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果然就往后翻了。
“看到后面的那些古董字画了?我出阁的时候没剩几样了,但是我听说,胡家当年拿着好些字画古董去过当铺。”
永王抬起头,表情已崩裂。
“胡家哪里来的做买卖的本钱?那是我母亲的傍身钱!那是她的嫁妆!胡氏连多看一眼都不配!”
李夫人声形狠厉,像来索命的无常。
永王喉头干渴:“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夫人直身看着窗外,“因为她有娘家撑腰,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过门我才七岁,看到她年轻漂亮,说话轻轻柔柔地,我也像你一样以为她会是个好人,人前她的确是对我视如己出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人后就对着我抹眼泪,说手头紧,缺钱花。
“我也想做个好人啊,我没有娘了,能有个人继续对我好,我怎么不乐意?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坏的,我看不得她哭,不顾金嬷嬷阻拦,把自己存的月例钱拿给她。拿了几次我没钱了,急得说再动就只能动母亲的嫁妆了。
“她就问我母亲有多少嫁妆。我不说,她就哄着我说只帮我看看这账本,不要我的东西。
“她看完账本后果然就还给我了。但从那时起,她开始打起一个七岁孩子的主意。”
她望着永王:“听到这些事情,你也一定还会认为我是编的,目的是为了抹黑她。
“你怎么可能会相信我而怀疑你母亲的人品呢?但你最不应该的是来找我,你信她没有错,但你错的是又不信我,又还想来求我。”
永王完全不要知如何接话。
先前皇帝那番话令他觉得,皇帝不是不想放他们一马,只是没有人来递这个台阶,所以他想到了李夫人,想到了这个受过他母亲养育之恩却又薄情寡义几乎断了往来的姐姐。
但现在竟不是这么回事!别说让她帮忙,他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敢正视了!
第254章 没有情份
他攥着这账簿,又问她:“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夫人道:“她看完我账本不到半年,我发现她私下里看我时的目光变得可怕了,我虽然没有见过狼,但我看过书里描述的狼,她看我的目光,活脱脱就是一头饿狼。”
她顿一顿,接着道:“话说回来,一个眼界低到嫉妒原配嫁妆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还有件事我也很疑惑,高家子嗣不旺,父亲跟我母亲成亲好几年我母亲才过世,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她胡氏一进门就连生三胎,这是不是也太好生养了些?”
永王怒起:“你住嘴!你竟敢无端臆测!”
李夫人冷笑:“生气?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臆测我的母亲呢,我这才不过一回,她却是很多回,无数回!
“只有我和她在的时候,她会说,敏姐儿,你可千万别学你娘,她太丢人了。
“又或者说,敏姐儿,你亲娘为什么会早死?她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你长的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你别不是高家的孩子吧?
“你外祖家这么有钱,还想把女儿嫁进世家,她死了还让你有这么大一笔家产,可真不公平。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
“你让我住嘴,你怎么不先回去让她跪在我母亲面前自刎谢罪呢?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嫡母!
“你爱你的母亲,我就不爱吗?如果你长年累月被她如此对待,你会怎么样?
“谁都有资格说我不好,就你们不配!”
永王通体发麻,喉咙像火烧一样,如果说母亲贪图周太妃嫁妆还情有可原,是胡家太穷了,那她连一个小姑娘都下手这么狠究竟是为什么?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而又传来一声猫叫。
永王回神,睚眦欲裂看向对面:“这些你又有什么证据?”
李夫人扬唇:“我要什么证据?难道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信不信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她讥讽道:“不过你倒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话,毕竟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可是靠生养上位的,给二房连生两个儿子……你是我弟弟,你弟弟就未必是我弟弟了。”
这句话再次把永王给激怒,没有什么比侮辱自己的母亲更让人血脉贲张!
永王拳头在颤抖,但忽然他一个激灵,目光又犀利起来:“胡宗元的事情,是不是在背后操纵的?”
李夫人坐下来,气定神闲捧起冷了的茶:“何以见得?”
“我永王府从不与人结怨,胡家虽偶有逾矩也还够不上大恶,再者能铺下这么大阵仗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你这么恨他们,不是你还会有谁?”
李夫人啜茶不语。
永王怒道:“我要进宫状告李存睿,他假公济私祸乱朝纲,他有不轨之心!”
“尽管去,皇上不是还给了你三日么?只要你有证据,告谁不能告?”李夫人睨着他。
“你就一点不怕?”
“我怕什么?”李夫人冷笑,“你当我出阁前那些年都是吃素的?胡氏做的那些事,祖母心里都有谱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年没回过娘家,为何祖母不为难我?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明白点,别拿自己当什么好货色,也别狗眼看人低,我的儿女至少有个端正的母亲,比你强多了,以后也别拿什么阿猫阿狗在他们面前摆谱!”
她把账本自他手里抽回来,又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胡宗元自己的锅,他行贿是事实,自己求着要进织造局是事实,他上任之后屡出奇计逼迫商家,造成大批丝商罢市也是事实。再有,他亲自挑选的船工,亲眼核对过绸缎,这些都不是假的。
“出事了就想找背锅的,当初就别那么贪得无厌啊!”
永王握拳,竟想不出话来应对。
李夫人把账本卷成一个筒,冲他扬唇:“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你姐夫每天下衙回来要用点心,他只喜欢我替他准备。”
“慢着!”永王忽然唤住她。
李夫人转身,隔空望着一脸颓唐的他。
日光不知几时出来了,透过窗纱在屋里洒下薄薄光影,将两脚下都铺出一团阴影来。
永王连续咽下几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求证的。如果是真的,这账本上缺的东西,我会原原本本给你送回来。”
李夫人站半日后冷哂:“你不还,我也会有法子拿回来。”
“姐姐!”
李夫人背转身:“不要叫我!”
永王上前:“虽然我知道我找不到证据,也知道胡宗元兄弟死定了,但我知道是你。”
“没有证据,话就不要乱说。”李夫人回过头,“诽谤抹黑朝廷命妇,也是要获罪的。
“我跟你之间不可能有情份,今日我之所以来,且是一个人来,就是不想污了外子他们的眼耳,不是要给情面你。
“以后也不要再拿家人两个字来恶心我,恶心透了。心里有我的才是我的家人,只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的,只会算计我的不是我什么家人,你也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
语音落下,她人已经开了门。
裙摆拂过门槛,冷风簌簌地闯进来,将帘幔吹得飞起,但留下来的这番话语,却比寒风还刺骨。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永王呆立着,望着门口久久没有再动。
右首屋里坐着的李南风指甲已折断了,掌心有着模糊血痕。但血液还在四肢各处梭梭地流蹿,蹿得人全身发麻还停不下来。
前次听金嬷嬷说胡氏苛薄时便已经恨得牙痒,但那种感觉到底还隔了一层,如今经由李夫人亲口说出来,那些感受便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终于明白李夫人的冷静冷漠是怎么成就的,为何会在永王来京的当口,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操心李挚的婚事,只因为面对这一切她毫不心虚。
李挚在扯她袖子,他的手今日也格外有力。
她蜷了蜷麻木的手指,再度透过门缝看了眼那头呆坐未动的永王,跟随李挚出了门。
第255章 来烧火吧
沿着庑廊向左,是王府的后门,李南风他们的马车停在后门下。
她和李挚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并且都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这些真相之前,是李夫人一个人的事。
在知道之后,就不只是她的事了,而是他们全家人的事。
就像李夫人以言语回击永王,永王为他母亲所受的轻侮而怒愤一样,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分割出去,或者说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四口当中任何一个人分割出去,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无论何时何地。
当然,李南风的心情会更为复杂些。
她停步看看四面:“怎么不见兰郡王?”
因为耳闻目睹,即便是她一直印象都不错的兰郡王她也张不开嘴喊舅舅了。
李夫人在高家的遭遇,固然是胡氏歹毒,但也可想而知,当初的高家并没有太把生活在继母手下的李夫人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怎么会需要李夫人自己挤破头逼着自己从众姐妹中脱颖而出,为自己谋出路呢?
那位总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李夫人把她拘坏了的太皇太后应该明白,一旦有了继母,那么李夫人有可能会面临什么。
一视同仁?有继母还谈的哪门子一视同仁?胡氏纵然会做戏,也得有那么多捧场的观众!
垂头行路的李挚停步,也举目看了看。
这庭院来时冷清,走时更显清冷了。
……
屋里头,永王坐了半晌,终于也抬步走了。
暖阁四处都安静下来,那边厢猫叫声早就没有了,鸟雀声也没有了,左首耳房里的兰郡王早已经坐立不安。
他的面前坐着李存睿,打从永李夫人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这么坐在这里了。
李夫人的话让他浑身听出了冷汗,但李存睿的安静更让他无地自容。
忽然光影一黯,李存睿撑着膝自太师椅上起身,转身跟他拱起手来:“多谢寒朝。”
兰郡王连忙俯身:“姐夫言重,即便是姐夫不说,兄长来京,我也是该邀请到府的。只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们高家竟欠了二姐姐这么多。”
说完他双唇微翕,还想添两句什么,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深揖道:“若有小弟效劳之处,姐夫但请直言。”
李存睿深吸了一口气,跨出门槛。
……
李夫人上了轿,放下来的轿帘把视野一挡,整个世界便缩小成轿厢里小小的一块。
她像石像一样定坐着,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而后她抬手覆住面容,慢慢地俯下身,伏在膝盖上。
两肩从轻轻微的抖动到不停地起伏,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却始终安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直起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说道:“起轿。”
……
后门这边,李南风他们也上了马车。
沉默了一路的李挚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去跟父亲说说。”
李南风一把拉住他:“你要怎么说?”
“自然是原原本本全告诉。我若还坐得住,便枉为人子。父亲身为丈夫,也是应该站出来替母亲讨个公道的!”
李南风闻言把手撒了:“我只怕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回头反倒要惹得母亲恼羞成怒。”
李挚寒脸未语。
李南风凝眉:“你方才没听到母亲说么?她就是为着避开咱们才来的这趟。
“她那么高傲,高傲到根本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任何不光彩的地方,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肯把高家这些事透露出来,是不愿意撕开伤口给人看。
“她既然这么在乎这些,咱们就不要多事了。要是让她知道父亲把她看穿,她心里不定能扛得住。”
如果李夫人不是太过在乎李存睿,也许就不会在他死后责怪是她这个女儿把她的丈夫给害死了吧?
纵然母女之间有那么多隔阂在前,但也改变不了李夫人是她母亲的事实,改变不了她生她养她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了的事实。
她跟李夫人母女间的恩怨是一回事,李夫人跟胡氏和胡家的仇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连她自己都不愿把被陆铭背叛,以及母女彻底闹翻这段诉诸于口,想必李夫人也是如此。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说对前世承受的心理伤痕完全释怀当然是早了些,可是难道面对自己的母亲被欺压,面对她心里确然存在的苦楚,难道还要怀恨相待,冷眼旁观吗?
那她就也妄生为人了!
李挚一拳又捅在车壁上!
红柚木质地极硬,寒冬更甚,一缕血丝沿着他白皙手指流下来。
“母亲有后招的。”李南风毕竟是个四十出头的灵魂,此刻尚能冷静,“方才她说那么多不是多余,永王得知这些,自会回去寻胡氏求证。
“胡氏当年凭子嗣赢得太皇太后偏爱,母亲是想让她在此事上得到报应,有什么比让他们母子反目,让那老毒妇晚景凄凉更让人解恨?
“永王一回去,永王府会有好戏看的。躁怒无益,倒不如看看怎么帮着母亲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吧!”
李夫人既然打定主意一个人报仇,自然是不会留下首尾给他们。
前世永王府后来再没有脸上李家来,想必就是这次让她给收拾完了。
虽然李夫人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永王府的消息给他们,但永王这一回去,怎么可能不会去找胡氏对质?
世家出身的骄傲子弟,是容忍不了自己有个会为了贪图继女家产而下龌龊手段的母亲的。
只是后来李南风那位嫁出去的姨母锦阳郡主还趁着给兰郡王妃奔丧试图求见,怕不是个好缠的。但那些倒可先不管了,如今要紧的是,李夫人的复仇计划要完成。
他们可以不插手她的计划,却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帮忙添点柴加点油……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比起三个人的力量来还是单薄的!
李挚静坐一阵,忽然:“你这个冷静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母亲。”
李南风未置可否。
他再默了会儿,又起身道:“你先回去,我出去转转。”
说着他头也不回下了车。
第256章 作为男人
李夫人回到府里,金嬷嬷早备好了热水给她净手。
等丫鬟出去后问她:“还好罢?”
李夫人嗯了一声,拭着手上的水,没多说。
金嬷嬷觑着她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叹了声,说道:“既然该说的都说过了,就松松罢。人生还长呢,总不能为着这些人总在内心里惩罚自个儿。
“老爷不是说挚哥儿成亲后就慢慢历练他么,回头等事情了了,就多跟老爷出去走走。您瞧瞧靖王妃,人家不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不也挺开心?”
李夫人垂首望着水盆,闷声道:“我又不是她,为什么拿我比她?”
金嬷嬷笑了:“多大人了,还孩子气呢?你不是也常拿别人家姑娘这么比蓝姐儿?”
李夫人扬唇笑了下,随后又沉默起来,不吭声了。
一场对质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可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她期待这一局,却也厌恶这一局,要赴这一局,就必须逼着自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谁愿意想起来呀,她那么恨不得要跟过去一刀两段。
三日。她等着。
“大太太那边来过两次,约是要商议明日去涂家的礼,太太有何示下,要不奴婢去回个话?”
金嬷嬷打量她大约这会儿没心情谈这些,如是说。
李夫人却道:“不必了,涂先生不比旁人家,我去寻大嫂。”
……李南风其实也不想回家,心情太沉重了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快意恩仇,当场仇当场报。
抱着两只烤红薯进了门,庑廊下就恰恰遇见李夫人与金嬷嬷一道往这边走来。
她停了脚,面前的李夫人步态沉稳,冷静端庄,跟素日的模样竟又毫无二致。若不是李南风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定要以为她完全不曾出过门,不曾经历过这一场。
李夫人自然也看到她了,才跟永王见面回来,回到自己家,让她心情好了点,再看到自己的孩子……便停了脚,打算跟她说上两句话。
但这一停脚便发现,这大雪天里她披着斗蓬,头发上还浮着雪花,脚尖早已湿了一截,这模样之狼狈,无疑让人那腔想要好好说话的心情又消散了下去。
“干什么去了?”
李南风倏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冷气,但如今再面对她的严苛,却已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了。
她上前把烤红薯递上去:“出去转了转,我给母亲带了点吃的。”
李夫人垂眼看来。
金嬷嬷知道她素日不吃这些胀气物儿,也不让蓝姐儿吃,深怕再激起她的不悦,连忙打岔:“姑娘今儿什么事这么高兴?还知道买吃的带给母亲。”
李南风手举了半天也没等到李夫人回应,也不在意,直接把红薯递到她手里:“晏衡跟我说红薯不吃,拿着暖手也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亏什么不能亏了自个儿。这么冷的天,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捧手里,心里也会好受些吧。”
谈不上亲近,不过是面对一个阅历相仿的人,至少可以拿正常心态交流了。
李夫人抬眼。
李南风咧嘴,又道:“说起来好笑,我前几日早上路过父亲书房,还听到他跟絮姐儿讨零嘴儿吃呢!我觉得父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的。我要是给他带红薯回来,他肯定吃!”
李夫人更是木然。
李南风没等她反应过来,拢了拢披风又说:“母亲慢行,我先回房做功课!”
说完即退开两步越过她,往扶风院去了。
李夫人拿着这烫手红薯,可真是觉得有些烫手。
她把红薯丢到金嬷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它一眼,最后再收回目光时,脚步就慢了很多。
……
文华殿外绿木葱葱,不比正宫那边的肃穆规整,花圃里几棵青木松被积雪覆盖,麻雀飞过时扑腾下来几团雪球,啪啦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李存睿坐在殿里,手撑着额角翻一本折子,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页面还是那个页面,姿势也还是那个姿势。
这四面安静得跟空谷一样,但有些画面和声音总还萦绕在眼前。
衙役走进来:“禀太师,卢大人求见。”
李存睿放下撑额的手,没回他见不见,却说道:“请宗正院宗令过来一叙。”
宗正院是专管皇室九族的衙署,由于本朝皇亲几乎都分封到了外地,大宁第一代的宗令便由皇帝昔年的表亲,母族那边的人担当。
宗令姓魏,叫魏士楷,这大冷的天里连皇帝都体恤臣子而免了朝,魏士楷不知何故太师传见,少不得披上皮裘进了东华门。
门下见着一人在那里徘徊,仔细一看竟又是延平侯世子李挚,不由又下了轿打招呼:“世子如何在此?”
李挚转身,顿了顿之后笑应:“我在这儿等人,魏大人请便。”
魏士楷便就走了。
李挚看看他背影,再站了站,也离开了。
他本来还是想要来见见李存睿的,虽然他认为李南风说的有她的道理,但她毕竟是站在女人的立场行事,而且南风跟母亲关系并不亲近,她会不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但作为他,也作为男人,他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父亲对母亲的一切不闻不问的。
李夫人虽然对子女严苛,也显得过于刻板了些,可是她毕竟这么多年替李家生儿育女,里外操持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话来说。
作为妻子也好,太师府的主母也罢,她都是称职的。
那么李存睿便不应该对妻子的内心处于懵懂未知状态中。
但是他终究不知该怎么跟李存睿开这个口,他也的确是怕李夫人在知道这一切被他们所有人知道之后,会无地自容。
李挚从未经历过这样煎熬的时刻,他曾以为成长只要有他在仕途上的作为来证明便就够了。
他咬咬牙,踩着积雪,又折向了去宋国公府的路。
屯营里每日天不亮就起操,晌午就散了,姚凌这会儿自然在府。
李挚记得在徐涛那案子后姚凌曾说过,若有事,他可帮。到了眼下这需要帮忙之时,他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第257章 人间祸害
姚家离宫城不远,着人前去通报后,不等姚凌出来迎他就迫不及待进了门。
迎面正与人碰上,是何瑜,他退步拱拱手,便要继续进内。
何瑜看到他抬起的手背上几道猩红伤口,当下道:“世子这手是怎么了?”
李挚平日才思敏捷,此刻低头看看右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何瑜等不到答案,也不便多问,颔颔首便要继续出门。
李挚却唤住她:“何姑娘。”
何瑜停步。
李挚默了下,问她道:“姑娘近来如何?”
何瑜微觉诧异,但仍是笑着点头:“劳世子惦记,极好。”
“你心里,还有恨吗?”李挚意有所指。
何瑜听闻此言,却探究地打量他起眉眼来。
这位延平侯世子以往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衿贵难言,仿佛那膏梁上绘着的龙凤,让人高不可攀。但今日的他看起来却多了些许冷硬,又露出些许颓唐,澄亮的目光浮动,让人能感觉到心绪不宁,便平白地接了些地气。
她摇摇头:“没有了。”她指指心口:“早在真相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我如今这里头暖融融的。”
这几个月她忙着打理铺子,忙着带姚韵之她们习字做针线,日子过得踏实又充实。
虽然裴氏仍旧对她不算热情,姚韵之也每日仍要跟她针锋相对几回才甘心,但是她并没有再等来姚韵之的算计,看到赞许姚家小姐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里真的踏实了。
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得到他人的接纳,能为人付出的人,才活得有价值。
李挚看着她闪亮双眸,半晌后点点头:“那真是要祝贺你。”
何瑜万福:“也要多谢世子。”
李挚扬唇,跟她挥了挥手,转身进院了。
莺儿等他进门,转头跟何瑜道:“世子看起来有心事。”
何瑜也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有什么事,也很久没见南风了……”
……
晏衡连日天罡营被廖天呈搓磨,每日里回来几乎连饭都要阿蛮喂了。
那日因带着李南风去过一趟宫中,回来被廖天呈罚读了几遍军章,满心以为就这么回事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跟靖王告了状,靖王回头又把他给抽了一顿。
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这廖的看着不温不火,却居然就是当初朝廷下力整顿天罡营之后,让靖王亲自给提拔过去的!
晏衡自认倒了血霉,每天在营中兢兢业业,哪里还敢开小差?
好在每日晌午后也就下衙了,不然对着廖天呈那张棺材板脸,他非得便秘不可!
但是哪怕回来了他也得苦思如何整顿军务啊,不然哪怕不开小差不离岗,差事办不出成效,姓廖的还是不会放过他!
前世他没正儿八经带过兵,说真的,这差事还得从头干起。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他奶奶的,他当初是不是就不该跟太子比那一场?
“世子!世子!南风姑娘约您见面呐!”
刚进家门呢,阿蛮就三步并俩地进来了。
晏衡倏地转身:“在哪儿?”
这死婆娘还能想得起他来呢?
“就在咱们对面的茶馆!”
茶馆?
晏衡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找他,肯定绝对必然不可能是想他了吧?
“这死婆娘,大冷天的,要没正经事,看我不骂死她!”
他抓起大氅,飞奔出了门。
李南风是回过房之后才出来的,永王府那边暂不急,目前要紧的是胡宗元兄弟和永王。
要把火烧旺,首先就得先保证李夫人计划一定要成功,其次就是趁着永王在京,先把某些事情给造起来。
“找我干嘛?”
晏衡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凳子上,靖王世子一身锦绣,气派雍容地解下他的黑狐皮裘递给阿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