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族长从不将玩物放在眼里,但今日她伺候他得舒服,他便好说话一些,“一个以身侍人的小族女,还真妄想做我蛮族的夫人?那什么刺史,也休想骑在我蛮族头上。”
侍妾眼里闪过厌恶和恨意,复又露出真心实意的笑,白皙的手轻抚胡族长的胸膛,状似不懂地问:“族长,这不是好事吗?”
胡族长边与她调情,边斥道:“你懂什么?”
侍妾扭了扭身子,惹得胡族长色欲熏心,方才说道:“就算是正儿八经地嫁进来做夫人,不也是个伺候您的,您准备再多聘礼送出去,都得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还能多得一份嫁妆,怎么不是好事?”
胡族长正亲她,一听,还真有些道理。
侍妾又道:“还有一个事儿,您最睿智,我只是个女子,实在不懂,得请教您。”
胡族长满足于女人对他的崇拜,抬抬下巴,道:“说。”
侍妾疑惑地问:“听说刺史家在京中极有权势,爹还是什么右相,既然南柯拜了刺史夫人为义祖母,您不就打通京里的关系了吗?以后在南越还是在外,不都要压过樊族长一头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胡族长停住,思考。
侍妾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说:“按理说,咱们蛮族和侥族是两个族,樊族长会真心实意为您打算吗?”
两个族因着些族里扯不开的利益,不得不对外一个鼻子通气。
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如蝴蝶仙传闻那般和睦,反倒是积怨颇深,胡族长和樊族长更是互相看不上,樊族长自然不会真心实意为蛮族打算,甚至恨不得彻底占据所有的好处。
胡族长这么一琢磨,越发怀疑樊族长的用意。
侍妾瞧着他的神色,故作拈酸吃醋的模样,嗔道:“不娶南柯才好,南柯极美,又是那么鲜嫩的年纪,到时真娶进来,您估计要将我忘到脑后去呢!”
胡族长想到年轻美丽的南柯,色心膨胀,更觉得娶进来没什么不好,反正婚书的主意是姓樊的出的,整个州城都传遍了,反悔不成了蛮族的错?
答应对他完全没有损失,姓樊的怪也该怪他自己多事。
胡族长想到姓樊的不高兴,反倒高兴起来,奸笑一声,狠狠亲了侍妾一口,道:“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侍妾被他的身躯压在身下,一双眼看着上方。
就在不久之前,谢家护卫拿着南柯的信物,悄悄潜进来,嘱咐她吹些枕头风,顺便帮着做一些事情。
她如同死灰一般的心终于又活过来,眼里报仇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第二日,胡族长便反口,决定认下这门婚事,交代三当家胡金去准备。
三当家意外,但是听了族长的话,想到能挫一挫侥族的锐气,便立即去准备起来。
而樊族长一听说蛮族竟然真的要认下婚事,当即便如同往常一般傲慢地派人去叫胡族长过来,胡族长不来,他气怒又不得不亲自过去。
樊族长一见到胡族长,马上便质问:“你糊涂了吗?还记不记得咱们的大计?”
胡族长吊儿郎当,“这不是正好?那位想要控制谢刺史,我这不是牺牲自己去拉拢他吗?”
樊族长霎时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音量提高,口不择言地喝道:“你还真乐意给个毛头小子当孙子!要脸不要?!”
胡族长立时不愉,拉下脸道:“你姓樊的折腾一气儿,不就是为了攀上京城,如今教我抢先,怎么?不服气了?”
“我不服气?!”樊族长胸膛起伏,强忍着怒火说道,“你忘了州城里传来的消息吗?那个戚节度使竟然和谢刺史走近,对咱们两族不利。我是不想那个谢刺史压在咱们头上!”
胡族长却道:“要不是你非要弄什么婚书,怎么会有现在的麻烦?我这是忍辱负重,拖延时间,等到京里成了,从龙之功到手,谁是孙子谁是爷爷,就是我说了算。”
若是要拖延时间,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樊族长不满道:“你忘了那刺史夫人要的五万两了?如今又要你准备聘礼,日后指不定如何贪得无厌。”
胡族长理直气壮,“你自作聪明去绑人,还没处理干净,被人威胁,关我什么事儿?”
“你!”
“再说……”胡族长得意,“我聘礼送出去,是要带着嫁妆回来的,和你们侥族可不一样!”
樊族长怒视他良久,看不下去胡族长的无赖样子,一甩手转身大步离开。
胡族长看着他气冲冲地背影,哈哈一笑,又回去找他的美人。
而樊族长回到侥族,少族长立即迎上来,问道:“爹,如何?”
樊族长黑着脸踏进堂屋,方才骂道:“那个蠢货!拖后腿的东西!”
少族长一见,便猜到事情不如意,皱眉道:“胡族长不怕没脸吗?”
“他是没脸没皮!”
“那怎么办?”少族长问,“现在那姓谢的恐怕已经拉拢了戚节度使,如今胡族长也要认下婚书,咱们日后行事,岂不是要束手缚脚?”
樊族长沉着脸,不言语。
少族长犹豫片刻,询问:“那五万两……不如送过去?”
自从谢钦来到南越任职,便没少损害他们的利益,虽说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可近来越发有种被动之感,教樊族长无法甘心。
“爹,咱们且先送过去,但他一个官员,钱也不是好收的。”少族长阴险道,“换个思路,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吗?把柄在手,万一他以后还碍事儿,找人捅到京城去,王爷就会派人弹劾他,说不准直接就帮了王爷一把。”
樊族长听后,也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你说得对……”
南柯扶不扶得起,尹明毓这个扶的人只会扶一下下,不会一直扶,是以自从南柯走,完全没惦记过她的事儿。
她一心在未来要举办的蹴鞠赛上,虽然蹴鞠赛还完全没有影儿,可蹴鞠赛之前举办的动员宴会,不能含糊。
为此,尹明毓特地给婢女们全都分派了任务。
金儿统筹,银儿负责宴会,红绸负责请柬,染柳打杂。
她的要求很简单,一个不落地邀请到州城各家的女眷,并且花最少的钱获得最大的成效。
至于尹明毓自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异常乖顺的南梦美人南朵则是给她弹琴、唱曲、跳舞,并且陪她说话……
尹明毓快乐了,南朵汉话更好了。
谢策和褚赫从早忙到晚,偶尔褚赫有事随谢钦到后宅来,瞧见她这般,每每都有一种微妙的落差感。
他们在忙,尹明毓在寻欢作乐……
虽然这么想,有些欠妥当,但褚赫就是控制不住羡慕之情,毕竟他从前也是这般潇洒的。
因为这小小的不平衡,褚赫还私底下向谢钦进言:“弟妹能力不俗,景明你大可请她分担些。”
谢钦却道:“这是你我的责任,怎可推给二娘?她已帮我甚多,颇为辛苦,合该多放松。”
褚赫:“……”
辛苦?
还放松?
褚赫深觉尹明毓继续放松下去,他的羡慕就要变成嫉妒了。
而谢钦忽地一顿,抬起头道:“你若是想要二娘帮忙,也未尝不可……”
“什么?”
谢钦道:“两百两报酬,二娘许是会乐意帮你。”
褚赫立马毫无怨言,“弟妹确实辛苦,不必劳烦弟妹。”
他家资微薄,供不起请刺史夫人帮忙。
谢钦微微遗憾,复又埋头于公务。
另一边,谢策读书中忙里偷闲,瞧见婢女们全都忙忙碌碌,凑到母亲身边,询问可有分派给他的事儿。
他那些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尹明毓,谢策肯定是惦记蹴鞠赛。
但尹明毓也给他分派了个事儿。
就是那只羊,只半边剪毛,看不见也就罢了,可尹明毓躺在庭院里,每每瞧见它时不时转身,一会儿棋盘格,一会儿正常毛,就觉得别扭。
婢女们来回路过,偶尔瞧见也是面露不适。
“你让人剪一半,你负责剪对称。”
谢策当是好玩儿的事儿,立即便答应下来,颠颠儿跑去羊身边,先去跟它商量。
他是真的在极认真的商量,小手抚着羊背,奶声奶气地说:“羊,乖乖的,剪一点,只剪一点哦,给你好吃的草……”
羊没反应,自顾自地吃草。
谢策却认为它已经答应了,便叫来童奶娘,帮着他给羊剪毛。
尹明毓坐在摇椅上缓慢摇晃,只能瞧见谢策和童奶娘的背影,瞧不见他们具体操作到哪一步。
但是谢策的神情太明显了。
他们忙活一阵儿,谢策忽然一脸心虚地回头瞧了一眼尹明毓,见她似乎没注意,便转过去,悄悄跟童奶娘咬耳朵。
童奶娘在少夫人眼皮子底下,干笑着答应,继续剪毛。
但过了一会儿,谢策又心虚地回头,然后挪了挪脚,想要挡住羊。
尹明毓半阖着眼,也不拆穿他。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地上的布袋子越来越满,童奶娘看着羊肚子上越来越大的棋盘格,实在没法子,小声对谢策道:“小郎君,剪大了,没法儿对称。”
原来羊确实没对两人剪毛抗拒,但也不会让两人若是影响它吃草,而它一动,童奶娘手里的剪刀难免剪出豁口,又要找补,这棋盘格就越剪越大。
谢策试图用他的身体遮住羊身,让童奶娘去另一边剪对称,但他的小身板根本遮不住,愁眉苦脸。
正在这时,前衙似乎有嘈杂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小厮从宅门走进来,禀报道:“少夫人,侥族族长派人送……许多口箱子来,郎君说让人抬进来。”
尹明毓马上想到是什么东西,忙起身,笑容满面道:“快,腾出些空地儿来,别影响搬东西!”
前衙,侥族的樊少族长选择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前来送钱,便是要谢钦日后辩不可辩。
而他如今是按照刺史夫人的要求来“一笔勾销”,便没有急着揭露箱子里面是银子,任由那一口口箱子在州衙一众官员奇怪不已的眼神中抬进去。
谢钦却早有打算,直接当着州衙众官员宣布道:“樊族长自愿为南越修路捐赠五万两,此乃义举,本官铭记在心。”
他话音一落,樊少族长脸色骤变,州衙官员们则是震惊于五万两银子。
谢钦难得和善,要亲自宴请樊少族长以表谢意,可樊少族长根本待不住,强撑着笑脸告辞,急忙回去和父亲通气儿。
后宅内,十口大箱子整齐地摆在庭院里,尹明毓是个没见识的,赶紧教人打开瞧瞧。
婢女们也都好奇,纷纷上前开箱子,且她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然后一同打开,一刹那,满满十箱子银光闪闪的银子刺到众人的眼。
所有人都被银子吸引去注意力时,谢策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趁着母亲没注意,赶忙挥动小手,招两个婢女上前来挡着羊,让童奶娘快剪。
但童奶娘也不由自主地走神,一个没注意,又剪了个豁口。
谢策急得不行,却也没责怪她,只催促她赶紧补救。
童奶娘收了收神,专注地剪毛,好不容易刷刷剪完,站起来一看,发现还是不对称,只得又蹲下剪。
她越剪越秃,谢策便越是小脸绝望。
这时,谢钦回到后宅,看到尹明毓垂涎的神色,轻咳一声,道:“二娘,好看吗?”
尹明毓笑呵呵地点头。
谢钦:“好看便多看两眼。”
不是你的。
第105章
寻常人很难不对这样大的一笔钱起贪念,是以谢钦大公无私之举,教樊少族长和州衙官员们皆震惊不已。
而谢钦并非温吞之人,留给尹明毓些许把玩的时间,便将这些银子的安排据实以告,并且准备好了安抚一二。
但尹明毓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舍情绪,很是平静地接受了。
尹明毓甚至十分通情达理地说:“到底是不义之财,郎君这般处理,极妥当,而且能够为南越百姓出一份力,也算是我的功德。”
谢钦:“……”
白做一番准备,丝毫没有用上。
尹明毓瞥了谢钦一眼,故作怀疑地问:“郎君该不是以为我不知分寸吧?”
谢钦即刻否认:“怎会?”
他当然知晓尹明毓知是非识大体,可尹明毓竟然没借机赚他一笔,教他颇不适应。
金儿和银儿则是悄悄交换眼神。
尹明毓最后看了看白花花的银子,拔回眼神,大度道:“郎君教人盘点好,收进库房吧,也好尽快派上用场。”
谢钦看着那一箱箱簇新的银子,眼神一瞬间闪过厉色,随即转向尹明毓时,又温和下来,主动道:“我买下了前任刺史的宅子,直接记在了你的名下;另外我在扬州有一处庄子,邻水而建,你既是喜欢扬州,庄子连同周围田地一同作为补偿,可好?”
尹明毓眼睛一亮,嘴角上扬,却还故作矜持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是用于百姓……”
谢钦失笑,“既是如此,我收回前言?”
尹明毓立时改口道:“谢过郎君,那我便不与郎君客气了。”
谢钦毫不意外,这才是尹明毓。
尹明毓扇面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眼,得了便宜还卖乖道:“这是郎君自个儿给我的,可不是我要的。”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都能玩笑似的过去,若不了解她多些,那些好处也要教玩笑遮住。
谢钦点头,温声道:“是,全是我自愿。”
尹明毓眉眼弯弯,放下团扇,点过箱子,声音欢快道:“抬走吧抬走吧。”
谢钦便摆手,教护卫们将箱子抬去二堂旁的库房记录封存。
一笔本就不该拿的钱换来一座庄子,尹明毓心情颇好,然一转身,瞧见羊的模样,霎时呆住。
一只全身布满棋盘格的羊,连脖子都没有例外。
谢策还背着手,站在它身边笑得人畜无害。
尹明毓:“……”
羊一动,格子晃得她有些眼花,尹明毓眨眨眼,还是眼花。
谢钦注意到她的异样,侧头看过去,亦是无言。
谢策讨好地笑,“母亲,对称了……”
对称了,也丑到极致了。
尹明毓决定,作为一个慈祥的、催人上进的继母,不能让一个处于科考倒计时中的孩子太过分心。
于是她微笑道:“蹴鞠赛便不要想了,读书为重。”
谢策委屈地看向父亲,很快又转开,耷拉着脑袋打蔫儿。
谢钦莫名感受到儿子的不信任,面无表情地转身去前衙处理公务。
他现下有了这五万两,不止修路,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许多。但即便这笔钱公之于众,也会用之于民,出于谨慎考虑,谢钦仍旧写了一封折子,送去京中。
第二日,尹明毓派人送出修改好的请帖,邀请南越州城各家三日后参宴,地点就定在她的新宅子里。
宴席当日,尹明毓扔下眼巴巴的谢策,带着金儿银儿红绸染柳早早便到达宅子。
上一任刺史最终没熬过去,在谢钦就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杜家扶灵回乡,要处理掉南越的宅子,谢钦便以一个合适的价格买了下来,重新修整后,原本打算等尹明毓生辰再送给她。
当时谢钦考量,他三年任期满之后,极有可能并不会继续留在岭南,尹明毓也得在离开之前卖掉这个宅子,因此并未耗费许多银钱来修整,只是打通两个庭院,移栽了各种果树,供尹明毓和谢策赏玩。
尹明毓在收到宅子后就来过,再来十分熟门熟路,径直到堂屋中坐下,边吃桔子边等客人们登门。
因着她每每出门都极张扬,谢家的马车一穿过城东南的街道,各家便得到了消息,尹明毓刚吃了两个桔子就有人带着请帖上门来。
尹明毓是头一遭见南越各家女眷,并不认识,不过在此之前有稍作了解。
若以品级论,南越身份最高的夫人便是戚夫人,其后是尹明毓,再之后是刘司马的夫人,依次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