定是正确的。
据姜家的人所说,姜悦出生的前夕,她母亲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就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星星一样。姜夫人好奇,靠近去看,突然觉得浑身灼热难当,腹里的胎儿也在隐隐作动。后来,再去院子里找那块石头,却已经不见了,而周围的树木就像是被极强烈的阳光烧烤过,变得奄奄一息。地面还有两道笔直的碳黑色的痕迹。
而姜悦自幼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自我恢复的能力,例如,普通的人如果为刀斧等利器所伤,伤口从止血到愈合,起码也要十天半月,可姜悦最多只需要两天。姜家人只当这是上天赐给女儿的天赋异能,有益无害,渐渐地,也就成了习惯。
另外,医生分析,姜悦的致命伤应该是来自心口的那一刀。如果照姜家的人所说,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似乎一直都在挣扎着想要疗合伤口。但不巧的是,刀上面有铁锈,抽出以后,铁锈残留在心里,跟心的愈合能力形成了强大的对立。而当铁锈生长,就导致了胸口那些根须状的裂痕。并且,最终使心脏供血不足,衰竭而亡。
或者说,再次死亡。
别人都不知道姜悦心脏上的那一刀究竟是从何而来。她没有对家里的任何人提起自己在小巷遇袭。况且,当初在巷子里袭击她的男人,早已经无从追查。她只当自己是深夜晚归,路遇抢匪。始终不知道,这背后原来遮掩的是一段不堪和凄凉。
这也许是好的。
这也许是上天对她的再次眷顾。她应该不知道。否则,情何以堪。
后来当人们议论起姜家小姐的事情,似乎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说那就是借尸还魂,或者称死而复生的姜悦为女鬼。但无神论者们以为,那样的说法明显欠妥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邪神,姜悦的情况,只能说是身体的变异。
至于为什么会变异,那也许跟她尚未出生之前在娘胎里遇见的那块石头有关。稍有文化的人,还说石头里含有某种物质在洋人的科学里被称为辐射或磁场。
总之,众口不一。
负责报道此次事件的记者在文中的末尾用了一句很俗套的话,人言,勿要迷信。但一味地相信科学,是否,又可以说是另一种迷信呢?
事情至此,落了帷幕。
【 生与死 】
某日。派出去搜寻大火中生还者的人送来消息,他们找到映阙。她在沿河的一户农家休养,受了伤,但康复了八成。
他们将映阙接回南京。
萧景陵喜不自禁,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他真的看到她。清水一样的女子,面容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
萧景陵定定地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有些局促,似不知用怎样的眼神动作相回应。她唤,萧老板。萧景陵的手指轻轻一颤,方回过神。他说,你没事就好了。
然而。
然而以生还的姿态背负了一个死亡的讯息。始终也拿不出半点笑意。唯有哭。嘤嘤地哭。号啕地哭。彼时,在立瑶的面前,映阙仿佛还能看见漫天的大火。听见腐朽声断裂声爆破声呼救声惨叫声。她说,大少爷,死了。
——我是亲眼看见他被一块燃烧着的横梁压住,顷刻间,没了声息。他之前还喊着我的名字。他说,映阙,跳到水里去,跳到水里去。
——可他自己,却没有来得及。
在片刻之前,因为姐姐的返还,有铺天盖地的喜悦砸过来。像小鸟一样哭倒在姐姐的怀里,呜呜的说着,我以为,你就算没有被火烧死,也只怕要浸没在滔滔的江水里面了。爹娘为你哭了多少次。我为你哭了多少次。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回来了。你终于都回来了。
语无伦次。
但旋即,哭声止住,眼泪凝固,眉目颤抖,满心抽搐。一阵强烈的腹痛游遍全身。她蹲下去。抱着肚子,咬着唇,额头上有冷汗渗出。眼白处密密麻麻的血丝,闪着一种难以释放的光。
爱人。死亡。
事到如今阮家不得不接受了阮清阁已死的事实。悲痛长时间地笼罩了整块天地。连尸首也没有。只能在棺材里摆放阮清阁的衣物。
设灵堂。
择日下葬。
立瑶已经从修理的师傅那里取回了怀表,挂在胸前,日日夜夜都挂着。在梦里看见阮清阁的时候,她就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你收好。可醒过来怀表还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欲哭无泪。
映阙直到那时候,才知道立瑶跟阮清阁的关系。她惊愕。更加痛心。立瑶亦告诉她自己怀了阮清阁的骨肉,她要将孩子生下来,因为那是阮清阁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是他的生命在自己体内的延续。映阙觉得烦乱,亦不知如何是好。
【 玉坠 】
映阙回家。回苏和镇。在此之前爹娘为她的失踪伤透了心,而她回南京之后,当天便托人捎了口信报平安,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就回家看望父母的,但立瑶的身子弱,情绪也不好,她只得在南京多逗留了三五天,方才离开。
第43节:被遗漏的真相(2)
期间,映阙也曾劝说立瑶,这样大的事情,必定不能瞒着家里的人,他们再是不耻,早晚也会知道。她说,你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给爹娘一个交代。况且,你我都没有经验,难保不会有闪失。所以最好是你住回家里去,让他们来照顾你。
立瑶不肯。尽管她知道姐姐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可是,爹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用藤条抽打她?他们会不会勒令她不准生下这个孩子?甚至,要跟她断绝关系?
可是,她却不能一辈子都隐瞒着。纸包不住火。
思前想后。
结果,在映阙离开后的第二天,立瑶也便回了苏和镇。没有到家之前,在途中,遇见白涵香。那女子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脸颊凹下去,眼睛却浮肿起来。
立瑶对着她,有一种很难言的情绪,她只想假装没有看见埋头快步走过。谁知道,也许是步子迈得太急,她竟然摔倒了。
白涵香扶她起身。
她没有说谢谢。亦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站定的一刹那,白涵香的目光里出现几丝异样。那是她脖子上的一个玉坠子引起的。坠子用红线穿着,平日,都藏在衣领底下。今日,这一摔,不偏不倚地,在白涵香的面前掉了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露出坠子上面刻着清阁二字。
白涵香记得她曾经向阮清阁索要这枚玉坠,阮清阁却说,是奶奶留给他的,舍不得。可是,为什么玉坠会到了别的女子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白涵香怔怔地,站在原地。
亲情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原谅的。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冷漠,到最后,都是春雪抵不过阳光的温暖。
他们就算口中仍有怨言,面上笼着阴霾,但心里,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那几天,映阙亦留在家中,不断地替立瑶向爹娘说情。母亲责她不是一个严厉的好姐姐。她便想起儿时立瑶砸坏了别人家的大门,她替她去赔礼认错。她亲眼看见立瑶使性子倒掉了厨房里一锅刚刚煮好的绿豆汤,却硬说汤是被外面来的野猫偷吃了。立瑶受人欺负,她壮着胆子替她出头却摔到田里浑身透湿。立瑶想要一根漂亮的头绳,她就把自己暗中攒下的钱统统都拿了出来。幼年时候种种趣事瞬即都浮了上来,一边想,一边忍俊不禁。
然后立瑶从屋里出来,她们在院中洗衣服的石头板子上坐着。立瑶问,姐姐,你是真的支持我这样做吗?
映阙叹气,就算我不支持,你也会把孩子生下来,不是吗?我也许如今无法预料你生下这个孩子将来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可是这是你的心愿,我就只能支持。笨是笨了点,不过,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子,你知道的。
立瑶轻轻地靠着映阙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言语已经丧失了作用,心照不宣的沉默,才是最贴切的表达。
外面冷,回屋里睡觉吧。映阙拍拍立瑶的肩膀。立瑶重新坐直了身子,别过脸望着映阙,说,我不打算回南京了。
啊?
回来之前,我已经辞了工作,我想留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将孩子生下来,抚养他长大。
你不后悔?
后悔?立瑶站起来,仰面望着漆黑的天,没有月亮,没有星子,连乌云也看不见。她说,从前我以为外面的世界才是我向往的,我一心只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老天爷似乎并不赞成,往往是摆在眼前的机会,也要从我身边溜走。如今,清阁不在了,我终于明白,原来荣誉和虚名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要的,只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只是那样而已。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姐姐。你不要像我,等到失去了才晓得可贵。你还记得那个宋姑娘么?也许,在她自己看来,她用情至深,无人可拟,但她的情,这一辈子,却始终也没有让对方知道。她分明是荒废了。她爱一个人,可是,那样的爱,毫无意义。
第44节:被遗漏的真相(3)
【 意外的发现 】
映阙回到南京。
一路上,心里想的,始终都是立瑶跟她说的那番话。爱情需要时机。不要等到失去才晓得可贵。然,她遇见她的爱情了吗?
那么朦胧。那么疏离。
凭什么资格去珍惜?凭什么,在审视爱情的时候,一定要想到那个男子?莫不是他曾经用他温柔的眼神盛载她的羞赧?莫不是他们频频的分开又重聚似活在一个缘分的陷阱?
那时候。
苏和酒行。阮家小姐清雪做了新老板。她对映阙说,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我们不欢迎一个自作主张毫无纪律观念的员工。你失踪的那些天姑且不计,但你回到南京却也不来酒行报到,你回家,同样一声交代也没有。我这里可不是善堂,由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席话,压得映阙没有半点讨还的余地。好像真的是自己理亏。
实则清雪对蓝家的姐妹素来就存有偏见,她觉得她们碍眼,莫名的讨厌。她故意借这样的机会将映阙赶出酒行,心中很是得意。
映阙失魂落魄的一个人走在长街上。周遭熙来攘往,似乎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她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天福宫。
梧桐缺处是一轮满月。华灯初上。仰头看见萧景陵的办公室的窗户亮着。整个天福宫,就像一个燃着火的壁炉。
映阙想要取暖。
她走进去。楼上楼下坐满了客人。鬓影衣香。觥筹交错。喧哗声。笑声。歌声。混杂成一片。她独自一人走上三楼。
后来,映阙想,倘若那天不是那么失意,倘若她不那么鬼使神差地去找萧景陵,也许,她会更快乐一些。
但这世间有很多的事,往往,可一,不可再。
映阙在萧景陵的办公室门外,听见他跟一个男人的争执。那人称自己手风不顺,需要借一笔钱来转运,他说这些年我也算替你办了不少的事,你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倘若我一不小心告诉别人,韩云松的死是你指使我干的,咱们只怕要一拍两散,对谁都没有好处。
然后,屋内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