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好笑,手指点点她眉心,“你去拜见戚节度使,也是帮了我大忙,才两百两,不亏吗?”

  尹明毓笑眯眯,“细水长流,持续收入嘛。”

  夫妻大概率是要做一辈子的,利益共同体,有些事不能偷懒,总要做,她主动些,收取些报酬,也快乐不是?

  而且她答应了要救南柯,也是自我满足,快乐加倍,一举两得。

  谢钦同意了两百两这个数目,夫妻二人再一次和谐地达成共识。

  随后,谢钦问:“可要我送你去节度使府?”

  尹明毓摆摆手,“郎君还有公事,我自个儿安排人随行便是。”

  谢钦对尹明毓信任,便也没有多问,等到在前衙正厅办公时听到嘈杂声出来,见到尹明毓和谢策身后跟随的一串儿人,只沉默一瞬便恢复如常,并未像州衙其他人那般大惊小怪。

  尹明毓和谢策今日没像昨日那般装扮夸张,可也是极富贵的模样。

  但今日最吸引人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六个婢女,金儿、银儿、红绸、染柳并南柯南朵姐妹,六人穿戴着相同的衣饰,两两并列立在她身后,风头十足。

  南柯、南朵不算是婢女,尹明毓一开始只打算带南朵一个出去显摆,但是南朵粘着南柯,她便一道带出来了。

  不止如此,她还特地在谢家护卫里挑了二十个五官俊秀的护卫,随行在左右,那是极靓丽的风景。

  谢钦送?谢钦送哪有这排场。

  她就要走到哪儿,满州城都知道是刺史夫人来了,还想绑她,那得多掂量掂量了。

  尹明毓笑容满面地瞧着她选的这些人,开始喜欢南越了,这要是在京城,哪能这么招摇。

  上马车前,尹明毓瞧见了谢钦,远远冲他福身一礼。

  谢钦颔首回礼,随即目送她上马车,她的一串儿婢女也上马车,护卫也都跟上。

  刘司马见谢钦要回正厅,随他走了几步,不经意地打听:“刺史大人,方才听闻,刺史夫人要去拜见戚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

  谢钦从容道:“夫人与戚节度使家有亲,难得在此相聚,自然要多亲近。”

  他说起这样的话,语气极为寻常,再加之他一贯的形象,完全不会让人怀疑。

  州衙几个官员在后头互相交换眼神,刘司马眼神里也有些沉思,笑道:“先前见刺史大人与戚节度使少有交集,还以为并无深交……”

  谢钦别有意味地看着刘司马,“本官只想在任期为南越百姓做些实事,奈何……”

  话说半截,谢钦便走了,徒留刘司马等人猜想他“奈何”之后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岩族村里,岩峡背着个包裹,一副要逃遁的模样,偷偷摸摸地从村子里悄悄离开。

  但他才刚离开村子一里左右,忽然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两个人,一块布捂住他的口鼻,没多久岩峡便翻着白眼昏迷。

  那两人怕他半路醒来吵闹,塞住他的嘴,又捆上他的双手,头上扣了个黑布袋,这才招来马车,迅速带走。

  另一边儿,尹明毓大摇大摆地穿过街市,走到城东时在马车里听见人声鼎沸,稍有些意外,便打开马车窗去瞧。

  谢策趴在马车窗上,“哇——好多人!”

  银儿亦是惊奇地感叹:“娘子,这里竟然这般热闹!”

  尹明毓瞧着那头各种铺子林立,有些兴趣,便道:“回头咱们眼前的事儿暂时过去,就去瞧瞧。”

  谢策和金儿、银儿一同点头。

  等马车行进州城东南隅那片权贵宅院的区域,尹明毓瞧着樊、胡二姓格外气派的门头,只勾了勾嘴角,并未说什么。

  戚节度使的宅子极远,与其他宅子分割开似的,一靠近,周遭都空旷起来,且有重兵把守。

  尹明毓的马车进入,也受到了询问,随后才拿着请帖行到节度使府大门前。

  先前,金儿和银儿特地紧急调教过南柯南朵姐妹二人,是以马车停下后,红绸、染柳、南柯、南朵四人先行走下后一辆马车,然后恭敬整齐地立在头一辆马车旁边。

  节度使府门口守门的士兵本来神情极严肃,一瞧见她们四个,全都不由自主地瞥向几人,威严神情都有些绷不住。

  随后,金儿、银儿走下来,站在马车边,恭敬地伸手扶尹明毓和谢策走下来。

  他们这派头,跟将近一年前低调前来的谢刺史天差地别,节度使府的人迎他们进去,也忍不住对刺史夫人和她身后的一串婢女侧目。

  因着尹明毓前一日拜帖之中是以晚辈的身份拜见戚节度使夫妻,是以夫妻俩皆在正堂等候见她。

  尹明毓到来的消息一经人禀报进来,夫妻二人面上皆挂起亲切和善的笑容,等尹明毓和谢策一踏进来,戚夫人便亲热地招呼:“谢少夫人,我家大娘早就……”

  她话刚说到一半,见到她身后的人,神情滞了滞。

  而戚夫人回过神来,立时便瞪向戚节度使,见戚节度使果然也出了神,眼神瞬间更加凶悍。

  戚节度使察觉到危险,马上收回视线,眼神示意她这是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些颜面。

  戚夫人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方才转向尹明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亲热地

  说:“我家大娘早就在信中提起你,今儿可算是见到你了。”

  尹明毓已经注意到了夫妻二人方才的眉眼官司,现下再看这对夫妻极为相似的神态,哪里分辨不出他们这是一致对外。

  原本她已经做好今日许是会在这儿遇冷的准备,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尹明毓面上笑容亦是极亲热,执晚辈礼,向两人行礼问好,而后又教谢策也向两位长辈行礼。

  今日她没对谢策有特殊要求,谢策便是平时的模样,行礼时手高举至头顶,拜下时奶声奶气地说:“谢策见过节度使大人,见过节度使夫人。”

  越是年长的人,对孩子越是忍不住宽容,谢策这般可爱,戚夫人眉眼间露出几分喜欢,比先前对尹明毓的热情真诚多了。

  “瞧这孩子,竟是跟父亲外放到岭南来,还出了那样的事儿,真是可怜~”

  戚家有儿有女,孙子也有两个,但他们不舍得孙子跟他们待在岭南,因此都随长子在别处外放,已有几年未见。

  戚夫人平素也和戚节度使一般,待在府里不掺和南越的事儿,难得见到谢策这般大的孩子,是真心疼。

  谢策完全不明白外放有什么可怜,便诚实地说:“夫人,不可怜,策儿高兴。”

  戚夫人一听,哪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当即便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谢策看向母亲,尹明毓冲他点点头,他才迈开步子走向戚夫人。

  戚夫人握着他的小手,打量他肉乎乎的脸颊半晌,也说不出“路上辛苦”这句话,只得转而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又被夸奖了。

  谢策笑眯眯地说:“夫人有眼光,夫人好看。”

  戚夫人一呆,随即爽朗地笑起来,被他小小一人哄得极高兴,教人拿见面礼来。

  尹明毓暗暗给了谢策一个“做得好”的眼神。

  谢策得到鼓励,越发乖巧可爱,甚至拿到见面礼就直接软乎乎地趴在了戚夫人的腿上,仰头跟她说话。

  戚夫人的声音都放得更柔了,几乎要被谢策给收买。

  戚节度使见状,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提醒。

  戚夫人立时稍收了收,再转向尹明毓时,又变成之前那种亲热的极为客套的神情。

  尹明毓不受影响,忽然想起来似的,道:“险些忘了,戚姐姐还托我稍了一封信,只是我这路上耽搁得有些久,才送过来。”

  她说完,侧头道:“红绸,送去给戚夫人。”

  信在金儿手里,金儿一听,反应极快,抽出信便塞到红绸手中。

  红绸反应也不慢,接到信,便双手捧着,呈到戚夫人面前。

  戚节度使不免要看向红绸,倒也没有什么淫邪之意,只是一走一动,肯定要看她。

  但戚夫人“咳”了一声,他立时便又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尹明毓眉头微微一动,更加确信,这对夫妻,突破口在何处。

  而他们不多提尹明毓和谢策先前被挟持的事儿,尹明毓自个儿提便是,“得亏您给我们大人派去了人手,否则我们也不能顺利脱险,特地备了份谢礼,伯父伯母千万要收下。”

  先前还是“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夫人”,这才一会儿,就变成了“伯父”、“伯母”……

  戚夫人在一旁看完信,便递给戚节度使,信里戚大娘子也说她和尹明毓颇为亲近,请他们照顾一二。

  戚节度使接过来扫了一眼,心里埋怨女儿多事,表面上依旧带着客气疏离的和善道:“谢少夫人实在太过客气……”

  “伯父,您才是客气,您二位直接叫我‘二娘’便是,咱们也不是外人。”

  戚节度使:“……”

  老油子对上厚脸皮,不能撕破脸,也是没有办法。

  戚节度使不想多谈他们被挟持的事儿,只得收下谢家的谢礼,然后随便聊了几句,便借口有公事,让戚夫人招待他们。

  他临走时,见戚夫人还抱着谢家的小子,给了她一个提醒的眼神。

  戚夫人记得,可尹明毓想哄一个人的时候,那是完全不在意身段儿,加之还有个谢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久便哄得戚夫人越发对他们放得开。

  以至于尹明毓和谢策告辞时,戚夫人半是客气半是实心实意地说:“难得府里这么热闹,我真是舍不得你们……”

  她还是不了解尹明毓,尹明毓是个实在人,戚夫人既然说舍不得,尹明毓就当她真是这么想的。

  于是尹明毓马上接道:“我也舍不得伯母,伯母若是不嫌弃,我们明日再来玩儿。”

  谢策立马奶声奶气地问:“喜欢戚祖母,明日还能来吗?”

  他说“戚祖母”,就像“亲祖母”似的,戚夫人……没顶住,答应了。

  前院,得知谢家母子明日还来的戚节度使:“……”

第101章

  戚节度使满腹气闷,回到后院便与戚夫人道:“夫人该打发他们才是,怎地还让他们明日再来?”

  戚夫人神情无奈,嘴角又控制不住地上扬,“谢家那孩子一直叫我祖母,上一次听到孩子叫祖母,还是梦里呢……”

  “那也不能跟他们牵扯过深。”戚节度使叹气,忍不住埋怨道,“再三提醒夫人了,怎地还被哄去?”

  戚夫人原先确实有几分心虚,可一听他竟然还敢埋怨,当即便态度一转,横眉发火道:“你能耐,你躲什么?”

  她声音一高,戚节度使气势便低了一层,“谢家来的女眷和孩子,我看在女儿的面上,见见也就罢了,哪能一直作陪,不合礼数。”

  “少找借口。”戚夫人豪放地坐在椅子上,忽地瞪向戚节度使,反咬一口,“谢家婢女绝色之姿,好看吗?”

  戚节度使一凛,坚决否认:“夫人,你误会我了,为夫绝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瞧那其中两人的相貌,似乎是南梦女子。”

  戚夫人闻言,一把揪住戚节度使的耳朵,怒道:“你还能认出是南梦族的?说!是不是背着我见过?”

  戚节度使讨饶,“夫人,我没有,莫要冤枉我。”

  “谅你也不敢。”戚夫人狠瞪他一眼,这才松开手。

  戚节度使捂着耳朵,好言好语地讲道理:“夫人,莫要转移注意,现下说的是跟谢家走近的坏处。”

  戚夫人烦躁,“你怎么没完没了的?都已经答应了,能怎么办?”

  戚节度使道:“明日千万记得要拒绝,谢家这明显是要拉我入局,现在这局势,万一有不妥,容易出事。”

  “你如今没在局里吗?畏畏缩缩的。”戚夫人拍桌子,叱骂道,“那些异族嚣张跋扈,连官眷都敢挟持,日后还不反了天去?”

  “慎言慎言……”

  戚节度使伸手要捂嘴,被拨开便站在戚夫人身边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任期之内平安无事就好,等我回京述职,顺理成章地致仕,咱们就能好好跟儿孙团聚了。”

  “夫人,好歹忍过这半载。”

  戚夫人本是将门出身,从前最是雷厉风行,女儿也教的性子强势,偏在岭南,为了戚节度使口中所谓的“局势”一直在忍。

  她听到这个字就烦,扔下一句:“忍忍忍!我看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便大步离去,步摇乱飞。

  戚节度使抬步急急地跟上去,“夫人、夫人……”

  尹明毓在回州衙的路上,褚赫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州城。

  他们先前经了出入城时的不便,便私底下打通了城门守卫,以免进出时闹出什么动静,教人察觉到异常。

  至于进城之后,虽然人多眼杂,但人多也是一层保护。

  不过褚赫此番风尘仆仆地回来,小心翼翼地掩藏行迹进城,就发现路过的行人口中大多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个人——刺史夫人。

  刺史夫人进城时如何风光,刺史夫人绑了好些人回来,刺史夫人今日出门去了何处,刺史夫人的婢女貌美惊人……

  褚赫等人一路走,听着这些,全都满心的茫然疑惑。

  这也不过才离开几日,州城的风向怎么就全都变了,刺史夫人……如此能耐吗?

  而且她怎么就忽然回来了?

  褚赫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急匆匆地从后门进入到州衙后宅,一进去便发现后宅的变化属实是大。

  原本谢钦为了尹明毓他们的到来,教人在庭院里种了些花,又架了葡萄藤,还种了驱蚊草。

  不过之前虽然雅致,却无人欣赏,谢钦常在前衙忙碌,后宅的庭院里始终有些空荡,但如今葡萄架下多了一把摇椅,院子角落的羊棚多了一只羊,花和葡萄藤也全都啃秃了,十分有生活气息。

  褚赫其实已经困倦不堪,但瞧见谢钦一番准备,全都秃了,忍不住一乐,走向羊,打算逗一逗它。

  然而右相家的羊,记仇非常,即便已经过去许久,对褚赫这个“仇人”也没有忘,吃着草,一察觉到褚赫靠近,直接尥蹶子蹬向他。

  褚赫急忙闪躲,一直退到绳子不能及之处,才停下来,放肆地笑,“过来踢我啊~”

  羊挣扎不开绳子,鼻子冲着褚赫喷气,还是够不着,便转过身用后蹄刨地,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草杆被它刨地飞起。

  褚赫又往后躲了躲,待到草和灰尘沾不到他,继续逗弄羊。

  青玉端着茶过来,见着这一幕,无奈地摇头,劝阻道:“褚郎君,惹它一回,它往后都记得,定要报复回来的,您稍坐坐,喝些茶,面稍后便煮好。”

  褚赫坐在石桌旁,刚拿起杯子就瞧见谢钦从后宅门进来,便招呼道:“景明,可要喝杯茶?”

  谢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形容疲惫不堪,道:“先说到书房正事,说完你便早些休息。”

  褚赫微一耸肩,饮尽茶水,起身随他进入书房,笑道:“听闻弟妹他们昨日进城的,可瞧见你的心意了?”

  谢钦淡淡道:“重要的是人来了。”

  “装模作样。”褚赫故意挤兑他一句,走向桌案道,“今日劳烦景明你为我研磨了。”

  谢钦并未推拒,边拿起墨块边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褚赫用镇纸压平纸,严肃地回答:“我们追踪那些车队,一路到达港口,卸下的木箱里是什么,没能瞧见,但我想应与你先前预计不差,只是不能确准其具体为何。我先画下那艘商船的外观,届时派人去查查,许是能有所获。”

  谢钦皱眉,“如此藏头露尾,且又不惜挟持二娘和策儿,显见背后藏着大事,需得上报京中才是。”

  褚赫笔一顿,诚心诚意地问:“或许,有没有可能弟妹被挟持的时机如此巧合,只是因为弟妹这个时候到岭南?”

  谢钦想起那个岩族人交代他们等了半年之久,沉默,随即他又转移话题道:“我再派人送信去扬州,请族人帮忙查探,快马加鞭送信,许是能提前在港口堵截。”

  “你也怀疑这商船的最终目的是……”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道:“京城。”

  如若真的是京城,那么岭南和京城什么人有勾结,背后一定有一个大的阴谋,所以他们一来需得尽快上报,二来得尽可能周旋,拖延时间,并且查清楚岭南背后的事情,以备将来。

  谢钦之后又谈及尹明毓带回来那些人,以及尹明毓在外做的一些安排。

  褚赫听后感慨:“弟妹行事看似不在意料之中,初闻莽撞,但细思又总有值得推敲之处,也不知尹家是如何教养出弟妹这般女子的。”

  “如此看来,有妻同行,也是极好的。”

  谢钦随意地问:“你想娶妻了?”

  褚赫果断摇头,“无心仪之人,不如孑然一身。”

  他话音落下时,书房外传来动静,谢钦听出是尹明毓,便对褚赫道:“你且先画着,我片刻便回。”

  庭院里,尹明毓见到青玉端着一碗面,询问后得知褚赫过来,就见谢钦从书房中出来。

  她让南柯南朵姐妹先回她们屋子里待着,随即便带着谢策走向谢钦。